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作者:凉蝉

    第7节

    沈光明紧紧跟在他身后。或许是因为活动起来了,他已经没有那么冷,腿脚也灵便很多,能跟得上唐鸥的速度了。

    张子蕴所说的“传功”,实际上和青阳祖师传给他大吕功的方式是一样的:将内力直接送入别人体内。大吕真气没有中介者,直接进入沈光明的经脉之中,又逐寸侵入丹田。沈光明那时才知道,之前受的大吕真气之苦的程度最多只能算蚊子叮咬,此番传功才叫要人命。好不容易熬过去了,破坏了他经脉的大吕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令他痛苦得只想求死。

    他想跟唐鸥说,又描述不出来,只觉得想起就后怕。当时他裹着棉被,疯狂地撞墙,张子蕴死死钳住他不让他乱动,他就用脑袋去磕墙。后脑勺肿起了一个大包,很疼。好在按张子蕴的说法,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过去了。他之后只要跟着张子蕴教他的口诀,去练习如何运转真气即可。大吕真气和别的内功不一样,初学的时候每每运起,丹田都痛如刀割。“虽然难受,但过上一年就好了。只是一年之中,你须日日练功不辍,绝不能懈怠哪怕一日。”张子蕴跟他认真传授,“这是驯服大吕真气的方法,你必须这样做,否则会死。”

    沈光明当时刚刚缓过劲来,听得也不甚清晰,此时想起来,又意识到自己是个杀人喝血的隐患。

    嗜血的欲望缘于修习大吕功的人性情大变,暴戾狂躁,且往往体寒身冷,格外需要温暖。又因为脏器受寒,运转缓慢,食欲不振,更愿意食用绵软的食物。生人的血温暖、新鲜,容易吞咽,杀人的过程能满足其内心欲望,因而这种渴望最难压制。

    谈及自己当时如何应对,张子蕴什么都不说。

    但沈光明却想到唐鸥为张子桥换衣装殓的时候两人看到的疤痕。

    张子桥背上的疤痕密布于肩膀和颈脖后方,一直延伸至脊椎,就连上臂也满是伤痕。他当时守在一旁帮忙,忍不住问唐鸥是怎么回事。唐鸥却也不知道,只摇头说自己从未见过师父身上的伤痕,自然也从未问过他。

    沈光明抬头,看着唐鸥走在自己前方的背影。

    他不想告诉唐鸥这件事。

    只是他想起张子蕴说的那些话。他心想自己是否也有一个可放在心中、永远庇佑自己不会做错事的人?那个人永远都在,牵挂自己,心疼自己。就为了这无法说清的恻隐与慈悲,自己也能咬牙撑下去。

    他想到了沈晴,想到沈正义,心里便慢慢安稳下来。

    沈光明隐隐明白了张子蕴这二十年来都不曾杀人喝血的原因。无非是不愿让那个人伤心失望,才令自己不要一错再错。

    两日后,沈光明总算基本掌握了张子蕴教授的大吕功口诀。口诀颠来倒去,本质都是为了修身养性。张子蕴当日得了大吕真气,却不知如何修习,受了许多煎熬才自己悟出门道。现在沈光明有他教导,痛苦已大大减少,就是每天晚上睡前将大吕真气运行一周天这件事,十分艰难。

    “……不练了。”沈光明说。

    唐鸥坐在他房中,闻言哼了一声:“你昨天练习之后,痛楚不是已比前日少很多了?这方法有用,你别怠懒。”

    他只好从床上慢慢爬起来,长叹一声,盘腿坐好。

    唐鸥是被张子蕴命令来守着看他练功的。“没人看着他肯定就不练,这不行。死在我手里,这不行这不行。”张子蕴如是说。

    沈光明坐着,静候丹田中的绞痛慢慢平息。他有点后悔刚刚练了一半就放弃,这事情既然难熬,趁早熬过去就是了,自己有点蠢。

    唐鸥见他一双眼睛还四处乱看,开口呵斥:“还不练?”

    沈光明:“唐大侠你见多识广,有没有某种内功,是躺着也能练的?”

    唐鸥:“……”

    沈光明:“我现在经脉是好了吧?可完全没好的感觉啊,就是疼疼疼,冷冷冷。能不能不练大吕功,练点儿别的,暖一些的,容易点……”

    唐鸥:“别说话了,快练。我要回去睡觉。”

    沈光明闭上眼睛没半盏茶功夫,又猛地睁开了:“唐鸥!”

    唐鸥怒道:“还练不练了!”

    那令他烦躁的人光着脚跳下床,趴在地上从床底下掏出个长长的包裹来。

    “我忘记了……你也忘记了。”沈光明将裹着那物的布拆开,“说要送给你师父,作寿辰礼物的。”

    飞天锦被裹在粗糙的灰色布块中,烛光照着它,几个字隐隐现出来,是“天长地久”。

    唐鸥走近了,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做一件衣服给他好吗?”沈光明小声说,“挺冷的。”

    清明早就过了。唐鸥此时才想起,张子桥走的时候正是清明的前两日。

    第二日便是他的生辰,再过一天就是清明,天地万物蓬勃生长,清洁明净。

    他弯腰将飞天锦拿起,把沈光明拉到床上:“你练功吧。”

    沈光明见他神情沉重,语气低落,小心问道:“我做错了吗?”

