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良医 作者:南风歌

    第45节

    他只看到数个狂徒从四面八方朝他攻来,凤云飞想要避开,可偏偏却浑身僵直,连一步也挪动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利刃。

    两道身影突然迅疾如风地掠了过来,不知是谁把凤云飞朝后一推,凤云飞一个飞身撞到了墙上,一阵钝痛从后背蔓延开来,也终于撞散了他的恍乎,凤云飞手捂着胸口靠在墙边,连声呛咳起来。

    谢景修和萧御走进内院的时候,两名元王府侍卫已经与院中诸人战成一团。

    老六护在谢景修身前,看了看院中战况,沉声道:“这些人的武功不弱。”

    他们这些人都是谢景修专门培养的精锐,平日只以数字相称,统共只有一百人,每三年考核一次,优胜劣汰。

    这一百人的武功在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如今出手的两人分别排名十二和十六。在他二人的合力攻击之下,院中之人即便人数居多,能在他们手下坚持到现在的,绝对不是普通武者能够办到的。

    萧御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卢氏,他听得很清楚,刚才来开门的人唤卢氏“主子”,能当得起这些人一声“主子”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妇人?

    卢氏和香叶最后走进院中。事已至此,卢氏也没有伪装的必要,只是冷冷看着院中众人。

    凤云飞猛地转头看向她,在她面前素来温和的眼睛此时却是血红一片,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凤云飞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卢氏根本看也未看他一眼,香叶双手各握一把弯刀,挡在卢氏身前,目光森冷地滑过凤云飞,又看向谢景修和萧御。

    萧御见着眼前拼杀场景,不由得有些意料之外的紧张。原以来再厉害不过是些毛贼,没想到却是些高手,谢景修带来的侍卫并不多——

    “世子,要不然你——我们先避一下?”萧御拉住谢景修的手道。

    有大本事的人必然所图不小,他害怕这些人的目标不是凤府的家财,万一是谢景修怎么办?

    谢景修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的担忧,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些人的确是冲着凤家的财产去的。”手下人查出来的实情显示,从卢氏嫁到凤府之后,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就已经开始了。

    凤云飞身为太医院使,的确不少挣银子,可是到底有限。谢景修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些人看起来也像是要干大事的样子,却贪图那点小钱来干什么?

    不过——

    “钰儿莫不是怀疑有人作局引我入瓮?你怎么会这样想。”前面战局正酣,旁边有卢氏冷眼相视,香叶虎视耽耽,还有凤云飞失魂落魄,谢景修却似乎极有兴致与萧御闲谈。

    “这不是很合理的怀疑吗?”萧御正色道,“咱俩是一国的,我名义上是凤府的人,幕后之人可能通过卢氏拉凤府下水,通过凤府波及到照棋,再通过照棋把我拉进局中,你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你也被绕了进来。这是显而易见的发展脉络。”

    谢景修:“……”

    凤照棋:“……”

    老六:“……”

    到底哪里合理,哪里显而易见了啊!这脉络都快拧成一股麻花了!

    凤照棋呵呵了两声:“当个幕后之人也怪累的呵。”

    谢景修正色道:“你哥会是个作案高手。”老六在一旁默默点头。

    萧御感觉到他表面装正经实为打趣他,可恨自己还那么真情实感地替人家担忧,恨恨地咬了咬牙:“咱们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不跟你们说了。”

    但见谢景修如此轻松,萧御知道他对那两名数字下属自然是信心满满,此时再看那边战局,果然已经有许多恶徒伤重倒地,痛吟不起。

    卢氏见状面上终于染上一丝惶然。

    “香叶!”她低声叫道。

    香叶会意,悄悄地转动着身子,往内院的方向挪了两步,趁着众人不注意时突然暴起,拉着卢氏从直通后院的游廊上飞快地穿了过去。

    “老六。”谢景修低喝了一声,老六顿时领命,身形飞快地追击过去。

    谢景修见两名侍卫已经游刃有余地稳占上风,便不再理会前院,拉着萧御朝后院走去。

    只抓着这些喽啰未必有用,卢氏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凤照棋慌忙跟上,凤云飞见状,也忙紧紧地跟了上去。

    他必须要抓住卢氏,他要问清楚,卢氏到底为什么要背叛他,背叛凤府!

    几人进到后院之时,香叶已经被老六一剑刺中大腿,斜倒在地上起不了身。

    卢氏面色惨白地靠柱站着,目光狠辣又茫然地将院中几人一一看过,在凤云飞的身上略作停留,便尽数化为厌恶。

    凤云飞心头一痛,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卢氏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毫无遮掩的厌恶,不屑,甚至,恶心!

    凤云飞这才醒悟,原来她素日以来的端庄,稳重,与他相敬如宾,不愿意轻浮调笑亲近,甚至总将他往两个通房丫头的身边推,那不是为了她身为凤府掌家夫人的自重和威严,所有的原因根本只有一个,卢静看不起他,卢静根本从心底里厌恶着他!

