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27节

    仁信堂里,冯大夫正与前来看望他的谢景修对面而坐,相谈甚欢。

    所谓的相谈甚欢,基本上就是冯大夫在说,谢世子在听。

    谢景修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从小就是如此。冯大夫并不觉得谢景修的态度太过怠慢。

    冯大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只有七岁。

    小小的孩童身受重伤,和他一起受伤的两个侍卫都疼得哼吟不止,他却一声不吭,小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冷汗浸透了三层衣裳。

    冯大夫救治他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元王爷的长子,直到在他的宅子里养好了伤,谢景修才说出他的身份,很有礼貌地请求冯大夫将他送回元王府。

    没几日便奉上了高额的诊金。

    元王爷一直以为谢景修失踪那几天是贪玩出了京城,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在那几天里从鬼门关外绕了一个来回。

    因此待人漠淡的元王府世子,惟独面对冯大夫时会给几分薄面。

    “谢世子最近一直在为大婚准备?”冯大夫笑道,“不知钦天监可推算出娶亲的吉日?”

    谢景修道:“暂时没有。”

    梁国百姓之间嫁娶时,男女双方合八字时往往要在佛前供奉三天再虔诚卜算,以示诚心。

    钦天监将谢景修和萧御两人的八字供在了问天灵台之上,也是一番郑而重之的态度。

    只有合出八字吉凶,推算出婚嫁吉日,婚约才算正式生效。

    从取了两人八字到现在也有将近半个月了,早该卜算出结果的,却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冯大夫皱了皱眉头,他想起元王妃与他相谈时的态度。元王府上下只怕都不赞同谢世子的这门亲事,就是不知这卜算拖延之事,有没有元王府的手笔了。

    其实比起凤大小姐,冯大夫的心里自然也是倾向于简六小姐的。

    毕竟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都以为简六小姐会是未来的世子妃。简六小姐和谢世子都是从小就与他相熟的,又都是内敛懂事的孩子,他看着他们时也有一种看着晚辈的心情。

    况且他初见凤大小姐时,凤大小姐分明是个公子,猛然听到这两人赐婚时,冯大夫也吓了一跳。

    虽然凤大小姐也很好,但是亲不隔疏,后不僭先,冯大夫始终觉得,简六小姐在这件事上,的确受了委屈。

    “世子,容老夫多嘴问上一句。”冯大夫抚了抚胡须,道,“你娶了凤大小姐,只怕王府上下,都阻挠重重吧。”

    仁信堂外,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堂里的伙计这两天经常会看到这辆马车,早都认熟了,这是简六小姐的马车。

    伙计殷勤地迎上前道:“简六小姐,快屋里请,外面怪冷的。”

    “我来找冯老一起参详一个药方。”简六小姐笑了笑道,“不知冯老可有空闲?”

    “冯老在后院里跟谢世子说话呢。”伙计笑道。

    半夏道:“呀,世子来了啊。那我们小姐今天岂不是白跑一趟。”

    伙计忙道:“看半夏姑娘说的,冯老可是说过,简六小姐是我们仁信堂的贵客,让谁白跑一趟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啊。小姐快快请进,我去通禀一声。”

    半夏扶着简六小姐迈步走进仁信堂,一边叫住伙计:“不用你去通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狂妄呢。让冯老先跟世子说话吧,我们在一旁的暖阁里等会儿就是了。你自己去忙吧。”

    伙计笑着应声,带着二人进了后院,便自己忙去了。

    谢景修道:“凤大夫要嫁的是我,与别人无关。”

    冯大夫发现谢景修从不称呼凤大小姐,一直只唤她凤大夫。难道谢世子是因为见识了凤大夫行医救人的风采才心悦于她?那早就与他相识的简六小姐又差在哪里?

