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养成一只圣母 作者:五色龙章

    第6节

    自然要治,虽然功利了些,但这人可是他的圣母值啊。任卿看了一眼飘浮在眼前的那些文字,忽然发现其上的数字涨了一点。

    病还没开始治,今天又撒过几回银子了,为什么圣母值会平空涨了?要说他下车到现在只做了两件事,也就是制住余方炻,打伤困住了那三个人……打伤人会减一点圣母值,这以前在罗严身上试过,而现在却增加了。他寻思良久,只想到了一个理由,就是他困住这三人实际上是救了某人——

    他紧扣着余方炻的颈背,指挥徐绍庭:“你先制住那两个人,和这女子一条索子捆了再说。”

    第34章

    余方炻的腿之前让徐绍庭砍了,又被任卿擒着后颈提到屋里榻上,左脚还留在庭中,一路上却没流出什么血来。洛大夫上来看了断肢处一眼,便“咦”了一声,凑上去扣住他的断腿,从袖子里不知怎么倒腾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刺到断面上,挑出条细细的金丝。

    “金丝蛊!”洛大夫那张圆润饱满的脸上骤失血色,手腕微抖,将那条金丝整个儿拉扯出来,一圈圈绕在针上,挑到阳光下细看。

    任卿也探过头来看着那金丝,问道:“这蛊莫不就是余方炻发病的缘由?”

    洛大夫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想不明白,依理说,他体内中了金丝蛊,血脉气脉都会被蛊虫贯通,就和蛊主人的提线木偶一般,手脚身法都被蛊虫操纵。可是郎君你看,我挑出的这条蛊虫盘在针上纹丝不动,而且金丝枯细无光,分明已是死了。既然他体内的金丝蛊已死,肢体中淤塞着蛊虫尸身,又哪儿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连房舍和树木都撞倒呢?只怕他这身力气还有别的来历,这可就要陈老来看了。”

    洛大夫小心地把蛊尸收进小瓶里,抹干净针头血迹收进怀里,起身给陈大夫让位:“陈老只管上来,任郎君武功绝高,这一下子可是掐住了病人的气脉,他现在虽能折腾,落到人身上却没半分力道了。”

    陈大夫也过来亲身体验了一下,上来时挨了一拳一脚,也觉着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也惊讶地叫道:“好、好厉害!这是什么、什么功法?”

    这不是什么功法,就是个专坑主人的系统而已。不过现在余方炻被他攥住,也只得跟着一起埃坑,施出多大力道也伤不到人。

    陈大夫也不是真要问出他的武功底牌,问了一句不得回应,就上手捏住了余方炻的脸颊,扒开眼皮、嘴唇等处看颜色。清隽得神仙也似的老脸一片沉郁之色,然后也抽出了一排长针,只是这针等级更高了些,隐隐泛着毫光,灵气逼人。也看不出他怎么行针,就从病人头顶胸前的大穴探了进去。余方炻仍是挣扎得极凶,这些针扎进去也看不出任何效果,但陈大夫并没有什么挫败感,而是伸出了他的手。

    那只手清瘦修长,指甲修得极短,皮肤细腻光润,虽是暮年之人,单从这只手看来倒还像盛年似的。那只手缓缓落到了余方炻的头顶,陈大夫神色肃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倒像陷入了什么玄之又玄的境界。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说话间居然也不结巴了,冷冷说了一声:“失魂。”

    洛大夫替他解释道:“这失魂症不是平常所说的离魂症。那些都是病人心神不交、神思散乱而致的病症,说是离魂,魂魄却是不曾离体,只是头脑昏沉,行事不明白而已。这失魂症却是说,他的魂魄已经不在体内了。”

    魂魄都离体了,人哪还能活着?任卿惊讶地问道:“既然魂魄离体,不该昏昏沉沉一睡不起么,怎么又会这样疯狂?”

    陈大夫费力地说道:“是有、有、有人针对他的魂、魂魄用刑,导致魂、魂魄不全。但、但是他体内,又有别的东西护住了……”

    他的口舌实在不给用,说了这几句话就急得脑门直冒汗了,干脆直接撕扯了这人的衣服。露出来的肌肤上可见大量淤青和陈旧伤痕,看着并不是撞伤或是一般武人打架所伤,而是些更凄惨的酷刑痕迹。

    有些伤口任卿坐牢时曾见过,瞳孔顿时缩成一点针尖大小,心底一片冰寒,强忍着愤怒问道:“两位大夫能先把他的足伤接好、金丝蛊弄出来吗?省得这人生不生死不死地,还要受身体不全之苦。”

    他事先有了圣母系统提示,自然而然地就把这刑伤和蛊虫都与那三人联系在了一起,等徐绍庭进来便叫他仔细搜一遍这院子。洛大夫也叫这惨刑激得义气激昂,站出来主动请缨:“万一这院里还有金丝蛊,恐会伤到小郎,我与他一起去查看一番。”

    徐绍庭卷着袖子答道:“陈大夫与师兄只管救人,剩下的交由我来做。我还记着舅父以前教过些有用的法子,想来足够撬开那两个男人的嘴。”

    他潇潇洒洒,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带着洛大夫和车夫出了房门,陈大夫便请任卿按住余方炻,最好连挣扎也别叫他挣扎,他才好施展手段探明此人体内的状部,找出真正驱使他如此疯狂的东西。缚妖索已经捆了外头那几人,任卿便摸了条腰带出来,一劈为二捆住余方炻的手脚,将他牢牢缚在床头。

    任他一身惊天动地的蛮力,在圣母系统的坑害下,也只能像尺蠖般在床上软软地移动,拼尽全力的挣扎却连薄绢衣带也挣不开。陈大夫从怀里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一手剥开病人的衣服,两个指头夹着刀身运斤如风,当当正正地照着胸骨划下去,将这人剖成了两半儿。

    任卿看得毛骨悚然,但再细看一眼,那刀子划过的地方,却是连层油皮也没破,更见不到血滴。陈大夫顺着他的骨骼走向一刀刀划下去,每一刀都似血肉翻卷,每一刀却又都伤不到病人。只是后来下刀越急越快,满室都能听到一股低沉的嗡鸣,而余方炻的身体却在眨眼间就能变化数次,其中筋骨血脉历历可见。

    他的脏器眼见着都有些萎缩,血脉中也充塞着细长金丝,看起来似人非人。却有一块近似半圆形的黑色碎块嵌在他下腹丹田处,上头浮着一层淡淡的光彩,光芒时大时小,整个身子都呼应着那光彩而动。陈大夫这才停下刀,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刀锋指向那块东西所在,回头问任卿:“这东西,取、取不取?”

    若不取,这人就疯狂得制不住,若取出来他怕就要死了……任卿紧按着那人的手腕,反问道:“若是取了,大夫可有手段保住他一命?”

    陈大夫斟酌了一阵才道:“要、要有灵药,他是武者,或许能、能保一命。”

    灵药么……他倒是有不少治伤的丹药,还有用来补充真气的千年灵玉髓,便一样样拿出来给陈大夫看。那位仙风道骨的老大夫挨个儿看过,倒了几粒生肌丹和培元丹、玉津丹、半瓶灵玉髓,一股脑倒进了余方炻口中,同时用手按摩他的喉头,硬是把灵药都倒了进去。

    灵药入体,他又用刀子顺着咽侯划了几趟,那副骨肉暴露于空中的景象就再度出现。药力过处,那些黯淡萎缩的血脉肌肉却像是受了雨露滋润的花草般,从上到下舒展开来。直到药力行过了那块黑色碎片所在之处,陈大夫才换了柄大些的薄刀,飞快地割开那片皮肉,将刀尖伸进去一搅一挑,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黑色碎块在刀尖上嗡鸣震动,眼前这片空间都随着震荡起来,像是有千丈巨浪向他们当头打来。陈大夫执刀的那只手像是被什么碾过,顿时贴到了下方人体上,难得不结巴地喊了一句:“唉哟!”

    任卿眼前也是一黑,感觉整个胸口都被砸进去了似的,强咽下一声痛呼,伸手抄住了那枚碎片。碎片入手之际,他竟感觉到一阵入骨的寒意,眼前视野开阔过份的明亮房间蓦然换成了一片阴暗低垂的天幕,四周是高大黯淡的城池。而在城正中高高矗立着一个类似浑天仪的黑色圆球,球上雕琢着九龙盘绕,周围环绕着两个交错的圆环,周围是一片寂静广场,看不到任何活物存在,连根草也没有。

    但他能从那黑暗冰冷的浑天仪上感受到一股篷勃而压抑的生命力,像在吸引着他,又像要冲出画面到他身边来,感觉既矛盾又诱人。

    他也像化入了那片黑暗的世界,静静坐在床头,碎片就在他手里一动不动,温和得像是普通石块一般。方才浪涛般汹涌的力量完全消失,陈大夫深深吸了口气,抖了抖险些压扁的那只手,心疼地看着他的刀:“好、好险,这把刀,差点、差点废了!”