    凤云飞不是蠢人,平日里他不是感觉不到这个妻子的淡漠疏远,只是他不愿意往深处去想,不愿意往最令他胆战心惊的方向去想。

    他已经休了方氏,休了与他相濡以沫的发妻,休了最爱重他的那个女人,转而娶了卢静,然后过上了人人称羡的风光日子,连皇亲国戚在他面前也要客气三分。

    所以他做得没错!他如今事业有成,妻贤子孝,他休了方氏是正确的!他怎么敢去想那种令他万分难堪的可能!

    “卢静,卢静啊!”凤云飞颤着手指着卢氏,凄声叫道,“你嫁入凤府是有目的的,是不是?凤云宁把我的妻子排挤走,再把你送到我面前,这一切根本是你们合谋计划好的,是不是!”

    他怒吼着问道,但其实他不需要答案。答案分明是显而易见的。

    凤云飞此刻只觉一张脸火辣辣地疼着。他简直是个愚蠢到底,又悲哀到底的男人,他这十几年来到底做了多少荒唐事?!

    一个当妾的妹子要抢他的孩子,他不敢拒绝。一个嫁出去的妹子要把他的发妻赶走,他不敢出声。他明明知道凤云宁对他有多么看不起,却仍旧必须对她“恩赐”的婚事感恩戴德,且要满怀欢喜。

    他这十几年来无原则地信任着卢氏,宠爱着卢氏,一时一刻也不愿意回想起方氏,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他不过以此来遮掩自己的惶恐和懦弱,以此来证明自己从未做错。

    可是事实最终却不容许他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这样响亮的一个巴掌,是卢氏亲自扇下来的,连一丝逃避的余地也不留给他。

    卢氏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直视着谢景修。

    “谢世子,今日之事本与你毫无关系,你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卢氏强自冷静道。

    “不错,本与我无关。”谢景修点了点头,“可是你抢的是方三老爷的银子,出手害的是钰儿的弟弟,这就不能说与本世子无关了。”

    萧御瞬间小心眼发作,横了谢景修一眼。

    做甚把方三老爷放在他的前面说?颜值高的排在前面吗?!谢景修还把不把他当心上人了,恩?!

    卢氏恶狠狠地咬牙,半晌冷笑道:“我劝世子还是三思而后行。世子自己的处境尚且如履薄冰,何必给自己再竖强敌呢?”

    “强敌?你吗?”谢景修不屑地道。

    卢氏抿唇不语。她不知道谢景修到底查到了多少,但是她不相信他会查到那个人的存在。谢景修分明是在试探她,她不能出卖那个人人,但也必须让谢景修对她有所忌惮,否则,今日她只怕难出这座院子的大门。

    “世子想要银子,尽管拿去便是。”卢氏道,“这天底下并非只有敌友之分,有些人现在不是朋友,未必将来不能做朋友。但若现在结成了仇人,世子当真有自信将你在乎之人护得滴水不漏,永远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她说着,视线撇向萧御,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萧御挑眉一笑:“你拿我来威胁世子?凤大夫人,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任人宰割?你就不怕你嘴里的那位仁兄将来落在我的手里?那位竟然把女人当作武器,自己藏在女人的后面不敢见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能力出众之人,哪里就用得着世子出手了。”

    打嘴炮么,谁不会说几句噎人的话呢。

    卢氏果然气得面色涨红,连声怒道:“住口,住口!谁给你的胆子侮辱于他!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萧御但笑不语,谢景修也未开口,凤云飞却连一丝悲哀的神情都做不出来了。

    再多怒斥指责,不过徒增别人的笑料罢了。

    卢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却听谢景修道:“我可以不杀你。”

    萧御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谢景修继续道:“老六,外面的恶徒全部带走,这个丫头和凤大夫人身边的方嬷嬷,也带走。”

    老六低头应道:“是!”

    卢氏刚刚有一丝放松的神经转瞬又紧绷起来,双目通红地盯着谢景修。

    “你好狠。”卢氏一字一字道。

    这些人是她在京城里全部可用的人手,谢景修这是要将她的人全部除去,一个不留。

    萧御笑道:“‘他’——总不会为了几个手下人,跟我们世子反目成仇吧?难道‘他’手头比较紧张,手下人手不足?那是够辛苦的。”

    卢氏对那个人充满敬重,萧御句句都似戳在了她的心窝子上,又恨又怒,却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

    谢景修也不多话,吩咐老六封锁民居,等着他派人来抬银子。至于卢氏,失去了所有爪牙,一个向来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只怕连一个普通人的力量都不如。

    萧御大概猜得到谢景修的想法,卢氏并不是最关键的人物,谢景修应该是对她身后的那个人感兴趣。只是萧御却不以为然。卢氏一看就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大家闺秀,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若是不被人当作棋子,说不定能好好地相夫教子,过上太平富足的生活。毕竟卢氏当真是个聪明人。

