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13节

    邀月瞅着江枫,冷冷命令道:“无缺,你现在就去杀掉小……”

    要命,自己的男人就在眼前,这婆娘怎么还没忘掉二十年决斗的这一节?小鱼儿不等无缺回话,赶紧笑着抢白道:“诶诶诶,宫主大人,您真是太贴心了,感激呀感激。原来,宫主你这么疼我,江湖上的人果然都误会您了……”

    邀月怒道:“谁疼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小鱼儿笑道:“您是不是想让花无缺现在杀我?好呀,很好呀,正好给我减少了不少犹豫和痛苦。这洞里没水没粮没出口,咱们早晚都是要死在一起的,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自尽,您就替我拿了主意。您不是很恨我娘,所以才要杀我的么?但您现在做这件事,非但不是在报仇解气,反而是在帮我,帮我早登极乐,对么?”

    邀月被小鱼儿说得一愣,正在犹疑之中,魂不守舍的江枫却开了口:“邀月,我有些话,想跟你讲……”

    83 孰轻孰重

    邀月并未马上答话,但她的眼睛居然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下。

    有门儿~看来小花的话果然奏效了。小鱼儿见这气氛,心里乐开了花,会意的笑道:“哦……那二位既然有话,便先在这里聊着,我和花无缺正好也有些事情要谈……”却见无缺根本不看自己,便拽了他的手,想与他回避一会儿。

    好冷的一只手,而且居然有些颤抖,这手刚被小鱼儿的手攥住,便马上从中抽脱了出来,顺手便狠狠甩了小鱼儿一个耳光。

    “啪”,这耳光的声音,好响。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挥我?!谁与你有事情谈?!”这狂人似是找不到别人来撒气,只瞪眼朝小鱼儿咆哮道。

    小鱼儿脸被打得生疼,正要发火,却听邀月冷冷的发话了:“无缺,休得无礼。你……先跟着他退下吧。”

    这狂人气势汹汹的架势……瞬间便泄去了,他略微有些委屈的瞄了邀月一眼,双手垂下,头也低了下去。

    邀月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行事……好像在数落一个小丫头一样。小鱼儿捂着被扇的半边脸,见这狂人的挫败相,心中甚是解气,便朝邀月抛了个媚眼道:“还是宫主明事理,肯替我做主,谢啦~”又朝无缺耀武扬威道:“看,不听我的话,惹得你师父生气了吧,还不快跟着我走?”

    这狂人没理会小鱼儿的挖苦,这是把身子转向小鱼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悻悻的跟着他离开。

    小鱼儿见他一脸怨气,便调笑道:“你家大人要说两句悄悄话,你也要插手管?别那么小气嘛,君子有成人之美,开心点儿。你师父若能就此嫁出去,脾气,定然是会比现在要好上一些的~”

    肩头在抖,邀月见无缺背对着自己,肩头在猛烈的抖动。少顷,无缺竟回过身子,抬起头,眼睛战战兢兢的直视着邀月的目光,双脚站定,一寸都不动了。

    邀月见这个无缺竟敢无视自己的命令,还敢正眼直视自己,恼怒的很,不耐烦的道:“怎么?你也敢不乐意?退下,你没听见我说话么?”

    沉默。无缺的肩头在颤,嘴唇在抖,似是怕得连顶嘴的话都不会讲了。恐惧,本能的恐惧。服从邀月的命令,几乎已是他身体不由自主的习惯。但他这一次,却没再想也不想,就遵从自己的本能,而仍是不错眼珠的看着邀月,没有退后半步。他不想退,退无可退,因为他已几乎一无所有,如果他现在再退出了这间石室,很可能,便会失去自己想拥有的唯一的东西。

    他用自己那有些混浊的目光,痴痴望着邀月,眼神虽然卑微,却带着半分的期待。这是他此生对师父第一次的正面顶撞,他在赌,赌这第一次顶撞,会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无缺这边虽然很纠结,但邀月那里却根本未有半分犹豫。只见她细眉一皱,轻袖一抚,一掌击出,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这不愿意退下的人带离地面,转瞬之间,无缺的身子便已从石门飞了出去。接着,远处便传来一声身体撞击石壁的沉闷声音。

    这不是在碎石破门,而是在打人,还是她唯一的徒弟!她要直接把人给打死么?江枫锁紧了眉头,小鱼儿更是大惊失色。没有惨叫声,无缺连吭都未吭一声,就已经被邀月打死了么?

    “他不遵命,你骂他两句就是了,对自己的徒弟下手怎么可以这么狠?他原先的内伤还没好呢!”小鱼儿来不及反应就见无缺又已被邀月重伤,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邀月一眼,慌忙出门去探看。

    被扔飞出去得好远。小鱼儿追出石室,在远处的一面石壁前,终于又找到了花无缺。

    这兄长,倒在地上,已被掌力震出了满口鲜血。他尝试着爬起来打坐运功,挣扎着爬了两次,竟都未能坐起。小鱼儿忙伸手想把他扶起来,让他可以靠着墙坐着,那人却仇视的瞪着自己,那眼神似是在说“滚远一点,谁要你可怜?”,根本不许自己碰他。

    无缺,最终还是自己挣扎着坐了下来,开始闭目沉气吐纳了。但他的这次运功,却大不如前。身上不再覆盖冰雪,脸上也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带着些许心痛失意之色。气息很乱,看上去很勉强。血,他现在根本没能力压住气,几口瘀血吐出之后,他的脸色也已变得像小花一样的惨白。

    小鱼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忿忿不平道:“迎面而来的一掌,你为什么不躲?就这样被她打?你到底有几条命?要被她如此糟蹋?不怕被她一掌打死?”

    花无缺闭目不屑道:“你懂什么……她……她有分寸的……”

    小鱼儿气道:“别傻了。这样还叫有分寸?你对她如此忠心,她却只为了和我爹说上一句话,便痛下杀手,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你还能指望她对你……”

    “闭嘴!你若不想让我……和那个窝囊废现在就一起死……在这儿的话,就一个字也别再说了……”无缺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便咬紧牙关,冰雕一般的不再动了。

    小鱼儿见他如此伤势,硬吞了一口气,乖乖闭上了嘴。因为他知道,这个傻兄长,他的确从来就不会说谎,自己再提一句关于邀月的事情,也许,他真的会立时毙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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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门前,只剩下了江枫和邀月。

    江枫见邀月如此对待无缺,心中也甚是气愤,怒道:“你果然还是视人命如草芥么?对自己的徒弟都这么狠?”

    “放心,他死不了的。”邀月轻描淡写的冷笑道:“再说……我怎么教徒弟,是我自己的事。他是我从小捡来、从小养大的,就算我现在一掌把他给打死了,又与你何干?江枫,你叫住我,是又要满口仁义道德的说教嘛?除了一决生死之外,你与我,究竟还有何话好讲?!”

    “你!简直不可理喻!”江枫几乎又要拂袖而去了,但……昨日小花的一席话,似是让他终于鼓起了探明内情的勇气。镇定,不要再因一语不合便与她不欢而散。石门无法打开,自己和月儿……多半是要命丧于此了,无论谁是谁非,问清楚真相再死,又何须再计较那么多?问,要先问哪一桩呢?果然,还是……

    “月奴……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江枫问,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他很想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邀月一听就火冒三丈:“你!你和我二十年没有说话,一开口,竟然还是在提那个贱人!”

    江枫皱了皱眉,强忍怒火的问:“贱人,又叫别人是贱人。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且问你,当年,我未来得及见月奴最后一面,她便亡故了。稳婆告诉我她是临盆血崩而死的。但你在月奴的尸体旁边留书说二十年后要我携子决斗,只撇下刚出生的小鱼儿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啼哭,见此情景,一般人会怎么想?是不是你害她临盆时血崩的?我二十年都未找到你问话,现在只想听你平心静气的亲口说一句,她……是你杀的么?”