    但余方炻这回是真的安静下来了,半闭着眼,呼吸微微弱弱,一动不动地由他处理伤口。陈大夫甩了甩伤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包针头如钩的金针,认命地一条条挑起了金丝蛊。

    阳光寸寸在屋内延长,半挂在墙上的木门忽地被人推开,徐绍庭背着阳光从门外走入,身姿潇洒飘逸,身周更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影影绰绰有了几分当年真龙天子的光彩。他进门之后眼就没往别处看,直奔任卿身边,握住他的手道:“师兄,我问出来了,这些人是从西域秘……”

    他的师兄缓缓睁开双眼,眼瞳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黑,毫无光彩。瞳孔当中映出的也不是他充满活力的俊美容颜,而是一个有两条环轨环绕着的巨大圆球,细看起来似乎还在缓缓转动,像要把他也吸引进去似的。

    徐绍庭几乎也被卷入那异样的景象中,缓缓低下头,凑向任卿的双眼。但低到中途,他的鼻尖就磕到了任卿颧骨上,刹那间酸楚溢满了他的鼻尖眼眶,眼前一片朦胧,隔开了那充满异样魅力的景致,将他从沉沦中唤醒。

    他连忙定了定神,伸手合上那双诡异的眼。本想拍拍脸颊唤醒师兄,手伸出去却又不舍得使力,从空中落下去时不自觉收了力,指尖轻盈如蝶翼,在冰冷却细腻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他右手托起任卿的下颌,左手顺着他的胳膊滑落下去,手指交握,凑到师兄耳边说:“师兄,我有要紧消息要告诉你,你快醒醒,不然的话……”

    我就要吻你了。

    他眼角余光扫过还在兢兢业业挑着金丝蛊的陈大夫,心跳微微急促,但还是按捺不住这突出其来、又似酝酿了太长时间的念头,寸寸压下了自己的脸庞。

    两人手指交握住,一块黑色的东西骨碌碌滚了下去,任卿脑海世界中的黑暗随之褪去,终于感觉到了身外之物——徐绍庭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未睁眼睛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阿继?”只是稍稍翕动嘴唇,一股奇异的柔软感觉就从唇尖传来,却是稍纵即逝。来不及分辨那是不是错觉,他眼前的世界已重现光明,而原本衣香萦绕在他鼻端的师弟就站在榻前不远处,身子笔挺犹如标枪。那张稚气未脱的俊美脸庞被夕阳余晖镀上了一层金红光彩,耳垂似乎映得更红些,见他醒来便紧张地紧张地问道:“师兄方才是怎么了?眼中好像有个浑天仪似的,我一看见就有些头昏,险些被吸进去了。”

    第35章

    任卿下得床来,先从玉佩里摸出枚放丹药的玉盒,将那枚内藏了无数迷团的黑色碎块收进盒里,放回玉佩空间中。那碎石块经他手之前震荡不休,经圣母光环降伏了一回,倒是老实许多,再捡起来时就没了那种异像,像块普通石子一样静静躺在玉盒里。

    师兄弟两人各有各的消息要说,他不想打扰陈大夫施针,便带徐绍庭到外间坐下,简单提了一下握住石子后看到的情景,然后问起捆了的那三人的来历。

    徐绍庭脸上的红晕已褪尽了,一派智珠在握的从容淡定,从怀里拿出一张白色粗布,抖开托到任卿面前。布上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线条,粗陋得几乎认不出的宫殿和花园,上头标着简单的名称。他因为要托着布给任卿看,身子就往这边倾斜了一点,好像许久以前这位师兄教他写字时,几乎把他抱在怀里那样。

    只是时光荏苒,任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高大得能把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而徐绍庭也不是只被人稍稍关心就能满足的孩子了。早前在心中生出的执念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支撑住了他整片内心世界,只差一点火星就要化成燎原之焰,将自己与身边之人吞噬进去。

    不过此时,他的心里还只是郁郁葱葱的密林,眼神清亮,神色温柔,将自己方才问到的东西一一说明:“师兄可还记得崔博士所说的西域秘境?这张地图便是秘境内的简图。图上标的地方有的是他们去过的,有的是从余方炻嘴里拷问出来的,都确定是人仙人遗泽存在的地方。”

    这群人本来是在西域安西小国和仙朝间往来,做炼器材料生意兼马贼的,后来西域小秘境平空出世,他们也进去探索过一回,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余方炻。不过这群贼人运气不佳,进去之后就陷在了一座妖兽聚居的山谷里,被一只相当于宗师境界的妖狼追杀,几十名追随者死得死逃得逃,仅剩下不足十人活了下来。

    但逃出秘境之后,他们的运气就扭转过来了。因为他们抓到了一个同样从秘境出来,却在其中收获极为丰厚的人,就是余方炻。

    当然,这人既然能独自进得秘境,还带着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没能得到的宝物出来,其自身的实力就比这群人高了一个大境界。尤娘最初见到他时,还有几分献产献身投奔于他的打算,可后来交情深了才发现他从秘境里得到的不只是宝物,还有一段传承。

    身外之物犹可,仙人传承这种东西,哪怕是给了亲爹亲儿子,也不如落在自己身上的好。

    尤娘就悄悄给余方炻下了蛊,又命自己的从人设下埋伏偷袭,拿十几人的性命拼一个中蛊半废之人,终于擒住了他,之后就是严刑拷问,肉刑得不出结果便用散魂药剥去他的灵智,让他成为由人摆布的傀儡。可就算如此,余方炻也没交出什么传承来,反而是灵智散失之后,忽然有一天力气暴境,挣断了锁着他的镣铐,徒手掰开囚室之门,逃了出去。

    他身上出现了这么蹊跷的变化,尤氏一行自然更不肯放过。可他的力道越来越大,制又制不住,放又舍不得放,这群贼人只好拿铁链锁住了他,到京里寻名医化解这身蛮力。

    结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神医上门,请神医来的贵人就把他们给抓了。

    徐绍庭说贼人的事时并不太上心,重心都放在了这张地图上:“这上面就有余方炻自称获得传承的那座仙宫所在,我愿与师兄同去,哪怕得不到传承,至少也能开开眼界。”

    任卿的目光落在图上,脑中却想着那座巨大空旷的城池,还有在黑暗中充满诱惑力的浑天仪。那块碎石、那片场景,恐怕就是余方炻所得到的传承,可是能把人变成那样的怪物,出现在空中时就散发出几乎能击杀人力量的东西,当真会是仙人遗留的吗?

    他习惯性地摸上了徐绍庭的头顶,绕着头巾乱揉了一通,板着脸教训道:“你只看到仙人遗府,就没看到有多少人死在其中吗?何况秘境如今已经交付有司监管,也不是你说要进就能进的地方了,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去把洛大夫请来给病人看诊。”

    余方炻身上的惨状连他看了都觉得心有戚戚,徐绍庭这样的小孩子还是避开些好。

    任卿牵着师弟出了房门,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才从陈老刀下血肉翻卷的人体、从屋中浑浊腐朽的气息和那个巨大浑天仪的压迫中清醒过来。心情平静下来,他才想到自己的师弟刚才去干了什么,十分顺手地又拎过人来问道:“那些贼人是怎么招供的?”

    徐绍庭略转过脸去,轻描淡写地说道:“也不过是把当初舅父对我父亲做过的给他们示意了一遍,想不到这些人的反应还不如他。”

    ……当初郑卫对付徐离的手段,连任卿自己都觉着腿间生寒,想不到徐绍庭竟然看见了,还记到今天,学以致用——难怪人家是亲甥舅,真是一脉相承。

    他看向徐绍庭的目光不自觉带了几分敬畏,看得可怜的师弟浑身别扭。幸好洛大夫这时候正抱着个包袱走进来,见二人呆愣愣地互相看着不说话,便笑盈盈地伸手递了包袱给任卿:“来来,这是我从那些贼人房里搜出来的,蛊毒药物之类都留下了,这些金珠正好分润与两位小郎。”

    慢着!这是哪来的东西?任卿愕然道:“这不是贼赃么,我等怎能私下瓜分?待会儿把这三个贼子送到京兆府问罪,这些东西怕还要作证物吧。”

    洛大夫一脸不屑地笑道:“京兆府里都是些不入流的武者,我等武人之事哪儿容得上他们插手。那三个贼子的尸身老夫都已处理了,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查出端倪来,两位郎君只管收下东西就是。咱们武人一向这么行事,你们初出家门不晓得这些,我洛沾却不是那等占小辈便宜的人。”

    行善积德的大夫都开始杀人劫财,这世道肯定不会再好了。任卿仿佛从这红光满面慈祥老儿脸上看到了仙朝平静外表下潜藏的乱流。侠都敢以武犯禁,何况这些近似仙人的武者,礼乐崩坏纲纪废弛的景况就在……其实已经持续千百年了。

    连他自己都成了这些武人当中的一员,将来必然会在某个情况下,破坏自己遵循多年的律法准绳。时移世易,坚持这些还有意义么?他心里沉沉地,接过包袱看了一眼,然后裹起来推给洛大夫,拱手问道:“我愿意将这包宝物送予两位大夫,不知可否换阁下一个承诺?”