    那个人居然让女人充当马前卒,自己躲在后方安然指挥,实在令人瞧不起。

    谢景修吩咐完老六,外院里激战的两名侍卫已经进来向谢景修复命。

    虽是双双挂了彩,却将整整十二个堪称高手的凶徒全部拿下,瞬间令萧御刮目相看。

    谢景修将后续事情都交由老六处理,又向一脸灰颓的凤云飞客套了几句,便将萧御和凤照棋二人一道接走了。

    凤府被卢氏掌管了这么多年,即便卢氏倒了,下人中也必还有她的心腹。凤府里一点也不安全,萧御自然要把凤照棋带在身边。

    凤云飞什么也没说,由着谢景修把他的两个儿子都带走。

    他根本没有资格阻拦。这两个儿子,一个他从未尽过养育之责,一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险些被害,他还不愿意相信他。

    照棋以往对他多有孺慕之思,如今也和他哥哥一样不在乎他了。

    凤云飞苦笑一声,眼看着院中的人都退了出去,这才慢慢理了理衣衫,看也未看仍旧僵立在廊下柱边的卢氏,转身离开了这座院子。

    谢景修回去之后便派了几名侍卫前来搜查财物,摆在外面的不过屈屈几千两,但卢氏当时和香叶一同逃往后院,想必后院中定有机关可以逃遁或躲藏。侍卫在厢房的墙壁后面果然找到一堵暗门,最终竟然寻到了将近二十万两银子,除了归还给方家的几万两嫁妆,其余的分作两份,一份还给了凤府,一份留给了凤照棋。

    凤云飞当日浑浑噩噩地回到府里,原本他一回来便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便是凤照棋去上了书院,还有凤照琳每日请安。

    如今凤照棋已经离开了凤府,凤照琳还躺在床上,方嬷嬷刚刚被谢世子派来的人带走,整个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偌大的府邸竟是显出一丝灰败的气象来。

    凤云飞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最终轻叹一声,颓然地朝着自己的院中走去。

    主院是卢氏素来居住的地方,卢氏不愿意同他住在一处,他便自己另外收拾了一间院落出来住着,只是常常到主院里去看望卢氏……

    凤云飞越想越是怒火翻涌。这一府之主分明是他!方氏是他真正心爱的妻子,也是真心待他好的女人。方氏所生的一双孩儿使他尝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们是他嫡嫡亲的血脉,本该是他捧在手心中的宝贝!

    可是就为了一个看不起他的凤云宁,为了一个对他逢场作戏的卢静,他生生将他真正的珍宝甩手放开,只追着那两个虚伪至极阴狠至极的豺狼捧臭脚!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凤云宁最初能在安国公府立足少不了他的扶持,卢氏更是依附在他的身上吸血,他竟然一向在她们面前诚惶诚恐,点头哈腰直不起身来。

    可是真正等了他那么多年爱重了他那么多年的方氏,却终于被他的无情和冷漠伤透了心,早已离他而去。

    哈,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凤云飞坐在自己的院中,禀退所有下人,仰天无声地长笑。

    第143章 一纸休书

    回去的马车上,萧御有些担忧地道:“真的就这么放过卢氏了?”

    凤照棋吃惊地看着他:“哥,你是想斩草除根吗?真是无毒不丈夫!”

    萧御:“……”

    谢景修摇了摇手中半杯清酒,道:“钰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又来了,萧御有些无奈。

    “是啊,世子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什么?”谢景修挑了挑修长的眉。

    “夸你聪明。”萧御道。

    谢景修掩唇轻咳了一声:“钰儿不要如此,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萧御:“……”还西施呢,美不死你。

    凤照棋扭头把脸埋在车壁上。呜呜,我要下车!

    春天已经过去了啊,结了婚的人了不起啊?!

    凤照棋也被安顿在广安堂,看着他与萧御极为相似的容貌却有着天真纯朴的性子,医馆里的诸人都不由得觉得新奇。

    “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师父啊。”陆容容围着凤照棋转了几圈,啧啧叹道。

    她的身份在广安堂里已是心照不宣了,按亲戚关系来算,陆容容还是凤照棋和萧御的表妹。

    凤照棋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安国公府的出身,安府几次派人来请,她情愿留在广安堂打杂也不愿意回去当她的富贵大小姐,不由得对她更多几分好感。

    只是他哪里知道安府对于陆容容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她身份如此尴尬,无论那些前来相请的安家仆人在这里表现得多么恭敬亲近,只要她一去到安府,谁还会拿她当回事,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回事。

    陆容容听了凤照棋的钦佩,把手中洗干净的抹布当成帕子甩了甩,嘻嘻笑道:“这位表哥果然跟师父是不一样的。”

    “说我什么呢。”萧御挑帘子进来笑道。

    百灵和陆容容眼睛一亮,一起围了过去。

    百灵道:“对了师父,今天林将军家里人来人了,还带了一个大夫过来,说是越北侯最信任的军医,专门请来替林将军治伤的。”百灵说着有些不满地道,“小秦大夫都说了我们配的药最好接续用下去,这样对林将军的伤势有好处。那个大夫真讨厌,看了秦大夫配的药,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把我们的药说得一文不值。他也不想想,要不是公子你出手,林将军的伤哪能好得这么快。这会儿倒是抢功来了。”

    百灵越说越不忿,萧御皱眉问道:“没让他换其他药吧?”

