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盖如故 作者:亦池

    第2节

    容与抽泣之间已经断断续续的将他昏倒以后的经历说了出来,当初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容与便将他藏在了隐蔽的草丛内,自己下山去找山间的农户帮忙,幸亏他的运气极好,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樵夫,便谎称自己和哥哥在山上迷了路,哥哥不幸病倒,希望好心人能够帮帮他。

    怕遇上的人会见财起意,他只在身上留下了银票,其余的全都埋在了一棵树下,后来因为害怕会被追杀,所以下山后选择了走水路。

    苏意洲看着容与哭花的小脸,默默的想,除了在一个传闻有山贼作祟的山上猛然间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樵夫以外,小孩的谎话其实说的还算不错。

    虽然在心里这样想,他还是好好的安抚了容与一番,既然目标人物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另有目的,苏意洲想着,不如就在这个小镇安顿下来,静观其变为好。

    这样盘算着,他带着一猫一人下了船,在沿岸的一个小镇上停留了下来,镇子临水而居,很宁静,有青砖白瓦的房子和小巧的拱桥。

    用容与身上留下的银票置办了一座小宅邸之后,苏意洲点了点身上剩下的钱,对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用为了生计而发愁很满意。

    容与对新的环境很好奇,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带过,在他的记忆里,有的只是盛京城闷热的夏天和干冷的冬天。

    苏意洲选的房子其实很是有些隐蔽,门口是一条青石小巷,衬得房前的路有些幽深,青砖,灰檐,是浸润了水墨的颜色,下雨的时候鞋子踩在水洼里,整个小巷就会是踩水的声音,容与对这项游戏十分的乐此不疲。

    出了小巷,外面是干净的街道,穿过一条街,才是他们来时的水道。

    本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就有些特殊,苏意洲行事也就越发的低调,为了不让两个人看上去太过可疑,苏意洲谎称父母双亡,为了躲避一众如狼似虎的亲戚,只得带着父母留下的一些家财和年幼的弟弟远走他乡。

    为了营造出一个孤苦少年的形象,当然更多的是掩人耳目,苏意洲将前院收拾了一下,将前厅改成了一件小小的药房,毕竟,光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从不工作,却生活优渥,便足以引来他人的觊觎,更不用说那些正在寻找他们行踪的有心人了。

    镇子很小,他们的故事很快就传遍的全镇,听到他们的遭遇众人纷纷表示了同情,对他们俩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苏意洲便带着本该在大火中丧生的幼帝开始了平静的新生活。

    本来依照他的想法,是想要开一间私塾的,那样既方便教导小皇子,又可以轻松度日,只是以他现在的十二岁稚龄,恐怕是不会有人放心将孩子送到他这里来的,所以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开一间小药房了。

    他向来很爱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以前便对中医药理之类的颇有研究,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又是久病成医,对付一些小病自然不在话下。

    唯一有些忧心的是自从360发布了系统任务之后,就变得像一只平常的小猫一样,在小镇里恣意的游荡,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不过他算得上来的优点之一大概便是耐心极好,很能沉得住气,久而久之,也对此事也就不甚在意了。

    住在这里之后,因为年龄的关系,倒是少有人上门来看病,只是靠着价钱低廉卖出去一些药材,索性并不以此维生,他们的日子倒也轻松自在。

    不过这是苏意洲第一次执行任务,他又不是很擅长和别人相处,心里倒也想过不少法子,后来还是决定采用系统才开始提出来的意见,在小皇子身边辅佐他,让他能够重新登上皇位。

    于是,苏意洲一颗久未为人师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为了能够让容与成为一代合格的帝王,他可谓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机(360语)

    卯时起床,然后把还在睡的容与叫醒,一起去街上的小摊子上用过朝食后便开始读书。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开始教起,完全不顾及容与前一位老师的感受,只顾满足自己想要教导学生的快感(还是360语)

    中午是请人来做的饭,苏意洲从小接受的观念就是君子远庖厨,从未进过厨房,身边带着的容与也是千尊玉贵的长大,连厨房是什么样子都搞不太清楚的人,至于360

    苏意洲从一开始就想到会面临做饭的问题,于是请了一个住在旁边的妇人来为他们做饭,每天做完饭就走,工钱日结,各不相干。

    吃完饭,苏意洲会小憩一会儿,连带着容与也会跟着他一起午睡,未时起床开始学琴,按照苏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君子慎独,琴乃君子之器,希望容与能从中体会何为君子之道。

    这里的天气很宜人,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榕树,冠幅广展,苏意洲便在树下教容与抚琴。

    为了方便照看店铺,苏意洲直接在药房里安置了一张书桌,容与每天上午都会在苦涩的药香里读书,以至于他现在十分讨厌闻到药的味道。

    只是,到了下午,容与又会喜欢上那股药味,那时苏意洲会穿着素淡的青色袍子在树下抚琴,间或有调皮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便是深深浅浅的一小块儿光斑,刚沐浴过还微湿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闲适,偶尔的一阵微风拂过,在鼻端划过的便是那股浅浅的药香。?