    “不是!”邀月瞪眼嚷。

    “不是?那你为何……”江枫得到了令自己惊喜的答案,心中更有了一丝的松动,竟微微一笑,那笑容依然灿烂而迷人。

    邀月却还只以为他在意的仅仅是月奴,怨念道:“哼,我是很想杀她,千刀万剐,可惜她在我动手之前就死了。她要是能死得再慢些,我定然亲手杀她出气!”

    江枫怒道:“你这女人,果然歹毒!”

    邀月恨道:“没错,我就是很歹毒,你既然已经认定了我很歹毒,那我就要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歹毒上一千倍!”

    二人越吵越凶。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

    石门,居然轰隆隆的打开了!

    84 巧破机关

    石门打开,阳光泻了进来。尘烟四起,却又被风吹散。风,这石室里终于又透进了新鲜的空气。

    一个银铃般的娇媚声音在洞中回荡,那声音在殷切的呼唤:“小鱼儿~小鱼儿~你还在里面么?”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石门走了进来,小鱼儿循声而至,发现这红衣少女正在欣喜若狂的望着自己,恍若仙女,张菁。

    小鱼儿暗惊:她是怎么进来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春梦?

    “怎么?看傻了?傻得连句‘姑娘你真伟大’都不会说了?”张菁跳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鱼儿面前,笑嘻嘻的道:“我说过我最厉害吧,娶我就是你赚到~”

    小鱼儿问:“听你这意思,难道说,这门是你打开的?”

    张菁得意的道:“正是。”

    小鱼儿奇道:“你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并不稀奇。那樱桃本就是你的马,是它带你来这附近的?但,这魏无牙的机关牢不可破。这洞窟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开这大门的机关,你是怎么找到开门方法的?”

    张菁笑颜如花,得意的道:“哈哈,本姑娘是谁?我的本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实不相瞒,我仰慕魏无牙的机关术,曾拜他为师,当过他三个月的徒弟。在这三个月里,我把他这儿的机关都给拆坏了。他一怒之下把我赶出了师门,但他设计机关的思路,我倒是懂了些。哎呦,魏无牙对邀月的心思,是远近闻名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石像……”却忽然红脸顿住了声,改口道:“不提这个,我被樱桃带到了这附近,就瞧见了几个六神无主的宫女,随便哄了她们两句,她们便照实把事情都说了。这困住邀月的机关,果然精妙,整个陵墓被锁得严严实实,我居然连陵墓的入口都找不到了。”

    小鱼儿问:“连入口都找不到,那……”

    张菁得意道:“不过,是机关,必然就有破解的方法。尤其是这种结构庞杂的夺命机关,必须设计万全,开关必然多得是,而且里外都有。此机关既然是殉情专用的,那里面的开关自然不会被人轻易的找到,但在外面,魏无牙必定是会设一个应急开关以防万一的,谁没有把钥匙锁在家里的时候?况且,这魏无牙爱养老鼠,万一他不在天外天的时候,这老鼠……或者哪个不听话的徒弟触动了机关,那岂不是他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了么?……”

    张菁喋喋不休,开始了机关术知识长篇大论的启蒙,小鱼儿瞪大了眼睛,居然听傻了,真想现在就上去啃她一口。二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是把愣在旁边的江枫和邀月都当成了死人,手拉着手,走出了天外天。

    洞外阳光明媚。张菁挽着小鱼儿,边走边继续道:“……于是,我就飞鸽传书,叫来了慕容家的众人,还有那些与你有交情、愿意来帮忙的宾客。在这山上一寸寸的找可疑的东西。我们把这山都快走遍了,终于顺着地脉,找到了魏无牙偷偷藏的机关图,然后在这附近挖出了他设的开关~”张菁兴高采烈的讲着,小鱼儿注视的却是小仙女深陷的双眼和那双已被磨破的手,不禁有些感动。看来这几天,她焦急劳碌,吃的苦头应该是不少的。

    吃苦头的自然还有不远处在树后纠结的铁心兰。铁心兰的眼睛,依然是红肿的。她见到小鱼儿出来,惊喜万分,但见到他与张菁出双入对,却不敢靠近打扰他们,她想开口与小鱼儿说话,却欲言又止。

    小鱼儿早猜出了小兰的心思,悄悄对她说:“你的花无缺,他还没有死,我在洞里见过他一面了。”

    小兰又惊又喜,忙问:“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小鱼儿笑道:“又睡了,一时难以说清,回去再讲。”小兰不明就里,却也不敢急着追问。

    慕容九,居然也来了,她仍是大家闺秀般的站在姐姐们的中间,矜持而高傲,但心中的忐忑,无人知晓。慕容正德及九妹的姐姐姐夫们,人来得也很齐,救助九妹未来的夫婿,本就是家里人义不容辞的事情。加上那些比武招亲未散去的宾客,现在这洞口之外,竟已围满了人。

    江枫从石门中走出,他脸上虽还留有愠色,但见众人救自己脱困,便平息了怒气,上前拱手向一干人等道谢。人群中年岁较大的侠客见到江枫,都激动不已,纷纷围上去叙旧。就连慕容盟主的眼中都流露出钦佩喜悦之色。慕容盟主见江枫欲给自己见礼,竟主动迎上前去,探问江大侠是否安好,这些年来为何音信全无?听说您来过庄上?我们竟未来得及款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聊的热闹,人声,却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了一个地方。

    邀月。

    邀月从石门中款款走出,仿佛她每踏一步,都能将周围的空气冻住一般。脸气得都快透明了?看起来……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令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人群之中,年轻的晚辈不认得她,只是赞叹这冷艳丽人的美貌和威严,而年长者,有人怒目相对,有人微微面露畏惧之色,有人对她未改的容颜惊诧不已,却没有一个人敢立刻开口喊打喊杀,提报仇雪恨之类的茬。好强的杀气,她……又和江大侠吵得很凶,而要迁怒于别人大开杀戒了么?

    “慕容正德,你当了现在的武林盟主么?”邀月从洞中走出,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慕容盟主说的。“当了”,这语气虽不大尊敬,但没说“你也配当”,对于邀月而言,已算是给足了盟主面子。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盟主。慕容盟主故作镇静的答:“是。邀月宫主,别来无恙。”

    邀月冷冷的一笑,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发话道:“好。有件事情,想请你主持一下。”

    “哦?何事?”慕容盟主竟有些受宠若惊。

    邀月阴笑道:“我与江枫,有个二十年的约定,如今约期……已然过了。三日之后,龟山之巅,我的徒弟花无缺,要挑战江枫之子江小鱼。二人单打独斗,至死方休。您,是否愿意给我们做个见证?”

    慕容正德心惊,问:“花无缺既然是我未来的女婿,他若要与人决斗,这个见证,我自然是不能推辞的,但不知江大侠……”

    江枫沉声道:“邀月,咱们的恩怨,咱们自己来解决。何必牵扯到下一辈?况且,那花无缺才刚被你打伤,此时小鱼儿若与他决斗,胜之不武。”

    话音未落,一人从石门中默默的走了出来,花无缺。他面无表情,青丝与白衣纹丝不乱,嘴角的血迹已不知所踪。他的脸色虽有些苍白,步伐虽有些慢,但走起路来,身子却没有丝毫的摇晃。

    花无缺没有斜眼看门外的任何一个人,只瞧见了邀月,便低垂着眼帘,稳稳的站到了她的身后,恭顺的候命。

    众人见花无缺走出,安然无恙,并未感到太惊奇。九妹见到未婚夫,心潮暗暗起伏,却也忍住了,没有马上冲过去。铁心兰满怀希望,仔细辨认了一下邀月身后的那个人,发现不是小花,有些失落。但江枫和小鱼儿,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还能走?

    邀月见江枫满脸惊异之色,得意的阴笑道:“怎么样?我的徒弟比你的宝贝儿子强百倍。心虚了?怕你儿子即使是与一个受了伤的人对阵,也依然会敌不过么?”

    “你!”江枫恼怒,真想把这决斗一口应承下来,但想到小花那满眼泪痕的眼神,还是有些犹豫。

    邀月见江枫不答,便添柴道:“这样吧。本宫决定,明日一战,胜者将接任移花宫下任宫主之位,此战过后,本宫将退出江湖,从此再不问世事。江枫,你看,如何?”