    简六小姐甚至更有美名,京城内外的百姓都赞不绝口。

    “世子还年轻,说是与他人无关,又怎么可能真的无关?”冯大夫叹道,“以后世子在外,而凤大夫大半时间要拘在王府里,镇日与王妃相处,只怕烦心事不少。”

    谢景修垂下眼睫,嘴角似是挑了挑,却又归于平淡。

    “不会的。”

    冯大夫知道谢景修无意多说。他从来不向别人做多余的解释,冯大夫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却从没看透过他。

    “唉,老夫也不跟世子兜圈子了。其实王妃找老夫谈过,虽然王妃没有直说,老夫也看得出来,她希望我劝一劝世子。”冯大夫道,“王妃属意简六小姐,世子应该知道吧。”

    谢景修不置可否,冯大夫只能继续道:“以前老夫也以为简六小姐与世子是天作之合,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哪。自从简大夫去世,简六小姐一肩挑起简家医馆,在外行医济世,虽是医名远播,却也坏了姻缘。多少世家公子想要将简六小姐纳入后宅,只是因为她行医之事,大部分人只想娶作侧室,愿意娶她作正妻的又不过是些平庸之人。”

    所以冯大夫才更加怜惜她。

    “自从简大夫去世之后,世子对简六小姐多有照拂,京城中人多是默认简六小姐是未来的世子妃。如今这般,只怕简六小姐处境更难了。”

    谢景修看向冯大夫:“那依冯老之见,该当如何呢?”

    “老夫毕竟是个外人。王妃既找到老夫劝解一二,老夫也只能向世子坦言。”冯大夫道。

    谢景修理了理袖口,微微垂首:“虽是圣旨赐婚,只要卜算出来八字不和,便是天命不可违,因此而退亲,皇上也不会降罪。”

    冯大夫抚须不语。王妃必定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所以才敢找他来劝谢景修回心转意。只是没想到谢景修在这件事上考虑得如此通透。以前他分明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但为了这桩无人看好的亲事,他倒是费尽了心思。

    “若退亲另娶,冯老以为凤大夫会如何?”谢景修道。

    冯大夫顿了顿。

    他只觉得凤大夫比简六小姐大气开朗得多,何况凤大夫逼父和离之事已是众所周知,可见凤大夫不是个拘腻于这些虚名的人。退亲之事对于凤大夫,应该比简六小姐更容易些。

    简六小姐不但是柔弱的一方,还是与他亲近的一方,选择偏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只听谢景修轻声道:“我可以告诉冯老,如果退亲,凤大夫不会感到任何困扰。他足够强,可以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冯老是不是觉得,更加怜惜简六小姐了?”

    冯大夫苦笑一声:“世子向来参透人心。”

    谢景修站起身道:“但是,会困扰的,是我。求而不得的,是我。是我费尽心机,才将凤大夫留在身边。任何一个想要让凤大夫离开我的人,都是在向我宣战。你们以为要对付的是凤大夫。错了,你们要对付的,是我。冯老,我没想到连您也要让我失望。”

    冯大夫震惊地看着谢景修。

    比起他向来惜字如金的态度,这几句话对于谢景修,已经算得上长篇大论了。

    虽然他的声音仍旧平淡,可是冯大夫听得出来,谢景修其实……很生气。

    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淡漠得不似一个正常人的谢世子,他几经杀身之祸都完全未曾放在心上。可是却为这件事动了怒。

    “世子,老夫只是……”冯大夫有些意外,有些张口结舌。

    谢景修却有些冷淡地告辞离去。

    这是谢景修自七岁那年相见起,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冯大夫也有些怅然。

    冯大夫送谢景修出了院子,正好看到简六小姐和她的丫鬟正站在院外的小径边。

    因为刚才说起了简六小姐,冯大夫一时也有些不太自然。

    简六小姐带着丫鬟上前来,盈盈一福。

    “谢世子安好。”

    谢景修向她点了点头。

    “冯老,您招待客人吧,不必送了。”说完便朝外走去。

    “世子且慢。”简六小姐道,她看向半夏:“将东西拿出来吧。”

    半夏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香囊和一张信纸,恭敬地呈到谢景修面前。

    简六小姐道:“谢世子,这是我为王妃调理身体的新方子,香囊里是一味罕见药材,按着新法炮制的,比原先更有效用。炮制之法也写在了方子里。我不方便登门,既世子在此,便交由世子带给王妃吧,也是一样的。”

    谢景修看了看那张方子,却没有去接。

    “简六小姐费心了。冯老,您先收着,改日王府派人来取。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只有大氅的袍角带起一丝冷风,吹开地上轻浮的积雪。

    冯大夫知道谢景修不让送并不是客套,便也不再送了,忙将简六小姐请进屋去。

    简六小姐面无异色,也没再提谢世子,只是淡然地拿出一张新方子来,诚恳请教冯大夫。

    冯大夫方才放下心来,拿起方子仔细参详。

    这是一个止血震痛祛邪的新方子,原是三个方子,都出自简家医方,张张都是极为高明的处方。如今被简六小姐巧妙地合三为一,冯老看了,也只能啧啧称奇。

    “简六小姐对于药草的研究真是苦心孤诣,老夫都要甘拜下风啊!”

