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米之炊 作者:约耳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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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无米之炊

    作者:约耳

    长佩20160202完结

    整个世界都抵不上他的一小片耳廓。

    tag:

    腹黑深情攻x温和善良受

    亲兄弟年下 周望x周瞭

    续用《碎在我腿间》人物名,两文并无联系。

    第1章

    [倒叙]

    周瞭刚刚参加完同事的婚礼,新郎拍着肩膀将他们这桌人送出来,然后伸手拦车。周瞭平时看起来温和,被劝酒最多,此时他觉得肩膀让人又揽又推,他堪堪站在了马路牙子边,脚掌底下就只有那道坎作为支点,整个人晃得更加厉害。

    车里有同事伸手拉他,新郎以为他醉得人事不省,干脆架起他胳膊要把人塞进车厢,他这才有些清醒过来,忍着吐意摇头。

    “不行、我晕车,喝了酒更糟。”

    新郎愁了:“那怎么办。”

    周瞭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我走回去,吹吹风就好。”

    “那怎么行,你家离这挺远啊。”

    他觉得鼻腔里都是酒肉混合在一块发酵的味道,酒店辉煌的灯光从高耸的大门后照过来,透过他眯起的眼皮变成一团团交错的光斑,脸颊好热,像好多年前躺在足球场上,被盛夏烈日烘烤成熟虾的感觉。

    跟他头挨着头躺在一块的,是周望。

    “我弟弟、我弟弟住的离这不远,我去找他。”

    他仰着头,口齿不清地说。

    “那行,你能走吗?要不找个哥们儿送你?”

    “不用——”周瞭推开新郎,“我能走。”他挠挠头,盯着面前像块被翻来掀去的桌布一样的地砖,犹豫了一下:“走直线就不表演了。”

    周围的同事笑了笑,看他还站得稳就让他一个人走了。

    周瞭踉跄着来到了那间只剩两盏路灯的小区,爬山虎爬了三号楼的一整面墙,那只有个大灯罩的路灯就挤在葱簇的绿叶间,被蛛网缠缚,蚊虫围绕,灯光更黯淡了些。

    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住户了,亮灯的窗户零星几扇。

    周瞭扶着墙吐了一场,人这才清醒了些,然后钻进单元门洞里,歪歪扭扭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来。

    他在一扇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那门上贴了个脸颊通红的中国娃,随着振动抖下些灰尘来。周瞭盯了一会儿,如何想不起来周望曾在门上贴过这个。

    门叩不开,他只能掏出手机,摁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没一会儿就接通了,周瞭听见轻轻呼吸的声音,他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试探着喂了一声。

    “小望,给我开门呐。”

    “你在哪儿?”

    “我在你门口。”

    那人立刻跑动起来,然后传来厚重木门打开的声音,而后确是一阵空荡荡的风声。

    “……你不在。”

    “我在啊,我在等你给我开门。”

    这个时候有人上楼,一边抱怨声控灯又坏了,一边绕过了坐在地上的周瞭。

    又静了好久,周瞭几乎要睡过去了,然后他听到周望说:

    “哥,我早就从那里搬走了。”

    他沉重的、被酒精麻痹的眼帘抬起来,他看到一方窄小肮脏的过道,声控灯滋滋响着,似乎已不受负荷,终于熄灭了。

    “哥,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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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瞭,你弟来找你了。”

    被叫了名字的男生回过头,果然看见班门口杵了个探头探脑的小子,跟他一对上眼,立刻甩着书包奔过来:“哥你值日?”

    周瞭拿起两个擦板,在周望眼前一拍:“嗯。”他笑着答。

    “呸呸呸。”周望触了一鼻子灰,却还是抹抹脸,小哈巴似的乐:“哥我帮你吧,早点回家。”说完拿过两只擦板就到走廊外头拍灰去了。

    周瞭继续擦黑板,他算是班里个头高的男生,能够到黑板顶,就算不值日女生也喜欢叫他帮忙。今天最后一节课是历史杨的,板书多不说,下笔极重,比划都擦干净了,笔锋处还留着粉笔点,周瞭得搅了湿布来擦才行。

    他手指头修长白‘皙,合该去弹钢琴,这时候搅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却也让少女心萌动得要抖落出花粉来。

    “那个,周瞭你放学要不要一起去桌游社?”几个女生凑过来,佯装矜持地问他。

    周瞭刚要说没时间,周望就从教室外冲进来,把两只擦板放在周瞭和女生中间,用力一拍。

    “哥你说这差不多没?”