    众人哗然,没人知道邀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江枫一惊,未来得及答话,小鱼儿却笑着抢白道:“邀月宫主,您这赌注下得可是够大的。不过,宫主大人,您吃错药了吧。让我当这个移花宫主?据说你那宫里面既豪华,美女又多,我若是能赢了这一局,倒是赚翻了。但花无缺,他本就是移花宫的少主,他继承宫主之位,本就天经地义。如此的生死相搏,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邀月并未回头瞧无缺一眼,只笑道:“无缺,杀江小鱼,你想要什么奖赏么?”

    85 决战前夜(□□段开启)

    这兄长正在邀月身后暗运真力疗伤,听她问自己,便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盯着小鱼儿,眼神中没有半点内伤绞痛之色,却透着点兴奋?

    “杀江小鱼?”这兄长强顶住真气,竟笑了笑,有些惊喜的问邀月: “师父,您真的允许我亲手杀他?这……便已经是您对徒儿最好的奖赏了。”

    小鱼儿看这兄长竟用小花的嘴说出此等话来,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想起他被邀月打伤时的模样……只觉得他傻得很可怜。

    铁心兰见神志不清的无缺竟如此仇恨小鱼儿,自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小鱼儿听得真真切切:

    黑蜘蛛道:“恩,我早就看这江小鱼聪明机智、非同凡响,原来他是江枫的儿子。此战小鱼儿若是能胜,便可一战成名,成为大英雄了。”他如此说,是不是想借刀杀掉情敌?无人知晓。

    秦剑道:“江小鱼?他怎么可能赢呢?绝对是我妹夫能赢,他若赢了这一战,接掌了移花宫,再与慕容家联姻的话,移花宫从此便不可能再是魔道。”当然,“慕容家的实力从此不可撼动”这种话,他是不会明说出口的。

    慕容姗姗道:“这邀月虽是个妖女,但她果然还是无法忘怀江大侠,为了报复,她居然连宫主之位都可以抛下……”女人,果然是多愁善感。

    南宫柳道:“无论邀月此次约战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巅峰的一战,若能成事,无论谁输谁赢,从此移花宫便不会再兴风作浪了,真是武林的一大幸事。”他能如此想,也算是有公允之心。

    神锡道长道:“是啊是啊,江大侠义薄云天,绝不可能再推辞邀月的约战。”看来,爹是被架在这里了……小鱼儿瞧了瞧江枫,只能苦笑。

    江枫,他听人如此议论,见面前的邀月,一副盛气凌人的挑衅架势,又看到花无缺如今一副嗜杀的举止,跟邀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终于认定,这个祸根,果然是不能妇人之仁的姑息……

    “小鱼儿,你愿意出战么?”江枫神色凝重的终于开口问了。

    小鱼儿仍是没有紧张感的笑道:“爹,谢谢您还愿意问我一句。不过,事到如今……我怎么还可以不愿意呢?”

    “好,三日之后,龟山之巅,我们定然赴约。”江枫望着邀月,与其击掌为誓。邀月点了点头,非常满意。

    慕容正德见双方都已同意,便答应作此次决斗的见证人。

    人群渐渐散去,两方各自回去休整,只等三日后的这一场生死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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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决战前夜,龟山玄武宫。

    夜已深,风已静。邀月半躺在躺椅上,背对着窗子,将纤纤玉足放进了洒满花瓣的脚盆里。

    她浑身放松,垂眼看着自己脚下的男人,他正为自己按摩着穴道……

    “其实这种事根本不必你来做的,嘱咐那些宫女做就好。你明天还要决斗,今天……还是早些歇息吧。”邀月对无缺说话的口气,仍是带着几分慵懒。

    无缺没有抬眼,只是仔细的把面前的这双脚擦干净,幽幽道:“没关系,只要是月儿你喜欢,我做什么都乐意。况且,我也不喜欢让她们的脏手碰你。就寝的房间我已命她们打扫好了,这里不比宫里,三天之内往返太赶,只能在这里因陋就简、先将就一下,现在还有哪里不习惯么?我还可以再让宫女们去换……”

    邀月已懒得再听无缺唠叨的回禀,于是便坐起身,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无缺立刻收了声,也抬眼看着邀月。

    邀月冷笑着左右仔细端详着无缺的脸,此时无缺有些媚气的笑容……果然比另一个更不顺眼,便没好气的道:“你真是太会讨我喜欢了。只是你太爱讨我喜欢这一点,我却不怎么喜欢!”

    “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另一个?今夜还是有点想让他出来陪你?”无缺看似有些失落。

    邀月冷笑不语。

    无缺的语气竟变得有些发嗲,嗔道:“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好奇,却不敢问。月儿……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屈辱的眼神么?还是伤心痛苦的样子?你真喜欢的话……我若多学学,肯定也是能学得来的……”言语间竟是有点吃醋。

    邀月忆起另一个无缺,略加思索了一下,阴笑道:“还有一点,他的身子……比较暖和。”

    无缺耍性子般的哼了一声:“暖和不是说明他的功夫太差么?那家伙的功夫本就不如我,跟着江小鱼他们成天的嘻嘻哈哈,更是退步得都快没了。月儿你太高估他了,你那轻轻一掌,我接到还可以,但若是换了他……哼,我现在放他出来也必然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扫你的兴。看来今天,还是我陪你比较好……”

    邀月不置可否,只是凝视着说自己坏话的无缺,无缺觉得她许久都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自己了,竟是有些脸红,问:“月儿……你在想什么?明天的事么?”

    邀月随口应道:“是啊。”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怅然。

    无缺乖巧的趴在了邀月的膝上,幽幽道:“嗯……其实,我也在想呢。”

    “怎么?你也在想?伤好了几成?你怕输?”邀月居然笑了,似是对无缺会考虑“明天的事情”有些意外。

    无缺哼了一声道:“输?我怎么可能输?这伤,最有效的法子都用上了,好了三四成吧。不过,无论好了几成,我都是不可能输的。我只是在想,在我杀了江小鱼之后,那江枫若是要替他报仇来杀我……你会不会阻止?”

    他惴惴的观察着邀月的反应,他多希望邀月说“会”,但邀月一个字都没说。

    邀月不答,无缺又换了一个问题:“那……我去杀他,可以么?”

    邀月轻蔑的笑道:“杀江枫?你敌不过他的,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无缺仍不死心,试探的问:“我若杀得了,你便允许?”

    无缺多希望邀月这次会说“允许”,但邀月说的却是:“没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无缺犹豫了一下,声音竟是有些颤抖,道:“那日江枫如果真的将我打死,你自然是会高兴的吧。因为让他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远比让他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致死更能打击他,让他痛苦,是么?但高兴之余,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邀月一下子从半躺的状态坐直了,大惊道:“你?!这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无缺颤声道:“这事情,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以后,对你的心根本不会改变!我只想听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一句,明日,我杀了小鱼儿之后,如果告诉江枫实情,他便不会轻易的杀我。那时候,我若还想跟着你,你可还要我?”

    等,无缺在巴巴的等,他多想等到一个“要”字,但这一个字,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小鱼儿的话在无缺脑中回荡:“你杀了我之后,确信她还会重新收你为徒?”江小鱼那个咒死人不偿命的混蛋,他居然猜对了么?

    无缺见邀月看自己的眼神依旧冰冷,点了点头,忿忿的问:“你……果然是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明天杀了小鱼儿之后,乖乖等着被江枫杀?难道你要等我们两个都死了之后,才肯把真相告诉他?”