    唐鸥摇摇头,又说了一遍:“我困了,你练功。”

    第二天,他将飞天锦交到了张子蕴手里。

    “没来得及送给师父,师叔,给你吧。”唐鸥说。

    张子蕴看看飞天锦,没什么兴趣。

    “你们去少意盟是么?”他问。

    唐鸥点头:“随林少意去看看。我很久没去问候林伯伯他们了。”

    “那小东西呢?”

    “一同去。”唐鸥说,“师叔,什么时候启程好?”

    张子蕴注视着他。张子桥选了个好徒弟,唐鸥虽然不是张子蕴会欣赏的人,但他令人感到可靠。想到这青年于这十年间日夜与自己哥哥作伴,张子蕴枯瘦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温柔。

    “你们去,我不去了。”他说,“我带你师父走。”

    唐鸥一愣。

    “你会走的,峰上没了人,挺冷清。”张子蕴说,“你师父虽然不喜热闹,但我……我不忍心。而且峰上死过人,还是个臭哄哄的和尚,他应该会不高兴。这十年中我在别处也有茅庐栖身,带他回去,我们待在一起,很好的。”

    他讲得平静,唐鸥却忽的悲伤起来。

    这与他知道张子桥身死时的悲伤有些不同,但根源仿佛是一样的。

    但唐鸥并没有反对。他沉声道了声“好”,突然跪下来,给张子蕴磕了个头。

    “我不是你师父,不用这么大礼。”张子蕴缓缓道,“以后想你师父了,就给他洒一杯清茶。他会知道的。”

    张子蕴走的那天没跟任何人说。他掘出那具薄棺材,用飞天锦裹了,扛在肩上,慢慢走了。

    沈光明被丹田内寒冷的真气折磨得睡不着觉,一面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练功,一面在床上打滚。辗转中听到屋外声响,开门后便看到张子蕴的身影。

    他仍着那日从院子里找出的旧衣裳,身上披一件沈光明觉得熟悉的外袍。

    看那颜色,应是张子桥的。

    他肩上一口棺材,姿态十分怪异,但走得仍旧轻快。晨曦穿破薄雾,千山葳蕤。

    回头时沈光明看到唐鸥站在房顶上,正目送张子蕴。

    “唐鸥。”他走到近前喊他。

    “上来吗?”唐鸥问他。

    沈光明笨拙地爬了上去,和唐鸥一起现在房顶上。

    张子蕴的身影越来越小,沈光明突然开口:“他不许我喊他师父,也不教我别的功夫。”

    唐鸥:“我教你。他把方寸掌的口诀告诉我了。”

    沈光明惊喜地扭头看他。

    林少意飘飘然地跳了上来。“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他说。

    沈光明:“什么意思?我学问少,盟主解释解释?”

    林少意正要开口,突然被唐鸥推了下去。

    “别站那么多人,会塌。”唐鸥面无表情地说。

    林少意:“不能推他吗?”

    唐鸥不理,仍旧注视远方。张子蕴身影已消失在林中。有晨起惊鸟扑着翅膀,飞过天空。

    第24章 启程

    少意盟的人送来了一辆马车,唐鸥等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沈光明在小屋中收拾东西时突地想起,自己当时绞尽脑汁进唐家是为了骗钱的。现在钱没骗上,自己倒赖着唐鸥不走了。他唏嘘几声,继续愉快地收拾小包袱。包袱里东西不多,他又身无分文,在床上扒拉一阵,半个铜板都没翻出来。

    倒是在枕头下发现了半块玉片。

    看着玉片上的燎烧痕迹,沈光明才想起这是自己在庆安城外破庙里掏的,想作为以后行骗的工具使用。他顺手将玉片揣在了怀里。说实话,上子蕴峰以来,他一直没有施展过本事,实在寂寞得紧。少意盟是个大帮派,说不定……沈光明嘿嘿怪笑两声,随后想起同行的有唐鸥和林少意,顿时敛容,垂头丧气地拎着小包袱出门了。

    马车挺宽敞,沈光明和虚弱的照虚坐在车厢里,唐鸥与林少意掌马。

    唐鸥离去前,和沈光明一起又给梨树浇水松土。张子蕴将梨树移了个位置,种在那处封锁的小院之外。唐鸥在院外呆站了片刻,跪下冲梨树磕了两个头,转身拉着沈光明离开。沈光明被他扯着袖子,走得踉踉跄跄:“我还没给你师父磕头。”

    “我代你磕了。”唐鸥道。

    沈光明静了片刻:“哎呀,唐鸥,你别哭。”

    唐鸥:“……老子没哭。”

    沈光明:“好吧,你没哭。”

    唐鸥松开了他的袖子,一个人慢慢走。沈光明跟在他身后,把他抬手抹眼睛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唐大侠好婆妈,一点都不洒脱。沈光明心想。可他很喜欢这样的大侠,比冷冰冰的、无情无欲的那些,要好很多很多。

    马车不仅大,还很平稳。下山的时候沈光明忍不住感慨:“少意盟还缺不缺人啊?你们生活条件怎么那么好啊?妈哟这是什么垫子,比我的脸还滑……”

    林少意的声音从薄帘外传来:“你别蹭,别把脸上的脏东西都蹭上去。十两银子一个。”

    沈光明闪电般将垫子扔开了。

    坐在角落的照虚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了。他腹上缠着密实的绷带,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肌肉。只是由于伤势严重,看上去憔悴又虚弱。沈光明坐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绷带。

    明白照虚也是害死张子桥的帮凶时,他是异常愤怒的。但性严和性苦都死了,照虚又伤成这样,沈光明对他的怨气散了不少。想到他曾提醒过自己,又似是身不由己,心里便有些可怜他:“和尚,你在少林寺过得开心不?”