    洛大夫不肯接受,只是一脸通透地笑了笑:“郎君放心,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那驾车的也不知内中实情。我与陈老寿元不多,连门也懒得出,更不会为了个不知真假的传承就去西域送死。”

    任卿想起那传承碎片就在自己手里,不由感激地鞠了一躬,而后再度奉上了那包袱:“我手上颇有些余财,留着这些东西没用,我师弟仁厚勇毅,也不是贪财之辈。这些东西本该是余方炻的,听陈老说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恢复了,所以我想用这些换保和堂照顾他终生。”

    洛大夫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起来,郑重地朝他拱手为礼:“任君真是仁人。我是大夫,本就该救死扶伤,又得了这些灵药宝物,自当照顾此人,哪里还敢要君子的东西?”

    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拖得长长的“就、就是”。陈大夫的也从墙上的破洞里迈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表示:他们已经收了任卿不少钱,照顾个已经失去功体又昏迷不醒的病人根本用不着再付钱,更不能拿这么多仙人遗宝。

    任卿还是把东西塞了过去,说道:“既然两位觉得这东西该分给我,那么就由我做主,请两位代我保管这些财物。除了照顾余方炻后半生所用,剩下的就算作给那些无钱看病的病人预支的药钱。两位大夫仁心圣手,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你们,定能比留在我手中更有用。”

    两位大夫推托半晌,终于收下了包袱。不过经过这一场乱事,众人也都没心思再去治疗别的病人,于是便约了来日再见。回程时他们把余方炻也捎上了保和堂的马车,由两位大夫照顾,任卿放出灵鹤与师弟共乘,贴着房顶低飞过了半个城池。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语,直到回了学舍,任卿才率先开了口:“今天我做的事不曾问过你的意思……”

    徐绍庭温柔地笑了笑,神色一片坦荡:“师兄教了我这么多年,难道我会毫不长进,成为那种为了一点营头小利就不顾大节的人?师兄要做的就是我要做的,珍器重宝在别人看来可贵,在我眼里……”

    只有一件珍宝,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求而不得。

    任卿在对面看着他,自豪感简直溢于言表,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我们的收获也不小,你之前不是在我眼里看到浑天仪么?那个可能就与余方炻受到的传承有关,过些日子我就要跟着皇室的人进入秘境探索,虽然不能带你同去,但有了你带来的地图和那东西,我定会给你带来更好的东西。”

    皇室的人?会不会和皇长女有关?徐绍庭脑中立刻想到了那个有资格光明正大地拥有他师兄的女子,呼吸顿时停了一拍。一股见不得光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长,促使他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对面之人清瘦的身躯,双臂越揽越紧,声音低沉喑哑,仿若哀求地说道:“师兄可否带我同去?我的修为只低师兄一个小境界,剑法也越来越纯熟了,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这是皇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这世上若有什么人是任卿最不希望和徐绍庭见面的,必定就是白明月无疑。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他都无法答应这个要求,只能狠下心来看着师弟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的伤心神色,坚定地拒绝了他。

    然而转天一早,徐绍庭就主动向他道了歉,说自己昨天太过任性,没考虑过那是仙帝的旨意,不容得任卿安排,以后再不会这样让他为难了。这话说得任卿这个师兄满心感动和惭愧,再去往保和堂的路上,特地买了一盘奶酪炼制成的滴酥鲍螺来哄他。

    鲍螺奶香十足,入口即化。徐绍庭吃了一个,就觉着那香融融甜滋滋的感觉打心底里泛出来,眉眼间萦绕的淡淡忧虑都化在了这美味之中,自自然然地用指尖捻了一个送到师兄唇边。

    任卿也不忍心拂他的好意,略低下头,张口咬住滴酥鲍螺,然后用舌尖一卷,将那个小小的点心卷入口中。这一咬一卷之间,他的舌尖就不经意拂过徐绍庭的手指,留下触电一般,既迅速又缠绵的柔软触感。

    ……简直比鲍螺还要柔滑。徐绍庭经过数月历练,已非昔日被任卿舔到指尖就能吓得倒在草席上的毛头小子,此时还能镇定地拿起另一枚鲍螺放入口中,借着吃东西作掩护,将那枚指尖放到自己唇间,留恋地品味着那一闪即逝的感觉。

    比鲍螺还要甜美柔滑,只可惜不能像鲍螺一样含在口中细细品尝。他一口口吃着比刚才更美味的点心,目光顺着盒子垂落下去,凝在任卿指尖,这一天都有些神思不属。他师兄还以为可怜的师弟是受了自己那通教训的打击而沮丧,温柔地哄了他一整天,也不知被吃了多少比现捡的鲍螺还新鲜的嫩豆腐。

    ——

    洛大夫和陈大夫早早就在保和堂等着他们,四人见面之后,就接着乘车去看单子上其他病人。这一天出入的都是武人聚居的坊市和客栈,遇到的病人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容易接触,有的人分明需要医治,可看到任卿与徐绍庭从药铺车上下来后,就又摆出一副傲视权贵的模样,不肯受他们的恩惠。

    不过任卿已经没了昨天那样急迫的心思,因为经过余方炻一事之后,他的圣母值整整涨了七点——大约不收贼赃在圣母系统计算中是比救人更高的美德,所以给的点数也更高些。眼看着圣母值跳到六十点以后,任卿就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亲手赠药给伤者,唯恐再像上回一样不小心升个级,脑残光环又要不能开了。

    也直到这时候,他进入长安之后就一直提着的心才沉回了该有的位置,回太学之后便独自一人拜访了崔远。

    “弟子受皇命,将要随贵人去西域秘境探险,今日来见老师,是想向老师学一种能挡住所有敌人攻击、抓住各种兵刃和暗器的拳掌。”

    崔远本来还想先考察一下他拳经背熟了没有,可是刚要开口,一个极重要的念头便自他心底浮现,让他本来略显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略带讨好的笑意,和气地托起了这位心爱弟子,眼睛亮亮地问道:“教你一套擒拿手法不过是小事,我有一事倒想向你请教。”

    “老师有问,弟子必定知无不言,哪里谈得上请教?”任卿诚恳地答道。

    崔远脸皮绷了又松,松了又绷,挣扎良久才老着脸皮问了一句:“不知令师弟今年多大年纪,家中可给他安排了婚事没有?”

    “这……”任卿这些日子一直考虑着给徐绍庭找个妻族,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代为照顾师弟。可当真有人上来毛遂自荐了,他头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有种旁人要觊觎抢夺他师弟的不快。

    他把这种感觉归咎于崔远只是山阴崔氏旁枝,家中女儿不是配得起他师弟的真正世家贵女,定了定神答道:“师弟尚年幼,家中又有郑大宗师作主,家慈也只是在替他相看淑女,我这个做师兄的更是做不得主。”

    崔远丝毫没感觉出他的不悦,关注点全在徐绍庭尚未成亲这个事实上,拍着任卿的肩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我也觉着他应该还没有婚约。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放心操持了。啊,这事倒不太急,你要学擒拿掌法是吧?我这儿有一套小五经的‘齐物掌’,练成之后可达物我相齐,交融内外的境界,掌随心、心随意、意随道生,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你觉着如何?”

    掌法不错,可我不会为了一套掌法就把亲师弟卖了的。他打定主意写信回去提醒家里,不要随随便便给徐绍庭定个家世不显的女子,这边就只能对崔远暗道一声抱歉,拱手谢道:“徐师弟的婚事自有长辈主持,并非我可以置喙的。掌法的事我也不敢多求,但凭老师安排就是。”

    第36章

    “师兄最近要练武,救济长安百姓的重任就落到你身上了,你跟着两位大夫出门,一定要多做少说,不可轻易和人结怨。”任卿连连拍着徐绍庭的肩膀,一脸严肃悲壮地送他出了太学院,把济世救民的担子都砸在了幼稚无知的师弟肩头。

    实在是庄帝的圣旨下得太快,还有月余就要进入小秘境,他必须在那之前练好掌法,遇上什么危机才有本钱自保。可惜圣母点不能多存,存过百就要自动升上一级,不然他现在就出去多存个千八百点,遇到妖兽也好贼人也罢,一句“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上去,谁敢不跪下痛哭忏悔?