    能这么颐指气使的大夫,多半是个有真本事的,但是萧御还是更相信秦竟配的药。

    在秦竟的照顾下林显的伤势已经有了明显好转,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必要更换其他的药。

    “小秦大夫坚持没让用他的药。”陆容容笑道。“看不出来小秦大夫那么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固执起来也怪有魄力的。”

    百灵噘起嘴巴道:“可那个人还是全程看着小秦大夫换药了。”因为秦竟将萧御清理伤口和用特制的药水消毒的步骤加入进去,百灵总觉得那个人偷师了。

    “他还问小秦大夫要我们那个消毒药水的配方。”百灵道,“小秦大夫竟然还给他了,真是气死我了。”

    萧御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好了,都说了咱们绝不藏私。他不是军医吗,他能多学一些,军队中的士兵受了伤也会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百灵顿时哑火了,半晌才咕哝道:“我知道了。”

    “我去看看林将军,你们俩带着照棋去安顿一下吧,晚上我们吃顿好的,就当替照棋接风洗尘。”萧御道。

    百灵笑着应声,走到凤照棋身边:“二少爷请随我来。”

    ……

    天色将晚时,一个女人顺着街道慢慢走近,一直走到凤府的大门外。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凤府朱红色高大的临街正门。

    只是那道门此时紧紧地关闭着,从前她每一次从外归来都厌倦踏入这道门槛,如今却是失去了再次走进去的资格。

    守门的小厮早就看到了她,只是目光隐晦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便转头朝里奔去。

    老爷白日回来之后就给全府人下了命令,凤大夫人已是弃妇,不准再让她踏入凤府的大门。

    只是她毕竟掌家数年,积威甚重,她站在凤府门前,下人也并不敢上前驱赶,只能飞快地回去报信。

    卢氏唇角露出一丝讽笑,慢慢地抬步踏上台阶,抬起素日里养尊处优的手,重重地拍在门板上。

    一直拍了半柱香的时间,里面却无一丝声响。

    卢氏退后一步,冷声道:“开门!凤云飞尚未写下和离书,我还是凤府的大夫人!”

    里面的人听着拍门声时就吓得胆战心惊,此时听她这样说更加犹豫起来。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一人道:“要不……就开了吧。”

    “可是老爷吩咐过了……”

    “老爷可是对大夫人言听计从的,兴许只是气头上……”

    两人还未商量出个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把两个小厮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却见是面上毫无血色的三小姐凤照琳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见过三姑娘。”两人忙上前见礼。

    向来温文有礼的凤照琳此时却冷冷地瞪了他二人一眼:“可是大夫人在外头,你们为什么不开门!”

    “是老爷吩咐下来的……”小厮为难地回道。

    凤照琳不耐烦听他说话,抬脚就往门边走:“滚开!”

    两个小厮不敢拦,却也松了一口气。

    三姑娘会把大夫人放进来,他们也不算违抗了老爷的命令了。

    大门缓缓打开,卢氏看门内走出来的是自己的女儿,泪盈于睫,一脸病容,不由得有些怔住了。

    “娘!”凤照琳扑过来拉住她,焦急地上下打量,“娘,您没事吧?爹也真是的,怎么能把您一个人扔在外头呢。我们快进去吧。”说着就拉着卢氏往里走。

    卢氏有些呆怔地随着女儿走进大门,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回她的正院。

    正院里还留有几个下人守着,只是卢氏的心腹都不在了。此时见卢氏回来,俱是一怔,也不敢怠慢,慌忙殷勤地伺侯着,替卢氏净手净脸,更衣梳发。

    卢氏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又一次恢复雍容华贵的贵夫人模样,一瞬间有些恍若隔世。

    好像她从来没有从这个宅子里走出去过一样。

    她根本不是什么礼部尚书的女儿。礼部尚书的确有一个嫡女自小被扔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她顶替了那个少女的身份,来到了京城,嫁入了凤府。

    尚书府她回不去,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这十几年来能走动起来,也不过是看着他是凤府的大夫人,且和安国公夫人交好。

    如今凤云宁已倒,她再失去凤府大夫人的地位,那尚书府里谁还会把她当回事?!进去了之后只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没了方嬷嬷和香叶,没了胡统领一众人的效忠,她一个人根本无法生存。京中不是没有那个人的势力,只是她不敢去找。卢氏知道谢景修一定会派人跟着她的,否则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况且,除了胡统领是忠心于她的,其他那些人平日里受制于她,早就怨气横生,她也不敢将身家性命托付。

    如今她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凤府是她惟一的归处。否则的话,她就只能流落街头。

    何其讽刺。

    卢氏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为着别人,还是为着自己。

    “娘,爹只是在气头上,他不会不要娘的。”凤照琳依偎在卢氏身边,轻声说道,“爹那么爱重娘亲,他一定会原谅娘亲的。”

    “他原谅我?”卢氏冷笑出声。凤云飞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来决定原不愿谅她?!