    ☆、落城成孤倚(五)

    ?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容与总会不由自主的走神,也不拘想什么,反正思绪会飞向很远的地方,有时是幼时母妃的打理的小花园,有时是父皇意气风发的样子,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意洲一曲已终,正静静的看着他。

    容与回过神来,脸红了一片,他有些害怕教导他时的苏意洲,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样一副不愠不火的样子,可总是让人无端端的觉得心里发憷。

    他无措的低下头去,似乎在等候发落,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小会儿,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上,容与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苏意洲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一紧,又要低下头去,却被苏意洲扶住了肩膀,他身子半蹲,看着容与的眼睛道:“很多天了,容与好像很喜欢在这个时候走神呢。”

    容与磕磕绊绊的说道:“对对不起。”

    苏意洲笑了,容与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只听见那人道:“你不用道歉,不想学琴的话,以后就不学了吧。”

    容与有些慌张,同时又有些懊恼,苏意洲并不知道,苏予也曾教导过他一段时间,最爱挂在嘴边的便是这位才名满天下的苏家三公子,他明知道苏家三公子是个爱琴的,却在他的面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一定是讨厌他了。

    果然,自那天起,苏意洲便再也没有提过要教他琴艺这样的话,容与心中惴惴不安,连每晚最清闲的练字时间都变得坐立不安了起来。

    苏意洲倒是和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也不知怎的,突然间就风雨大作,外面一派电闪雷鸣,火树银蛇照亮了大半个天空,让人心里发慌。

    苏意洲于梦中惊醒,就看见一人穿着白衣,站在他的床前,心里一紧,外面闪电骤起,他这才看清,床前站着的是容与,他穿着单薄的亵衣,畏畏缩缩的站在他的床前,外面又是一阵雷声,容与吓得一哆嗦,立刻跳上了他的床。

    苏意洲:“”

    360:【放开宿主,让我来】

    看着争先恐后往自己怀里挤的一人一猫,苏意洲咬了咬牙,坐起身来,容与委屈的看向他:“哥哥,我害怕。”偶尔的一阵亮光闪过,还能看见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360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委屈在脑海里响起:【宿主,我害怕】

    360话里的揶揄显而易见,苏意洲挣开抱着他的容与和浑水摸鱼趴在他身上的360,翻身下床,将放在桌上的烛台点亮,暖黄的光瞬间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让人很快就安定下来。

    “好了,只是打雷而已,别怕,来,我送你回房间去。”苏意洲说罢,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不由疑惑的看向容与。

    容与猛地扑到他的怀里:“哥哥,是我不好,不该不好好学琴,你罚我骂我吧,不要不理我,我错了,我错了,呜呜”

    苏意洲这才豁然开朗,明白了这孩子近些日子以来反常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觉得这孩子不喜欢学琴有什么不对,毕竟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兴趣不同,强求不得。更何况这孩子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帝王之道才是紧要,风花雪月之类,向来只是帝王闲暇时的消遣,都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罢了。

    是他着相了,把他当做了普通孩子来待,却没想到,这一番动作却让这孩子这么的不安。

    想及此,苏意洲便有些歉疚,将容与重新抱回床上:“我并没有生气,你也没有非得学这个的必要。”

    容与小心翼翼道:“哥哥真的没有生气吗?”

    苏意洲轻抚他的额头,帮他盖上被子:“是,没有生气,你放心睡吧。”

    容与轻轻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我想抱着哥哥睡。”

    苏意洲觉得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已经把在现实世界里一辈子的气给叹完了,想着他会这么不安都是自己造成的,苏意洲扯过被子,在他的身侧躺下,将他抱在怀里。

    脸上有柔软的触感,才发现被亲了,回过头,便看见容与大大的笑脸:“哥哥晚安。”

    “嗯,晚安。”

    被子里的顾容与嗅着苏意洲身上清淡的药香,看着黑暗中他隐隐露出的轮廓,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现在的他,也只能靠这种软弱的小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过,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力量,能肆无忌惮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到底还是个孩子,不一会儿,他的呼吸便沉重了不少,想来是睡熟了,苏意洲又叹了口气,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小黑猫也一跃而起,在主人的床头蜷起身子躺好。

    一夜无梦,一场大雨过后,早上的空气格外清爽宜人,苏意洲就在这样的清晨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容与白皙的面庞和晶亮的眼睛,苏意洲有些好笑的看着偷看被发现的容与,肉呼呼的小手自欺欺人的蒙住了双眼,还时不时的露出一丝缝隙来观察他的神色。

    苏意洲拉开他的手,笑道:“起床吧,今天带你去赵大娘那儿吃朝食。”

    容与欢呼一声,快速的起床洗漱穿衣。

    赵大娘家的朝食是小镇上做的最好的一家,浓稠的小米粥入口即化,清淡的小菜开胃可口,还有皮儿薄馅儿大的肉包子和口感酥脆的葱油饼,这些都是容与的最爱。

    吃过朝食后,容与仍旧在药房里读书,苏意洲却不再教他经书子集,反而改教他朝代更迭,人事谋略。容与虽觉奇怪,却不敢再怠慢,一整天都在兢兢业业的学习。

    其实这只是苏意洲在意识到他在教导容与时的误区后做出的调整罢了,毕竟,作为今后的天下之主,容与更需要的是学习为君之道。

    晚间,照例是容与练字的时间,这是他现在唯一没有被更改的课程了,这个时间也是他一天之中最清闲的时候,他喜欢这时的沉静,心境的平和让他觉得很多事情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也不知练了多久,他扭过头去,想要唤苏意洲一起就寝,便见苏意洲在灯下悬腕挥墨的样子,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苏意洲,平日里苏意洲虽然清冷,可并不会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可是,他看着苏意洲清俊幽雅的侧脸,少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青涩,在烛光下莹莹玉润,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素如梨花之类的词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面前的这个一直粗布麻衣的人不是四处游历的普通书生,而是名满天下的苏家三公子。

