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30节

    老六向一名老人道:“老人家,你把刚才向我说的话,再向凤老爷说一遍吧。”

    那老人家抹干净眼睛,颤巍巍地走到院子中央跪了下去,向凤云飞道:“老爷,老奴是在府中马房喂马的,前天突然有一伙人把我们和墨画小子一家人全都抓了起来,锁在一处。老奴以为歹人是要求财,却没想到,他们竟是利用老奴等人,逼着墨书墨画做出诬陷大少爷的事!老奴惭愧啊!”说完不禁再次老泪纵横。

    凤云飞有些傻眼了,眼神不禁瞟向凤照棋,却只见那向来乖巧的幼子面上冷笑着,一脸不屑。

    方嬷嬷已经被几个丫鬟从地上搀扶起来,偷偷地想往屋里去。

    老六突然出声道:“方嬷嬷慢着,不把事情听完再走吗?”

    几个相扶的丫鬟瞬间站定不敢动了,刚才老十浑然不听凤云飞差遣的一通乱棍把她们都吓住了。

    方嬷嬷便是想进去,也只能被逼着站在了原地。

    “几位,到底是谁绑了你们,你们可能认得出来。”老六看向墨书一家人道。

    方嬷嬷勉强地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不顾身上的疼痛挺直脊背。她的身份完全不同于这些愚人,在任何时侯都要自持身份。

    她根本不担心那所谓的训问。

    下面的人出手利落,哪里用得着卢氏和她身边的人出手。

    她们的手上,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

    那老人家从地上站起身来,在院子里环顾一周,苍老的手突然猛地一指:“是她!就是这个婆子!是她派人绑了我们两家人!”

    众人看向老人所指的那处,方嬷嬷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

    “这老贼奴胡说!”方嬷嬷猛地回过神来,怒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谁!这是污蔑,他们是故意栽赃!——”她话音一顿,凌厉的视线猛地射向萧御,“是你,是你让他们干的!是你让他们故意栽赃于我!”

    那老人只向凤云飞道:“老爷,我等只是一届奴仆,尚要靠着凤府吃饭。试问我们怎么敢污蔑大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还望老爷明鉴!”

    凤云飞一时怔在当场,看看萧御那边,又看向怒火冲天的方嬷嬷,心中一团乱麻。

    原本十分明朗的一件事,如何会形势急转直下,变成这副乱象?!他根本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萧御扬声道:“凤老爷,话已说明,你自可以留下墨书墨画二人问个清楚,这罪魁祸首嘛,我却要带走了。聘礼在何处,还需她来说明呢。”

    方嬷嬷一听就慌了,马上看向凤云飞:“老爷,她是胡说!她是有意污蔑于我,您千万不能相信啊老爷!”

    凤照棋自是不知道那老人就是得了老六的授意故意污蔑在方嬷嬷身上的,像方嬷嬷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亲自去干那种事。老人自是从来没有见过方嬷嬷的。

    不过那又如何?擅长于污蔑他人的,也该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凤照棋冷笑道:“父亲听信这老婆子的挑拨,二话不说就来打我,怎么轮到这老婆子了,还是人证确凿,父亲倒是犹豫不决了呢。刚才打我的时候的气势呢?”

    凤云飞脸上一阵青白,恨恨地瞪了一眼方嬷嬷。

    在他为聘礼失窃之事焦急万分的时候,先是墨书墨画前来自首,然后方嬷嬷告秘,一齐将他怀疑的思路引导向了凤照棋的身上。

    现在想明白了,也不过是马后炮。

    萧御已经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让老十将方嬷嬷押走,不管方嬷嬷尖叫怒骂,老十轻而易举地将她押向院外。

    萧御看了一眼房内,卢氏还是没有出来。

    真是沉得住气啊。

    收回目光的时候,正看到凤云飞也回头看向卢氏的房间,一脸复杂神色。

    是了,墨书墨画做恶,可以推到凤照棋头上。方嬷嬷做恶,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卢氏头上。