    凤照琳却以为她是担心凤云飞不原谅她,禀退了其他下人,自己依偎在卢氏身边,轻声道:“父亲真的对娘亲很好。我知道娘亲看不上父亲,觉得他不够杀伐果断,没有魄力,耳根子软,可是他对娘是真的好。”凤照琳将卢氏曾经中毒昏迷时凤云飞亲手照顾她的事情缓缓讲来。

    “也许他达不到娘亲的要求,可是娘亲也要看到父亲的好啊。”凤照琳苦苦劝道。

    卢氏不说话了。

    凤照琳哽咽了一声,接着道:“我不知道娘亲的心中有多么远大的志向,女儿只希望我们凤府里好好的。其实女儿不觉得父亲需要多么八面玲珑,野心勃勃,父亲是个太医,如今更是官拜院使,只要父亲诚心服侍天家,那便够了啊,总能在京城当中保得一处立身之地,也能为娘亲和女儿遮风挡雨。娘亲到底还想求什么呢?”

    凤照琳是真的不理解,卢氏为什么就不能像别家的夫人那样安安心心地当好凤府的女主人呢?

    卢氏摸了摸凤照琳的头发,半晌轻叹了一声。

    “夫人,三姑娘,喝点热茶吧。”丫鬟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开口道。

    卢氏最亲近的方嬷嬷和香叶都不在院中,其他大丫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卢氏跟前伺候。

    卢氏没什么精神,凤照琳道:“端进来吧。”

    丫鬟忙迈过门槛走过来,手中的托盘稳稳地搁在了桌上。

    卢氏打量着屋内屋外院子四周,这里毕竟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平日里只觉厌烦不耐,如今不过一日之隔,却恍如隔世,此刻竟对这处处熟悉至极的院落升出几许亲切来。

    晚饭时凤照琳让厨房把饭菜送到卢氏的正院来,陪着卢氏吃了饭,又强撑着病弱的身子与卢氏说笑,卢氏终是看得不忍心,打发她回去休息。

    凤照琳刚刚离开,凤云飞便出现在院子里。

    卢氏微怔,手中捏紧了帕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看不起凤云飞,可是现在她只能向凤云飞寻求庇护。

    京城之大,根本没有她能够容身之处。有些往日里要看她的脸色,受她的管制的人,如今她落魄无依,却不敢前去求救,她怕有去无回。

    直觉当中,卢氏相信凤云飞能够帮她。凤云飞再怎么恼怒,至少,他不会对她不利。

    凤云飞本来就是这种人不是么?她再怎么轻视他,侮辱他,他仍旧会像条狗一样无怨无悔地贴上来。

    这个时候,他不仍是一脸平静,没有一丝怒色么?

    不等卢氏开口,凤云飞却一脸平淡地道:“琳儿在这里陪你,我便没有过来找你。”

    卢氏心中一动,微微笑道:“老爷有心了。”以前她不耐烦凤云飞陪在身边,便把琳儿找来说话,久而久之凤云飞看到琳儿在也便不来打扰了。

    凤云飞撇着唇笑了笑。

    高贵不可攀折的尚书之女,也不过如此,不是么?

    凤云飞将手中拿着的信件扔到卢氏身上,卢氏没反应过来,那轻飘飘的信纸便落在了地上。

    “这是给你的休书。”凤云飞道,“卢静,你可以离开凤府了。”

    “什么?!”卢氏浑身一震,顿时如坠冰窟一般,从头冰冷到脚。

    凤云飞居然赶她走?凤云飞居然连一个落脚之处也不愿给她?!

    凤云飞面露嫌恶:“你不是嫌弃凤府粗鄙配不上你的身份么?那可正好,我凤府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咱们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吧。”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这是方氏送给他的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卢氏女的嫁妆理出来,都给她带走。”凤云飞冲着院子里头战战兢兢僵立着的仆婢斥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收拾。”几个丫鬟慌忙福身应声,急急地往库房里走去。

    凤云飞看着面色惨白的卢氏,冷笑道:“你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你不义。这十几年来你处心积虑掏空了我凤府的家底,我却不会贪你一分嫁妆,你尽管放心好了。”

    “你不会对我不义?”卢氏咬牙冷冷道,“你这样将我扫地出门,还说不会对我不义?!尚书府待我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将我身边得用之人尽数扫清,让我一人回到那狼巢虎穴,你还敢说不是对我不义?”

    凤云飞听她又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和语调讥讽他,顿时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指着她怒道:“狼巢虎穴?!你怎么敢说!我凤云飞待你如何,我儿照棋待你如何,你要对他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是你生生把我凤府变成了吞吃他的狼巢虎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毒妇!贱人!”

    “你!你竟敢——!”卢氏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更何况是向来对她伏小作低的凤云飞,登时急怒攻心,险些将最后一丝理智也焚毁。

    “你可知我是谁?!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对我!”卢氏尖声叫道。

    “堵上她的嘴!”凤云飞皱起眉头,命令站在一旁的两个婆子。

    卢氏瞪着通红的眼睛:“我看你们谁敢!”