    可惜这种好事只能在他想象中存在。任卿长叹一声,乖乖地乘鹤上了传习峰,跟着崔远学习齐物掌。

    这套掌法的招式并不算多,指掌间的变化也简单,但每一掌都是千锤百炼而来,精简到了古拙的地步。掌力若含而不发,随时可以有无穷变化;但若将招式使到老,内中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也足以夺敌人之志,让人不敢撄其锋芒,也挡不下这一击之势。

    当然,掌法再好,还要看本人的修为如何。一个十二经尚未完全打通的初阶武士,就算学了天下最经妙的掌法,面对高一境界的武师也只有逃跑一途可走,若是敌人再高一等到了宗师境界……话说得快点还是能留下遗言的。

    崔远情真意挚地劝他:“你的身份亦自不贱,到了秘境之中千万记得和贵人的护卫好生结交,也不要离着贵人太远。遇到解决不了的妖兽和机关,至少还能指望一下别人来相救。”

    任卿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功体、剑道和新学的掌法造诣,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丧气,却实在是老成之言,于是诚心诚意地谢过了他的教导。崔远自从看上了他家师弟,对这位未来亲家晚辈的情谊日深,除了亲自教掌法之外,更亲自找来了一位三年前才入太学,比任卿修为略高一线的博士弟子姬叔衍做陪练。

    巧得很,这人也是这代弟子当中唯一一个和他这个插班生有交情的。倒不是因为他入学时间也不长,和那些动辙一呆二三十年的同窗没有共同语言,而是他们两人的学舍就在同一条山路旁,姬叔衍每天早上都要登山锻炼体魄,见面多了自然脸熟。

    他的态度比爬山偶遇时热络了许多,谦虚地笑了笑:“任师弟是郑大宗师的高足,天资远胜于我,这次比试倒该是我请师弟多指教才是。”

    任卿连忙还礼,答谢他拨冗前来给自己当陪练。大家都是武人了,没有那么多礼仪规范,寒暄几句之后,就是拳掌相见。

    姬叔衍入太学前也是鲁地出名的天才,自幼练的就是家中流传下来的罡气炼体法。其身体早练得坚硬如玉,体内真气已经化罡,动手时可以变成一片薄薄的铠甲覆在体表,在发力时罡气又可外放,起到攻其不备的作用,乃是一种以防守为重,攻防兼有的特殊功法。他也知道任卿还不算正式学生,年纪又小了自己近三分之一,动手时收敛了外放的罡气,只放了三分力道给他喂招。

    但真正动手之后,姬叔衍的脸色就越来越凝重,拳法一变再变,运用的力道也不自觉地一再增强。他本是来喂招的,初试手时还刻意放缓了速度,一拳一掌地递到任卿面前,给他时间应对变招,好接住自己的攻击,但越是打下去,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下意识地动用了真力。

    那种放出的力量都被人完全化解,犹如打在丝绵上的感觉极为痛苦。拳上的力道放出之后不能收回,所有招式都被迫使老、变招不灵活,连带体内真气也出现了运转失衡、经脉中时而雍塞时而空荡荡没有真气可用。他学拳二十年,无论和多么强大的对手比试时,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就把任卿看作了强敌,一身罡气渐渐发挥出来,露出了真气化罡、以罡御拳的真本事。

    姬叔衍的拳如急风骤雨,任卿便是这急风骤雨下的一竿青竹,任由再强的风吹到身上,也只弯而不折,再起身时便弹起更强的抗力,如鞭子一般反抽回去。他的掌法或许还没到能收漫天拳影的地步,可是在郑卫门下呆了十年,剑道与基本身法却不弱于任何人,此时以指代剑,也能从天幕般的拳影中划开一道生机。

    何况……要把整座武学院的师弟收拾得服服贴贴,看到浮伽木就会手疼,你以为真是件容易的事吗?

    姬叔衍拳上的罡气浓烈如火,胸中也烧起一片战意之火,哪还记着自己被崔远叫来是为了给师弟喂招?战意燃到极点之际,他猛地长啸一声,右手拳头上凝出一团人头大小的罡气,随着他一拳挥出,竟脱手而出,如流星般砸向任卿。

    罡气脱手之后,他才想起对面的不是需要拼尽全力对抗的前辈师兄,而是还不算入门的师弟,顿时变了脸色,手足无措地叫道:“老师!”

    那一拳是他全身精神意达到巅峰的产物,他来不及阻止,也无力阻止,只能寄望于崔远了。然而转瞬之间,更令他心悸的变故就在他眼前发生了——那枚罡气冲到任卿面前时,他只是抬了抬右手,轻柔地按在了罡气团上,简简单单地往外推了一下。

    那团罡气就像温顺的兔子一样被按在了空中,而后缓缓在他掌中坍塌直至消失。

    他们当然想象不到这一招失效的真正原因,实际上就连任卿自己也是在交手中体悟到这功效,还不能理解罡气这种无形无质的东西怎么会被他接住——这是因为在物理学里,气态只是物质的一种形态,罡气当然也被算在物质里,接触到任卿的手之后,自然就变成了无害的普通气体。

    简直是神乎其技。

    姬叔衍的嘴都合不拢了,崔远则用一种混合着可惜和喜悦的目光看着他,赞叹道:“不愧是大宗师郑卫的真传弟子,哪怕年纪再小,学到的手段也是普通人不能想象的。可惜大宗师不肯接受太学聘任,使我等缘铿一面。”

    不过以后他能把徐绍庭弄成侄女婿,可不就能和郑卫多亲近亲近了?崔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满意地拍了拍任卿的肩头:“你的武学基础与剑技都远出我意料,掌法学得也还有些样子,这些日子再勤加练习,遇到危机时足有时间写遗书了。”

    崔博士计时的方法大概异于常人,所以翻译过来应该是——哪怕遇到宗师级的对手,他还是有逃跑的机会的?管他原本的意思是什么,先这么想着心里总能好受些。

    姬叔衍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压下嘴角的笑意安慰他:“师弟不必多想,老师是夸你基础扎实、真气浑厚。只是方才我与你对战时,你似乎守多于攻,而且攻击时常用剑气,不习惯以掌伤人,这方面还要多练习。”

    这方面是被圣母系统限制,因陋就简想出来的法子,不是多练能练出来的。

    这话当然不能说给人听,姬叔衍这么劝他也不是一定要逼他杀人,更多的倒是被这场由压抑到痛快,或者说正因为开始时的压抑而在后来显得格外酣畅淋漓的战斗勾起了战意。这一战之后,姬叔衍每天登山锻体时又多了一项活动——就是顺路敲一敲任卿的门,叫他出来和自己比试一场。

    只是随随便便学个拳法,然后由老师安排了一位师兄陪练,结果就惹上了个如此好战的对手,从此后天天不得清静,真是……万万没想到。

    不过战斗技巧需在战斗中磨练,他在关山时的对手几乎都是方行简教出来的,老师的水准就平平,学生自然也高不到哪儿去,以他学剑三年的水准就能收服整个学院。可到了太学中就不一样了,这些学生都是各地精英,又受天下名师多年教导,哪怕武道境界与他只在伯仲之间,战斗技巧和经验却要丰富得多。

    有个主动送上门的姬叔衍和他不时带来的同窗做陪练,任卿的战斗设想倒是有了验证的好机会,并在实践中反复做了调整,终于确定下来右剑左掌的配合战术。

    流云剑法他练了近十年,已经不可能改动;齐物掌法却是双掌掌法,摒弃右掌变化不用,单以左掌作为剑的补充,进可以擒住强敌,退可以接下暗器剑气罡气……若不是境界高他太多的前辈,凭这套剑掌足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任卿凝神看向空中压下的掌影,剑气吞吐,转瞬间便从轻盈的流云化为能遮住整片天空的厚重乌云,左掌则自剑光中探出,迎向被罡气包裹的重拳。拳掌相交之际,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根本不该在此时想起的声音:“恭喜您实现了圣母光环泽被苍生的第一步,圣母声望已达到全城传诵级,圣母等级自动提升至第三级。”

    怎么回事,施医赠药增长圣母点不是很慢吗,不是只有他亲手赠药才能增加吗?这个该死的系统连提醒也不提就给他擅自升级,他这些日子费力在外头救人岂不就白救了!

    ……对了,升到第三级,又得有什么折腾人的规矩等着他了吧?

    想到这点,他就觉着头疼得厉害,这场比试也不敢再继续下去,连忙收掌撤剑,倒退一步喝道:“且住,我有些不舒服,这场比试到此为止了。”

    他们两人比剑的地点就在学舍旁一片方圆不丈许的空地上,后退一步便是直上直下的山壁,任卿心神不属,这一脚就险些踏空,亏得姬叔衍及时收了拳,一步踏上来拉住了他。

    他的脸色的确苍白至极,完全没有比试之后该有的润泽血色,却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纯粹是被这个时不时就要出来作妖的圣母系统气的。姬叔衍自然不知道根底,只看到他神色萎靡,便以为他是受了什么暗伤,忙按住他的脉门,盯着他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发病……”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任卿,他忽然发现这个打了一阵子交道的少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也或许是他之前看得不仔细,今天凑近了细看才发觉,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温柔而毫无侵略感。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泓深湛明澈的泉水,既能包容滋养万物,又不会给人造成任何伤害,让人忍不住就要放下心防,倾心结纳。

    这种难以描述的融洽感并非错觉,更不是与生俱来。此时在任卿识海中,那位引导者正滔滔不绝地说道:“因为你声望基本传遍了长安城,初步满足了圣母‘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损其身’的标准,所以圣母系统主动提升一级,不消耗你事先积存的圣母值。”

    这就好,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再积攒五十个圣母点,他的时间和钱可是真的要不够用了。任卿暂时透了口气,又狠了狠心,破罐破摔地问道:“升到第三级之后,我又不能伤害什么了?是不是连用剑气隔空打人都不行了?”

    引导者悻悻地说道:“你怎么能把我们专门为主角配备的神圣系统当成那种坑爹的东西呢?升到第三级之后,系统就要全面培养你的圣母气场了,第一步就是外表。现在你已经拥有了最标准的圣母像,所有人见到你之后,深层意识里都能辨认出你的身份,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们,也能包容他们的伤害,是个以德报怨的圣母。”

    “……你的意思是,所有人看见我之后都打算和我结怨,然后等着我以德相报?”不是他不往好处想,实在是这系统的下限深不可测,尽情往坏处想都及不上他们能做到的。

    引导者受辱一般高声叫道:“怎么可能!我们的光环都是正面的,要是真有人要利用这点对你下毒手,那肯定是因为他本性邪恶,需要长时间感化才能改邪归正。只要你多被他们欺负折磨几十集、啊不,我是说,这些人伤害你到最后肯定都有忏悔的一天,以后你们就能互相谅解、互相关爱,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了!”