    最终证明凤照棋是被刁奴所欺,卢氏却完全不同,她是掌家夫人,她不会被一个婆子蒙蔽。

    既不是蒙蔽,那便是主谋了。

    凤云飞顾不上再搭理鬼哭狼嚎的方嬷嬷,反正他想插手萧御也根本不会听他的,干脆转身进了卢氏的房间。

    萧御讽笑一声,让老六背起凤照棋,一行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凤照棋由他亲自照顾。谢景修送来的聘礼里好像有上好的外伤敷药,可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萧御先帮凤照棋清洗干净伤口,才又敷上秦小大夫当初送给他的一瓶外伤药。

    方嬷嬷交给老六老十去审,他并不过问。

    在逼供方面,相信是谢景修的人更有经验。

    果然不过第二天,老六就带着几个人去了方嬷嬷供出来的那处地点,将刚刚运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箱收拾的几大箱笼聘礼,又原原本本地抬了回来。

    凤云飞看着谢景修派来的人将聘礼又一箱箱地抬进凤府,神色十分复杂。

    果然是方嬷嬷干的,不然她如何会知道聘礼在哪儿。现在连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方嬷嬷是卢氏的人,昨天他去找卢氏质问,卢氏却旧毒发作,昏睡在床,他根本连卢氏一面都没有见到。

    好似自从遇到凤照钰的事,原本善解人意的妻子,高贵不可攀折的世外高士,八面玲珑的凤家大夫人,就变得让他越来越不认识了……

    老六和老十最终将一个浑浑噩噩的方嬷嬷放了回来,凤云飞想到这老奴仆故意挑拨他和凤照棋,以前还不知道如何在他们父子当中作恶,根本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让人直接将她送回卢氏处。

    凤照棋见识到了未来“姐夫”的能力,彻底死心了,不再想着带哥哥逃跑。

    按着他的本事,只怕他还没跑出京城,就会被谢景修抓回来。

    他一直在萧御的屋子里养伤,根本不回自己的院子。凤云飞也不敢过问。

    萧御见他趴在床上数落着自己和谢景修之间的差距,神态有些低沉,忙笑着安慰道:“那怎么一样,他都二十多了,你还不到十五呢。你们差着辈呢,你跟他比什么。”

    凤照棋一算果然是,他跟一个老男人比什么?!瞬间又高兴起来。

    “等我到了谢世子那么大的时候,我也会像他一样厉害。”凤照棋给自己挽尊道。

    萧御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好意思打击他,在凤照棋的唠叼里又开始失神想别的去了。

    虽然聘礼找了回来,却有一个疑惑一直留在萧御的脑中。

    卢氏为何要贪那么几万两银子的聘礼?又为何要嫁祸给凤照棋?他根本毫无头绪……

    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三,萧御一天天过得很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再蹦出个什么郡主,什么简六小姐出什么妖蛾子,或者卢氏和凤云宁再使损招,等真的到了正月二十三这一天,萧御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迫不急待希望快点嫁过去的一天……

    天还未亮时萧御就被百灵叫起身,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开始替萧御梳洗打扮。

    丫鬟都是谢景修派来的,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并不给萧御涂指抹粉,只是将头发梳得分外整齐,穿上大红的喜服,镜中之人长身玉立,眉目俊美,颇有顾盼神飞之相。

    百灵笑道:“姑娘气色真好,终于可以嫁给世子了,姑娘一定很开心吧!”

    这么明显么……萧御无语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是高兴可以“嫁”出去了,不过个中原因实在一言难尽……当然谢世子是个好人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啦,他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如果要嫁的不是谢景修,萧御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忍受这些“新娘子”的繁文褥节。

    当初竟然打算嫁给张三胖,他也是太天真。

    全福太太也是谢景修一名孙姓同僚的夫人,长相圆润讨喜,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拿着梳子给萧御梳头。

    “凤大小姐面色真好,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喜事临头精神足。”孙夫人笑道。

    萧御:“……”他恨嫁的表情真的那么明显吗?!