    两个婆子犹豫不前,凤云飞冷冷道:“我凤府买来的奴才,难道我支使不动?!”

    两人一听瞬间打了个激零。她们单单害怕卢氏的余威,却也不想想,即便卢氏以前拿着她们的卖身契,如今凤老爷已经要将她赶出门去,哪还会容许她带走凤府下人的卖身契。

    两个婆子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将卢氏制住,抽出手绢堵住她大叫大嚷地嘴。

    凤云飞脸色阴沉地负手走过来,捏着卢氏的下巴,冷声道:“你无处可归时便想到我凤府了?你不是另有依仗么?你藏头遮尾了十几年,牺牲自己嫁给我也要护着的那些人,你怎么不去找他呢?你凭什么以为我凤家还会把你当回事?!你算个什么东西?!卢静,说真的,你盗光府中钱财,我都无所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毒心思动到我的孩子头上。”

    卢氏目光森寒地瞪着他,虽口不能言,却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凤云飞知道卢氏在讽刺他什么,连他都自觉自己是个笑话,何况旁人。

    凤云飞心中猛地刺疼起来,道:“我以前糊涂至极,无能至极,我没能保护好方氏,没能保护好照钰,差点也没能护住照棋。如今他们都离我而去,这是我的报应,我认。可从此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他们。卢静,不管是你,还是你身后的那些见不人的东西,任何人再敢对他们不利,我便是穷尽凤府之力,也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说完,狠狠甩开卢氏,退后一步。

    卢氏瞪着他,双目中满是森寒的冷意。

    几个丫鬟已经收拾出来几箱东西,出来回禀。

    卢氏猛地挣扎起来,那两个婆子险些压制不住。

    凤云飞示意她们放开她,卢氏一得自由,将嘴里的帕子吐了出来,双目通红嘶声道:“我要见琳儿!琳儿是我的女儿!”

    凤云飞一脸厌恶:“琳儿是我凤家的女儿。若不是怕琳儿伤心,今天下午我也不会让她见你。我会好好向她解释清楚你做过的丑事,你就放心吧,琳儿绝对不会挂念你的。”

    “你不能这样对我,凤云飞!你不准在琳儿面前胡说八道!”卢氏怒道。

    凤云飞不再搭理,只派了几个管家把那些箱笼连带卢氏连推带搡地一起扔到了凤府后门外。

    凤云飞身边的小厮站在台阶上,把一封信纸扔到卢氏面前,嘻笑了一声:“夫人,您的休书,请拿好。”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窜回院子,把两扇门轰然关上。

    卢氏站在一堆箱笼中间,愣怔了好半晌。

    以前,她就是命人从这个门里把凤府里的东西偷运出去。

    如今,连她自己,也是从这个门里,被赶了出来。

    广安堂后宅,谢景修在书房里听完老六的汇报,点头道:“派人跟着卢氏,看看会有什么人跟她接触。”

    老六应声:“是。”

    萧御突然从外面急步走了进来,谢景修让老六先退下,自己起身迎了上去。

    萧御一把抓住谢景修的手:“世子!”

    谢景修扶着他,道:“怎么,钰儿终于想要了?”

    萧御愣了愣,要,要啥?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脸轰地一下就青了。

    谢世子现在越来越不讲究了,有这么耍流氓的吗?!

    第144章 林显的伤

    萧御顾不得陪谢世子耍花枪,拉着他急道:“越北侯府来抢人了,你快去挡一下。”

    刚刚走到门口的凤照棋和陆容容等人汗了一下。

    谢世子可是身娇玉贵的世家公子,哥哥、师父居然让人去挡一下,虽说世子顶多是派下人动手,可哥哥、师父也太不讲究了!

    谢景修挑眉道:“林显?他的伤不是治好了么?要敷药包扎养伤尽管让他回越北侯府去就是,何必非拘在这里。”

    萧御面色一黯,沉声道:“可是,秦竟今天给他换药的时候,发现他的伤势好像有些恶化了。”

    他话音一落,陆容容就从外面进来:“师父,秦大夫说了他配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林将军原本都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新肉都生出来了。如果有问题,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谢景修看着萧御,萧御也一脸沉色地点了点头。

    “我怕的就是这个。”

    萧御完全信任秦竟此人,和秦竟配的药方。秦竟以前护理过手臂受伤的周昭,他照顾这类外伤的经验比所有人都丰富。林显做完手术之后也一直是秦竟在护理,在没有抗生素的条件下林显的伤口能恢复得这么好,完全没有任何感染迹象,全赖秦竟的本事和细致。

    如今林显伤势突然有恶化的迹象,以秦竟的为人,他既然敢肯定地说不是药方和自己护理的问题,那就必然不是这些原因。

    萧御现在怀疑的是那个所谓的军医,只有他是全程参与过林将军换药过程的外人。虽然没有证据是他动的手脚,可是,萧御现在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

