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青纱 作者:独步蓝鸢

    第 6 章

    “我当时虽然很感激他,毕竟一夜之间连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都没了。但是说要与一个从此沦为官奴的娇惯公子交朋友,任谁都会觉得这话不过是他看我可怜,一时同情心泛滥说说而已。”唐试越抬头望着北天从厚厚云层中挤出的一点星光,那光芒遥远而微弱,但在这一色沉重的夜里却显得无比可爱,“我至今都记得他在一轮冷月下,半跪在我面前请我允许他做我朋友时认真的模样。”

    “那他是认真的说说而已呢,还是认真的做了你的朋友?”宇少泽也经历过昨日门庭若市、今朝门可罗雀的戏剧人生,对这等可以轻易说出的许诺早已免疫。

    “试越这不是正在少侯身边做随伴么?”唐试越站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

    宇少泽愣住了,听不出他话中喜悲,也猜不透他的话外之音。那人说到后做到了没有,在我身边做随伴是算好还是算糟?

    未等宇少泽仔细斟酌,唐试越已从屋内取了件赤锦裘轻轻披在宇少泽身上。

    宇少泽忽然握住唐试越搭在肩头为他披衣的手,纤长白皙的手指毫无温度。

    “试越,无论是第几个,也让我做你的朋友吧!可以放在你心里的朋友,随便什么角落都没关系。”

    唐试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宇少泽继续道:“我自知没那本事,也不奢望能填满你的心,也不妄图能温暖你的心,不敢保证你要我帮的忙一定能帮到,但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找个人陪你说说话,或者只是坐着,这样的朋友我能胜任。”

    “早在当初求少侯收留时,试越已当少侯是知己了。”唐试越缓缓抽出渐显温热的手,又坐回宇少泽身侧,仍是风一般轻柔却又不可抗拒的声调。

    虽然在唐试越入府前,宇少泽就把他查的透彻,但相处一年多来,宇少泽却觉只能将这个身为奴隶却处处散发着贵族气质的人读懂一半。如轻烟淡云般,看不清,摸不透。今天,他破天荒主动谈起了自己的事,宇少泽才豁然明白,不是他刻意隐藏,故作捉摸不定之态,而是,他的心,本就只有一半。

    宇少泽想到自己,也什么都明白了。别人总是说自己高深莫测,高倒未必高出多少,深却是极深的。如果说唐试越的心早已被砍去一半,剩下一半还是那人以真心托付才抢留下来的,那么自己的心则是双重的:外面一层如玉一样温润圆滑,貌似剔透却看不清虚实,初触冰凉,稍捂极热,一旦放手,复又冷却;里面一层如玉一样晶莹易碎,是他最真实也最脆弱的所在,脆弱到只放了一个人就几乎碎掉。

    他只有半颗心,所以总是那么轻;自己有两颗心,所以总是那么重。

    其实半颗心、两颗心,其实是差不多的,都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

    “试越刚才说的那个人,我十岁的时候似乎也认识,总觉得很相像。”

    “或许本就是同一个人,或许我们都是追逐着同一个人的脚步,在记忆里拼凑同一个人的影子。”

    “记忆里的拼凑出的影子吗?”宇少泽紧了紧裘袍,“难怪在太阳下等了那么久,那个人却离我越来越远,影子也越来越淡。”

    清越悠扬的钟声响彻伍韬。警钟!敌人攻来了!

    宇少泽立刻起身,却被唐试越拉住,宇少泽难得的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担忧。

    “少侯和宇将军一定要平安归来!”他的声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用十足的真心在叮嘱、祝愿。

    宇少泽点头,转身疾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返了回来,直视着唐试越,清晰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宇天誉!”

    这次,唐试越脸上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

    宇少泽再不多想,立手成刀重重劈在唐试越颈后,在他昏厥倒下之际伸手扶住,将他抱到一个远离军帐和粮草重地的隐僻小屋内,解下自己身上的赤锦裘盖在唐试越身上,这才掩上门赶去宇天誉军帐。

    枉你自诩有颗玲珑心,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看不出来!试越句句暗示,就差说出名字来了!宇少泽暗责自己迟钝。

    堂家被抄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宇天誉正在御近卫得宠,抄家这种差使自然落不到别人头上!自己就发现宇天誉把宇家每人一枚、量身雕凿的玉佩弄得不知所踪,也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

    什么很相像,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试越入府时说是慕自己之名,如今看只怕是冲着自己那个好叔叔而来。

    那么,只有让他一觉昏睡到夜尽天明。

    第六章、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更新时间:2010312 21:04:12 字数:3554

    士卒往来喊喝、器物甩砸破碎之声渐渐落下。恍惚中唐试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那场真实的噩梦中,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人,不是幸存的人,而是被所有人遗弃的人。四周空空荡荡,心里也空空荡荡。在无限寂静之中,裂纹在已变成一片虚无的心口肆意蔓延开来,就在要迸溅为粉末的刹那,一个人影出现了。他轻轻捧住了这颗心。

    在满眼满心、无声无色的虚空之中,那抹突现的青黑竟是如此柔和,如此明快。

    “让我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吧!我需要你,可以把我放在心里。”

    不是命令,不是怜悯,是祈求。他知道怎样拯救一个孩子行将化为死灰的心,他知道自己的心需要的不是被保护、不是被同情。他是狡猾的,他的狡猾带着天真。

    自己只不过想被人需要。仅此而已。

    这就是能让自己的心重新煅烧成型所缺的那点希望之火。

    士卒往来喊喝、器物甩砸破碎之声渐渐落下,在无限寂静之中,一个人影出现了。

    带着火的颜色,血的气味。

    他来到自己身边,俯下身,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宇天誉!”唐试越突然喊出了声,仿佛正在失去什么,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唐试越被自己那一声喊惊得睁开了眼,近在眼前之人也被他惊得后退一步。

    那人很快恢复神色,浅浅的笑着,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憔悴。

    “怎么,才睡了一夜试越就认不得我了?我与誉叔叔长得没那么像吧!”

    “少侯!”唐试越盯着眼前之人,他不一样了,和昨夜阶前不一样,和之前在京城时更不一样。昨夜发生了什么?,唐试越甫一坐起便觉得后颈酸痛,头也有些发晕,看着身上盖着的赤锦裘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还疼吗?怪我出手太重!”宇少泽看着唐试越扶额微蹙,歉意的说道,“实在是怕……”

    “少侯是为了试越着想,试越明白。”

    昨夜宇少泽击昏自己前说的最后三个字,今日自己醒来后最先说的三个字,都是那个人的名字,宇天誉!

    彼此明白了什么,彼此心里都明白。

    但,这些都不是唐试越此刻最关心的,他关心的只有:“战事如何了?少侯可曾受伤?将军也安然凯旋了么?”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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