    照虚看着他:“佛法在心,便是宁静。”

    林少意的笑声毫不遮掩地爆发出来。

    沈光明也看着他:“和尚,你说谎呢。我特别懂看人说谎的表情,你不开心,也不平静。”

    被他的话引得笑了一下,照虚摇摇头,闭目养神。

    “你回去,和尚们还要你吗?”沈光明追问。

    照虚:“不知道。”

    沈光明脑筋一转,立刻为他找了后路:“若是他们不要你,你可以投奔少意盟啊。少意盟可有钱了,你看那垫子,你摸一下。对对对自己拿起来摸一摸。”

    撺掇照虚摸了把十两银子一个的矜贵垫子,沈光明发现照虚丝毫不动心。“吃斋念佛有什么好玩的?”他问。

    这回照虚理他了:“不好玩。正因为不好玩,才要日日夜夜坚持。心里有很苦的事情,需要折磨自己,才能解脱。”

    沈光明眯着眼睛笑了笑:“和尚,你不虔诚。”

    照虚眼神有些虚。他点点头:“施主所言甚是。”

    照虚说完这些话,闭了眼睛装睡。沈光明觉得无聊,挪到前面跟唐鸥林少意聊天。林少意回头见他探出个脑袋,往他头上打了一下:“你乱给少意盟吆喝什么?那东西我能要吗?”

    沈光明捂着脑袋:“就说一说,你想要人家也不会去啊。”

    唐鸥说:“别打了。已经够懒的了,打傻了怎么办?”

    两人顿时哈哈大笑,沈光明默默缩回车里。一路颠簸,终于离开了子蕴峰周围的地界,驶上官道。马车车身上有少意盟的标记,驿站换的马又快又好,看得沈光明啧啧称奇,恨不得拉着林少意说自己要做他盟里的人。所经过的路也渐渐热闹了,这日一行人在路旁歇息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卖猪的人。

    那人一身朴素装扮,应是附近的村民。他见有人在树荫下休息喝茶,又见林少意一身光鲜的烧鸭色长袍,看着很了不得,便不敢靠近,独自坐在路边石块上吃干粮。他提着一个竹笼,里面装了四五头小猪崽。

    沈光明在子蕴峰上还是个唐鸥伺候着的大爷,这次上路,变成照虚是被他伺候的大爷了。他倒了淡茶给照虚,把素馅饼递给他,十分周到。唐鸥站在一旁看他忙碌,忍不住问:“你自己吃了没有?”

    沈光明说没有,唐鸥便拎他到林少意身边让他先吃。三人正吃着,忽见道上走来一个行人。

    那行人见了卖猪崽的村民,便径直走过去询问猪崽的价钱。唐鸥淡然看着,突然发现身边两个啃饼的人同时聚精会神,关注着卖猪的村民和那行人。

    三人耳力都不错,只听那行人跟村民讨价还价,又掏出钱袋看了看,没再压价钱,说自己要买两头,想挑一挑。卖猪的村民见有生意来了,自然热情,忙打开竹笼让那人看。那人说这样看不清,伸手到竹笼里去抓猪崽。他左手抓了一个,右手也抓了一个,弯腰走近竹笼仔细看起来。

    “不妙,不妙。”沈光明突然说。

    林少意也站了起来:“这人想骗猪。”

    唐鸥和照虚都一脸茫然:“???”

    沈光明指着那行人道:“你看他的脚,正好放在竹笼和地面的那一点旁。他只要伸腿一踢,竹笼立刻就会翻转,笼里的猪崽便会跑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行人果真啊哟大叫一声,脚忽的一抬,将竹笼踢翻了。

    因那人已抓出两只小猪,竹笼里的猪便松快许多,见竹笼翻倒了立刻争先恐后往外跑。卖猪的村民大惊,连忙弯腰想抓,却见那行人叫着“你这猪怎的还会咬人”,将一头小猪扔还给他。这一丢一接间,笼里的猪已全部跑了出来。卖猪村民又怒又惊,却顾不上责骂那人,连忙跑去抓四处乱跑的小猪。

    沈光明站起来跟唐鸥解释:“要是抓了骗猪的他能拿回一头,可就丢了其他几头,所以那人顾着抓猪,顾不上骗子了。你瞧他手里还有一只小猪,这就要跑呢……这是常见的骗术,街头特别多。这骗术可没什么心机或巧计,一般都是临时起意,而且先搭话让别人松了警惕,然后在比较僻静的地方……”

    他正说得开心,忽见林少意转头,深深瞅了他一眼。

    沈光明立刻哑声。

    “你这小东西,懂得还不少。”林少意道,“这样的骗徒少意盟一年不知要捉多少。只是这骗术虽然简单,但能在一开始就看清骗徒打算的人,其实不太多,尤其你这个年纪……”