    都怪那个凤云宁卢氏明珠郡主,简直是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孙夫人帮着他挽好发,戴好谢景修特意送来的嵌红宝石金丝发冠,满意地连连点头。

    “世子一意不许凤大小姐用脂涂粉,看来竟是最正确不过。凤大小姐完全不需要脂粉陪衬,已是光艳动人了。这身嫁衣剪裁得也好,真真英气十足,更衬凤大小姐了。”

    萧御听得嘴角直抽,想这全福太太也不易做,他这一身基本就是男装了,全福太太必须言之有物地夸赞一番,真是难为孙夫人了。

    百灵将特意做好的小点心塞到萧御手里:“姑娘,饿的时候吃一颗,记得别吃多了。也尽量别喝水,成亲礼长着呢。吃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萧御:“……”

    一切准备好之后,已是天光大亮。

    外面适时地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乐,谢世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十分招摇地在京城里绕了一圈,来到了凤府门口。

    庞大豪华的八抬大轿自是震得围观百姓纷纷赞叹,谢景修一身大红喜服,竟将一张素日里冷若冰霜的脸也映衬出了几分暖色,连英俊的眉眼都更加柔和了似的。

    谢景修下了轿,身旁跟着几个嘻哈笑着的同僚和下属,一同走进凤府。

    拜见长辈的程序不过是走走过场,卢氏仍旧没出现,凤云飞一脸僵笑看上去分外尴尬,谢景修和萧御谁都没有叫一声父亲。

    眼看着行礼之后转身离开,步出门槛在阳光中渐渐走远的那道少年背影,凤云飞嘴唇动了动,一股莫名的心酸怅然猛地涌上心头。

    似乎……凤府在这过去风光无限的十多年,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凤照棋身为“新娘子”的弟弟,责无旁贷地将自己的大哥背上了谢景修的迎亲花轿,看着轿帘放下的那一刻,凤照棋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嘤地流下泪来。

    他的大哥就这么嫁人了!嫁人了!还是他亲自背上花轿的,天下还有比这更奇葩的事吗?!

    谢景修挑眉看了看哭得停不下来的小舅子,似乎小舅子的眼泪极大地取悦了他,他难得好心地嘱咐了一声下属,看好马上的凤照棋别摔下来,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脸愉悦地轻轻驱马,带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带着他名媒正娶的“新娘子”,回府了。

    第93章 成亲之时

    从凤府到元王府,仍旧是绕了一条远道。

    一路上喜钱喜糖漫天挥撒,还有侍卫抱着十里飘香的老酒,沿途向百姓斟倒。

    成群成队的孩童嘻嘻哈哈地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捡糖吃,老百姓捧着酒碗夹道相迎,七嘴八舌地说着喜庆话,端的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萧御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竟然有些想要晕车的感觉,赶紧剥了个桔子塞到嘴里。

    听着外面的热闹声音,萧御也不由得有些好笑,手里漫不经心地揉着大红的盖头。他可没听说过还有给围观群众倒酒喝的,谢景修那样冷清的一个人,也挺会炒热气氛的嘛。

    谢景修面上带着微笑,悠然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那是他最喜爱的名驹踏风,向来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日行千里的矫健骏马,此时却在脖子上挂了一朵红艳艳的大红花,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急得鼻子里直喷气,偏偏主人这一次就是不许他撒开蹄子飞奔。

    “祝谢世子和世子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路旁喝了点小酒而有些激动起来的百姓高呼道。

    谢景修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抬手向众人拱了拱手,看得路旁的一些姑娘们马上羞涩地红了脸。

    那些人不满意不祝福这门亲事又如何?自有万千百姓不吝吉言,盛情祝愿。

    人群中一个少女带着两个小的寻着空当钻来钻去,一直钻到最前面,张大眼睛看着面前十里红妆的迎亲队伍。

    小男孩手里攥着捡来的喜糖,咽了咽口水道:“姐姐,现在可以吃吗?”