    任卿狠狠咬着牙关,给了他两个字作评价:“呵呵。”

    ——

    徐绍庭乘鹤飞回山上时,恰好看到姬叔衍半扶半抱着他师兄,低着头凑到他面前的模样,一股无明火顿时从胸膛烧起,烧得眼前一片通红。他从鹤身上站起来,抽出和师兄成对的星陨铁长剑横空劈下,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便从空中压向,削向姬叔衍的肩头。

    一剑劈下,他也不在空中停留,御鹤贴着地面飞过去,又是一剑斩上姬叔衍的手臂,左手轻舒,把师兄拉进怀中,同坐在鹤身上。此时他才看出任卿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抖,像是气弱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一下子就没心思再管姬叔衍干什么,驾鹤转身便往外飞。

    姬叔衍在后头看着他们两人离开,脑中才渐渐有了思考能力,自言自语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刚才他怎么就无缘无故挨了两剑,还有他为何觉着新入学的这位任师弟特别可亲可信似的?

    ——好像他就是这么个温柔体贴值得信赖的人吧。

    他想不明白的也就不再多想,接着攀爬巍峨陡峭的成均峰。而灵鹤背上的任卿也在此时结束了和引导者不甚愉快的交流,看了眼紧抱自己的师弟和身周一望无尽的碧空,问道:“你回来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不是正和姬师兄切磋武艺么,应当先和他道别再离开……”

    徐绍庭紧抱着他,冷冷说道:“他打伤了你,不要他的命已是厚道,还有什么可道别的。师兄你受了伤不要轻动,我这就带你去医馆治疗。”

    这误会闹的……任卿连忙挣扎起来,解释道:“不是姬师兄伤我,是我自己忽然头痛发作,险些从崖上掉下去,姬师兄只是拉我一把而已。我没什么大事,咱们先回成均峰去,跟师兄解开这误会。”

    师兄误会,师弟难道就不会误会吗?徐绍庭深深凝视着任卿,一腔感情几乎控制不住要流溢出来。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上了任卿的脸庞,心中竟有股笃定的感觉,仿佛能肯定师兄不会责怪他的放肆,指尖游移到他下颌处,挑起他的脸庞说道:“师兄,我刚才很生气,气你不知道照顾自己,还让姬叔衍……”

    碰了你。

    他没来得及说出这话,太学大门就已经到了,灵鹤长唳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低飞贴地,将两人驮到长安城中。繁杂扰攘的声音打断了包围着他们的孤独暧昧气氛,徐绍庭一口气泄掉,再也没勇气像之前那样逼问师兄,默默地放开手扶他坐起来。

    任卿也被徐绍庭刚才展现出的气势压得失神了一下,心情极为复杂地想道:难不成以后他听话懂事温柔可爱的师弟也可造反,管起他这个师兄来了?

    可师弟及时恢复了正常,街头又有一片极具冲击性的画面闯入他眼中,使他顾不上追究徐绍庭之前的变化——保和堂门口摆了半条街的义诊摊子,周围树上高挂彩带条幅,写着“太学院生任君义助保和堂免费施诊”。

    ……

    他算是知道誉满长安、圣母等级升到三级是怎么来的了。徐绍庭这孩子天生就是来坑他的,哪怕跟着他学好了,命数里的东西也是没法改了!

    第37章

    半条朱雀大街上都搭着免费看诊的摊子,两人往保和堂方向走去,路上的医者与病人都认得徐绍庭,见面之后纷纷起身见礼。医师们的礼数还好些,那些病人们看到他时所行的礼就要重了许多,其中还有几个是任卿带着大夫上门看过的,远远地便冲着他们长揖到地,起身之后还要和别人宣扬他们施医赠药的功德。

    从这种小事便可看出来,徐绍庭做事十分有心思,真正是为了让百姓受益,而不是像他那样功利心强,单纯为了积攒圣母点做善事。将来他若能掌管一城之地,或者成为辅政重臣,自然也会像今天一样善待百姓,何愁天下不清平?

    想想这个师弟的好处,他就不再计较徐绍庭把自己的名字扬得遍长安都知道,以致圣母光环又升了一级的事了。反正这一级只是让他外表看起来仁善宽厚,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坑人,说不定能把升级后必定会带来的麻烦变成这样,还是徐绍庭此举替他积了些阴德的缘故呢。

    他自我安慰了好一阵,才把心态调整得平和了,拉着师弟往保和堂走去。

    二人一头走一头和人见礼,短短一段路竟花了半炷香工夫。而在他们背后小巷中不知何时转出来一个高挑俊美、五官颇为端正大气,气质却似有些阴柔的锦衣男子,双手拢在袖中,微微抬着下巴,瞄着他们的背影道:“长安城也是天子脚下,遍地都是权贵和武道高手,也只有荥阳任氏嫡长子、当今天子心许的东床快婿,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邀买人心,不怕引起旁人侧目。”

    他身后站着一圈仆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随意接话,唯有身侧那名张扬肆意的年轻武士冷哼了一声:“呸!什么邀买人心,我早看透他们了!当初他们俩在关山武学院就是这么干的,就是为了出出风头,勾搭个把小娘子而已。现在把摊子铺得这么大,还不是为了在公主面前留个好印象,免得这桩好事中途让人挤了!”

    罗严想起花费百金买来,后来听说任卿进京之事,一时激动得热血上头,就白白扔在了关山脚下的胡姬,悻悻然吐了口口水:“姓徐的倒是真会来事儿,顶着他那小白脸儿师兄的名头施药,可这城里的人有多少认得姓任的,还不都把恩德记在他身上了?徐先生,你说是不是?”

    这位徐先生是他入京之后才结识的,才四十出头就有了武师修为,而且能谋善断,胸怀大志。只是初遇时这位先生似乎有些落魄,寓居客栈中整日独自买醉。后来他请这位武师喝了顿酒,谈了谈天下大计和他的抱负,徐先生就被他的壮志和才德倾倒,主动投奔他门下给他做了谋主。

    想起当初在关山下花费的工夫财物,他都为自己不值——徐继算什么,他的徐先生也姓徐!而且徐先生是武师小周天境界,足足碾压那小子一个大境界!徐先生出身也好,蜀中名门子弟,一口益州话软绵绵的,比所谓的中原雅音还好听!而且徐先生惠眼识英材,一看就看出自己将来不只是一城之主的格局,以武师身份主动投奔,眼力价儿都比他高多了!

    要不是徐先生劝他看在郑大宗师的面子上盯住了徐继,他才看不上这样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呢!

    ——

    秋收过后,就是仙朝另一批官吏探索西域小秘境的日子了。任卿既然要随队过去,这个师弟就不能再留在太学院里,可是要交给一心想把徐绍庭弄成自家女婿的崔远,他又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只得写信回家,请父亲送一名得力的管事和几个护卫来替他照顾孩子。

    临行之前,任卿就把家里仆婢和侍卫都召集到一起,握着徐绍庭的手站在阶上,神色威严地宣布:“我这次受王命出行,到明年才能回来,家里的事务都付予绍庭。他与我兄弟敌体,所下达的命令也就是我的命令,若有人抗命不肯遵从,或是欺他这个主人年幼……”

    他回望徐绍庭,平淡又郑重地说道:“你随意处置,驱逐也可、打杀也可,不必在乎他在荥阳主宅是什么地位。”

    满庭下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徐绍庭,这个从没离开过师兄的少年却一眼也没落到他们身上,只是乖顺地对任卿说道:“那么多想考太学的人都是独自进京的,我住在任家的别苑里,闲来出行还有陆遥师弟作伴,怎么会出事?师兄不必担心我,在秘境里要小心保重自身,别让我担心才是。”

    被小孩子担心了。

    啧,这种感觉……倒还不错。任卿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徐绍庭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身负大气运,就是他自己出了事,他也不会轻易出事的。

    这么想着,他就安心地收拾好行李,登上了仙帝派人驾来的白鹿车。这种鹿身上并无肉翅,而能踏云御风而行,驾车极为平稳,只是速度慢了些,舒适度却比任家的狁狻车强得多,驱到最高速也不会让人头晕恶心。

    徐绍庭在后头追着送了他半条街,随着鹿车升空疾驰,终于被甩下,混在长安街头熙攘的人群里,再也分辨不出来。

    车上内侍看他一直回望后方,忍不住劝道:“郎君这趟是陪贵人出行,身边有的是好手,绝不会出问题的。几个月之后自然就能回家,不必如此眷恋不舍。”

    任卿点了点头,安静地垂手坐在位子上。车驾飞出长安,便看到空中飞车已聚成了方阵,阵中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白鹿车,当中围着一只比这车子大了三四倍的巨形白鹄,背上驮着顶形状精巧如宫殿的华美多檐轿,不问可知正是白明月的坐骑。

    若是由得他选,这一趟真是宁可不去也不愿陪着仇人同行。

    可惜此事不由他做主,坐上这辆车就像是进了监牢一样,车中有人监视、车队飞行又日夜不辍,想要摆脱内侍独处一会儿都不可能。直飞到西域那座秘境入口处,车队才停下来休整,并将车中所载的侍从都留在外头,护卫则五人并入一车,将原本浩浩荡荡的车队精减到只有五辆,唯有白明月还是乘着那头引人注目的巨大白鹄。

    任卿也随众人下车,在车队间漫步着松散身体。走不多一会儿,换车造成的混乱便渐渐停下,一名内侍到面前拦住了他:“皇女有命,令郎君落车之后就去谒见。”

    相隔数月才能见一面,在他看来已经太过频繁,在白明月看来却实在是隔得太久了。任卿踏进轿子之后,便看到这位皇子素颜男装,毫不掩饰本来身份,大喇喇地坐在当中的位子上,挑着一双媚眼看他。

    那双眼里的狠意如今已经收敛无踪,看起来温柔多情,任是再心如钢铁的人,叫他看上一眼也会化成铁水。即便不化妆,他的容姿也不逊于后宫那些盛妆美人,难怪十几年来都没人发觉他是男子——就连他自己,也是听了他自陈身世才敢相信这点。

    任卿深施一礼,站在原地问道:“不知公主何事召见?”