    “哎哟,那人跑啦!”沈光明拉着他衣袖将他推出去,指着那正抱着小猪崽跑开的骗徒,“林盟主您别说了快去伸张正义……”

    唐鸥在一旁憋笑,看着林少意奔出去将那骗猪的人擒了下来。村民仍在东奔西跑地追小猪,唐鸥和沈光明也去帮忙,很快便帮他抓了回来。林少意从骗徒身上搜出了一些碎银,全都给了那村民,随后将骗徒捆了,扔在道旁。见那人被晒得满脸浮油,沈光明心有戚戚。

    林少意赶车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沈光明的话来。

    “沈光明,你怎么知道他要骗人?”他问,“你看得出来?”

    沈光明正代替唐鸥坐在林少意身边赶车,闻言平静道:“因我小时候也被人这样骗过。那日正是除夕,家中无米无粮,我带家中仅有的两只老母鸡到镇上卖,谁知在路上便被人用这种法子……”

    他正说得动情,后脑勺突然一疼——被唐鸥打了一记。

    唐鸥下手比林少意还重,沈光明疼得眼里立刻浮上眼泪:“又干什么!”

    “不许骗人。”唐鸥皱眉道。

    沈光明冤得大叫:“没有骗人!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这样,还做不做朋友了!”

    唐鸥一愣:“真的?”

    他见沈光明神情极为委屈,连忙伸手揉了揉刚刚被自己打的那地方:“对不住,我错了。”

    林少意虽不明就里,但不知怎的只觉得十分好笑,一路哈哈不停,连带照虚也连道“阿弥陀佛”,给沈光明投去几个慈悯眼神。

    快到少意盟的时候,,马车被春汛涨的水阻了一阻。许多人堵在桥那边等着过去,官兵却拦着要收过桥费。林少意嘿地喝了一声,从车上跳下往人潮前方挤。沈光明被尿憋醒,探头去看,见到少意盟的旗帜高高立在前方。

    “少意到前面去了。那里似乎已有少意盟的人。”唐鸥见他仍一脸迷糊,轻声道,“你可以再睡半个时辰。脑袋还疼不疼?”

    “疼得很,躺不下来。”沈光明跳下车,“不愿跟你讲话。我去解手。”

    他忍着尿意,一路小跑,在河边密林找了个地方小解。舒坦之后他信步走到江边洗手,没提防脚下大石上青苔湿腻,脚下连连打滑,竟向江中栽了下去。

    沈光明头皮一麻,那声“唐鸥”还未叫出口,忽听耳边有水声哗啦,随即腰带一紧,被人勾着扔回了岸上。

    他被摔得头晕,睁眼见眼前矗着四根健壮马腿,忙抬头看自己的恩人。

    骑马救人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少女。她将脸上所套的面具取下,面具下是一张清秀明净的脸。

    “你下盘虚弱,手脚无力。”手里的马鞭点在沈光明肩上,少女朗声道,“去找个大夫看看,或练练武吧,男人要行走江湖的,你这样……”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沈光明头晕眼花,也没听清楚,只觉得少女的面容十分熟悉。

    正要让少女将马鞭移走,沈光明耳边忽然爆出一声大吼。

    “林澈!”林少意风一样跑到沈光明身边,“怎么又骑我的马?你自己的呢?”

    “你的马威风啊哥哥。”少女连忙笑着利落下马,“雪狮子太白了,好看是好看,可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第25章 少意盟

    面前的少女是林少意的妹妹林澈。林澈不舍得那匹马,自己牵着,走一段又回头看看沈光明。

    沈光明正困惑她看什么,便听到林澈问自己哥哥:“这人连武功都不会,是你朋友?”

    林少意说不是,是唐鸥的朋友。沈光明这才想起林澈似乎小时候就跟唐鸥订过亲。他立刻来劲,抖擞精神,紧紧跟着林澈和林少意探听八卦。林少意果然提起了唐鸥:“你唐大哥来了,正好跟你谈谈成亲的事情。”

    林澈:“我不成亲。”

    沈光明:“?”

    林少意:“由不得你。”

    兄妹俩拉拉扯扯,小声争辩着往马车处走去。桥已可通行,人潮慢慢经过,唐鸥驾着马车停在一旁等他们。见有位少女跟着两人过来,眉毛轻轻一挑。

    “阿澈,这是你唐大哥。”林少意殷勤地为两人介绍,“唐鸥,这是我妹妹林澈。”

    两人互相看看,点了点头,再没有别的话。

    “上车,走了。”唐鸥冲沈光明说,“去小解也那么久,你过江去撒?”

    沈光明只当没听见,默默爬上马车。他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丢脸,实在不想跟唐鸥说。林少意想上马,林澈却已经轻快地蹿了上去,他只好继续和唐鸥驾驶马车。林澈对唐鸥的到来好像并不欢迎,跟哥哥道别之后扭转马头跑了。

    “唐大侠这亲,很波折啊。”沈光明从车帘里探出个脑袋,笑着说,“你媳妇儿不太喜欢你。”

    唐鸥没理他,转头问林少意:“少意,我认真问你一遍。我和你妹妹到底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林少意想了想:“五岁,还是六岁吧?你亲口认的。”

    唐鸥:“……那么小,能算数吗!”