    他以为这次还会是静默,哪怕是静默也是好的,但邀月却斩钉截铁的道:“你出宫一趟,似乎学聪明了些。不错,既然你已猜到,那么我也省得再开口吩咐了。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

    无缺的身子晃了一下,瘫坐在了地上。邀月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也蹲下了身子,抚摸着他的脸道:“你……很怕死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现在,我只是把它们全都收回去而已。二十年,你知道我等着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这一次,你就委屈一下,成全了我吧。我知道,你一向是最听话的……”她说话时的语气虽不娇媚,却也是难得的轻柔。

    86 最后赏赐

    无缺听着邀月温柔而残酷的话语,呆呆看着挂在窗前的空鸟笼,近似哀求的苦笑道:“鸟儿你杀了,我可以再抓。你心里不高兴想打人,我也可以让你出气。无论你让我做什么,只要你喜欢,我都尽力做到完美,我从来没指望你把我当作什么,也不介意你把我看作是谁的影子,哪怕只看作这笼子里解闷儿的一只鸟儿,没空的时候就丢在那里,有空的时候逗一下,听我叫两声,只要能一辈子陪着你,我也是乐意的。我不怕为你而死,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都无所谓,你需要的,仍仅仅是我为你而死这一件而已!”

    邀月从没想过这个无缺会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来,小小的惊诧了一下。不过她不喜欢听抱怨,只想知道结果,便长身而起,立于坐在地上的无缺面前,冷冷的问:“如果我说,我确实只需要这一件,你,到底愿不愿意为我而死呢?”

    无缺见邀月仍是无动于衷,终于有些恼怒了:“宫主之位,我不在乎,你让我杀的是我的什么人,我也可以不在乎,甚至你一辈子都不在意我、不给我名份、不许我离宫、也不许向外人提起我们之间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你可知道,你的喜怒哀乐,除了我之外,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死以后,这世上就再不会有人在乎你了!江枫,他将会恨你入骨,难道你还能指望他在乎你么!!”

    无缺几乎将自己此生不敢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他在邀月的脸上找寻着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有么?就算她不改变决定,哪怕是露出一丝感动或痛苦的神色,都是好的……但邀月,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仍只是俯视着他,静静的等待他发泄完。

    无缺的牙床都要咬碎了,他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向窗外看了看夜色。

    夜色,很美。

    这夜色中的邀月,美得朦胧,似乎近在眼前,但事实上,却永远难以企及。

    为何难以企及?我偏不信!无缺着了魔般的站起了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月儿。虽然月儿的身子……比他自己的身子更冷,但只要如此亲昵的抱着,心里……仿佛就很暖和。

    无缺贴在月儿的耳边轻柔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是不舍得我死的,对么?有那么多次,只要你再多打一下,我就断气了,但你每次都没忍心让我断气,是么?你疼我,才教给我疗伤的心法,而且知道我若是好好练功,应该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所以才会时不时的下回重手,来考考我是否真的专心练功了,是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打的人是谁,我身体里既然流着那贱人的血,你打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你既然恨他们,那为何偏偏现在还要在意那个背叛你的混蛋呢?我比他好,因为我虽然长得有几分像他,但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你知道的,只要我活着,永远都不会!!”

    “住口!”邀月劈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无缺便摔在了地上。邀月压住怒气,缓缓道:“孩子,你想太多了,我平日里没有杀你,只是觉得……那样死,太便宜了你,也太便宜了你爹和你的兄弟。我留下你,只是为了明天,你若贪生怕死,心有不甘,那干脆明天在上场的时候就换另一个你出来,让他决斗好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更有趣……”

    坐在地上的无缺,捂着脸忿忿道:“结果都一样?怎会一样?另一个?你不要指望他,你以为他死心塌地护着小鱼儿是为了什么?这事情……我猜他八成也是知道的。月儿,你别被他骗了。就算这事情他不知道,我猜他也是不会忍心去杀他那个朋友的。这贱人武功不行,却比谁都会装傻。瞒着我,骗着你,不知做出过多少阳奉阴违、背叛师门的事情!我每次和你说要多防着他些,月儿你总是不听,以为我只是在吃醋说他的坏话?”

    邀月皱了皱眉,无缺见势继续告状道:“真的,好几次我差点被他拖累死!这家伙根本就只会坏你的好事。吃过几次苦头之后,我已能猜到这吃里扒外的家伙现在在想些什么,他成天都在等着机会跑出来,然后一头撞死,让人不得不防。上次在天外天那老鼠洞里,月儿你耍性子非要我放他出来,你不知当时有多凶险。他若不是忌惮着不合四人之力破门,江小鱼也会难逃活命,那家伙恨不得见上自己兄弟一面就自尽了。不用等到明天,月儿你猜,现在我若是放他出来,他会不会就在你眼前自尽?!”

    邀月片刻惊诧后,俯下身子拍了拍无缺的肩道:“如此说来,果然还是你有良心,你若明天依计行事,也真算我没白疼你一场……”

    无缺见月儿就在近前说着软话,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近乎撒娇的搂住了月儿的脖子嗔道:“你要报仇,折磨那两个人还不够么?再多折磨一个,又能带给你多大的好处?我可以替你杀他们,折磨他们,你想怎样,我都依你!留下我,你不会后悔的!难道你真就那么喜欢呆在这陵墓一般寂静的宫殿里,一个人度过每个漫漫长夜么?你的武功很高,命会很长,这样的长夜,会多到没有穷尽,多得你自己想数,都数不完……不过,只要你愿意留下我,我便会一直陪着你,尽心尽力的服侍你……”

    邀月并没有挣脱无缺的怀抱,只是冷冷的做出了她最后的决断:“白费口舌,我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了。想捐躯还是想伏法,悉听尊便。不过……你若是肯乖乖听话,我便会永远记着你的好。”

    “永远记着我的好……”无缺几乎绝望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光,“永远记得”,这件礼物他似乎很想要,也许,这会成为他从月儿这里借来却不需要还回去的唯一的东西。

    邀月见他被哄住了,便肯定道:“对,永远记得。”

    “好……月儿,无缺明白了。”无缺玩味着“永远记得”这四个字,无力的松开了月儿,叹了口气,竟转身站起,径直向门外走去。

    “站住!你想逃么?!”邀月抬高调门喝了一声,她知这个无缺心智不定,言语中已透出杀气。

    “逃?呵呵。”一线生机已然泯灭,无缺苦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糊涂,我是逃不掉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明天在约定地点,我会出现,而且,我会听你的话……”

    “那就好。”邀月宽了心,又思索了一下,道:“明天要是江枫顾着江湖面子不愿先动手杀你,你便需要逗他出手,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无缺自信的阴笑道:“简单,杀完江小鱼便直接去杀江枫,和上次一样,再不行就大开杀戒,去杀些旁人,让你一定亲眼看到我死在他的剑下。这个做法,你满意么?”

    邀月点了点头,道:“那……你现在去哪里?”

    无缺回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今晚,是最后一晚,我本来是想和月儿你好好过的,但……既然月儿你那么喜欢一个人呆着。那不如,就从今天开始习惯习惯吧!”

    邀月听他说话还带着些怨气,也不阻拦,只是吩咐道:“我信你,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想必是不会反悔的。想透透气,就出去透透气吧,记得不要误了明天的时辰便是。桌上的东西,带走,送你的。”

    桌上的东西?无缺打开桌上那个长形的盒子一看,一把青幽幽的短剑——碧血照丹青。

    无缺见此剑竟大笑了起来,他拿起这把剑紧紧的抵在胸口,就像抱着自己的情人。

    邀月冷笑道:“你可认得此剑?可还喜欢?”

    无缺嗤了一声道:“月儿,你考不倒我。这剑,也算是宝兵器了,碧血照丹青,不就是那把有名的“自寻短见”的短剑么?月儿你难得送我一样东西,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毒针还是□□,我都喜欢!你也无需送这个来提醒无缺,明日……我必会如你所愿!”说罢似是一刻也不想在这房里呆了,提起那把剑,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87 月满无缺

    夜色苍茫。邀月望着无缺消失在这夜色之中的背影,有些若有所失,刚刚恩断义绝的气势转瞬间便已消失殆尽。她独自坐在床上,暗问自己:最后一夜……从明天起,真的要适应没有无缺的日子么?一声轻叹,她在心中自答:一时之间,也许会有一些不习惯吧,不过总会慢慢习惯的。把他捡回来,究竟是不是一个自讨苦吃的错误呢?一念之差,如果不是二十年前那心血来潮的决定……自己这些年来的日子,也许会清静无为上许多……不禁陷入了回忆的沉思中:

    那一年,她寻着江琴给她指的路线找到了江枫和月奴栖身的草庐,还未进屋,便听到了一个男婴强而有力的啼哭声。

    那贱人生孩子了?!邀月冲进屋观瞧。找到了,确实生了,月奴身旁躺着一个湿乎乎、血淋淋的男婴,连脐带都未来得及剪断。这对狗男女已然有了贱种?!有些蹊跷的是,月奴这贱人的身旁居然没有别人?她竟然是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的?