    盛京的十里繁华困不住他,江南的旖旎风情也留不住他。若不是遇见了他,春宵晓暮,烟霞风雪,大漠孤烟,花柳苔苹,这天下的风光,总归是等着这个名叫苏意洲的人去看上一眼的。

    于灯下描一副丹青,于树下捧一本诗书,才是他本该做的事情,即使身在富贵丛中,那富贵也是于他无益的,他是红尘外的人。

    是他,怎么也接近不了的人。

    想及此,他便不可自抑的想,若是有一天,这人发现了自己一直都在骗他,会怎么对他呢?是冷眼相对?还是恶语相向?

    应该会不置一词,转身离去,自去做他清闲的苏三公子吧,容与笑了,你想要清闲,我偏偏要你清闲不得,这天下大局,我还非要让你入局不可。

    毕竟,知道了顾容与身份的苏家三公子,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拒绝了,毕竟,除了闲云野鹤之外,指点江山也是沉浸在苏家人骨子里的东西啊。

    有些事情,当你不在意的时候,它便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当你意识到的时候,这些事的脉络就变得清晰可见了。

    例如,苏意洲之于顾容与,顾容与想着,其实苏意洲早就开始怀疑了吧,从他带着自己在这里定居时便该看出来了,若是要找人,何必要在一个地方久住呢?可笑他顾容与竟会沉溺在一时的温情之中,居然连最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清。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再也没有显露出半分的端倪来,只是直直的看着苏意洲,眼中的神色晦涩不明。

    一直这样被人这样看着,很难忽视这样的视线,苏意洲转头看向容与的方向,眼中的神色无奈,甚至还带着几分纵容,五官在灯光下更显柔和,浅笑道:“怎么了?一直这样看着我?”

    顾容与低下头去,敛住心中的情绪,闷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困了,在想要不要叫你就寝。”

    苏意洲走到他身旁,看着他今天练的字,点头道:“今天就到这里,走吧,我带你回房休息。”

    顾容与想起自己以前因为他的一声容与便欢呼雀跃的心情,便觉得讽刺,他眼中的亲昵在这个人的眼里其实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意洲的后面,乖巧的进了房间。

    苏意洲只当他是累了,并未将他今天不同以往的沉默放在心上,帮他关好房门之后也回房休息了。

    夜深之时,小小的后院飞出了一只细小的虫子,顾容与便站在月色下看着虫子往东边飞去,如银的月光洒下来,衬着他艳极的面容,哪怕他此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童,身上也如妖精一般充满了诡谲的不祥气息。?

    ☆、落城成孤倚(六)

    ?  第二天一早,苏意洲带着容与出去吃朝食的时候,发现有不少铺子都关了门,问过之后才知道今天是镇子里一年一度的“祭祀节”。

    镇子名唤太一镇,本是十分偏远的地方,却十分有特色,很多风俗都是苏意洲以前闻所未闻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节日,便是因为小镇的居民信奉的是“太一神”,他们坚信小镇的诞生是因为有“太一神”的保护,所以每年都会举行祭祀。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刻,甚至会有附近城镇的居民赶来参加这个盛会。随着岁月的更迭,节日的时间也被拉长,由以前的一天变为了现在的三天。

    这三天里,夜间燃灯,白昼为市,热闹非凡。也有不少的青年男女趁此机会觅得佳偶,可以说是难得的盛会。

    是夜,火树银花,人群熙攘,苏意洲带着容与在人群里穿梭,顾容与握着苏意洲比他稍大一点的温暖手掌,对他会喜欢这样热闹的节日很是迷惑不解。

    其实,苏意洲会喜欢这样的节日是不奇怪的,他从小便是冷清的性子,连父母也是不很亲近的,可在这样的热闹节日里,他居然能够感受到很多平日心里从不会有的暖意。

    他喜欢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样的节日里露出微笑,那些人脸上真实的,温暖的表情好像能够感染他似的,那些欢声笑语,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听着,看着,都让他乐此不疲。

    顾容与看着苏意洲脸上挂着的微笑,在这样的人群里待久了,这个人的身上仿佛也沾上了几丝烟火气,恍惚间好像被他拉到了一个小摊子上面。

    等到坐下,才隐约听到苏意洲在他耳边到这几分欣悦的声音:“这节日倒有几分像是盛京的上元节,还有浮元子卖。”

    正在出神的顾容与并没有答话,苏意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喜欢什么馅儿的?这里有白糖,玫瑰,枣泥,糯米,藕粉”

    苏意洲一番如数家珍之后,等着容与的回答,头上,巨大的焰火绽开,人群的欢呼声瞬间大了不少,他只能看见容与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便觉得后颈一痛,心下才了然,原来这孩子在说对不起啊,可是,为什么要道歉呢?没有来得及再想,意识已经沉入了深海。

    顾容与看着苏意洲沉静的睡脸,想起很久以前父皇的教导,那时是盛夏时节,还能隐隐闻到清荷的香气,苏予面容端肃的边弹琴边教导他,父皇正好来巡查他的功课,便说苏予教导琴艺的方法未免太过古板。

    苏予回道:“启禀陛下,君子之器必以君子之道相待。”父皇便问:“你也是这样教导你的那一位学生的吗?”