    林少意立刻不高兴了:“怎么不算数了?那年你爹带你行商,路上碰上了强盗。若不是我爹路过,只怕世上没了你这个人。我爹把你们整个马队都带回了家,你浑身脏兮兮的,家里那么多小孩子,只有我妹肯靠近你,还带你去洗手换衣服,不记得了?”

    唐鸥:“不记得了。”

    沈光明好奇道:“只有你妹?你呢?”

    林少意又想了想:“我也嫌他脏。后来你们走的时候,你死死拉着我妹的辫子不肯放,说要跟澈妹妹一起玩。我爹顺口说两个小孩子这么有缘分,不如先订门亲事,你爹便答应了。”

    唐鸥:“……那怎么成了我说的?”

    林少意:“我爹话音刚落啊,你那么小一个孩子,立刻大声说我要娶澈妹妹为妻,可响了,周围人都听到了。”

    唐鸥转头看他,满脸阴森:“这根本不能算。”

    林少意眨眨眼,笑了:“我妹似乎也不愿意。当时你刚说完,她立刻扑上去把你摁在地上打,你忘记了?”

    唐鸥一甩缰绳:“忘记了,全忘记了。”

    沈光明随着林少意一起笑,笑着笑着,心里就有些小而莫名的惆怅。

    过桥再行两三里便是一个岔路口。马车停在道旁,让照虚下了车。沿着岔路再走十几里,便入了少林寺的地界。

    林少意和唐鸥都没有要送他的意思,照虚自己慢吞吞下了车,转头看到沈光明在车厢里,正看着自己。

    “小施主。”照虚对他行礼,“一路平安。”

    他身上披着破损的僧袍,十分狼狈,一张脸又苍白憔悴,看着很是不妙。沈光明对他摆摆手:“和尚……你也保重。”

    他话音刚落,前头的唐鸥便抽动了鞭子。马嘶叫着拉动马车,沈光明差点栽倒下去。“大和尚!别干坏事了!”沈光明大喊,“你长那么好看,要做个好人!”

    “滚回车里!”唐鸥在前头喝道。

    照虚双手合十,冲远去的马车弯下了腰。沈光明忙不迭滚回车厢,把头伸出车帘,跟唐鸥搭话:“我就说两句客套话,没别的意思。”

    唐鸥冷冷瞥他一眼:“不许说。”

    沈光明不置可否,也没有答应他,想到之前他敲自己的那一下,嘿嘿在喉头笑了几声,躺回车厢里抓着十两一个的垫子玩儿。

    少意盟财大气粗,声势也十分浩大。他们一路上都畅通无阻,偶尔停下歇息,便有周围服色各异的人送上饮水和干粮。沈光明爬上车顶,看到远处矗立着许多房子,气象整严,便探头问林少意:“前面就是少意盟么?”

    “是的。”回到自己家里,林少意语气也轻松许多,“阿澈已经回去禀报了,我爹知道你来,一定很高兴。”

    沈光明见他看着自己,奇道:“你爹认识我?”

    “他认识我。”唐鸥站在他身后说,“下车,你早上没练,现在把功课补上。”

    沈光明这才明白林少意是对唐鸥说话。他生怕车顶会塌,连忙往下爬。爬到一半发现唐鸥已站在地上,正作势伏他。

    沈光明:“我自己来。唐大侠你脑壳又坏了?我只是被你敲了脑袋,不是打断腿。”

    唐鸥沉默片刻,等他落到了地上便伸手摸他脑袋:“没鼓包。到底疼不疼?”

    他没得到回应。沈光明推开他的手,自己爬进车里盘腿坐下,开始按照张子蕴所说的口诀运行大吕真气。真气似薄刃切割着他的丹田,但这痛楚日渐减少,现在只要咬紧牙关就能忍下来。他虽闭目,但因练习大吕功的缘故,听力越来越好了。他感到车身轻晃,随即有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停在自己前方。

    知道是唐鸥轻手轻脚跳了上来守着自己,沈光明仍装作凝神练习,眼皮都不动一下。

    待他完成功课,林少意那边也吃饱了早饭,准备启程。沈光明装不下去了,睁眼冷漠地看着唐鸥。

    “唐大侠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他倨傲地说,“待到了少意盟,我便要和你告辞了。大吕真气我已有小成,之后天涯海角,各有潇洒。”

    他说得不伦不类,唐鸥忍不住笑起来。

    “反正不跟你混了。”沈光明怒道。

    唐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那你不想学方寸掌了?”