    与此同时,满头大汗的月奴也吃惊的瞧见了邀月,咬着嘴唇,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却已完全没有力气开口求饶。

    哈,贱人,你也有今天,既然这孩子你生下来不易,那我就在你面前将这小畜生杀了,哭死你!邀月得意的瞪了这贱人一眼,掏出一把镶珠的匕首,手起刀落,便刺向这婴儿的咽喉!月奴吓得连魂都快掉了。

    就在此时,另一声啼哭从月奴身下传出。邀月一惊,那出手的一刀便扎歪了,只在婴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婴儿放声大哭,两个哭声交相辉映。

    还有一个么?邀月走近前去观瞧,果然,还有一个,这贱人生的竟是双胞胎?而且还是连脐带都连在一起那种?一对贱种!好吧,一个两个都是一样的,都去死吧,让你们在这贱娘面前,立时化作两团肉酱!

    贱人,贱人?邀月回眼看月奴,却见她业已血流一地,面色惨白,惊恐的圆睁着双目不动了……摸了摸鼻息,已然断气。她这么快便死了?邀月很是不爽,自己没能亲自手刃她,竟连杀她的孩子们,也没让她亲眼瞧见?怎能让她死得如此便宜?!这两个贱种,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痛苦,若现在杀他们,便直接去和那贱人团聚了,似乎也很便宜……

    对了,有办法了!有办法向这对狗男女报复深仇大恨了!这贱人虽然生的是双胞胎,但这事情本就不算太常见,现在四下无人,更是没有人会知道。如果自己留下一个,把另一个带回去抚养,便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出世的孩子原本有两个。先出生的那个孩子,脸上多了那么一道刀伤,想来以后长得与自己的兄弟是不会一样的了,脸上有一道疤,以后也好辨认。自己带走的孩子,将成为今后对付江枫父子最有力的武器,好好培养这个贱种,让他们去尽情的厮杀吧。无论谁亲手杀死了谁,都将让他们后悔痛苦终生!让月奴这贱人的魂魄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这个机会是上天赐给我的,岂可错过?!

    邀月留下战书,用匕首戳在桌上。把这两个血淋淋的孩子,仔细洗干净,脐带剪断,包好。这种事情,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孩子,可爱的孩子,如果他们是我的,该有多好?邀月暗自神伤,为人母的喜悦,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尝到了,而这贱人,却替枫哥偷偷生个两个孽种?!死有余辜!我要让你们一生痛苦,来替你们的贱娘还债!

    往事历历在目,邀月不禁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外面似乎下雪了,无星无月。她只记得自己把那个脸上没有伤的孩子带回宫的那个夜晚,天上,是有一轮满月的。月满无缺,邀月口中念道,就叫他无缺吧,花无缺。宫中繁花似锦,此情此景,花好月圆,人,却是永远也不会再团圆了,好讽刺的名字。

    孩子被带回宫,安顿下来,有一件事情却令邀月稍稍感觉有些意外,就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定了这个计划,枫哥真的会默许了,很听话的信守二十年约战的承诺不来找她。她原以为,以枫哥的性子,过不了几天,定然会上门来给月奴那个贱人寻仇的。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他,居然没有来?不仅没有来,不久之后居然自己刻意去找,都找不到了,父子二人从此销声匿迹。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都死了么?

    失去了江枫的消息,邀月心中没有了着落。在这移花宫里,任何一件曾经属于过江枫的东西,她都已经砸个稀巴烂后丢掉了,除了一件,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要杀掉么?暂且留下吧,起码留到确定那两个人已死之后。

    时光如梭,无缺由哭到爬,由爬到走,由牙牙学语到习文学武的过程,邀月全都看在了眼里。她一度曾刻意不想见这个孩子,把他支派到最偏僻的殿里,就当他不存在,眼不见心不烦。但没过几天,她便发现自己错了,这孩子不在眼前,自己心里依然会冒出很多杂念,而变得心浮气躁:这孩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在偷懒躲悠闲么?替月奴养儿子,怎可以让他过得如此舒服?江枫父子若是没死,他那边的孩子若是很长进,无缺会不会敌不过而丢了自己的脸?

    无缺的学业进境,邀月忍不住还是要过问的,宫人的回禀令她更加闹心:他很讨某个授业宫女喜欢?那便让那个不懂规矩的宫女消失吧。没有人教,他自己读书习武也很惬意?那便多让他修些功课,更充实一些吧。累病了?没用的东西,若是等不到那两父子出现,便病死了,岂不是令我前功尽弃?不管是真意还是借口,几番过后,邀月又把无缺召回来自己的身边,开始亲自严加管教。

    这孩子在自己的身边,越长越大,看着他,邀月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恍惚。果然是父子,他……越来越像枫哥了,尤其是声音。变声过后,他的嗓音与枫哥的嗓音居然能有九成相似。有时候,她背对着无缺听他讲话,真的会把他错当成了枫哥。无缺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枫哥的气息,时不时会令邀月想起自己与枫哥当年的种种的美好……她知道这种事情是不绝应该想的,这些回忆对于自己而言是奇耻大辱,想起来就令人心烦!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贱种的长相居然越来越像月奴,尤其是眼睛,他眼中透出的温柔眼波,他笑时候的狐媚样子,简直和月奴一模一样!那贱人生的,果然一样是爱骗人的贱种!故作清纯,休想再让我上当!他笑的时候,自己好几次恨不得一掌就把他劈死!

    不喜欢看他笑,那便看他哭吧。不知何时开始,邀月变得很喜欢看这个孩子哭,因为他哭时候的眼神,更像月奴。每当这孩子哭的时候,邀月心中便涌上一种无法言语的快感,仿佛看着他哭,就能感觉到那贱人的鬼魂在哭一样,这快感令她忍不住想再多折磨一下他,让他哭得更凄惨些。不过,这孩子渐渐不爱哭了,也不爱笑了,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他倒是很聪明,看来他已经找到了规律:自己笑,师父便会让他哭,自己哭,师父便会让他哭得更惨。

    如此教养,这孩子的性子越来越内向,脾气越来越硬,想让他哭,也越来越难。自从某次邀月一时失手,令这孩子险些丧命之后,她终于决定把冰心诀的心法传授给了他,以备万全。

    七年前的一天,忽有宫女回禀,宫主要找的孩子,找到了。有人曾在恶人谷外,瞧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的孩子,约莫十二三的年纪,和少主长得有几分像。那孩子追着一个小女孩出谷嬉戏了一阵,便又跑回恶人谷里去了。宫女捉回了一个出谷的恶人,一番审问后,那人招认:那脸上有疤的孩子?哦,他叫江小鱼,只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拜四大恶人为师。江枫……?!不知道!没见过,真的!完全没见过!不关我的事!饶命!