    简六小姐笑了笑道:“冯老过奖了,您看这个方子如何?”

    冯大夫连连顿首:“妙极,妙极。只需穿心莲一味再多一两,许是效果更好。如果能够将三种药效合为一体,制成成药,以后医治外伤时,就十分便捷了。”

    简六小姐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正说话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叫嚷,一个小伙计跑到后院来禀道:“冯大夫,外面抬来了一个被马车撞伤的小女孩,看上去伤得挺重,您快过去看看吧。”

    冯大夫慌忙起身:“走,去看看。”

    简六小姐也移步跟上前去。几人一路来到药堂,只见药堂门前已经被人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堵起来,一个打扮简朴的农家女孩跪坐在地上,半抱着躺在一片门板上昏迷不醒的小女孩,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大夫?哪位是大夫?求求大夫快救救我妹妹,她流了好多血啊!”女孩着急地哭道。

    大堂门边站着两个男人,正是帮着女孩把伤者送来仁信堂的人,此时也放大了嗓门道:“我们看到简六小姐的马车停在外面,简六小姐在仁信堂,她一定可以医好这个小姑娘。”

    冯大夫急步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道:“小姑娘别着急。老夫就是大夫,让我来看看。”

    简六小姐一席帷帽遮面,走到女孩身边:“姑娘别着急,我们会尽力治好令妹的。”

    女孩向后退了退,给冯大夫留出空地,仍旧抽噎着,看向简六小姐。

    “你就是简六小姐?”

    简六小姐笑着点头。

    女孩道:“我叫陆容容。简六小姐,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妹妹,她还那么小,她不能有事!”

    “陆姑娘,不用担心。”简六小姐轻声安抚着。

    冯大夫已经让药堂学徒端来了马齿苋煮的药水,小心地给小姑娘额头上的伤口冲洗着。

    不多时便露出一道鲜红色的伤口来。

    陆容容看着那道伤口,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简六小姐却吁了一口气,道:“陆姑娘不必担心,令妹的伤口看着可怖,其实不算深。只要敷上止血药包扎好,等伤口自然愈合就好。令妹还小,以后可能连疤都不会留。”

    陆容容惊喜道:“真的?!”

    简六小姐点了点头,上前站在冯大夫身边。

    “冯大夫,用新方子吧。除了止血之外,还能镇痛祛邪,正适合这种伤口。”

    冯大夫点头同意,让配药的学徒拿着方子去配药,又取了常规的止血药粉,先给小女孩包扎好伤口。

    门外的人见几位大夫治得轻易,知道小女孩多半是没有大碍了,也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小女孩被挪到药堂内侧用屏风隔起来的厢房里休息去了,陆容容怀里抱着小男孩一起守着妹妹,面上愁容不解。

    “妹妹的伤治好了吗?妹妹怎么还不醒呢。”小男孩靠在陆容容怀里,一派天真地道。

    陆容容看着小女孩惨白的面色,呼吸又快又急,脸蛋和身上都有些汗涔涔地,又湿又冷,心里也忍不住地揪心。

    “妹妹伤了头,要睡一会儿才能醒,我们不要吵醒妹妹。等会儿大夫还要给妹妹换更好的药,妹妹会好起来的。”陆容容道。

    小男孩乖乖地点了点头。

    “幸好碰上了简六小姐和冯大夫。”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陆容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那个帮她把妹妹送到仁信堂来的那个男人,他居然还没有走。

    “多谢这位大哥相助。”陆容容感激地道,“要不是大哥帮我找到药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我叫丁朋。”丁朋龇牙笑了笑,“姑娘问我尊姓大名做甚?难道还要以身相许吗?!哈哈。”

    陆容容知他不拘小节,也不觉得受到冒犯,笑了笑道:“哪里的话,大恩不言谢,我总要报答大哥的。”

    两人正说着话,简六小姐和冯大夫又回来了。

    按着新的药方研磨出的药粉装在瓷瓶里,还有干净的纱布和马齿苋水,冯大夫亲自给小女孩清洗了伤口换了药,又重新包扎起来。

    简六小姐一直陪着陆容容,她的镇静也让陆容容安下心来。

    丁朋摸着下巴笑道:“我怎么觉得咱们京城的神医越来越多了。”

    半夏瞪了他一眼:“丁伍长说的是谁?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称为神医的。”

    不等丁朋回话,床上的小女孩突然大声叫了一声:“好疼,好疼啊!”