    沈光明一愣,立刻看向他手里的那本书。张子蕴教了他大吕真气的运转口诀,告诉他经脉已经重塑,只要日夜勤练,有个二三十年,他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侠士。沈光明等不了那么久,本想等自己熟习大吕功了再去寻找别的武功秘籍来学习,但唐鸥说他知道方寸掌的口诀,立刻勾住了沈光明的胃口。

    他将书卷抢过来:“我自己能学——唐鸥你也学会骗人了……”

    那书卷上,赫然是“十难经”三个字。

    唐鸥将《十难经》抽回:“我说能教你方寸掌口诀,却没说过这就是口诀。”

    “……唐大侠你不能这样。”沈光明语重心长,“你别学我这歪门邪道的,对不起你这身凛然正气。”

    唐鸥冲他笑笑,将《十难经》珍重放好。沈光明想起这人骗他也不是第一回了,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也下不去。唐鸥摸他脉搏,发觉没有大碍,便钻出车外和林少意一起坐着了。他还揉了揉沈正义的脑袋,轻声说话,似是宽慰:“好了吧,不疼了。”

    沈光明被他这个哄小孩子似的举动弄得大窘,抓住那矜贵垫子捏来捏去。心里的那一点不分明的惆怅又变了,变成一些他还不懂的东西,像是无形的气,将他整颗心、整个人,都鼓起了那么一点点。不难受,反而很快活。

    少意盟欢迎盟主回家的礼节十分简单,四五个人站在门外,齐声喊一句“盟主”便完事了。

    沈光明被这简单至极的欢迎礼震惊,心中大为感慨:这么简单,白瞎了少意盟这么大的气势。

    林少意的父亲林剑在书房等他们几人,见到唐鸥,满脸是笑:“贤侄,你终于来了。”

    林剑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沈光明发现他左手掌似乎齐腕而断,一个木头手掌取而代之。他不好盯着猛看,正好林剑望他,他连忙问好:“林大侠好。”

    林剑饶有兴趣地看他:“你是……”

    “在下沈光明,是唐鸥的朋友。”沈光明恭恭敬敬地弯腰。

    见过面,林剑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唐鸥和林澈的婚事。

    “阿澈她娘去得早,家里都是打打杀杀的武人,她也跟着练了一身脾气,我提了几次她都不愿意。”林剑说,“江湖儿女哪儿来那么多婆婆妈妈?我家这姑娘人品绝对好,相貌也不差,林家剑她练得比少意还好,和你是天生的一对。”

    唐鸥:“林伯伯,我觉得婚姻大事两厢情愿才是美事。澈妹妹不愿意,许是因为心中已有了别人……”

    他圆熟地跟林剑说话,沈光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唐鸥,觉得新鲜又有趣。林剑欲言又止,见沈光明还伫在唐鸥身边,脸色便有点为难。沈光明何许人也,说他跟着方大枣看尽天下所有人的脸色也不为过,此时见林剑神情立刻福至心灵,兴高采烈地说少意盟周围十分热闹自己要去逛逛,顺利告辞了。

    唐鸥转头殷殷看他。沈光明觉得唐鸥的眼神里带着特别明显的乞求。

    前事之鉴,沈光明至今还心有余悸。成亲呢,这么好的事情,自己可不能乱掺和了。他冲他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跑出了少意盟。

    少意盟紧贴着十方城,沈光明没走多远便进了城门,入了闹市。十方城是郁澜江流域最繁华的城池,拥有最广阔的一段江面,又位于中原要道,因而十分富庶。沈光明在街上走了几圈,却仍旧在这极繁华之地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们有老有少,面目脏污衣物破旧,一手打狗棒一手破碗,正坐在屋角晒太阳。

    沈光明看了几眼,目光很快被街上的人与物吸引。他这时忽地想起自己身无分文,顿时捶胸顿足。

    捶了一会儿,觉得仍不甘心,细细地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搜寻。正摸着,脚下咔哒一响,怀中那半块玉片掉了下来。

    “这玩意儿……能换钱么?”沈光明话一出口,顿时灵光一闪——自己这张嘴这颗脑袋,还愁没有钱?

    他乐呵呵地将玉片拾起揣入怀中,眼前忽然一花。一根打狗棒挥舞着冲自己打过来。

    “恶贼!”一个和自己身量相仿的小乞丐怒气冲冲地喊,“还我玉片!”

    第26章 雏棍

    沈光明一把将玉片抛到另一只手里,上下打量那乞丐。

    喝住他的乞丐和他身量差不多,脸上虽脏污,但神情凛然双目炯炯,看着挺精神。他手里一根打狗棒,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沈光明手腕,力气还挺大。

    “居然还能让我碰到你这小贼……玉片是我的,将它还我!”乞丐大吼。

    街上原本行人接踵,见有热闹可看不免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这小乞丐身后又走来了几个大乞丐,站在小乞丐身后,对沈光明形成颇大压力。沈光明看看面前的大小乞丐,又瞅瞅周围密密实实的人群,心想这回跑不了了。他心念一转,单手握拳,将玉片握在手里。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那乞丐:“你说这玉片是你的,那我问你,玉片上有几横几竖?”

    小乞丐一愣,拧眉思索,只是才想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你是不是想赖了我的东西!”

    沈光明摇摇头:“当然不是,这玉片也不是我的。”

    这下小乞丐又是一愣,立刻被沈光明挣脱了。

    小乞丐身后的乞丐明显年长,身上系着五个布袋,面色沉凝。沈光明一看便知是丐帮的五袋长老,心里一面紧张,一面又起了好胜之心。这些人流落街头啼饥号寒,见尽百态才炼成一双火眼金睛,要是能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抹油逃脱,才叫厉害。

    沈光明便对面前的小乞丐下功夫。

    “几横几竖?”沈光明又问了一遍。

    小乞丐想了片刻,怒道:“无横无竖,只有火燎痕迹!你在骗我!”