    “我们先去看看。”谢景修抚了抚萧御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萧御等人忙忙跟上。

    林显如今住着第三进院子的正房,他的身份不同其他人,自然不能跟其他病人一起住那些狭小单调的住院部房间。有两个随从便住在正房旁边的梢间里,方便贴身照料。

    此时这正房内外已是围满了人,吵吵嚷嚷一刻不得安静。

    谢景修和萧御刚走到院门处,却见墙角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拦在二人身前扑通跪了下去,有些惊惶地小声哀求道:“谢世子,凤大夫,请帮帮我们世子,别让侯爷和周先生把他带走。”

    二人停住脚步,谢景修看了那地上跪着苦苦哀求的人一眼,向萧御道:“这是林将军身边伺侯的小厮。”

    萧御见他这副模样,心知有异。前些天刚刚得知越北侯请旨从边关回京看望世子时,林显身边的下人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居然吓成这副鹌鹑样。

    萧御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和谢景修一起退到院外,小厮会意,忙跟了出去,不用萧御问,他便又跪了下去,直接禀道:“侯爷身边的周先生,是侯府侧夫人的哥哥!”

    “那个周先生,不是说是随军多年的大夫吗?”萧御皱眉道。

    “他也是军中的大夫。”小厮低声急道,“侯爷在边关这么多年没回过几次京城,身边只有侧夫人及其一双儿女跟在身边,周先生也在军中效力多年,是侯爷极信任的慕僚。”

    萧御沉默了片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显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也并非是事事如意的。

    谢景修将那小厮先打发回去,看向萧御道:“越北侯不糊涂,林显是难得的人才,他离京多年,越北侯府全靠林显支撑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他不至于为了一个妾侍害自己的儿子。”

    “如果是那个周先生自作主张呢?”萧御握紧手心道,“上一次那个周先生来的时候,越北侯可不在。”顿了顿有些懊恼,“我早该警醒一点的,只听说那个周先生是越北侯的心腹就没放在心上,实在是太大意了。”

    “先进去看看吧。”谢景修捏了捏萧御的手指。

    萧御十分不开心,面色堪称阴沉。他最厌恶的莫过于有人擅自动他的病人,如果是处心积虑的暗害,那更是可恶至极。

    二人走进正房,正听到一个醇厚的声音沉声道:“秦大夫,周先生早说你配的伤药有不足之处,你执意不听,以致如今世子伤势有变,本侯必须将他带回去医治!你们广安堂还有什么颜面强留世子在此?!”

    秦竟略带焦急却尽量镇定地道:“侯爷,我的药肯定没有问题!在那位周先生过来看望林将军之前,我们一直用的这个药。林将军的伤势已经大有好转——”

    “年轻人,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话!”越北侯的声音猛地阴沉下去,“你莫不是想将责任都推到周先生的身上?!”

    “我绝无此意!”秦竟忙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说……我们的药是没有问题的。”

    萧御尽管看不到秦竟此刻的样子,也知道他必是方寸大失,手忙脚乱了。

    秦小大夫是个干实事的老实人,哪里擅长这种打嘴炮的事。这种事舍他其谁,他正满肚子火没处喷呢。

    萧御拨开人群走进房里,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房中,四十多岁的模样,颌下寸长胡须又黑又硬,一身富贵锦袍也掩不住周身凶悍的气势。

    这位想必就是林显的父亲越北侯爷了。林将军的温文而雅跟他这位父亲完全不同,想来他是侯夫人教导出来的,才没像越北侯一样变成个莽夫。

    越北侯林海宁也看向了刚刚走进房中的几人,先入眼的自然是那位神情冷傲的元王府世子,谢景修。

    “谢世子。”越北侯上前来拱手招呼道,好歹没再拿他侯爷的气势来压人。

    谢景修点了点头,示意萧御上前:“这位是给林将军治伤的大夫。侯爷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过凤大夫。”

    越北侯闻言微有不屑,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他这一次回京就听说了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荒唐事,元王府世子居然娶了一个男人当正妻,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为了他不惜担着不孝不义的罪名忤逆长辈,与简家医馆决裂。

    如今看来,那个世子妃应该就是这个凤大夫了。

    萧御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先往林显的床上看了一眼。见林显倚在床头面露无奈,对着他微微点头,有些苍白的面上露出几分歉意,虽然强打着精神,看上去仍旧虚弱不堪。

    秦竟说他伤口有感染恶化的迹象,现在已经开始发烧了。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来林显也并不想离开广安堂,只是不知越北侯说了什么,林显现在似乎不便开口,只能任由越北侯府的人在此喧闹。

    “按说本侯不该不给世子一个面子,但是事关林显的身体,本侯自然是有疑问的。”越北侯声音十分洪亮,震得人耳朵隐约发麻,“这位就是凤大夫吧。”

    萧御转回视线,向越北侯拱了拱手,笑道:“正是在下。林将军的伤一直是我来医治的,侯爷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从他生死一线到渐渐康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林将军的伤势。”

    越北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萧御面上虽然谦恭,但那语气却隐约含着讥讽,似是有意显摆把林显从生死一线的境地拉回来的是他。

    萧御当然是故意的。他直觉不喜欢这个越北侯,林显受伤的时候他远在边疆不能照料也是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带人来闹这一出明显是无理取闹。若是被那个周先生蛊惑的,那也是个凤云飞一般的蠢货,大梁就靠这种人镇守边关,迟早要完。

    越北侯道:“周先生早说贵医馆的药方有问题,你们却一意孤行,如今林显伤势恶化,你们还要拿他的身体试药不成?!”