    正在收拾药箱的冯大夫也惊了一下,慌忙上前查看。

    小女孩却并未醒来,仍旧昏迷着,只是小手捂着肚子缩成一团,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叫着疼。

    第85章 新的医案

    陆容容一见自己妹妹痛苦的样子,忙上前抱住她,心急如焚地道:“小婉,你到底怎么了?小婉不要吓姐姐啊。大夫,你们快看看我妹妹,她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说已经治好了吗?!为什么她还会叫疼?!”

    冯大夫拿起小女孩细细的手腕仔细把脉,面上露出一丝凝重。

    “冯老,怎么样?”简六小姐问道。

    冯老示意简六小姐亲自来把脉,自己起身让到一边,眉头紧皱道:“小姑娘脉膊突然变得十分微弱,体表湿冷,呼吸急促,只怕……有内伤。”

    而且不轻。

    陆容容急道:“她被马车撞到了,现在捂着肚子叫疼,有内伤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两位大夫,求你们快点给她医治吧!我以后做牛做马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说着就跪了下来。

    简六小姐忙将她扶了起来。

    “陆姑娘不必如此。内伤非同小可,我们一定尽力医治。”

    尽力,又是尽力。

    陆容容刚才听着还觉得是莫大的安慰,因为那时候小婉的伤情已经稳定了。

    可是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她却只觉得更加烦躁焦急。

    陆容容声音有些尖利:“尽力?什么叫尽力?!我只想知道你们能不能治好小婉?!”

    半夏皱眉道:“你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我们小姐看你们穷,都没打算收诊费的,用的药也是最好的,现在你倒指责起我们来了?”

    陆容容刚才只是一时急躁,被半夏一训又惊恐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是我急得昏了头,我不是要指责简六小姐。”陆容容带着哭腔道,“两位神医,求你们救救小婉,求你们救救小婉。”

    “半夏。”简六小姐瞪了半夏一眼,亲自将陆容容扶了起来。

    “陆姑娘不必担心,冯大夫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如果冯老都治不好,整个京城也没有别人能治好你妹妹了。”

    冯大夫已经用银针在小婉腹部周围刺了几针,暂且替她止些疼痛。

    只是效果好像并不太好,小婉仍在抱着肚子轻声叫疼。

    冯大夫皱眉道:“伤在腹内,只用汤药是没用的,要看疡医。”

    丁朋靠在门边,摇了摇头唏吁道:“内伤在战场上十之八九要死人的。”

    只是屋里几人都在关注着伤者,无人注意到他。

    冯大夫道:“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去请一名擅长疮疡科的大夫来。”他叫来了一名伙计,吩咐道:“快去御林街东头将守安堂的李大夫请来。”

    伙计应了一声,麻利地跑了出去。

    “趁着李大夫没来,我们先开一剂麻药的方子,给小姑娘服下。”简六小姐道,“等李大夫来了,就可以尽快开始动刀了。”

    冯大夫点头:“简六小姐所言甚是。”

    简六小姐去写了方子交给半夏去抓药。不多时出去找人的小伙计已经带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大夫跑了回来。

    李大夫年过不惑,身材发福,看上去倒像个富家翁,一点也不像个大夫,还是个大多人都不屑为之的疡医。

    只不过有些病症只有疡医才能医治,比如今天这样的伤者。

    冯大夫简单地将小女孩的情况说了一遍,把李大夫往床边推了过去。

    “李大夫,这孩子八成是受了内伤,只怕还伤到了脏腑,你来看看怎么办吧。”

    李大夫一看床上躺着的那小女孩,除了头上缠了绷带,面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处并无外伤。

    他伸手朝小女孩一直捂着的腹部轻轻按了按,小女孩马上不堪忍受地抬高了声音叫着疼,叫得陆容容和她怀里的小男孩眼泪直流。

    “不行,不行。”李大夫连连摇头,“这小姑娘并无外伤,这让我从何下手?!既不知何处受伤,也不知受伤多重,这简直是闭着眼晴看病。”