    苏予的神情有些奇怪,似是在回忆,半晌才道:“他不一样。”父皇便来了兴致:“哦?有什么不一样法?”

    苏予笑道:“意儿他,本非尘世人,偏堕红尘中啊。”

    父皇看着他心向往之的样子,便抚须大笑道:“容与须得记着,不静不喧,恰到好处才是尘世之道,夫子说的那位学生未免太过凉薄啊。”

    顾容与抚了抚苏意洲的眉端,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父皇果然没说错。不过,父皇后来还说了什么呢?哦,想起来了。

    父皇当时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恰到好处只是平常人对自己的苛待,容与身为父皇的儿子,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随心所欲,吗?

    顾容与对着跪了一地的侍从道:“别在这儿留下痕迹。”

    当夜,太一镇的一处民居不幸走水,索性火势不大,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和损失,唯一的伤亡只是住在这儿几个月的一对兄弟消失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千里之外,幽州,李珏无奈的看着带着苏意洲无声无息回来的表弟,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气急败坏道:“不是让你好好和他相处吗?你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顾容与面无表情道:“他发现了。”

    李珏揉着额头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顾容与道:“带着他一起去凤鸣谷。”

    李珏差点跳起来:“什么,你疯啦?”

    顾容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李珏看着他的眼睛,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说说你的理由。”

    顾容与道:“与其利用人心的柔软让他为我所用,不如将一切挑开了说,省的将来麻烦,良禽择良木而栖,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李珏心想,若是苏意洲是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人(为了完成任务他是),当初他便不会想方设法的让这个小表弟去接近他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被打包带回来了。

    不过,说起来,他这个小表弟从小就是被当做储君来培养的,连以往的太子也只是皇帝用来磨练他的磨刀石罢了,想想也就放下心来,毕竟,上一任的皇帝可不是昏庸之辈,他的眼光还是可以相信的。

    李珏无奈叹气,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啊,“当初说丢下皇位便丢下皇位给那谢老贼,现在又擅自做主打乱计划,你啊。”

    顾容与自信一笑:“他想要我便给他,只是要看他有没有命享。属于我们顾家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我会拿回来的。至于现在的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你赢了,把这位一直沉睡的苏小公子唤醒吧。”

    顾容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倒在苏意洲的唇上,李珏见此冷哼道:“你倒是舍得,为了不伤到他,这一路居然连秘药都拿出来用了。”

    顾容与并不回答,只是看着苏意洲,李珏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了。

    苏意洲醒来的时候颇为无奈,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从混沌中醒来了。彻底清醒之后,便发现身边站着容与和之前那位在他院子里见过的锦衣公子。

    虽然迷糊,苏意洲略微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锦衣公子先前必是来试探他的,再联系到顾容与的身份,若他并不知晓这一切,在和容与朝夕相处成为密友之后,再让他看一看靖王昏庸无道,谋朝篡位的真相,他必会倾囊相助,拨乱反正,甚至于整个苏家都来支持顾容与也未可知。

    倒是极好的笼络人心的手段,只是为什么现在要提前打乱计划呢?苏意洲有些不解。

    见苏意洲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顾容与开口道:“你醒了?”

    苏意洲挑眉:“我该叫你顾容与,还是五皇子,亦或是,陛下?”

    顾容与道:“随你。”

    苏意洲恭敬道:“草民不敢。”

    李珏见气氛尴尬,忙插嘴道:“早便听闻苏公子才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转眼便猜出了我们的身份。”

    苏意洲看向他,道:“若我没猜错,阁下便是朝元公主之子,如今的宣王世子吧。”

    李珏这才真的感受到了面前这位苏公子的可怕,仅是一些蛛丝马迹,便能窥到全局,这样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还是尽早杀了便罢,出门游历,总会遇见那么些意外。

    感受到李珏一瞬间爆发的杀气,顾容与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哥苏公子单独聊一聊。”

    随着李珏的出去,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绷,顾容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怎么猜出我和表哥的身份的呢?”

    苏意洲道:“从我被抓开始破绽就已经很多了,出门时我打扮低调,若是普通绑匪见了我的马车根本不会打劫,那便只有知道我身份的人会来绑架,可是绑了之后又不谈条件,这就更奇怪了。还有便是,你们的山寨,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土匪窝,反倒像是某个暂时驻扎的军营待的地方。”

    他接着道:“至于世子殿下,猜出了您的身份,他的便很好猜了,鼎力相助,身份尊贵,除了您姑姑朝元公主的生子之外,还会有谁呢?”

    顾容与眼中神色复杂:“既然你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将我带在身边,甚至悉心教导?”