    那恶人也是个臭男人,他在被灭口之前是如是说的。听此消息,邀月暗自多了些期待:好吧,虽然枫哥生死未卜,但起码另一个孩子还活着,手足相残的游戏,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恶人谷,寻遍天下都寻不到,竟然会是在如此切近的地方?无缺这个讨厌的孩子,总算是没有白养,再忍他七年,就可以解脱了……

    88 彻底消失

    又过了几年,邀月渐渐发觉无缺的性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经常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时而乖巧得令人不舒服,时而沉稳持重,而且他自己做过的事情,经常会不记得。练功走火入魔了么?明玉功果然过于阴柔,不太适合男孩子练?听脉象……似乎并无异状,问这孩子有何不舒服的地方,他也只是微笑着摇头。但由刚才无缺所言来看,也许,他是因为知道了小鱼儿的事情,才会心神不宁,而走火得入魔?不过,邀月当年却对这件事情并没太在意,他真变成了两个人也好,只是耍把戏哗众取宠也罢,只要他随时都肯听自己的话,便无所谓了。反正无论耍什么伎俩、玩什么花样,他永远无法取悦自己,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令自己讨厌。

    邀月原以为无缺扮作两个人的游戏,只是一时的,还因此狠罚过他。但她后来才发现,不是的,一个人做的事情,另一个人是真的不记得,而且这两个人性子的差别越来越大,时至今日,她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所以她便也慢慢习惯了分别给这两个听话的孩子下命令。

    两个孩子。刚才耍小脾气跑走的,便是最听话的一个,也是最讨人厌的一个。因为这孩子,过于幼稚、过于粘人、也过于体贴了。有时候邀月觉得他体贴得就像一个宫女,甚至比宫女都还细心些。而且纵使如何打骂侮辱,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是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不仅不会表现出痛苦,反而会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这令人一看上去就很不顺眼!不过这孩子确实很长进,也很省心,自从他练成了冰心诀,就基本不用再去担心他的生死,而是可以放手大胆的去拿他撒气了。他若是难受得过了头,自会用他自己的法子去排解。但有一点,邀月想漏了,随着冰心诀的炼成,这孩子做事的风格也越来越像自己,不禁有些后悔,照这样发展下去,他杀掉自己的兄弟之后,真的会痛苦么?

    杀江小鱼这件事情,已不能够期待他了,只能期待另一个。

    另一个……邀月果然还是宁愿见到另一个,因为他比较像个凡人,一个很安静、很善良、很老实的凡人。唯有从他那里,自己才能得到折磨凡人的快感,也还能找到些枫哥的影子……不能让他消失。既然他们彼此似是完全不知道对方经历的事情,那么,这个孩子出现的时候,便对他稍稍客气一些吧。

    在这移花宫里,邀月与这孩子朝夕相处,便觉得枫哥从未离开过自己。二十年杳无音信,枫哥他……已经死了么?为何每次自己一想到他已死,便想召见无缺过来陪自己呢?

    无缺终于长得足够大了,命令那个平凡的孩子去杀江小鱼之后,他竟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江枫,还没有死。居然没有死!江枫!你这负心的臭男人,没有死,却不出现?本宫这二十年无一天的宁日,你却在优哉游哉的专心练功?好吧,让那个平凡的孩子跟着小鱼儿慢慢的找吧,等他们情谊变得更深厚些,再迫使他们相杀致死,就死在你江枫的眼前!令你痛不欲生!

    二十年了,邀月几乎天天都在幻想着这父兄相残的种种情景,从天外天出来的这三天里,更是如此。她想象着江枫知道这真相后痛苦和悔恨的表情,他会变得一无所有,想起来就令人痛快不已。月奴的鬼魂若是也能看见,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呢……

    但,之后呢?邀月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只要一想到江枫的痛苦,就兴奋得想放声大笑,这似乎已经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快乐了。而刚才无缺所说的“漫漫长夜”,却似真的让她从这种狂喜的期待中抽离出来,有了些许落幕后的空虚感,让她有了一丝犹豫。

    要放了他么?……不!不可以再被这贱人生的贱种诱惑!苦等二十年的心血,绝对不能白费!放了他?就凭他这两句另有所图的甜言蜜语么?当年枫哥又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呢?到头来还不是……江枫!你让本宫如此痛苦,我又岂可轻饶了你这个臭男人!

    ====

    夜。龟山顶上,狂风暴雪。

    无缺从玄武宫里跑了出来,身上仍只穿了那件白麻衣衫。他狂奔向山顶,山顶上风雪大作。

    在这风雪之中,他不觉着冷,反而觉着很热,热得快着火了,即使是这暴风雪,也浇不灭他此刻胸中的怒火。

    他挥动银扇在林中胡乱的砍着些什么,所到之处,枝叶折断,树木歪倒。寒风如刀般割着他的脸,但他脸上的泪水却没有被冻住,因为,根本就没有泪水。

    他,是不会哭的,此刻即使是想哭,也流不出半滴泪来。也许……眼泪这种无用的东西,已被那个窝囊废全部偷走、全部都用光了,现在才会半滴也没有么?那窝囊废才会流的丢脸玩意儿,自己根本不稀罕要!

    他,没有眼泪,他有的,只是即将喷涌爆发的恨。他能恨谁?恨月儿?月儿只是太痴情了,为了江枫这个人渣心碎这么些年,真的很傻,很不值。明天自己死后,江枫若是盛怒之下来杀她,她真的会狠心下手杀江枫么?江枫若是杀不成她,她真的会退隐江湖,一个人面对那数不清的漫漫长夜,夜夜锥心刺骨的想着那个她恨的人,暗自流泪么?连一个发泄对象都找不到。

    “傻瓜,为何这么作践自己,留着我给你做伴有什么不好?!”无缺在雪地里对着风雪嘶吼,话一出口,血又从口中顶了出来。

    五脏六腑,如火烧般的疼,早在苦求月儿之时,那内伤便早已冻不住了,但他旧伤复发,是绝不会让月儿看出来的,不可以让月儿看出来,自己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无缺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迹,对着山林狂吼:“为什么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听你的,可你最终……还是不要我?!这究竟是谁的错?!”除了风声之外,他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个无缺,完全不擅思考,他只能在狂乱思绪中笨拙的替自己找答案:月儿的错?不,不可能是月儿的错,不是月儿的错,那会是谁的错?那贱人的错?可她已经死了,自己即使是想报仇,也无法再杀她一遍。对,都是那对父子的错!没错,江枫,这个令人嫉妒的老家伙,明明拥有这世上所有男人都得不到的爱,为什么他却一点都不珍惜呢?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该有多好……如果我没有小鱼儿这样的兄弟,该有多好!若是他们当年便全死光了,该有多好!若真如此,月儿她会不会正眼看我一眼?会的,一定会的!

    无缺现在只想把这两个人从世上完全抹杀掉,最好让他们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他的怒火似乎要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烧掉了。消失!让他们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刻也等不了了!

    ===

    一弯血色的新月,亮得刺眼。周围白雪皑皑,那雪,也亮得刺眼。

    这里……是哪里?小花惺忪的张开眼,觉着在这刺眼月光的照耀下,被积雪覆盖的一切事物,也都变得刺眼起来,令人无法直视,只能眯着眼,依稀认清它们两层重影的轮廓。

    小鱼儿……他似乎就在附近?小花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在这刺眼月光的映衬下,那高高的树上,朦朦胧胧似是挂着一个人。

    不,那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尸体被一把利剑穿胸而过,剑尖戳进了高高的树干。

    那尸体上上下下有千百条纵横交错的割伤,皮开肉绽,左臂和右腿几乎已被利刃切断,骨头外露,只留了一丝筋肉还使残肢连接在身体上。那残肢挂在躯干上随风摇摆打转,而血正顺着那些伤口往下流,从脚尖一滴一滴的滴到地上。那尸体睁大了双眼,眼神中带着无比的恐惧和一丝的不解。

    不会!那不会是小鱼儿!

    89 十五弱冠

    小花脑中嗡嗡作响,他呆立在那,木然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低垂下来,再也不敢抬头。他只看到树下的地上扔着的一把带血的铁扇子。

    不要再骗自己了,是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就算眼睛瞎了也依然能感觉得到,那确实是小鱼儿。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小花想单足点地,飞身掠起,把那尸体从树上放下来,却觉浑身除了颤抖之外已使不出半点力气。他向前栽倒在雪地上,脚似千斤重,连挣扎着重新站起身,都做不到。

    “你再醒来的时候,一定还能再见到我。”自己昏倒前小鱼儿才刚说过的,他的声音似还回荡在耳边,这便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么?“再见”,便是以如此的方式再见么?!“信我你便不会死”,所以,死的人便是他么?