    冯大夫还记得凤大小姐的手术过程,是用刀子将人身体完好的部分都切开,露出需要医部的脏腑。

    “现在已经知道病灶在腹部,你难道不能切开探查?”冯大夫急道。

    李大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冯老不是向来不甚关注疡医的吗?不错,古法里是有开胸换心,剖腹续肠之术,可是说起来容易,腹部脏腑相连,血运丰富,哪里是说剖开就剖开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剖错了,岂不是让这小姑娘死于老夫之手?!冯大夫你也太为难我了。老夫以为,现在还是以药汤调理为主,如果伤势不重的话,许是过两天就好了。”

    “真的做不了吗?”简六小姐走过来道。

    李大夫对简六小姐也十分敬重,此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对人体腹内脏腑的了解仅仅来自于他所医过的那些伤者。有些伤者伤在腹部,本来就开了一个大口子,他要做的是清扫缝合止血包扎,在医治的过程当中对于里面的结构也有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认识。

    然而,不够全面。至少没有全面到让他可以面不改色剖开一个完好无伤的肚子,而不伤到那柔软腹部下的脏器。

    有的疡医会到义庄里找一些无主的尸首,偷偷地剖开研习。每一具尸体都能让疡医的医术有一个巨大的飞跃。

    但是一旦被抓住,那是要遭万民唾弃的,更别说接着行医了。

    冯大夫与李大夫相熟几十年,疡医本来就少,李大夫已经是医术十分高明的了,而且胆大。只要有一半的救治可能他都敢动刀子,可是现在李大夫不愿意动刀子,说明他是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可怎么办……”冯大夫也深深地为难起来,回头看向那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小女孩。

    一直站在门边默不作声的丁朋却突然开口道:“我说,冯老,简六小姐,你们不考虑把凤大小姐请来么?我可是见识过凤大小姐在人身上开刀破肚的本事,啧,真真是艺高人胆大。我觉得要说动刀子,找谁都不如找凤大小姐。”

    屋内众人俱是一怔。冯大夫下意识地看了简六小姐一眼,却见她垂下眼帘,转过身去看着床上的伤患,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李大夫插嘴道:“凤大小姐?哪个凤大小姐?难道是传言有人自戕在她的门外反被她救活了的那个凤大小姐?”

    丁朋点头:“不错。”就是那一次,他将自己家里和自己兄弟家里能见到的痒痒挠都扔了,扔得远远的。

    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吃猪心了。

    “凤大小姐真的把那个人救活了?听说那人是一刀插在心口上啊。”

    丁朋点头道:“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

    李大夫兴奋道:“你们能请得到凤大小姐?那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去请啊!”

    身为疡医,他听了那个故事就知道那凤大小姐必然跟他是同行,而且恐怕医术远在他之上。

    冯大夫顾虑得却有点多。

    谢世子已经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对凤大夫的喜爱,这些天准备婚礼准备得也很用心,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可见他对这个婚礼有多么在意。

    人家正在备嫁,他们却上门请她给人开膛破肚,这怎么想都有点不合明宜。

    陆容容见他们谈论起另一个大夫,好似更厉害似的,机警的直觉让她直接冲着丁朋下跪,道:“求大哥帮我请请凤大小姐吧。我以后一定会送上诊费的,我会好好赚钱,还上十年二十年,我也会奉上诊费的。求求你们了!”

    丁朋忙将她扶了起来,冯大夫叹道:“那就劳烦丁伍长去凤府跑一趟了。”

    如今人命当前,又是那样稚嫩的一条小生命,早在深宫当中锤炼成一副铁石心肠的冯大夫也忍不住心软。

    丁朋应了一声,转身大步地走了出去。

    冯大夫走到简六小姐身边:“简六小姐,不如先回去?”简家医术向来以擅长大方脉为优势,少数涉及到小方脉,疡医却是简家从未涉猎过的。何况这个时候,简六小姐只怕也不太想面对凤大小姐。

    简六小姐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冯老,我是大夫,医病救人是我的份内之事,您不用想太多。”

    冯大夫点了点头:“简六小姐向来有分寸,是老夫多虑了。”

    半夏在一旁嘟着嘴道:“我们也要看看,那个凤大小姐是有多么医术高明?冯大夫和我们小姐已经给这小姑娘用过药了,若是最后小姑娘好了,难道就因为凤大小姐后来,就要说成是她的功劳吗?这神医之名也未免太容易了。”