    “无事便不能召见么?你是我未来的驸马,陪侍在我身边又有谁敢说话?”他含笑抬臂,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玉石雕刻成一般纤美的手指向里勾了勾:“卿还不坐到我身边来?”

    任卿就像是瞎了一样,对那只完美的手无动于衷,反而低下头答道:“公主清誉怎能容人玷污,外臣不敢留在公主鸾轿子里,请恕我告退了。”

    他的礼仪无可挑剔,出门时也是保持着躬身的姿态步步后退,可背后的轿门已被两名侍女堵住了,十分强硬地抵住他的背说道:“请郎君不要为难我们,还是留在轿中陪侍娘子吧。”

    眨眼之间,白明月就已到了他面前,托着他的手拽到自己身边,嘴角噙着得意的笑容:“任郎上次握着我的手不肯放时可没有这么小心,现在轿里也都是我的人,实在不必害怕。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只要坐下来陪我说说话,给我作两句诗就好。”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时机,他还想着什么时候用脑残光环合适呢!

    任卿直起身来,深深看了白明月一眼,含着几分愉快、几分期待答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就给公主讲个故事吧。”

    送他前来的内侍早已退了出去,脚下微微有些晃动,窗外的景致也开始变化,换成了一片无垠碧空,和影影绰绰跟在后头的鹿车。车轿已经飞入空中,哪怕他想离开这里也离不开,只能乘着这座鹄轿飞到白明月愿意放他下去为止了。

    好在这时间不会太长。他跪坐在下首的蜀锦彩茵上,脑中略一转,就编了个故事:“从前楚襄王为太子时,曾在齐国做人质,怀王死后,他想归国继承王位,齐王却扣住不让他归国,并说:‘给我东地五百里,我才放你回去,否则就不放你回归’。”

    白明月坐在他身旁听着这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心思当然不在齐楚之争,而在讲故事的这人身上。短短数月不见,任卿的气质更显温柔敦厚,就算是刚刚托词要离开时,也少了几分从前的疏离冷淡,就好像一块刚刚出土、还能看得出棱角的美石被打磨成了温润光滑的玉壁,让人越发想捧在手中把玩。

    他斜斜倚在几上,眼波如水地流到任卿身上,嗓音没有刻意压紧,流露出了几分少年该有的质感:“这故事很好,我明白卿的意思了——方才你说要告辞时,是不是就等我开出条件,要你留下……嗯,能有什么东西换得了你这个人呢?不如你这几天就留在我的轿上,不然我就把你带回玉京,不许你回太学了。”

    任卿只当没听到这话,抬起头,直盯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忽然勾了勾唇角,说道:“襄王答应割地之后,又与秦国结盟,使秦将陈兵齐国西境,对齐王说了一句话,便让齐王恐惧后悔威胁襄王。公主想不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

    他在白明月面前一向板着脸,此时乍然一笑,竟照得车厢里也明亮了几分。白明月愣愣地看着他,只听他嘴里吐出一  句:“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故此秦军要伐不义,保全楚王。”

    那句话一说出来,系统的声音就在任卿脑海中冷冷响起:“圣母光环成功使用,扣除五十点圣母值。”

    任卿唇边的笑容渐渐漾开,平生头一次觉出这圣母系统的好处,甚至破例允许引导者开口说话。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满心期许地看着白明月,等着他像陆遥那样痛哭流涕地忏悔自己的罪过。

    谁知等了半天,白明月那双诡艳的眼里也全无流泪的迹象,反而绽放如明亮的光彩,似笑非笑地起了身,像条艳丽至极的毒蛇般向他缠来。

    “无理取闹……这个词用得好,有意思。我今天就要无理取闹,将卿扣在身边,又有谁会充当秦国将你救出我这座轿子呢?”

    不对,他的反应怎么是这样的,这跟之前说的不一样!

    任卿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右手脉门就被白明月扣住,身边凑上了一具算不上太温软,却纤瘦如女子的身躯:“卿这故事讲得没什么意思,但若你讲故事时能这样笑出来,就多讲几个,我愿意听下去。”

    任卿哪还有心思讲什么故事,连声问引导者:“为什么白明月没像陆遥那样痛哭悔罪?”

    引导者懒洋洋地回道:“因为等级差异太大。之前不是说了吗,对方等级比你高,脑残光环是有闪避机率的。”

    “他哪儿比我高!”任卿仔仔细细、从头到底地把白明月看了一遍,怎么看怎么是武士初阶。就凭他一眼就能看出白明月境界,动手时也能感到他真气比自己薄这一点看来,对方绝不可能像之前引导者说过的那样,是比他境界高得多的大高手。这简直不应该……

    “他是主角受,你虽然能兑换临时版脑残光环,可你已经不是主角攻了。你只是个炮灰而已。”

    这句话像巨槌一样砸碎了任卿所有的期待,也砸得他心灰意冷。他甚至没心思阻止引导者更多的废话,紧紧捏着白明月环上自己肩头的那只手。

    他用的力道极大,连自己的指尖都压扁了,白明月却还是毫无感觉,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那具清瘦紧趁的身体比寻常女子重得多,胸前似乎不知用什么东西垫过,有种诡异的柔软感,不过他两生加在一起也没碰过女子胸膛,不知那感觉像不像真的女人。反正不管是真是假,这个人在他心里都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磨,怎么也不会对这投怀送抱有什么感觉。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人推出去。一只柔荑般的纤手抚上他脸庞时,他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按住白明月的肩膀,用力往外推了一下。然而他发力起身的同时,脚下柔软平坦的鹄背忽然狠狠摇动了一下,向一侧栽了下去!

    这一下摇动之后,空中便充塞着白鹄凄厉的鸣叫声,轿子左右摇动,里面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滚成了一团。任卿拼命稳住下盘,将自己固定在轿壁上,正要推开不知何时滚进怀里的假公主,问问门口的侍女到底出了什么事,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冷光。

    那是精钢的光芒,不容错认。他下意识骈指如剑,划出一道剑风挡开了那道流光,而后便听到闻利刃入肉的钝声,一道血线便浇向他面前。他略偏了偏头避开血线,就正面对上了白明月杀气犹存,却越发艳丽夺人的面庞。

    他低沉笑着,像是已不打算再遮掩自己的嗓音:“我就知道,任郎虽然态度冷淡了些,人却比那些当面讨好我,背地就去向羊氏摇尾乞怜的奴婢和官员都靠得住,遇到危险时总是会护住我的。”

    第38章

    徐绍庭是个好孩子,或者说,他愿意做个好孩子。在任卿看得到的地方,他可以是世界上最乖巧能干的好师弟,只有在师兄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他才会放纵自己显露出师兄没期待过的模样。

    比如说在大街上遇到一个确实很熟,但完全谈不上有好感的人时。

    当时他刚看望过病人,从保和堂出来不多远,人群中忽然撞出一个穿着破烂褐衣的男子,一头撞到他身上,然后一语不发地转头就跑。那人转身时,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腰间被人扽了一把——他腰间系着师兄亲手送的玉佩,无论遇到什么意外情况,都会首先注意一下那里。

    而现在腰间坠着玉佩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师兄与伯母送的两枚玉佩都已不见了。

    从前在关山时他和师兄专注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别说是偷东西,就连打架的武人们后来见到他们都要主动停手。进京之后虽没再亮过功夫,可是这条街上的人都敬他施医赠药的义举,更不会有人不长眼地偷到他身上。

    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偷东西,感觉十分微妙。若不是那两枚玉佩太过贵重,他都可以当作施舍那个偷儿,不去计较了。

    可是师兄和伯(岳)母送的东西又怎么能落到旁人手里呢?徐绍庭为难地长长叹息,五指却毫不犹豫地探了出去,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深深扣进那偷儿手背里,一抖手把他拉回自己怀中,左手如闪电般摸过那人全身,从他怀里摸出了自己的玉佩。

    惨叫声此时才刚刚响起,那人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恨恨看着他,似乎要动手,却不知为什么强忍了下来,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抱着手闪电般撤身飞出了人群。

    徐绍庭也环顾四周,目光对上了一名眼熟的武人,慢慢勾起一丝冷笑:“阁下方才看得还满意么?现在还不出手,是因为同伙失手,打算撇清关系,还是想再盯我一段时间?”