    两行清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是梦,一定是梦!小花仍抱有一丝幻想。

    五脏六腑的一阵绞痛随之而来,好疼,如此之疼,我居然还是没有醒?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小花悲愤的刚想开口问天,却被一阵胸口的钝痛和腹部的绞痛完全击倒了。痛彻心扉,肠子都要被搅出来了,他浑身痉挛,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用力捂住口,跪在雪地上缩成了一团。

    一阵干呕,鲜血从那捂住口的指缝之间流了出来,而眼泪也随之喷涌而出。

    他用力提了两口气,想站起身,还未来得及动,却又是一阵干呕,新喷出的血顺着指缝从手腕一直流到了袖口里。眼泪,根本止不住,泪水流到了他的手背上,已和鲜血溶成了一片。

    他牙根咬碎,嘴唇咬破,却发不出任何一丝声响,痛苦的趴在了这冷冰冰的雪地上,却还要拽住地上的荒草,努力挣扎着想爬到挂小鱼儿的那棵树下,却抖得连爬,都快爬不动了,只能在这无声的痛苦中徒劳的挣扎。

    一串轻盈的足音,袅然而至,一阵兰花的幽香,沁人心脾。恍惚间,小花感觉到一双轻柔的手,将自己扶了起来,揽入了她的温柔乡之中。

    小兰?小花无助的抬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朦胧之中,那永远都惹人怜爱的清澈眼波里,已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只剩下心如刀绞的伤怀。

    “怎么了?你要不要紧?”小兰的声音是如此的空灵,如此的体贴,如此温暖,但此刻却只会令小花更感内疚,内疚得想死。

    “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哭出声来会好些。”空灵的声音见他不答,再次安慰道,仿佛一位宽恕罪人的女神。

    小花胸中的悲愤之情早已超出了极限,他听到这一句,仅剩下的一丝坚强也已被彻底击垮,他再没力气压抑自己的感情,一把扑到了这温暖的怀中,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哭,不再顾忌任何人的耻笑、疑心或怪罪,丝毫不再掩饰内心情感的嚎啕大哭。小花记事以来,第一次毫不避讳的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深夜山谷中的鸟儿都被这哭声惊走了几只。那温柔女人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这呕血哭泣的男人浑身震颤,几次几欲气绝昏倒,却又勉强支持着自己的神智,不给自己任何一个昏倒的机会。小兰只觉得小花的手紧紧的捏住了她的肩膀,捏得是如此之疼。

    已经迟了,不可以再等了。小花的声已嘶哑,泪水已哭干,那红肿的眼睛之中竟冒出了几分杀气。他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用纯黑的双眸自责的望了一眼面前的铁心兰,牙一咬,猛然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碧血照丹青!

    剑……呢?小花还未来得及用此剑做任何事情,却感觉手中一空,小兰……她把剑夺走了么?她还是不想让我死?我已经迟钝到连小兰都可以夺走我的剑了么?

    女神般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你这是做什么?!”话语中透着些慌乱和焦急。

    听这声音如此问,小花痴痴的抬头,去望那高树上的尸首,红着眼眶哽咽道:“他死了。我答应过他的,若死的人是他,我必替他报仇……”说完又已泣不成声。

    “替他报仇?你看见他被杀了?你知道那仇家是谁?”那声音试探着问。

    小花眼中带着杀意,忿忿道:“是谁?除了那个丧心病狂的我,还能有谁?!猪狗不如的禽兽!为了痴心妄想的跟着那个邀月,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杀?!而且手段还如此残忍!”说着又扫视了下四周,怒道:“这里……明明不似比武之地,决斗之期还没有到?难道,他连等到比武之时再杀自己的兄弟,都等不及么!!!”

    “亲兄弟?小鱼儿是你的亲兄弟?”那声音吃惊的问。

    小花见亲人已逝,万事皆休,泪珠又滑落了下来,心碎的坦言道:“是……我和小鱼儿是双胞的兄弟,当年娘亲生的是双生子。邀月留下了小鱼儿,但是却带走了我。她定下毒计,想让我们成人之后骨肉相残,终生痛苦。她,她终于得逞了……”

    “天哪!原来如此!”那飘渺的声音似是大惊。只这短短的一句,一切一切的疑团,都似乎解开了,这千头万绪,似乎都连接了起来。

    “你确定么?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飘渺的声音却还是想知道这消息的确切性。

    小花痴痴答:“我……我听邀月说梦话的时候讲的,人越是想隐藏秘密,心里却越是有说出来的冲动,不是么?”

    =======

    小花事到如今,仍只用“说梦话讲的”一句带过,而不详述,是因为有些事情,他非常不想让小兰知道。这些事情,他不希望这世上的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兰和小鱼儿。他希望小兰和小鱼儿,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面对他们时的样子,也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虽然那仅仅是自己很少有的表情。铁心兰和小鱼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移花宫里的花无缺,是个什么模样。花无缺得知自己身世秘密的那一刻,又是个什么情景。

    泄露天机之时,正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无缺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美好的夜晚,他不愿意回忆、却忍不住千万次回忆的夜晚:

    那个月圆之夜,是小鱼儿的十五岁生日,自然也是花无缺的十五岁生日。那日午前,师父为他举行了冠礼,本应二十岁弱冠的,十五岁便行礼,似是要他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大人了。入夜之后,有宫女传令让他沐浴更衣,然后去宫主的寝宫侍寝。侍寝?无缺被惊得一愣,他之前完全没被告知会有这种安排。但,这既然是宫主的安排,便是无可商量的决定。他能做的,只是一语不发的执行。

    ……二更已过,无缺静静的候在寝宫的窗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邀月的驾临。邀月的决定,他从来就不能问“为什么”,置疑便是大不敬,但她越是不让问,无缺便越想知道。夜色撩人,他对着这满月,千般疑惑在心头:师父……她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呢?我尊她敬她,视她如师如母,难道,她并不仅仅把我当作她的徒儿么?不当作徒儿,而是当作一名男子?她似乎对世间一切的男子都恨之入骨,但……她为何偏偏要收我为徒?现在又为何会突然想要我呢?能看出来,她有烦恼,她有忧愁,她有痛苦。难道,她认为……我可以帮到她?我又如何能帮得了她?如果与我行房中之事,能带给她一丝慰藉的话……那即使是舍弃自己一切的骄傲,应该,也还算是值得的吧。事已至此,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我,从此就一心一意的待她便是……就当是为了报恩。

    邀月,终于来了,满颊绯红,依旧美若嫦娥。移花门规,酒不沾唇,师父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为何她此刻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呢……

    邀月目光游离的看着无缺,但……无缺在师父的眼睛里,却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仿佛她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在看一个她深爱的人,和两个她痛恨的人。

    沉默。无缺事先并未被教化过任何相关的礼数,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只低头等着师父吩咐。

    邀月没好气的问:“你……还没走么?怎么现在还赖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走之后,便再也不回来了么?!”

    无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作答,邀月又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似是很扫兴,丢了一句:“去,躺下,把你自己那讨人厌的脸遮起来,别让我看见。”

    90 为你而生

    之后在床上的那一段,无缺的记忆已完全变得含混不清,辨不清真伪了。他只记得那夜邀月的兴致很高,时而暴戾如罗刹,时而又柔情似水,只听到她时而笑得很疯狂,时而又哭得很伤心。被她摆弄得生不如死,无缺虽不是第一次,但以此种方式,生平却还真是第一次。

    摆弄过后,邀月心满意足的睡了。无缺解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不解的看着枕边人紧蹙眉头的睡脸。一滴泪,从邀月的眼中划落,她在思念着谁么?无缺想伸手过去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就在此时,她在梦中深情的喊出了江枫的名字,而接下来,无缺听到了他今生都不应该听到的秘密。

    “师父把我当作什么”,这从小就困扰着无缺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无缺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了邀月对他身上常年施加的“严格训练”,是为了什么,知道了她亲手责罚他时那眼中迸发出的怒火,是源自于谁,她不允许任何一个接近他的宫女生存,是要防着谁,她偶尔为他绽放出的纯真笑颜,是把他当成了谁,她难得的些许温柔又是对谁,她有时命令他私下唤她的小名“月儿”,又是想听到谁的声音……

    什么成大事苦其心志,什么严师高徒,什么期望很高,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此时此刻,无缺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勤学苦练,如何恪守本分,如何委曲求全,如何乖巧体贴,如何逢迎讨好,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从生到死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的对象,像一个被摆弄的木偶,供人消遣发泄,供人设计情节和对白而成为英雄或者死掉,最终被玩厌之后被随意丢弃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这个木偶被教会了冰心诀,任人怎么折磨得不成人形,那副皮囊总是会回复完好如初的状态,不会变得有任何的瑕疵,有碍观瞻罢了。

    这些年来,他抱着一线希望承受一切“考验”,总以最善良的好意去理解师父的一切言行,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会做得足够好,能够被师父所承认。但这一切努力最终得到的,却只可能是这一种结果?