    冯大夫摇头道:“半夏姑娘慎言。凤大小姐的医术是老夫亲眼所见,说是鬼斧神工也不为。她绝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简六小姐冷声道:“半夏,你再这样乱嚼舌根,以后就不要再跟我出来。”

    半夏慌忙呐呐退后。

    凤云飞听说一个自称伍长的男人在外求见,有些疑惑地想了片刻。他来到京城不久就青云直上,平日相交的也都是达官贵人,实在不记得认识过什么伍长。

    “让他进来吧。”凤云飞道。

    多半是来求医的。自从升上太医院使之后,就鲜少有平民能请到他去看诊了,便是官位稍低一些的,也是没有资格请他的。

    如今他是太医院判,一院之首,更加远非昔日可比。

    宫中太医一般不给平民看诊,这也是为了太医院高高在上的名声和地位着想。少不得他要想想办法,打发那小小伍长回去了。

    没想到那伍长见面之后没寒暄两句就笑着道:“恕在下唐突,在下想请凤大小姐一见,实是有事相求。不知凤大人可否让人通传一声。”

    凤云飞愕然了。

    居然是来找凤照钰的?一个男人,找他干什么?

    不,不对,凤照钰是他的儿子,男人来找他才是正常的。

    凤云飞摇头叹了一声。把凤照钰当女儿养了这么久,现在甚至要给他准备“嫁妆”,他自己都快要混乱了。

    他招来丫鬟去给凤照钰传话,不多时果见凤照钰就来了。

    凤云飞前些天误会他给卢氏下毒,后来却证明是明珠郡主所为,他现在看到凤照钰,只觉得更加不自在了。

    萧御面对他却没什么不同,淡然打了招呼,便看向丁朋。

    “丁伍长找我有什么事?”萧御好奇道。

    最近他都天天宅在屋里,写下的医书已经厚厚一沓,要是给他一窝鸡蛋他都能孵出一窝小鸡了。

    谢世子那个封建士大夫现在天天鸿雁传情,肉麻死人不偿命,却偏偏十分吝啬地不肯来见他一面,人家谢世子说那是要遵循古礼。

    因此听说有人找他,他立刻就出来了。

    丁朋来不及跟他寒暄,上前行礼道:“凤大小姐,冯大夫那里有一个被马车撞伤的小女孩,可能是受了内伤,现在捧着肚子喊疼。冯大夫和李大夫都束手无策,现在只能求助于凤大小姐了。”

    内伤?萧御一听就觉精神一震,向百灵道:“百灵,回去取我的医箱。”

    百灵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走了。

    丁朋笑道:“我就知道凤大小姐一定会出手的。”

    凤云飞在一旁吱唔着插不上话,此时见两人都不言语了,忙出声道:“什么伤者?什么内伤?冯大夫是冯院判吗?冯院判都治不好的病,照钰怎么可能治得好?!”

    丁朋讶异地挑了挑眉头:“凤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听说过什么?!”凤云飞眼皮一跳。

    那件传播十分广的凤照钰救人之事,凤云飞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众人都知道他和凤照钰这个前妻之“女”的关系,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在他面前讲凤照钰的事,何况那件事传得也太过神乎不知真假,更不会有人多嘴了。因此凤云飞到现在还没听说过。

    百灵腿脚快,很快取来了医箱。凤照钰和丁朋谁也顾不上再理会凤云飞,只是草草辞行,便一同扬长而去了。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凤云飞面色瞬间铁青。

    不把他这个太医院判放在眼里就算了,甚至连最基本的尊敬长辈都做不到,简直目中无人!

    凤云飞来回踱了两步,猛地朝外走去。

    “来人,套马!去仁信堂!”

    他那个从乡下来的儿子,难不成还真有什么通天的医术不成,连冯老束手无策的病案都要来请他?!

    萧御带着阿六阿十和百灵,跟随丁朋一齐来到仁信堂的时候,麻醉药刚刚熬好,简六小姐正坐在床边,纤纤素手托着瓷碗,亲自给小婉喂药。

    “不能喝!”萧御忙高声阻止,几步跑进了屋里 ,跑到床边,挡住那只碗,“这药不能喝!”

    简六小姐一怔,抬头看向他。

    冯大夫被突然窜进来的萧御吓了一跳,此时忙过来道:“凤大小姐,这只是麻醉用的草药,还是简家医馆的方子,历经百年检验了,绝对没有任何毒性,给这么小的孩子用也是可以的。”

    萧御道:“不是孩子小不小的问题,在检查出病灶之前,她现在不能吃喝任何东西。”

    冯大夫不解:“为何?”