    “小婉,给周周剥糖。”杨容容头也不回地道。

    小婉剥了糖塞到小男孩嘴里,看着那个大红的花轿,道:“姐姐,救我的人就是那个新娘子吗?”

    杨容容点头:“是啊。”她只是没想到,那个救了小婉的凤大小姐,居然就是她要找的凤家人。

    也不知她们哥哥在不在凤家?现在凤大小姐嫁进了王府,以后恐怕很难见到她了……

    “娘亲说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很坏,原来根本不是。”小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凤大小姐和简六小姐就很好。”和蔼可亲的冯爷爷告诉她的,是那两个人把她的命救活了。

    杨容容摸了摸她的头:“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也有不好的大家小姐。”

    小婉疑惑道:“谁啊?”

    杨容容没说,只是笑了笑:“小婉只要记得凤大小姐是好人就对了。”

    小婉懵懂地点了点头。

    临街的酒楼二层,镂花的窗扇后面探出一张稍显苍白的脸,一脸愤恨地看着那顶艳红似火的花轿。

    “郡主,我们该回去了,您身体还不太好,万一长公主知道了,又要禁郡主的足了。”一旁的婢女小声劝慰道。

    “滚开!”明珠郡主一把挥开婢女,却因为动得太急,一股凉气吸入肺中,自己咳了起来,咳得不能自已。

    婢女忙上前拍抚,又倒了热茶递到她手上。

    自从上次中毒之后,虽然得简六小姐解了毒,明珠郡主的身体却一直缠绵病榻,总也好不利索,如今看上去,竟似要落下了弱症。

    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听说了谢景修的婚事以后还一直安分到现在,其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了此刻,她也只能躲藏在这里,看着喜庆的迎亲队伍,恨恨地咒骂几声。

    吉时将近时,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元王府。

    此时王府中门大开,门前摆着火盆。

    一个小厮跑出来到谢景修身边附耳低声道:“主子,王妃……”

    谢景修听了,面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王妃以宴客为由,根本不愿意出现在喜堂上,受他和凤大夫的礼。

    若按礼法规矩,少了这一节,这门亲事就无法完整。

    怡然小居里——元王妃一身素裳,亲自倒了茶水,放到面前娇客手边。

    “柔儿尝一尝,这是姨母收集了一整个冬天的梅花雪泡出来的茶水。”

    纤纤素指拈起小巧玉杯,举至鼻前轻轻闻了闻,薄唇微弯笑道:“果然气味清香,不同凡品。”

    院外传来欢喜热闹的迎亲乐声,少女手一顿,只略略抿了抿茶水,便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元王妃看了她一眼:“柔儿,你放心,任谁也不能抢了你的位子去。该是你的,总是你的。”

    简六小姐——简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谢世子不爱庸脂俗粉,当年惟有对她还有一丝温和。

    谢世子喜欢行医济世的大夫,简家医馆名扬天下,结果他却选了认识不足一年的凤照钰。

    元王妃道:“最要紧的,你还需继续将简家医馆发扬光大,万不可半途而废。景修眼光奇特,不爱才女闺秀,偏爱剑走偏锋。这个凤照钰,也不过占了一个偏字。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种毫无内涵的妻子,他早晚会厌烦。”

    简柔仍旧笑了笑,微微垂下头颅。

    元王府正门外,谢景修接过小巧的镶金玉弓,将一枚系着雁羽的箭射到花轿门框上,这才上前撩开轿帘,面带微笑地伸出手去。

    萧御早已自觉地把盖头蒙上了,透过红盖头下面的有限视野,他看到了那只掌心朝上的手,手指纤长,肌肤如玉,指节有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上去,竟也有一丝不言而喻的郑重意味。