    “既然是周先生说的,何不让周先生出来解释一番,若周先生果真有真知灼见,说服得了在下,在下才能放心把我的病人托付给他。”萧御道。

    一个文士打扮略显清瘦的男子站了出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周言,不敢当凤大夫一声先生。这位小秦大夫配制的药方在下看了,其中有几味药分明本身含有毒性,如何敢用在血肉之躯上?!以前林将军伤口能够恢复,全赖他底子好,可也架不住你们这么乱来。看看如今又是何光景?我当时就说过,你们若一意孤行,林将军的伤势必定生变。此刻分明是应验了我的话,你们啊,实在是太胡闹了。”

    他语重心常,却将陆容容和百灵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连秦竟这样好的脾气也禁不住怒了。

    林将军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凤大夫担着极大的风险不顾一切地力挽狂澜,是他们整个广安堂的大夫和学徒们日以继夜地悉心照顾,才令林将军转危为安。此人一张嘴就把别人的辛苦全部抹杀,话里话外分明将他们极力贬低,怎由得广安堂上上下下心中恼火。

    萧御笑了笑,拦住欲开口分辨的秦竟,看向周言道:“周大夫,你是侯爷的人,你们若执意要将林将军带走,我也不好拦你。只要你在此向侯爷立下军令状,你把他带走,就一定会将林将军治好,使他完全康复,不留任何后遗症状,否则军法处置。我再无二话,即刻便可将我的病人交到你的手上。”

    周言面上闪过一丝不悦,片刻后笑了笑道:“在下也是大夫,自然尽力而为,将林将军的伤医好。”

    “我要的可不只是你尽力而为,不只是将林将军的伤医好。”萧御寸步不让,双目精亮地逼视着他,“你要让林将军完全康复,没有任何不利症状,比如不良于行,比如以此为借口拖垮林将军的身体。只要周先生敢立下这个军令状,违者由侯爷监督,先生以命相抵,在下一定立刻将林将军交到周先生手上。”

    萧御如此尖锐的恶意,让周言面上的客气挂不住了,沉声道:“凤大夫这是何意?莫不是暗指我会对将军不利?”

    “在下并未暗指。”萧御道。

    周言甩袖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却听萧御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周言勃然大怒。

    陆容容和百灵缩在后面偷笑得直打跌,悄悄拍手叫好。这个周先生自从来了广安堂就一直在装腔作势,越北侯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点也不像林将军那么温雅可亲,早让她们看不顺眼了。

    萧御双眼一瞬不瞬地打量这个周先生,早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愤恨和惊慌。

    他当了两辈子医生,前世里从穷山恶水里的刁民到达官显贵的政要都有过接触,今生见识过的奇葩也不在少数,这个周言的道行显然还没有那么深,让萧御试探几次便探出深浅。

    周言绝对想对林显不利,也许不敢要他的命,但只要林显身上落下一些顽症,这个世子之位只怕是要易人了。

    “凤大夫未免太过轻狂。”越北侯沉着脸色开口道,“周先生是本侯专为林显请来的大夫,凤大夫如此说,是连本侯也不放在眼里吗?!”

    萧御咄咄逼人的态度自然会惹得这位侯爷不快,萧御却也拿不准他对于周言的心思知道多少。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分明知道却故意纵容,或者也是同谋?

    谢景修说他不会害林显,萧御却不以为然。皇帝看中的是越北侯府手中握着的兵权,可不一定是看中林显这个人。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越北侯府已经成了皇帝最为倚重的依仗,现在正是摘果实的时候。这个时候把林显摁下去,让别的人来接手,也不是不可能的。林显是有本事,在越北侯的眼里却不一定比得上他从小教导长大的儿子。

    “侯爷言重了。我只是本着对病人认真负责的态度,希望这位周先生拿出诚意来罢了。否则我怎么放心把林将军交出去。”

    越北侯冷笑道:“诚意?原来凤大夫的诚意就是让医者立下军令状,治不好便杀无赦?凤大夫难道每一次行医都要诚意至此?!那倒果真令人佩服。”

    萧御淡笑地望着他:“侯爷的态度好生奇怪。我如此做也是紧张林世子的伤势,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医治。侯爷作为林世子的父亲,难道不该是比我更加紧张世子才是吗?怎得在下看着,侯爷绝口不提世子的伤势,却好像更紧张这位周先生呢?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周先生才是侯爷的儿子呢。”

    “你——岂有此理,你放肆!”越北侯恼羞成怒,怒瞪着萧御,“今日无论如何,本侯都要带走林显!”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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