    够了,我受够了!随着这一线希望的消失,无缺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让她报复江枫而解气么?她教给自己骄傲,却仅仅是为了以各种方式践踏?教给自己武艺,却仅仅是为了用它来杀自己的兄弟?教给自己守孝悌,却只为让自己背上弑兄的罪孽?他要永远重复着被砸烂、被修补、被梳洗干净、被摆在一个她希望自己出现的地方,等着下次再被她砸烂的过程么?直到他杀掉兄弟之后变得终生痛苦的那一刻为止?自己为何又要让她称心如意?

    不会让你再把我砸烂了!我要把自己砸烂!让你无论如何修补,都补不好!无缺陷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似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寝宫门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到青云峰的崖边上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小兰,自己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

    在青云峰月色的映衬之下,小花回头看到铁心兰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

    这姑娘……她叫住了我,劝我别想不开,她想帮忙……她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她笑了,她居然敢笑。好美,这个姑娘笑起来真的好美。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光彩照人,小花从未想到,这移花宫之外的女子,居然是这样一种生机勃勃的存在。她的每个神态都是如此的鲜活动人,似能让人忘记世间一切的烦恼,就好像刚从池中钓上来的一尾锦鲤,而相形之下,那些宫女却像是已被开肠破肚炸好、被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炸鱼,就和自己一样。

    她讲了一个很符合小花此刻处境的笑话。她逗他笑了,她还说他笑得很好看,她透亮的眸子告诉小花,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掺一点假。她把他暂时从刚才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关怀一个她素不相识的人,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此生……竟从未被如此关怀过。小花甚至有些怀疑:她偏偏在此时出现,会是上天派来给自己的么?如果上天,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话……

    她叫……铁心兰,很巧,与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宫女重名,本来要送给兰心的簪子,自己还带在身上,留着也是伤心,送给她吧。她脸红了……原来女孩子脸红起来,这么好看。她爬这么高,就是要采草药给她爹治病?好孝顺的女儿……

    坠崖!铁姑娘坠崖了?!小花未能赶得及救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为什么会把她留在那个悬崖上?为什么不找个更周全的地方先让她躲起来?又是一条人命,这宫里女人的生生死死,其实小花见得多了,但这一次,令他格外的痛惜。

    遣走了那些宫女,小花继续站在悬崖边,眺望着小兰跌落的方向,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仍在犹豫:要随那位铁姑娘一起下去么?她救了我一命,却又被我克死了?果然,稍稍对我好一点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有过好下场,我留在这世上,完全是一个祸害。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对于此刻的小花而言,仍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诱惑,只要飞身一跃而下,一切烦恼和痛苦,都将烟消云散……

    不!经过邂逅小兰的这一节,小花已基本冷静了下来。他认为此刻就自尽,是非常不智的:这世间……也不见得是完全的无聊,自己还未曾出过移花宫,移花宫外面的世界,自己还从未见过,比如刚才的那位铁姑娘。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很有趣吧,每夜的梦中之人,虽然辨不清面目,但料想便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看他也似刚才的铁姑娘一般,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定是个有趣的人,不由得很想见他。况且,自己若是就此死了,邀月会怎么对付他呢?是会派人去恶人谷杀了他?还是把他捉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继续整日折磨他出气?不知道,都有可能……这个真相,只要自己佯装不知,邀月暂时应该是不会动他的,他起码还可以在恶人谷开开心心的再活上五年吧……也许,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己凭一时之气一死了之,便要在此时就断送掉他的一生么?做人岂可如此自私?

    邀月,每天还必须要面对她……铁姑娘骂得不错,任她在人前飞扬跋扈又如何?呵,在我花无缺的心里,我只当自己娶了一只母猪罢了!

    还有五年。小花对着那满月,暗暗的思量:不算短,也不算太长,等待固然令人煎熬,却总比没有可等之事,要强上百倍了。

    从那天开始,小花便只剩下一个生存目标,活下去,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活下去,起码要活到能见到他的那一天。要学更多的东西,让自己变强,不动声色的找到对付邀月的方法。

    在这困境之中,一件更不利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小花渐渐察觉到许多怪事,自己的记忆经常会残缺不全:起初,他只是在接受“训练”的时候经常仅仅记着前半段,转眼便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的床上,当时还只当自己是晕了过去,并没有在意。过了几日,自己某夜被师父传诏去侍寝,进了寝宫之后便完全不记得当晚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就不能用晕过去来解释了。后来事情越发蹊跷,连续几次,他会猛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时候是兵营,有时候是妓院,有时候是山寨,周围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满地鲜血,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的?这些人又是谁杀的?完全摸不清头脑。种种怪状,究竟是为何?师父那边是不能问的,也许可以找几个宫女问问?虽然她们大多也是惊恐的摇头,但总会有两个心软好说话的,愿意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少主一个明白吧……

    91 见色忘友

    终于,小花知道了这些怪事的答案,自己之所以会记忆残缺不全,是因为,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身体里有了另外一个人。他替自己承受训练?他替自己侍寝?他还替自己杀人?死掉的宫女生前说,那人出去杀人虽然是在执行任务,但出任务的时候,他常常会把臭男人的家人也一起杀掉。此外,他在被宫主责罚之后,偶尔也会出去……

    此等身体不由自主的状况,后来竟愈演愈烈,有时小花只要一听到侍寝的传诏,便感到心脏一阵狂跳,接着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人……难道他喜欢师父?小花隐隐感到这个新出现的自己绝对是一个敌人,一个不得不防的可怕敌人。呵呵,在这宫里,自己已经需要防备所有人了,没想到,还要防备着自己!

    时刻防备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时候小花甚至会有些嫉妒另一个自己,听宫女们的叙述,那人除了喜欢邀月、喜欢练武之外,似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郁闷了就杀人泄愤,活得如此简单写意,这些……都是他无法做到的。他不能什么都不考虑,必须替自己和兄弟周全的考虑,任何一步都不可以走错。他需要找些信得过的、能出宫的宫女替他做一些事情,虽然这样很有可能给她们带来杀身之祸,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慢慢的,小花有些习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了。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问宫女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果发现自己睡了好几天,便问问自己这些天都做过些什么。那疯子占用了自己大量的时间,不过有那疯子在,自己确实可以少受不少的罪。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情,那疯子却似乎很喜欢,总是侵占自己的身体抢着做,但反过来,那疯子似乎也很喜欢把自己丢在一个惨不忍睹的现场便跑得无影无踪了,令自己倍感伤心自责。他故意让我看到这些,让我痛苦?这表明……他很恨我?和邀月一样的恨我?这个敌人似乎很强,只要他喜欢,随时都能夺走我的身体?小花不久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花曾尝试着劝那疯子弃恶从善,睡前在自己手心里写:“滥杀无辜,无趣之至。及时罢手,回头是岸。”但他再醒来在手心看到的答案却是:“你去死吧!和那群贱人一起去死吧!再敢多嘴半句,我便把你知道秘密的事情告诉月儿!”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小花只写下:“尔等若敢轻举妄动,必惹杀身之祸。”便再未与他互通过有无。

    “不要辨认我是哪一个,尽量离我远一些。”小花如此命令自己身边的宫女,她们很听话,她们也很懂。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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