    沈光明却舒心一笑:“小兄弟,我可放心了。你确实是这玉片所有人。”他将手摊开,把玉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小乞丐手心中。

    “这玉片是我在庆安城外捡到的。”沈光明说,“那日我与友人正在行路,忽见辛家堡的家丁追着一个人跑了过来。那人形容猥琐,贼眉鼠目,怀里抱着个包袱,金珠宝玉落了一地。后来听家丁们说,那贼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惯偷,一路偷盗竟偷到了辛家堡家门口。”

    他讲得绘声绘色,将那日林中摇曳的光斑、奔跑的人声和落水的包袱一一道来。那惯偷见他与友人骑着马如何亮出个匕首威胁两人将马让给他,辛家堡的家丁又如何的英武勇壮,将那贼人按在江岸的浅滩里揍了又揍。江水如何哗啦作响,那贼人如何嗷嗷痛叫,逃窜时误将那装满财物的包袱落进了江水里。讲到包袱扑通一声落水,周围的人们纷纷“哎哟”大叹:“那可是金银珠宝啊!捞上来了没有?”

    “没有啊,一点儿都没有。春汛不是急么,郁澜江又宽敞,那水哗哗地,什么都冲走了。就算重的沉的没冲到下游,也捞不起来了:郁澜江底下的江泥利害得紧,每年都要吃掉不少人,为了这些珠宝牺牲人命,也不是辛家堡会做的事情嘛。”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沈光明见那五袋长老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便将这故事继续编了下去。

    “我与友人帮辛家堡家丁捡拾岸上的财物,结果就发现了这块玉片。”沈光明诚恳又认真,“家丁说这玉片不是辛家堡的东西,估摸是贼人从别处偷来的,便让我俩拿走了。这玉片不值钱,但我想着,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真遇见了呢?也是老天开眼,结果真让我遇到你了。”

    小乞丐看看玉片,又看看沈光明,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沈光明生怕他不信,连忙又加了几句:“你若不信我,你可以到辛家堡去问。没多久的事,而且庆安城里的人都知道的,郁澜江不仅吃人,连财宝也吃……”

    “不不,不是不信你。”小乞丐连忙截断他话头,“这位公子,我是没想到,世上居然还会有你这样的善心人。”他说罢将打狗棒握在两手之间,深深一鞠躬,对沈光明行了个大礼。

    沈光明被他吓得退了一步,急忙将他扶起:“你过奖了,过奖了。”

    “我从小跟着师父行乞,见太多冷眼人,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好心的公子爷。”小乞丐热情地说,“公子爷如何称呼?我没姓没名,师父给我个岁字,他们都叫我阿岁,以后公子爷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吩咐。”

    问出沈光明住在少意盟,阿岁更是感激恭敬:“少意盟的人都特别好,从不欺负我们丐帮。公子爷一定也是少意盟里的大好人。”

    他又说又笑,将那玉片攥在手里摸了又摸:“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玉片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师父说他收留我的时候在我身上发现的……”

    沈光明闻言更加愧疚。他说这个谎完全是为了脱身,谁料竟换来这小乞丐的无边感激,一时脱身不得,心里的愧意一层多过一层。

    围观的人见并无热闹可瞧,也纷纷散了。沈光明借口说自己还有事情,与阿岁告别了几次。阿岁想赠他些东西以表谢意,可身上没什么好东西,急得掏了几回,白白摸出一层泥。

    沈光明笑道“不必不必”,转身正要离开时,肩上突然一沉。陌生的浑厚内力压住了他肩膀,沈光明大吕功还未练成但已有感悟,只是真气才提起想与之对抗,一旦跟那陌生内力对上劲便立刻消散。沈光明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疼得他皱眉。

    阻止他离开的是站在阿岁身后的五袋长老。

    “这位公子,我是丐帮五袋长老,人称七叔。”那乞丐声音低沉,嘴角仍噙着一丝笑意,“有几个问题,不得不请教一下公子。”

    沈光明心中警铃大作:这乞丐方才脸上所带的笑意不是赞同自己说法,极可能是看出了破绽却故意让沈光明继续卖乖。他强装镇定:“我好歹也是你的后辈,你问我问题,就这样问?”

    他边说边要挣扎站起,但七叔内力比他不知强多少,他扭了几下,肩上的阿狗棒反而越来越沉,几乎要将他压弯了腰。

    “师父!”阿岁惊慌道。

    “第一个问题,既然是江湖惯偷,又有偷盗一包袱金银珠宝的能力,为何要在破庙的鸟巢之中掏走我徒儿这毫不值钱的玉片?”七叔沉声问道,“玉片藏得密实,破庙又无金银可盗,请问公子,这贼人为何要巴巴地去偷乞丐的破玉片?既然偷了,还留了银两在哪儿,又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沈光明怒气冲冲,“我又不是那贼人!”

    “第二个问题,辛家堡家丁不是辛家堡的主人,更不是管理财物的人,他们如何知道这玉片不是辛家堡的东西?”七叔不理他的抗辩,继续问,“既是贼赃,又怎能随意给陌生路人?”

    沈光明不出声,哼哼地摇头。

    “第三个问题……”七叔笑道,“方大枣是你什么人?”