    萧御正要解释,却见一个身材圆胖的男人挤到了他面前,一脸求知若渴地看着他。

    萧御有些莫名其妙,一边放下自己的医箱一边解释道:“来的时候丁伍长已经把小姑娘的情况跟我说了。内伤是在腹部,极有可能伤到内脏,万一伤在肠胃,吃了东西漏出来会造成更严重的并发症,而且小姑娘会感到更疼。”

    李大夫听得连连点头:“凤大小姐说得太对了,老夫以前给人修补破了的肠子,肠子里的东西漏了出来,伤者中午吃的金针菇都还在。”

    屋里好几个人露出一脸恶心的表神,陆容容却听得几乎昏过去。

    肠子破了?吃的东西漏出来?!明明小婉表面上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怎么可能会伤到这么严重?!

    萧御让丁朋帮忙把小女孩挪到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向冯大夫借了地方洗完手换了衣裳。

    “你们身上不干净,暂且不要进来。”萧御见外面的人又想一股脑地往屋里拥,忙阻止道,一边让百灵帮他打开医箱。

    萧御听丁朋的描述,感觉小女孩有腹膜炎的症状,如果腹腔穿刺阳性即可确认。

    第86章 齐心协力

    萧御话一出口,门外的人便停住了脚步,互相看了看。

    丁朋自是明白凤大夫所谓的他们身上不干净是什么意思,似乎凤大夫对于靠近病人的所有人的卫生要求严苛到近乎不可理喻。

    李大夫本想看看凤大小姐是如何医治的,有没有传言中的那样神乎其神。没想到人家不让进,他也只能止步在门外,眼巴巴地望着里面。

    每一个稍有名气的大夫都有自己不外传的高明秘技,凤大小姐不让看也是理所应当的。

    简六小姐面上蒙着面纱,看不清楚神色,半夏却是愤愤不平。

    “凤大小姐什么意思?我们身上不干净?你又比我们干净多少?!”

    萧御知道她误会了,也来不及解释,只是看向冯大夫。

    “冯大夫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我要开始给小姑娘诊断了。”

    冯大夫点头:“凤大小姐请放心。”

    半夏见她一番指责却根本无人搭理,顿时又气又委屈,看向简六小姐不忿地小声道:“姑娘,她分明是故意的,借着踩低姑娘抬高自己呢。”

    简六小姐没有说话,半夏也只能恹恹地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萧御拉开小姑娘的衣裳,手在那小小的肚腹上轻轻按了按。

    手指上触诊可感到腹肌紧张,这也是腹膜炎的情形之一。

    小姑娘昏沉沉地,偶尔叫一声疼。

    萧御轻轻在她腹上按着,一边按一边移着手指,按到右腹下侧的时候,小姑娘突然高声叫了一声。

    门外的李大夫有外科经验,知道这代表按到了内脏的伤处,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萧御反而心下稍定。

    上腹部压痛不明显,而右下腹部压痛明显,腹痛是由局部向四周弥漫的,这说明伤处多半也是局部。

    那个位置,多半是小肠损伤。

    上腹部的重要脏器,就触诊来看,应该没有明显损伤。若果真如此,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百灵穿着白大褂蒙着头脸,站在一旁等着帮忙。

    萧御将小姑娘摆成侧卧位,抬手道:“烈酒纱布。”

    百灵忙将烈酒中浸着的白纱布放到萧御手中。

    萧御用纱布在穿刺点处擦了擦,放到托盘上。

    “空心针头,用最长的。”

    百灵手脚麻利地递给他。

    在穿刺点处垂直进针,慢慢刺入,直到有落空感时,表示进入腹腔。

    “注射筒。”

    萧御接过百灵递上的注射筒,小心地安在针尾,慢慢向外抽出半管内容物。

    李大夫一个人就堵住了大半个门口,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惊一乍地连声道:“凤大小姐是在针灸吗?怎么就能抽出东西来了呢?!”那个小竹筒他认识,他也有,虽然长得不太一样。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用过。而那些排在白布上的大大小小的针就更加陌生了,看起来比针灸用的银针粗了许多。

    李大夫急得抓耳挠腮,只恨自己不能跑到跟前去看个清楚。

    丁朋笑道:“这点算什么?凤大小姐的‘本事’可不只如此。”