    谢景修缓缓地握紧那只放在他掌心中的手,如同郑重地接收了手的主人托付给他的一生,和一切。

    谢景修亲自引着萧御跨过火盆,一起往喜堂走去。

    吉时已到,傧相将大红的绸花递给谢景修,又将另一头塞进萧御手里。

    萧御一囧,本来只当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一旦深入到这场郑重的仪式当中,根本无法升起一丝儿戏之心。

    原本并不将成亲当回事的萧御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别扭了。

    好像亲身经历了这场仪式,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样可以纯粹当成一种伪装。

    喜乐吉庆的仪式当中自有一种严肃庄重的力量,由不得他不郑重相待。

    “一拜天地——”傧相悠长地唱道。

    谢景修引导着萧御一同拜了下去。

    他虔诚地拜告这天地,希望天地神灵慈佑这桩姻缘。

    “二拜高堂——”

    主位上只有元王爷一人坐着,虽然脸色不善,但很给面子地并未多说什么。

    他使过手段阻挠这桩婚事,用不少银钱才打通了钦天监的关系,想要左右八字卜合的结果,却被谢景修势如破竹地破坏了他的计划。

    既已至此,他也只好接受事实。

    “夫妻交拜——”

    傧相笑眯眯地看着一对新人盈盈相拜,又唱道:“送入洞房——”

    萧御手里拉着红绸,红绸另一端传来一阵轻拉的力量,他只能无奈地跟上前去。

    谢景修请了一群同僚,都是他在大理寺的兄弟,官职不高,家世也不高,在谢景修面前却极为得脸,此时一起嘻嘻哈哈地簇拥着两人往新房行去。

    谢景修带着萧御走进新房,其他人被挡在门外。他扶着萧御坐在喜床上,仔细地打量着一身红装的心上人。

    “……”萧御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好奇怪啊,气氛真的有点奇怪啊……

    “钰儿。”谢景修轻唤道。

    萧御:“……”谢世子的角色转换还真快,怎么不叫凤大夫了?!

    “钰儿,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还要出去招待客人。如果饿了就吃些东西,别忍着。”

    “……我知道了。”萧御道。

    谢景修离开新房,陪同客人一起往宴厅走去。

    萧御终于松了一口气,猛地松懈下来,只觉浑身都有些不得劲。

    他一手撑着床,一手往后捶背,却觉床上有些东西硌着手。拿出来一看,抓了一手的花生莲子。

    大红的床帐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萧御一脸黑线,双手呼噜起来堆到了床角里,自己在床上躺了下来。

    嫁人了啊……

    萧御面上盖着红绸的盖头,有些茫然地想着。他突然能够理解凤照棋为什么哭了,他也想嘤地一声哭出来……

    谢景修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新房。

    他今天终于娶到手的心上人,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谢景修:“……”

    他轻轻地走上前去,将萧御叫醒。

    “该喝合卺酒了。”

    萧御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只玉杯,被谢景修摆弄着交缠起手臂,互相喝下了交杯酒。

    “钰儿,饿不饿?”谢景修将酒杯放到一边,问道。

    萧御睡了一下午,倒也不觉得饿,便老实地摇了摇头:“不怎么饿……”

    谢景修温和笑道:“那便好。”

    下一瞬间,谢世子的手已经理所当然地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开了他的上衣。

    萧御:“……”

    低头看了看自己充满少年气的小身板,萧御这才抬头看他。

    “你干嘛。”

    谢景修一脸郑重地道:“洞房花烛夜,自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吧。”

    “来你个头啊来!”萧御手脚并用地一把将谢景修推到一边,手臂一耸把挂在手肘上的衣裳穿回身上,抓着衣襟怒道,“耍什么流氓你!”

    谢景修一脸无辜地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三根纤长手指猛地戳到他脸前,谢景修稍稍向后撤了撤。

    “你装什么糊涂!约法三章呢!”