    苏意洲笑道:“以殿下九岁稚龄,竟能如此聪慧,与我相处,几乎不露丝毫破绽,受我教导,亦能举一反三,如此帝王之才,在下甘愿效犬马之劳。”

    顾容与震惊的看向苏意洲,似乎并不相信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可是这话怎么能是这个人说出来的呢?

    苏意洲说完这一系列话后,脑中传来360的赞叹:【宿主真是好演技】

    【君臣之间本就是各取所需,你予我荣华富贵,我予你安邦定国,一个没有太大野心,又甘为他所用的辅臣,他们应该放心了吧】

    360看着顾容与在苏意洲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失魂落魄的样子,喜笑颜开:【是啊,宿主真是干的漂亮】活该,谁让那个愚蠢的人类居然把本系统忘在太一镇,还一把火将房子烧了个干净,害本系统还得浪费能量传送过来。?

    ☆、落城成孤倚(七)

    ?  正在360躲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悠哉看戏,隔岸观火之际,顾容与却是脸都已经气白了。

    虽说他脸色很差,却做出了一副色厉荏苒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上位者的盛气凌人,他看着苏意洲的眼睛道:“你既诚心效忠于我,为何还不跪下?”

    顾容与的本意是想要借机折辱苏意洲一番,他现在心里对于苏意洲的感情是五味杂陈的,这就像是一个人千方百计的得到了一件宝物,后来才被人告知这件宝物身上有瑕疵,甚至是赝品一样,生气有之,可惜有之,一腔热爱也还剩有几分,是一种想要直接下手将它砸毁,但是一想到当初对于这件宝物的珍惜爱护就下不去手的感觉。

    最后表现出来的,便是包含自己在内的迁怒。

    与他此时的故意刁难不同,苏意洲心里只感到欣慰,费心培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平常总是喜欢腻在自己的怀里撒娇,没想到竟还有这样居高临下的一面,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帝王威仪。

    但凡像苏意洲这种学历史的人,看多了世事无常,朝代更迭之后,对历史上的君王总是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理解,此时他心里对顾容与这番态度和行为的理解便是,这是一个幼主因为不安在向袭击的臣子施下马威。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身为臣子,现在到了该表忠心的时候了。

    于是

    然后

    苏意洲毫不犹豫的就敛裳跪下了,不仅跪下了,口中还振振有词:“以家族之名起誓,苏意洲此生誓死效忠殿下,必将尽心尽力辅佐殿下,望殿下能够早登大宝。”

    顾容与:“你哼!但愿你说到做到。”说罢,袖子一甩,拂门而去。倒弄得苏意洲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五皇子殿下了。

    顾容与愤愤的走在园子里的小路上,步子杂乱无章,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是想要那个人尽心尽力的跟在自己身边的,可是那个人真正的表了忠心,心里又难过的想要拿他撒气。

    其实他的心理是很容易理解的,虽说古人都比较早熟,十三四岁就成家立业的不少,但他如今也才九岁,又因遭逢大变而性情大变,心智被迅速的催熟,现在的心理年龄其实相当于现代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

    这个阶段的他有很强的逆反心理,也就是所谓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你要我往东,我非要往西。

    而他用来表达对别人的好感的方式嘛,也跟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小男生没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想千方设百计的引起喜欢的人的注意。

    这两样加起来,也就变作了他现在对苏意洲的矛盾心理。

    不管顾容与心里是怎样的纠结不爽,凤鸣谷之行还是被提上了日程。

    说起凤鸣谷,便不得不先说起一个人,那人便是凤鸣谷的创始人—白岳。白岳此人,是个不世出的全才,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医星占卜,阴阳生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当日还在师门时,其师便对其他师兄弟说过:“天下之才,七分白岳,三分天地。”也正是因为此,白岳的师父一死,他的处境便变得十分尴尬,原因无他,只因其他的师兄弟们一心觉得师父既然说这天下的才气有七分在你白岳身上,三分才是天下均分,那便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本事!

    于是,白岳便开始了他漫长的逃亡生涯,除了他的师兄弟们,还有那些慕名而来前来挑战的好事者,这些都让他烦不胜烦。

    最后白岳无奈之下只能往号称虎狼之地的幽州躲藏,本以为此处是一穷山恶水之地,没想到走到兰苍山时却是大吃一惊,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块“四象具备”的风水宝地。

    白岳喜出望外,便在山外借天险,设阵法,建立了凤鸣谷。后来白岳临终之际,想起自己的遭遇,觉得自己始终是为名声所累,最终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便定下门规,凡凤鸣谷弟子均不得随意入世。

    经过几代的传承,凤鸣谷便成为了不世出的大派。这些只是世人知晓的,世人不知晓的是,每一代的凤鸣谷谷主因有窥天之能,必承其使命匡扶天下,至天下大定之后,便会编撰史书还后世所有真相。

    而顾容与之所以能够知道这样一个神秘的门派的具体方位,只是因为他手上有“凤鸣”,“凤鸣”乃凤鸣谷用来收徒信物,其形俏似团龙,其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只交于有缘人之手。

    拥有这样的东西,顾容与自然是有恃无恐的丢掉了现下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用的皇位。

    顾容与把玩着手上小小的一块凤鸣,还在马车上赶往凤鸣谷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算的好好的。

    凤鸣谷中,占星崖上。这一代的凤鸣谷谷主白宵正站在山崖上,稚嫩的脸庞上一派严肃,山上山风乍起,他长发纷飞,衣袖翻卷。此处是凤鸣谷的最高处,站在上面抬头看,天空繁星密布,星河灿烂,星辰明灭,似触手可及。

    他的身后,蓝袍男子轻轻的帮他披上了一袭狐裘,温声道:“师弟可是又发现了什么?”