    萧御将小竹筒里的东西推射到一只白色的小瓷杯里,是从房里随手拿的。

    杯子里只有少量掺着血丝的透明粘液。

    他原本已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小姑娘可能是内脏穿孔或者破裂导致继发性腹膜炎,才会一直捂着肚子叫疼,现在看来比他想象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压痛最明显的部位是小肠的部位,穿刺得到的液体表明有血溢入腹腔,肉眼不见其他肠内容物。

    萧御走到门边,向冯大夫道:“基本可以确定是小肠损伤,可能有肠穿孔,但不会很大。”如果穿孔大的话,肠内的内容物污染腹腔,穿刺所得的液体应该会呈现出别的外观和气味。

    不等冯大夫说话,另一个身材圆胖的大夫已经迫不急待地叫道:“凤大小姐到底是如何得知的?你难道能看到肚腹里面的情形?”

    “这位是?”萧御才想到他刚才就说过给别的伤者做过小肠修复的手术。

    冯大夫道:“这位是京城里最好的疡医,李大夫。”

    李大夫连连摆手:“怎敢忝称最好?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萧御道:“那太好了!我要给伤者修补破口,正希望多几位大夫帮忙。李大夫既是疡医,那再好不过。”

    “帮忙?”李大夫眼睛一亮,“凤大小姐是说,老夫可以近处观摩凤大小姐医治的过程?!”

    萧御笑道:“李大夫也太客气了,岂止观摩,李大夫既经验丰富,少不得有些难题还要靠李大夫指导。”

    李大夫连说不敢当,面上却笑眯了眼,显然对自己的医术也是极为自豪的。

    萧御回头让百灵将消毒汤药的药方拿出来,那还是在淮迁时秦小大夫开出来的,让她去煎药备用。

    “冯大夫,有些东西要提前准备,我们争取在一个时辰内准备完毕,开始手术。”萧御一边摘下面罩一边道,“现在需要一锅煮开的水,盐,和秤,我要配些盐水,用来冲洗伤口。还要准备些烈酒备用。”

    他的态度并不强硬,十分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主导事务安排。冯大夫也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的步调,叫来药堂伙计吩咐他去准备萧御要的东西。

    萧御走出房间,与众人一起站在走廊下,又道:“冯大夫,还需要准备一间干净房间,趁着我们准备东西的时间打扫干净。不只是要清扫灰尘,还要用特制的草木灰水将房里都擦干净,尤其是等一下伤者要躺的床,一定要擦洗干净。”

    冯大夫仍旧点头答应,又吩咐下人去办。

    “李大夫,您既是疡医,不知道有没有干净的棉纱布?最好是开水煮过的。”

    李大夫不好意思地道:“棉纱布有,但是没用开水煮过,只用金银花水泡过。”

    金银花?萧御记得金银花有广谱抗菌的作用。

    “可以。”萧御道,“劳烦李大夫多准备一些。”没有电笔,止血多要靠压塞止血,多备无患。

    李大夫连连点头,一脸斗志昂扬的神情。

    “李大夫的手术器具也用药水泡过吧?”既然李大夫懂得用金银花水泡棉纱布使用,说明他已经有了消毒的意识,那手术器械的消毒应该也不会落下。

    李大夫继续点头:“凤大小姐请放心!器具都是开水煮过药水泡过的!”说完自己兴奋了片刻,又道:“老夫用水煮器具还被同行笑话,没想到凤大小姐也是这样的想法!”

    萧御笑道:“我也是从前辈们的手下学习过来的经验,李大夫自己摸索出来的,更加令人钦佩。”

    众人不知不觉地在萧御身边围绕起来,一齐听他安排。

    “等会儿冯老和李大夫,还有丁伍长,都跟我一起洗手换衣,进手术室为伤者医治。”

    冯大夫因为自己在谢世子面前替简六小姐说过话,面对凤大夫时便不如以前那么坦然。

    便是想要再次观摩学习“手术”过程,也不好意思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提出要求。

    听到萧御直接让他参与“手术”,冯大夫不由得更加赧然。他不是疡医,对“手术”的协助能力甚至不如李大夫。

    李大夫却没那么多想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见萧御一点没有藏私的想法,再也憋不住好奇,凑过去追问萧御如何隔着肚皮诊断出的病灶。

    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凤大小姐,我也尽一已之力,协助凤大小姐救治伤者,不知凤大小姐意下如何?”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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