    “此一时,彼一时。”谢景修推开萧御的手指。

    萧御出离愤怒了。这个无耻的家伙,这是要不认帐的节奏啊!不是严谨守礼的封建士大夫吗?!不是非礼勿视的正人君子吗?!不是一诺千金的高雅贵公子吗?!啊?!

    谢景修看了他片刻,皱眉道:“没有商量余地么。”

    萧御嘴角直抽。这副严肃得仿佛在谈判什么领土争端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没!有!”萧御一字一顿道。

    谢景修眉头紧皱又看了他片刻,最终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最多,等你三年。”

    萧御终于像棋弟弟一样嘤地流下泪来。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94章 新婚次日

    第二天一早,萧御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脸颊和嘴边痒痒的,抬手挥了挥,万分困难地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谢世子放大的俊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钰儿,早。”谢景修一手撑着额侧,一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在萧御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凑过去在他嘴唇上缠绵地亲了一口。

    萧御:“……”

    救命啊……好像成亲过后谢世子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那个严守男男大防的正人君子哪里去了?谢世子一夜之间就放飞自我了吗?!

    谢景修似乎对萧御木然的神色并无介意,又亲了亲萧御,才从床上起身,优雅有力的肩背线条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显得分外诱人。

    恩,光着膀子连衣裳也没穿……好在裤子还在身上。

    两人起床整装完毕,外面有人敲门,谢景修亲自打开房门,一个面露尴尬之色的老嬷嬷站在外面。

    “世子,老奴是来收喜帕的。”

    萧御瞬间囧到天涯海角。

    谢景修面无表情地道:“不用了,我自己收着就是。”

    老嬷嬷不敢在谢景修面前多说什么,虽然觉得于礼不合,还是呐呐应声,赶紧离开了。

    本应是王妃身边的嬷嬷来管这件事,可是王妃那种态度,又怎么可能给世子妃面子。少不得她这种不上不下的角色来受这个夹板气,世子不给更好,她也好回去交差。

    谢景修回头,萧御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

    谢景修给他装备的是一身男装,虽然他们都没有就身份之事再说什么,萧御相信两人已是心照不宣了。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谢景修带着萧御往元王爷的院子走去。

    “你我礼数周全便可,其他人的态度大可不必在意。”谢景修道。

    萧御不知道昨天喜堂上的事,虽然听说过元王爷和元王妃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却也能够理解。

    身为长辈的都希望门当户对,这并非不可理喻之事。

    只是这头一天拜见公婆,萧御就发现他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元王府里面一点也不比凤府的妖蛾子少啊。

    元王爷还算给面子,虽然面对儿子领了一个少年打扮的新妇进来,让他一直没忍住面皮抽动了两下,其他时候还算淡然。

    元王爷喝了两人敬的茶,也给了红包,便面色冷淡地打发他二人出去了。

    到了元王妃的怡然小居外面,两人更是连院门也没进去。

    元王妃还专门派了一个小丫鬟出来,惟妙惟肖地一番表演,传达了元王妃的意见。

    “王妃说了,‘我是不会承认凤氏为我儿媳的,以后你们也别到我这怡然小居来。养儿不肖,见面也是徒增伤心。不如不见罢。’”小丫鬟说完,就向二人福了一礼,转身回院里去了。

    萧御简直无语。

    好任性的王妃啊……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谢景修,谢景修面上依旧没什么神情,只是握起他的手,轻声道:“礼数到了就好,我们走吧。”