    白宵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人温柔的帮他整理衣襟,良久才道:“想来这天象也瞒不过师兄。算一算我们的客人也该来了,到时还请师兄去谷外迎一迎吧。”

    蓝袍男子面露担忧之色:“师弟应该还记得师父的训诫之言吧?”

    白宵看着忽明忽暗的紫微星,叹道:“未敢忘记。”

    蓝袍男子严肃道:“凤鸣谷谷规不可违背,凡我凤鸣弟子,习阴阳之术者,窥天下大势,只可顺应天道,万不可违背天命。”

    白宵不耐道:“师兄!”语气里带着讨饶与惶急。

    蓝袍男子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自第一任谷主去后,百年来凤鸣谷再未牵扯到天下之争中去,我也只是害怕你年纪尚小,误入歧途啊。”

    白宵笑,神色之中终于带了一丝的轻松:“我也不小了,再过一年就可以像师兄师姐那样出谷游历啦。”

    蓝袍男子也回以一笑:“你记得就好,算师兄啰嗦,行了吧?”

    白宵捏了捏衣角,这时的他看上去才有了几分少年的羞涩。

    蓝袍男子看着他的笑,轻抚了一下心口的位置,但愿这种不好的预感不要成真才好。

    三日后,谷外,蓝袍男子看着停放在路旁的马车,温声道:“在下承筠,奉谷主之命,前来恭迎贵客。”

    车上下来三个少年,气质清贵,年纪稍小一些的颔首道:“劳烦承筠先生带路。”态度不卑不亢,端的是好气度。

    承筠道:“顾公子,苏公子请跟我来。”

    张骋有些不放心的想要追上去,承筠转身道:“请在此稍候,待会儿自会有人带您下去休息。”

    顾容与和苏意洲跟着承筠来到占星崖上,白宵背对着他们,顾容与行礼道:“顾氏第二十二代后人求见凤鸣谷主。”苏意洲静静站在一旁,持礼以待。

    此时他是臣子,万没有在主君面前向别人自报家名的道理

    白宵看向顾容与,面色冷淡,道:“大盛传说,凤鸣谷先人与大盛开国皇帝为莫逆之交,曾立下约定,顾氏后人若遇危难,凤鸣谷定当鼎力相助。你是来兑现先人的承诺的吗?”

    顾容与道:“大盛奸佞当道,国祚将倾,容与只是想要除奸臣,定国邦。”

    白宵定定的看着他的面容:“看面相确是帝王之相。”

    顾容与笑着道:“只要能杀了那谢老贼,容与愿将皇位让与先生。”

    白宵笑道:“你不用以退为进试探于我,凤鸣谷弟子不可违背天命,亦无意于皇位之争。”

    被戳穿意图,顾容与也不尴尬,神色自然的接着道:“那就有劳先生相助了。”

    白宵摇摇头,也不再看顾容与,顾自向占星阁走去,说是阁,只是一座坐落在占星崖顶的小亭子,用来休憩用的罢了。

    也不知白宵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顾容与只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脚下大地震颤不停,连站立也不稳,只是看见白宵脸上安然的神色,初始的慌乱便成了好奇。

    待这番震颤过去,他的眼随着白宵的视线转动,看见的便是浮动在占星崖下方的城池,一砖一瓦,皆是繁华,宫殿巍峨,小筑秀雅,竟是精致异常。

    白宵看向苏意洲:“阁下想必便是紫微星的伴星了吧?”

    苏意洲也不答话,只是报以点头微笑。

    白宵也不生气,道:“凤鸣谷传至今天,一直隐藏着为君王所用的力量,但若是想要得到这助力,便要经过考验。”

    顾容与看着脚下隐在云雾中的城池道:“这便是我们的考验?”

    白宵道:“不错,若是你们能够通过考验,凤鸣谷上下便能为你们所驱使。”

    又伸手指着远处道:“请吧,二位。”

    顾容与和苏意洲相视而望,视线碰撞之处,竟是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跃跃欲试。?

    ☆、落城成孤倚(八)

    ?  在白宵的示意下,顾容与和苏意洲一起站上了去往地下城的机关,只一会儿便已经站在了城门之前。

    看着巨大奢华的城门,在顾容与举步之前,苏意洲伸手拦住了他,示意顾容与跟在他身后。

    他向来谨慎,在临走之前曾特意在占星崖上看过这城池的布置,这会儿城中的各个位置他已经能大致了解。

    顾容与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身后。

    进入城池的一瞬间,厚重的城门在他们的身后重重的合上了,苏意洲抬眼一看,发现城里的布局不知在何时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只如此,在占星崖上看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热闹城池现在空无一人!