    沈光明这才一惊,但脸上仍旧一派平静:“方大枣?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七叔笑了:“小东西,你倒圆滑。老方被辛家堡的人追杀数百里,正躺在棺材里等死,半个身子都烂了,你不去看看?”

    沈光明立刻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失声道:“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看到七叔哈哈大笑起来。

    “我年轻时第一次见方大枣,他手里拿着我丢失的钱袋。我向他讨要,他便问我钱袋上有几个字。待我说出答案他立刻将钱袋还我,还整了一套说辞,和你现在编的这个故事一模一样。”七叔得意道,“一模一样的套路,他是你师父?”

    沈光明扭头不说话。

    七叔仍在絮絮说话:“老方与我倒是老友,你骗到我徒弟头上来了……这玉片是你偷的?你偷这个做什么……”

    他话说了一半,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口剑,从下往上将他打狗棒轻轻挑起。

    虽然只挑起两寸,但已将沈光明从棒下解脱出来。

    唐鸥手里拿着剑,对七叔笑道:“七叔,许久不见。我这朋友可是冒犯了你?”

    沈光明恨不得抱住唐鸥大腿,但当务之急是从打狗棒下滚出来。他滚了一滚,滚到阿岁脚下,抬头便看到这小乞丐一脸惊愕伤心。

    唐鸥在另一边已经跟七叔聊上了。谈及张子桥,七叔连叹了好几口气,心情平复后才跟唐鸥转述沈光明刚刚的话。听到是一个猥琐的盗贼偷走了玉片,唐鸥忍不住转头看了眼沈光明。

    沈光明任这石头砸在自己脚上,不言不语,视死如归。

    唐鸥听完,对七叔抱拳:“还望七叔海涵。我这朋友顽劣,但不是心恶之人。”

    七叔点点头:“我知道。一个还未出师的雏棍,哈哈哈。他还往鸟巢中放了银两,倒是有趣。”

    沈光明叹了口气,真心诚意地跟阿岁说了声“对不起”。小乞丐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口道:“罢了,你放的那银子远远超出玉片的价值,现在玉片也回来了,我不怪你。”

    沈光明踌躇着不说话。阿岁看上去十分伤心,他内心愧意越来越浓。

    七叔没继续怪沈光明,走过来把阿岁拉走了。沈光明跟着唐鸥离开,回头看乞丐们紧紧走在一起慢慢走远。

    “难过了?”唐鸥说,“让你又骗人。”

    沈光明绕开他这个问题:“你呢?你不是被林大侠拉着说亲事?怎么又出来了?”

    唐欧哼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

    林剑在沈光明离开之后才语重心长地跟唐鸥聊正事。

    一番话说完,唐鸥明白林剑的意思:两家联姻,对两家的规模和生意都有好处。少意盟由于规模扩大,需要资金;唐家的商队行走江湖,也需要一些依傍。林家和唐家的情谊已有近二十年,林少意和唐鸥亲如兄弟,林剑自然说得坦荡。唐鸥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林澈确实是他最好的选择。

    原本还想继续拒绝的唐鸥想到里面还有家业与林少意的前程,只好沉默。

    “那你什么时候成亲?”沈光明用唐鸥的钱买了块饼,边走边问。

    唐鸥:“……我并未决定成亲。”

    沈光明:“你肯定会答应的。之前苏家小姐那一次,你并未特别高兴,但也没有不情愿。不说你婆妈吧,你心事太重,想得太多……”

    他话还没说完,唐鸥在他脑袋上大力抓了一把:“你很懂,嗯?”

    沈光明觉得有点疼,连忙专心啃饼不接茬。

    唐鸥心事重重,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少意盟。进门时正好看见林澈又偷偷骑着他哥的马出门,两人跟她打招呼,林澈匆匆挥手回礼,飞一般跑了出去。“我挺喜欢林家小姐的,蛮可爱。”沈光明终于吃完了第三个饼,搓搓手,“她也是练武的,都是江湖儿女,和你倒也相衬。”

    唐鸥瞅他一眼,默默走了。

    沈光明心知要在少意盟住上一段日子,于是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袱。他和唐鸥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是唐鸥要求的,原因是要监督着他每日不辍练功。院子倒还挺宽敞,几棵杏树种在当中,杏花落得差不多了,小小的果子缀在枝头。

    沈光明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回房收拾包袱。因为房间宽敞,他将所有衣物都抖搂起来,抖着抖着,从衣服里掉下一本书。

    他捡起来一瞧,顿时脸红:这是那日从破庙里和玉片一起顺走的春宫图册。现在丢又丢不掉,沈光明将它藏在了床下,隔着床褥,看不出也摸不到。

    正在整理床铺时,有人站在房外敲打窗框。沈光明回头便看到林澈站在窗外,冲他勾勾手指。

    沈光明:“?”

    林澈:“你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沈光明屁颠屁颠跟着林家小姐出去了。

    林澈骑马还未跑出半里,林少意身边的人便追上去告诉他“盟主在找马呢”,林澈只能将马还给大哥,自己转身回来。转了两圈见到沈光明走进院子,于是跟了过来。她在杏树下的小桌上摆了一碟花生米和一壶酒,一副要和沈光明长谈的架势。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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