    萧御犹豫了一瞬,终是没忍心再甩开他。

    怪不得谢景修曾在他面前诉说这门亲事只有他一人在乎只有他一人争取的委屈,恐怕自赐婚以来他在元王府里没少受长辈苛责。

    萧御可以理解元王妃不喜他这个“儿媳”,可是他对谢景修的态度实在令人心寒。就算是把他叫进去怒骂一通,也好过这种不咸不淡的云淡风轻,一点温度也无。

    谢景修却似乎真的不在意,带着萧御径往前院走去。

    “钰儿,为夫有样礼物要送给你。”谢景修淡笑道。

    萧御:“……”果然,还是不要对谢世子抱有什么多余的同情,人家根本不需要。

    谢景修带着萧御上了马车,百灵已经早早地被二九叫出去,现在正和二九一起挤在后面的一辆小马车上。

    马车来到一条医馆林立的街上,萧御来过这里,因为冯大夫的信仁堂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在离仁信堂两个街口的地方,二人下了马车。

    二九殷勤地跑到前面,将一个临街小院的大门敲开,里面守门的几名仆从慌忙跑到院门前列队而立,齐齐向着踏进院门的谢景修和萧御二人行礼。

    “拜见世子,拜见世子妃。”

    谢景修拉着萧御一路往里走去,萧御也很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难道是谢世子这个土豪送他的房产?那多不好意思。

    这是一处大三进的院子,比他之前住的那一座宽敞多了,四处整理得十分干净整洁。两人一路走进一间明厅,只见当中的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一堆银光闪闪的器具。

    “这是——”萧御睁大了眼睛,紧走两步到了近前,桌面上摆着的全是他十分眼熟的手术器械,还有几个剔明透亮的广口瓶子。

    “你让人做出来了?!”萧御惊喜地看向谢景修。

    谢景修走到他身边,笑道:“时间有些仓促,只赶制出了一部分。你画的图纸已经都交给工匠,还有许多东西正在制作。”

    “够了够了,已经很快了。”萧御看着那些已经非常接近后世形状的种种工具,激动得快要留下怀念的泪水。

    谢景修又拉起他的手,将他带进第二进院子。

    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和厢房全部隔成了一间一间小巧的屋子,二人随便进了一间,萧御只觉房里分外干净整洁,地板和墙壁都是用光洁明亮的石板铺就的,房屋一角摆着的木床也刷上了清漆,显得分外光洁。

    谢景修道:“你每一次行医,对周围环境的整洁总是要求严苛,这些都是按着你的喜好修的。钰儿觉得如何?可还满意?”

    萧御满心赞叹地在房间正中转了两圈,往四周打量。

    只差一个无影灯,几个操作台,就完美了。

    但是现在,也已经做得十分棒了,简直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谢景修这是,想要帮他开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医馆?

    “满意,太满意了!”萧御带着几分感激,连连点头道。

    他以前想过做个赤脚游医,顶多开个小药铺就了不得了,这样大的医馆,这样好的条件,是他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事,谢景修却一声不吭地都弄好了,才呈现在他的面前。

    谢世子的口风一如继往地紧。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的手下们,以前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要开医馆的意思。

    突然间把这样大一个礼物奉到他面前,萧御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如果真是个女人,这会儿就要扑到谢世子怀里抱着他亲个够!

    不用他抱,谢景修已经自觉地抱了上来,低头吻了吻他的眉间。

    萧御红着脸,觉得有些别扭,却又不好意思推开他,只能扭手扭脚地把两只手搁在谢景修腰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现在简直浑身都软,哪还有一丝底气强硬起来。

    但要让他把这件大礼吐出去,他也做不到啊……

    谢景修毕竟不是现代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亲密之事已属孟浪之举,因此只是挨挨蹭蹭了片刻就放开了他。

    看着萧御明显变红的脸,谢景修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这个时候看着总算像个符合他年纪的少年了。不像平日里,尤其是他给病人医治的时候,看上去成熟稳重比之冯大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工匠那里将你要的工具全部做出来,这间医馆就可以正式开张了。”谢景修拉着萧御的手轻笑道,一齐漫步走在去往第三进院子的游廊上。

    “前院是药房,所有药材都已齐备。”谢景修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不擅长大方脉,如果需要坐馆的大夫,也尽可高薪聘请。”