    顾容与虽然没有像苏意洲那样刻意记了城中的布局,但是在他看来,这座城未免太过安静了,仿佛整座城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这个想法让顾容与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盛,看不见的敌人永远都是最危险的。

    接下来的场景验证了顾容与这个不好的猜测,极致的空旷与寂静包围了两人,只有呼呼的风声穿过了这个空无一人的城池,在他们两个人的耳畔呢喃着从这座城的尽头带来的情报。

    而站在这条街道上的两个人像是要被这座城市用安静吞噬。

    苏意洲的声音打破了这似乎是永恒的寂静:“天马上就要黑了。”

    顾容与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看着已经昏黄的天色,明白苏意洲是在提醒他,若是现在再不行动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根据白宵要求的任务,他们只需要走出这座城便可以,走之前白宵也曾明确的告诉过他们在这里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意外,但并没有说会伤及性命,应该只是一场关于试炼者能力的测试,这样想着的两人危机感并不是很强。

    最后,两个人决定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城的东面,一座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的楼前,苏意洲看着原本应该是客栈的地方,默然无语。

    只因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花楼,虽然没有“满楼□□招”那样夸张的场景,可是花楼奢华喜庆的布置也在告诉站在它面前的两个外来者它曾经的荒诞与繁华。

    苏意洲想着花楼以前应该在的方位,猜测客栈应该在花楼相反的方向。正要离开这个地方前往客栈,却被顾容与扯住了袖子,因为年龄的关系,顾容与现在的身高比苏意洲矮了大半个头,他微微的仰着头,黑色的眸子还映着红色的灯影,开口却异常的坚定:“今晚我们就住在这儿,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我们住在哪儿而改变。”

    苏意洲一愣,默认了顾容与的提议,为君者,掌生杀予夺之大权。这是他的君王,他必不会背弃他的意旨,践踏他身为君主的尊严。

    两人迈入这座楼的一瞬间,原本空旷的花楼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楼下的大厅里,高高的看台上,有号称绝色的女子待价而沽,而坐在下面的人哄笑一片,一派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场景,仿佛从始至终,这座楼都一直是这样的热闹。

    顾容与只是瞟了台上一眼,再扭过头来,心里却狠狠的跳了一跳。

    苏意洲,不见了。

    他冷冷的看着大厅里的人们脸上迷醉的表情,没有,目光所及,到处都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在天底下最藏污纳垢的地方长大,他当然知道这个地方的污秽荒淫,一时间,不可抑制的慌乱和害怕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拨开人群,试图去找人。

    浓妆艳抹的老鸨很快就发现了他闹出的动静,黏腻的目光爬过他的身体,像是在估算他能带来多少价值一样,开口语气谄媚:“这位小公子看着眼生的很,第一次来吧?告诉妈妈,是谁不长眼惹你生气啦?”

    顾容与不为所动,冷声道:“识相的话,让开。”

    老鸨涂着厚厚脂粉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笑着开口:“哎呦,小公子别生气啊,妈妈这就找一个漂亮的姑娘来陪你。”

    顾容与冷笑,径直朝楼上走去,他的后面,老鸨“哎呦哎呦”的叫着,他不是不知道现在硬碰硬是最坏的方法,只是关心则乱,他现在已经控制不住心里的暴虐和不安,急切的想要找到那个人,只能通过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的心能够稍稍安定下来。

    所幸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虽然还未来得及学习更高层次的武学,但胜在身体灵活,三两下就绕开了阻碍,一间一间房的找了起来。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顾容与发了疯一样的拽起了老鸨的衣领,抽出用来防身的匕首:“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他的眼里迸出冷光:“你知道后果的。”

    才赶到的打手看到老板被挟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剩下老鸨颤颤巍巍的声音:“这位少侠饶命,刀剑无眼,千万小心啊。”

    她的眼神斜斜的在顾容与看不见的角度动了动,等顾容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身体一僵,便瘫软在地上。

    老鸨冷冷的哼了一声,往他的身上狠踹了几脚:“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老娘这里撒野,拉下去。”说完,不解恨,又踹了几脚。

    顾容与被这几脚踹的眼前发黑,硬生生的吞下嘴里的血腥,连闷哼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那边的白宵拈起白子,落盘:“倒是有骨气的很,就是不知道你心不心疼。”

    坐在他对面的苏意洲不为所动,白皙的指间拈了一颗黑子,轻轻的放在棋盘上。

    白宵看着因为这一子死了大片的白棋,轻笑,眼底神色不明。

    顾容与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里发生的事不是他的臆想,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是才到太一镇的时候,他还是能躲在苏意洲怀里撒娇逗趣也不会被推开的懵懂孩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曾经问过苏意洲,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那天的日光悠缓,他在屋子里的窗前能晒到阳光的地方练字,苏意洲便在院子里的树下看书。

    他看着苏意洲专注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哥哥,我们能不能一直这样?”苏意洲看的入了迷,一时没有听清,听到他问,放下了书,看向他:“你说什么?”

    顾容与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能不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苏意洲眯了眯眼,他正好坐在背光的地方,顾容与并不能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记得他说的话,语气舒缓,淡漠非常。

    他说:“总是要分开的。”

    顾容与知道他早就晓得自己身份的时候,这件事便成为了一个笑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顾容与总有一天要走到那尘世间最高的位置,去做天下第一人,去过属于他的日子,所以,苏意洲现在的回答才这样笃定。

    只是,直到现在,顾容与才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分开了,便忘了吧。你有你的海阔天空,我亦有我的晴空万里,自此,天高水阔,山长水远,各自珍重吧。

    顾容与觉得可笑,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过的好,但却可以与你形同陌路,像是从未认识过一样。

    就这样醒了,面前,是白宵冷冰冰的脸,他问:“醒了吗?”