    那人被他盯得倒退几步,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是个真正的老实人,老实人到了该说谎话的时候,最容易因为编不出来而慌乱。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顿时都觉着自己明白了,在两人身边散成一个圈子,等着看他们如何解决。更有血勇一点的,则已悄悄盯上了那人,打算帮徐绍庭拉拉偏手——一个二三十岁的武人,伙同小偷为难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任谁也看得出来哪方是正哪方是邪。

    那人支支吾吾,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就在他急得想跑的时候,背后终于有人一把推开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朗声长笑道:“徐郎君错怪我这手下了,他是看在当初相识的情份上,想帮你抓住那个偷儿。只不过方才你那一手施得太过精妙,让他看入神了,不知该做作反应才好。”

    那人走到徐绍庭面前,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抬手去拍他的肩膀,还要在他冷淡如霜的目光注视下,艰难的保持住豪气的笑容:“我倾慕徐郎已久,只是当初令师兄管得太严,不愿让你和我有来往,故而始终不得亲近。今日难得有缘相会,又没人拘束你,便由我做东,请你尝尝京师的美酒佳……”

    他压低声音,凑到他面前补充道:“佳人。”

    一炷香之后,他们就从街上转到了城东最大的酒楼上,上楼陈列着一排来趁食的歌伎,各个都是云鬓花颜,轻裾摇曳随风,瞻望之有若神仙。罗严要了一间最大的雅间请徐绍庭饮酒,更挑了四五名美伎服侍他,自己志得意满地端着酒杯,欣赏他被那些女人围绕时全身僵硬的样子。

    难为这小子,跟他师兄抢了这么久的女人,到现在还像个没开荤的雏儿呢。罗严莫名得意起来,举杯劝徐绍庭:“难得与吾弟相遇,今天一定要给愚兄面子,咱们不醉不归!”

    他认识了徐绍庭这么多年,从前每次见面都是在对方面前被他师兄狠狠拍下山崖,几乎是头一次这样以平视近乎俯视的姿态看着对方。就凭这点好处,再普通的酒喝在口中也变得像陈年美酒一样香醇了,更何况这回他请的本就是孤山灵泉配上殷墟灵麦酿成的极品灵酒,连宗师都可以醉倒的,更让人舍不得停口。

    罗严很快就有了酒意,交谈之间忍不住就说了句实话:“为了请你这顿饭,足足花了我五十两金子。那个人让你抓伤了,回来要钱时肯定又得多给点补偿……亏得你今天来喝酒了,不然我还得多花……”

    他掰着指头算自己花了多少钱,徐绍庭慢慢饮着灵酒,颇有几分同情的意思看着他:“你花了这么多钱来找我,肯定是有正经事要说,不是来报帐的吧?我手头虽不富裕,五十两倒也拿得出来,再多一点也可以先从师兄家借来,只当是日行一善,看在你是熟人的面上多施舍些。”

    他说话这样刻薄,罗严若是清醒的时候,早就该气得跳起来了,可现在酒意上头,他却只是咧开嘴,不屑地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还要事事都跟在你那个小白脸师兄身后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独立于世,张口就我师兄我师兄的,你不嫌丢人吗?你也是大宗师的外甥,听说还出身世家,怎么就不能有点出息,自己建功立业,让那个小白脸巴巴儿地追着管你叫师兄?”

    他说那句“小白脸”时,徐绍庭已经想和他翻脸了。但听到最后一句,他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任卿眼中含着敬慕之意喊他师兄的模样,虽是自己幻想中的景象,也叫得他骨头都轻了几两,喃喃自语道:“这样倒也好……”

    罗严的耳朵里还没灌满酒,当然把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地。他顿时觉着自己有了刘皇叔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说动这个少年,对自己纳头就拜。

    他忍不住呵呵大笑,想拍徐绍庭的肩膀,却被他避让了过去。不过这也不影响他的兴致,大笑着将手掌拍在了桌子上,继续劝道:“不错!你自己投个名主,立下不世功业,岂不比让人家养成只拔了牙齿爪子的猫儿强?我看你比你师兄强得多,可做了这么多事,见了这么多人,人家都只认得姓任的,恐怕还把你当个长随呢。我现在虽然不如任家,但有徐先生相助,过个几年,你看我还把他放在眼里么!”

    徐绍庭脑海中缠绕总着一声缥缈缠绵的“师兄”,翻来调去地想着如何让此事成真,倒也顾不上找罗严的茬了。他蓦然起身,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拍,打断了那醉鬼滔滔不绝的癔语,含着不易查觉的愉快说道:“今天的酒就喝到这儿吧,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能久留。来日方长,罗君有什么计划,等进入太学之后还可以再与我说。”

    若罗严能进得太学,还算是有点与他来往的资格,若是连太学都进不了……这等蠢物还是远着些吧。

    他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酒楼,神色清醒,没有半分酒意。但他所行的方向并不是任家那座别院,而是更靠城外些的一座稍小的宅邸——正是那位拳经博士崔远的家。

    任卿离开之后,这位博士曾派了一位武功在炼骨圆满境界,还十分年幼美貌的侄女代自己上门问候了徐绍庭一回。那位师妹不仅登堂入室,还悄悄地在他家里留了一条熏着上好安南香的绣帕,帕子上一枝桃花静静缀在角落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余归,宜其室家。

    如此明示,徐绍庭若是看不出来,也就成了瞎子了。但若要他配合对方的打算,等师兄回来不经意地发现这么条帕子,知道还有个少女对他芳心暗许……他更是做不到。所以他递了拜帖,约好今日登门拜见崔远,打算装作什么也不明白,把帕子当面还回来。

    进门之后,他就受到了隆重到令人心惊的招待。崔远亲自把他拉到堂上,叫人上了最好的阳羡茶汤,小心翼翼地问他家里的情形,和任家的关系如何。堂上染着天子游春的夹缬屏风后隐隐传来呼吸声和低笑声,他都听得清楚,却故意装作不知,朗声答道:“我从小由师兄带大,哪里不知道他家的事呢?任伯母夫妇待我极好,舅父在我们下山时就把我托付给了任家……”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提自己到底想不想娶亲,看没看上那天登门去看望他的少女,崔远实在听不下去了,厚着脸皮主动开口:“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做主,但在异乡先娶了妻再禀告父母也不是没有的……”

    徐绍庭心思一动,起身向他深深致了一礼:“其实这些事我师兄便可做一半儿的主,伯父伯母倒未必会多管。老师与其问我,不如带我直接去问师兄,到时候公主也知道了此事,当面同意……这不是比什么都保险么?”

    哪个公主能许驸马没成亲就纳妾的?这位皇长女要是那样贤淑的人,师兄怎么会提起她就没个好脸色?

    他现在倒不急着还手帕了,只想看看这位崔博士听到公主大名是什么反应。他的反应倒是出了徐绍庭的意料,但却比简简单单地断了许嫁念头更叫他高兴——崔博士居然抚掌笑道:“也好,我就向太常寺上表,申请同他们一道去秘境开拓,顺路当面问问任郎不就成了?我看你们兄弟情深……”

    他想说“任郎自己和公主朝夕相处,怎么能忍心叫你形单影只,无人嘘寒问暖”,可是还未说完,徐绍庭就长跪在他面前,一揖到地:“我愿与老师同去,当面和师兄、公主分说此事!”

    屏风后传来细细的抽气声和敲击夹缬的细微声响。崔博士安抚了他几句便退席出去,再回来时已是满面笑容,左眼下三颗泪痣都似明亮饱满了许多,慨然答道:“我随行还能带上几名护卫,徐郎若不弃,不妨去见见世面。反正之前已经有几批侍卫探过路,公主他们走的定然是那趟最安全的路线。”

    ——

    他们师徒远在长安,顶多了想到任卿与白明月两人在秘境中如何朝朝暮暮,却没想到他们能遇到伏击,一步步沦陷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

    那头白鹄最初开始哀鸣颤动时,白明月还有余裕死死抱着任卿,倚在他身上回望车里的宫女内侍。那些人都战战惶惶地伏在地毯上,杀手的血漫过众人脸前,他们却连头也不敢抬,生怕公主手中那枚银闪闪的宝剑会落到自己头上。

    白明月把玩着精巧的细剑,斜倚在任卿肩头,修长妩媚的双眼里含着令人不敢逼视的森然杀气。但这目光从地上的死人和奴婢身上移向任卿脸上,就迅速换成了嫣然巧笑:“这群杀手早在宫里就已经盯上我了,我怕他们等得不耐烦,就特地请旨出来一趟,好让他们有机会下手。想来是他们背后的人有吩咐,让他们不许在外头动手,所以他们按捺到进了这秘境,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剑身在他指间摇晃,像是普通小女孩在玩着玩具,但他每晃这么一下,就会有一道剑光闪过,收割一名宫人的性命。惨呼声此起彼伏,任卿实在看不下眼,抬手抓住了他的剑身,白明月便也不再使力,反而就这么偎在他怀里笑道:“我跟你打个赌,这群人我要是一一杀过来,五个之内就能找出另一名刺客,你信不信?”