    其实冯大夫是最好的人选,可一来冯大夫自己有仁信堂,二来冯大夫看着简六小姐长大,心里总是对简六小姐多存一分偏爱,从这方面来说,并不适合。

    “京城有名的大夫很多,只要开出足够高的薪银,一定可以招睐不少人才。”

    “对于这家医馆的名字,钰儿可有想法?”谢景修看向他。

    萧御一怔,笑了笑道:“这家医馆从里到外都是世子经手,我一点力都没出,命名这件事还是交给世子来吧。”

    谢景修微微皱起眉头:“钰儿已经嫁给我,为何还要与我如此见外?不许再叫我世子。”

    萧御:“……那应该叫什么呢。”吃人家的嘴软,吃人家的嘴软啊……

    “按礼钰儿应该唤我一声相公——”

    “你休想。”

    谢景修无奈叹了一声,做出让步:“那就唤我的名字吧。”

    萧御打量着他,小心地试探唤道:“……修儿?”

    谢世子万年冰山的镇定表情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然而瞬间又恢复成十分完美,淡淡斥道:“胡闹。”

    “那景儿?”

    “接着说。”

    萧御:“……”真狡猾,就兴他叫人家钰儿,不兴人家叫他一声修儿。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谢景修执着地看着他,萧御只能无奈地屈服了,正儿八经地唤了一声:“景修。”

    谢景修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还是要习惯叫相公——”

    “你休想。”

    “……”

    两人商议之后,最终把药馆名字定为广安堂。

    出了广安堂便打道回府,此时晌午刚过,两人在厨房外碰到几名仆人抬着一盆大骨头,朝着后院走去。

    仆人看见世子和世子妃二人,忙上前行礼。

    谢景修道:“这些就是玄湛今日的伙食?”

    “禀世子,只是中午的伙食,晚上还有。”仆人毕恭毕敬地回道。

    众人都知道世子很喜欢那只庞大的野兽,自然尽可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可那猛兽似乎根本不领情,对那些新鲜的生肉不闻不吃,只是日日抱着谢世子的一件裘皮大氅恹恹地睡着,眼见着一天天瘦了下去,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最近似乎连那大氅也没用了,那野兽越来越暴躁起来,只怕再过不久就又要变成刚来的那副疯狂模样了。

    “什么玄湛?”萧御好奇道。

    谢景修道:“我收养的一只巨犬。”

    萧御也很喜欢猫猫狗狗,自来了这个世界之后还没见过这些毛绒绒的萌物呢,此时不由得有些手痒,便央谢景修带他去看看。

    谢景修自然无不应可,带着萧御往后园走去。

    “你说是巨犬?难道是藏獒?”萧御好奇道。

    “獒犬?非也。”谢景修道,“虽比一般犬类大了些,但其长相并非獒犬。等你看过就知道了。”

    刚刚靠近关着玄湛的那座院子,萧御便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兽吼,果然很有威慑力。

    等到进了院子,走近锁着玄湛的那座笼子,萧御远远地看到那猛兽卧于笼中粽黑相间的庞大身躯,心里越来越疑惑起来。

    为什么这只狗看起来如此眼熟?

    一直等到二人走近笼子边上,玄湛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怀里抱着的大氅也扔到了一旁,双爪扒在笼子边上,一双兽瞳凶狠地朝着来人瞪过来。

    萧御就这样与它直直地相视了——

    那熟悉的长相!那熟悉的眼神!尽管不知它为何变大了那么多,萧御也完全不再怀疑它的身份。

    这分明就是他养的那只蠢狗啊!

    “毛毛!”

    “汪汪!”

    谢景修头一次发现他的神兽玄湛原来可以像一只正常的狗一样汪汪叫……

    在仆人们胆战心惊的惊呼声中,只见他们的世子妃一下子飞奔到那只猛兽的笼子边上,两只手紧紧地抓住猛兽的利爪,一张俊秀的小脸直往猛兽的大脸前凑。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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