    顾容与愣了愣:“嗯。”

    白宵道:“你刚才做梦了,面上的表情很奇怪。”

    “是。”

    白宵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看着顾容与的眼睛:“这间屋子里点着‘尘缘’,是先师制出的香料,闻后会看到心里最牵挂的事,我很好奇,你刚才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尘缘?顾容与怔了怔:“没什么,杂乱的梦境罢了。哥苏公子怎么样了?”

    脸上一痛,顾容与伸出指尖摸了摸被打出血的嘴角,看向白宵。

    白宵冷笑道:“这就是你身为大盛未来国君的本事,为一己私欲影响心性,方寸大乱,落入险境而不知,若是今天我要置你于死地,你现在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说罢,转身离去:“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我不会再在此地出现了。”

    顾容与扬声道:“谢先生教诲。”

    白宵的脚步顿了顿,顾容与见状,又问:“苏公子他究竟怎么样了。”

    “放心吧,安全的很。”白宵放心的离去,他想的很好,以“尘缘”断尘缘,身为天下之主,顾容与不能有依赖的对象,也没有资格有,只希望他能想明白。

    顾容与看着白宵的背影,握了握拳头,最牵挂的事吗?原来他的心思已经这般明显了,既如此,便以整个天下为牢笼,你的山高水阔也好,晴空万里也罢,都是我的,我要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落城成孤倚(九)

    ?  白宵永远也不会知道,以“尘缘”断尘缘,非但断不了,反而让苏意洲彻底的成为了顾容与心中的执念。

    顾容与从小就是很善于揣摩人心的孩子,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确实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学不会的天赋,例如,顾容与驾驭人心的本事。

    身为最小又最受宠的皇子,他之所以能够在一拨又一拨的宫廷倾轧里活下来,甚至于到了最后还被靖王留下来,都源于他的这一能力。

    他的母妃曾经是整个后宫最美丽最受宠的女子,却终究逃不过在这深宫里枯萎的命运,顾容与从她死去的那一刻起,便渐渐长成了所有人都放心的样子,在皇后的眼里,他是嚣张跋扈,骄矜孤傲的五皇子;在皇上眼里,他是天资聪颖,孺子可教的继承人;在宫人的面前,他是宅心仁厚,天真善良的天潢贵胄。

    他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自己,并为此一直乐此不疲。甚至到了最后,在靖王的面前,他也将一个满心惊惶,弱小纤细的孩子模样演的活灵活现,天知道在靖王看不见的地方,他嘴角勾出的弧度是怎样的讽刺。

    这样会伪装的顾容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是怎样的。

    同样,在遇到苏意洲的伊始,他一眼便看穿了苏意洲心底最不设防的部分,单纯,无害,软弱,需要保护的孩童,这样的形象几乎是他在宫人们面前最常用的形象,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在这样一个看上去便不谙世事的人面前露出马脚。

    直到被拆穿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有多惶恐,越是和苏意洲在一起相处,他的心就越是处于一种摇摆不定的状态,既希望苏意洲能够看到真正的他,而不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样子,又害怕苏意洲知道他的谎言后会讨厌他。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直到“尘缘”的残香还在鼻尖萦绕不散的时候,他才恍然,曾经在他心里很重要的篡位游戏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剂罢了,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玩具,并且会想方设法的来得到他。

    顾容与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五官中的艳丽竟被这笑容冲的有些邪妄。

    花楼门口的红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经过大堂的时候带来了呜咽的风声,听着便让人头皮发麻。

    苏意洲站在占星崖上,看着地下城的方向,他的肩上坐着一只小黑猫,四只爪子雪白,半边身体都挂在苏意洲的脖子上,远远的看上去像是脖子上围了什么东西一样。

    占星阁内,白宵眯眼看着苏意洲的背影,看着桌上剩下的棋局,白棋已经被黑棋团团围住,像一条奄奄一息的巨龙,下一秒就要被刺入要害之处。

    第一次输啊,真是有些不甘心呢,不过,算了,将死之人,不必与之计较。

    小黑猫似乎感觉到了他一瞬间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杀气,机警的扭过头来看了白宵一眼,半晌,又带着疑惑的眼神把头扭了过去。

    【宿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白宵好像在预谋什么呢】

    【呼叫宿主,宿主请回答,喵~】

    【宿主!】

    苏意洲:“”

    360生气的露出锋利的爪尖,勾住了苏意洲肩头的衣裳,细细的绢丝被勾了出来,苏意洲还是不为所动。

    360哀求道:【宿主,理一下人家嘛】

    好一会儿,苏意洲淡漠的声音才响起:【下次还敢不敢自己随便跑出去玩儿?】

    360委屈道:【不敢了。】

    【白宵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考量】

    【那顾容与怎么办?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吗?攻略人物死亡的话,任务会失败的】

    【白宵只是趁机历练一下他而已,不会危及性命。】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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