    任卿仍旧抓着他的剑,嫌恶之色却渐渐被沉重取代:“点破他们的气海,废了他们的功体不也就够了?外面还有敌人袭击,你在这里杀人也阻止不了外头的人攻击这头白鹄。”

    白明月神色温柔到了缠绵的地步,点头应道:“卿既然不愿杀人,我就为你饶了这些奴婢的性命。不过你放一个人,也得赔我一个人,要放了这一轿人的性命,将来就给我生这么多孩子可好?”

    你一个男人生得出什么,少在我面前装了!

    任卿骈指如剑,弹出一缕指风打向面前内侍的膻中气海。宫女内侍都是不许习武的,废了气海也不碍以后做事,白明月喝令众人都跪直了不许反抗,阴恻恻地笑倚在任卿肩头看他伤人。剑风打向最左手一名宫女时,轿内杀意忽然沸腾起来,那名宫女与另一名内侍忽然暴起,其中一人手里捏着爆烈符,扑下来时手中已闪过一道火苗,将灵符点着了一角。

    任卿猛地推开白明月,像金雕一样凶猛地扑上去,一手弹出指风戳向宫女膻中大穴,另一只手毫无畏惧地拿住了正在燃烧的灵符。火苗在符纸被他团成圆球捏在手里时就失了温,爆烈的灵气也被消化成了普通空气,一场爆炸就此化归无形。

    任卿落地之后再回首,便发现地面已是一片血海,无论是刺客还是无辜内侍宫女都被白明月杀了个干净。而这个杀人者脸上扬着纯洁清朗的笑容,向他努了努嘴唇:“我说得如何?这群奴婢里伏了杀手吧?”

    他看得出任卿神色不豫,却不怎么怕他生气,反而媚眼如丝地瞟了他一眼,邀功似地笑道:“我也是怕你将来给我生不了我那么多孩子,现在将那些没用的人都杀了,你就只需赔我你自己一个人了,不好么?”

    跟这个人说话,简直还不如听引导者废话。他痛苦地想了想,刚才终于沉默了一会儿的引导者又不满地聒噪起来:“谁说废话了,难道不是你先问我脑残光环的事,我才给你解释一下吗?还有我早就想说你了,徐绍庭跟白明月才是主角,他们俩是渣攻贱受的组合,你就一个炮灰攻,别老弄得自己这么有存在感好不好?好好的渣攻都让你养成圣母了,你考虑过我们这些测试维护人员的感受么!”

    任卿还指着他的声音化解一下和白明月说话的憋闷感,也就充耳不闻地任他唠叨着,一剑割开轿帘,踢开门跳到了白鹄身上。外面的情形比车子里还要坏些,白鹄的身子是向着一片阴森森的从林撞过去的,极目远眺也已经看不见他们来时所行的那条玉石仙路了。后面倒还跟着两辆白鹿车,但坐在车辕上的已不是车夫而是武士护卫,看着衣服也不大整齐,可以想见那些刺客不只对鸾驾动了手。

    白明月握着细剑出来,看着那两辆已不如出门时整齐的鹿车,冷笑一声:“她果然把能安排的地方都安排上了杀手。幸好进来之前我让人把护卫打散了分乘鹿车,那些刺客要向我动手前,也难免要挨上我的人一剑。”

    任卿想问他既然早知道了刺客的身份,怎么提前预防,还让自己落到了这种地步。可想到白明月的年纪身份,想到刺客背后主使者,他便把这问题咽了回去,默默地执剑守护在他身边。

    他是不喜欢白明月,甚至在重生之初恨不得杀了他泄愤,可多少年过去,他的不甘和恨意已被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世界消磨掉了不少,再也做不出刺杀皇族的事。哪怕白明月是个反贼,他也是庄帝亲子,末帝之兄,有权赐死他的只能是皇帝而不是他这个臣子——也不会是中宫皇后。

    不管是为了庄帝的旨意还是皇室威严,在这个秘境当中,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住白明月。

    第39章

    天色渐晚,羽林卫们在栖身的山洞外生起篝火,将白天打来的妖兽蜚鹿肉和野雉肉收拾干净,烤到油脂滴入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香味时,才割下最精细柔嫩的部分,用瓷盘托着送去给白明月。

    自从他乘坐的白鹄受伤逃进了这片森林里,他们就像是被什么阵法迷住,再绕也绕不回进来的那条路。所幸带来的侍卫众多,其中为首的校尉孙安国还是武师中阶的高手,应付那些来捕食的魔兽之余,还能有余力捕食一些低阶妖兽食用。

    哪怕陷入这种地方,白明月也有办法过得像在京里一样舒服。他坐的是铺在白鹄轿里的缂丝地毯,上面推了许多软枕和坐垫,可坐可倚,身周设着三丈紫罗步障,遮住了周围吹来的森寒凉风。虽没有宫人内侍服侍,可那些护卫大多也是官宦子弟出身,英俊风雅、又体贴又能干,只消他咳嗽一声,都肯争着替他做下仆的工作。

    唯一令人不满的就是,他的未来驸马总不肯像别人一样守在他身边,反而找了不少借口远远离开他。也不知他在避什么嫌,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和关系,这群羽林卫谁敢有不长眼地多说多想?

    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野雉菌子汤,一汤匙一汤匙地慢慢舀着,直舀到清汤见了底,任卿也没进来陪他用膳。他翠羽般的长眉皱起来,掀开步障环顾四周,压细声线叫着任卿的名字。

    正在用餐的羽林卫纷纷放下餐盘,擦去嘴角和手指上的油渍,凑到近前巴结。这其中却还是没有他想见的人,白明月长眉一挑,问道:“任郎为何不在?”

    孙安国自以为看透了他们小儿女的心思,呵呵笑道:“任郎君说想看看溪水源头在哪儿,顺着溪流往上寻路去了,约么等月亮上来,他也就该回来了。”

    论起对森林的了解,还真没人比得上在关山住了十年的任卿。这些日子无论是寻路还是找食物、水源,都要指着他在前头指引,若非如此,白明月倒恨不得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朝夕陪伴——他对这些侍卫也不怎么信任,唯一愿意倚靠的就只有这一个。

    而且任卿总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被他摸一下就像是受了惊吓,却又要强忍着做出一副淡定姿态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多逗弄逗弄他。想到前些日子把他撩拨得紧咬着嘴唇、浑身都有些颤抖,却又不舍得推开自己的模样,白明月的神色才像拨云见月般重新明朗起来,捻了捻左耳上鲜红的珊瑚耳坠。

    茫茫荒原的景象在他眼前展开,赫然已不是这片围困了他们许久的森林。白明月心跳得厉害,果断地将全身灵气都输入进去,眼前的画面果然又有变化,竟似有一座城池立于不远处,而城门口模模糊糊的,像是有人在晃动。

    他们终于要走出这片阴森的树林,回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了?他心里一阵激动,也无暇理会任卿发现了人为何不回来告诉他们,压细嗓音喝道:“立刻收拾东西!任卿已经找到了森林出口,还有一座有人居住的城池,我们这就过去!”

    他穿着窄袖胡服,英姿飒爽,年轻的羽林卫们歆羡地看着他,都恨不得自己能挤了任卿的位置,当上这个驸马。他却浑不把这些爱慕的眼光当一回事,解下一头拉车的白鹿,一骑当先,引领众人往任卿发现的那座巨城方向飞去。

    此时月亮刚刚升上来,柔和的白光洒满了森林顶部,正好替他们照路。众人都受够了露宿野外的清苦,听说能找到人烟,驾车的速度比逃命时还要快了几分,跟着白明月一路疾驰,终于在森林外缘见到了正要返回的任卿。

    数里之外,就是一座高大肃穆,比长安还要恢弘的巨型城池。

    白明月展颜一笑,容色比月光更加明丽,按着白鹿降落云端,飞驰到任卿面前时,便一俯身将他拉到了鹿背上,从背后抱住他,直奔城门。

    任卿拉住缰绳,回头喝道:“不要进城!我刚才看到这座城里有人活动,我看着不是朝中派过去的人,却像普通百姓。可这仙人遗府中怎么会有人在,怕不又是一座迷阵……”

    话未说完,那辆载着羽林卫的车子就已经冲向城门,眨眼间便闯了进去。城门口还有两名守卫在,却对那辆鹿车视若无睹,像是有些困倦了,拿枪顶着自己的肩头,倚在城上打盹儿。

    白明月笑道:“都到了城边上再让他们不要进去,就像是罗带轻解、玉体横陈的时候再喊不要,谁会听你的呢?反正我到了那时候,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败兴的事。”

    “无……”任卿简直想骂他无耻,可又不愿暴露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事,只好把后头那个字咽下去,硬生生改成:“论如何,这话也有些不像样,公主天之骄女,怎能这样说。”

    白明月反而长笑起来,笑声低哑动人,喉咙里像长出小钩子一样搅动着人心:“父皇纳第一个美人时也不过是我这般年纪,难不成你以为我养在宫中,和外头那些不经事的小娘子一样什么都不懂么?”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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