    他哥和那帮花粉抖成了粉笔灰的女生都咳起来,周瞭一巴掌呼到他头上,虽然只撩起几根毛,他还是要装模作样地捂住脑袋:“哥我错了。”

    周瞭搞完值日,用自行车载着周望回家。

    这一年周瞭15岁,周望12岁,两人的附小和中学挨在一块儿,每天放学周望都要去等周瞭,然后哥哥骑车,弟弟负责在后座晃腿。

    路两边的香樟都抽出新枝,车轮摩擦的轻响让人犯困。

    周望背靠周瞭坐在改良的后座上,抱着自己的书包,微微张着嘴就要睡过去。

    “喂。”周瞭偏头喊了一声。

    弟弟连忙转醒,摸摸鼻子:“没睡没睡。”

    “摔下去有你受的。”

    被训的人撇撇嘴。

    “周末我陪你去买辆车,我们班老汤开了补习课,让我每天放学参加,不能跟你一块回了。”后头坐了人,周瞭拐弯的时候特意放慢速度。

    “什么啊你成绩那么好,补习干嘛!”周望这回是彻底醒了。

    “你最近个子窜得快,沉不少,我也带不动你。”

    “不带我带谁,我告老妈你早恋啊!”

    “哈?”

    “你们班那些女生蠢死了,还来小学部找过我,我真替她们智商堪忧。”

    “找你?找你一小屁孩干嘛?”

    “拉关系呗,送我航模,我没要。”

    周瞭笑起来,他背对着周望,这个时候也能想象出来那小子一脸鄙视的表情有多逗。

    “我连航模都没要了,你不能让别人坐你车啊。”

    “行行,你都什么脑回路。”

    周望重新靠到哥哥背上,立刻被训斥:“你可别睡啊。”

    “知道了。”

    几天后周望推着自己的新车跟同学炫耀着往校门外走时,却看到周瞭的白衬衫被风吹鼓,而他的车后座上侧坐着个裙摆飘扬的的女生。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跨上车就追了过去,骑到与周瞭并排,拿车头别了一下周瞭。

    周瞭扭头见是他,挺莫名的,脚上却是慢下来:“放学了?”

    周望不说话,看他哥压根没意识到,直接就拨了方向蹭过去,把周瞭逼得急刹车,重心不稳地连忙跨条腿撑地,坐他后头的女生尖叫一声,双手环住了周瞭的腰。

    周望一蹬踏板,飞快骑走了。

    留他哥在后头一脸想揍人的表情,结果腰被勒得实在紧,周瞭扭头,正好看见江墨陶醉地拿脸蹭着他的背,他才想起来周望有过“别让人坐你车”这么个叮嘱。

    晚上周瞭回到家,许晚晴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橙子,她面前的茶几上摆了盘淋了各色沙拉的水果,“回来啦。”许晚晴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抽空打了声招呼。

    “嗯。”周瞭弯腰脱了鞋,趁许晚晴注意力还放在电视上,迅速穿过客厅。

    “待会过来吃水果沙拉听见没。”

    周瞭背脊僵了僵,只好又“嗯”一声。

    如果说许晚晴的手艺是黑暗料理界的皇室成员,那么她的水果沙拉就是国王。周瞭郁闷地敲了敲周望的卧室门,觉得这是兄弟同甘共苦的好时候。

    里头没人应声,周望的卧室门上贴了ac/dc乐队的海报,此时正伴随震动险些要从门上掉下来。

    周瞭拧开门,周望坐在地上整理cd,音响正剧烈抖动着扬声器。

    周瞭皱了皱眉,弟弟立刻爬过去把音响关了。

    “你作业做完没。”

    “没。”

    “那你干嘛呢?”

    “服了你了,比老妈还烦。”

    周瞭忍了忍,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跟我闹脾气?”

    周望不说话,默默把cd和磁带放进抽屉,他确实长高了不少,得坐在地上往矮柜里放东西才顺手。周瞭想了想,觉得这事大概还是自己错在先,他还把周望当小孩,但现在弟弟已经上升学班了,男孩这年纪差不多要进入叛逆期。

    “我给你道歉,答应你的事没做到,今天江墨脚扭了,她也上补习班,老汤就让我先送她回家。”

    周望把抽屉关上,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好半天终于弯了弯嘴角:“知道就好。”

    “你不觉着你特别幼稚吗?”

    周望站起来,先前他哥为了跟他说话,也盘腿坐到地板上,这时候他俯视着周瞭,看周瞭循着他的动作仰起脸,目光跟随他的模样,就莫名的心满意足。

    “我乐意。”

    这个时候许晚晴在客厅里喊:“你们俩出来吃东西~”语调欢快得让兄弟俩背脊发麻。

    去年净网被锁的牺牲品 最近三次元太忙碌想重拾当初写这文的心态 撸主对这文的爱很深 必定不会坑 必定he 每天更三章 一边用来攒更新 以前追过的读者只好再等等了 因为刚刚工作很忙 抱歉

    第2章

    [离开]

    许晚晴十六年前是浣城的一枝花。这个人口不超过五十万的小城市,生活悠闲,社交圈几乎重叠,许晚晴是当时炙手可热的适龄女青,相亲一周就得参加三次。但那时候她还怀揣着“人海中多看你一眼”的少女情怀,对相亲深恶痛绝。

    后来周云之从相邻的省会来到浣城教书,大学高数,许晚晴的布料铺就开在那所大学附近,每天都见得到瘦瘦高高的周云之推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避过人流后抬了长长的腿跨上车,风吹鼓白衬衣,他像棵会移动的挺拔的树,骑过许晚晴的店面门口,却植入了她的心。

    家里产业颇丰的许晚晴后来就跟个穷教书的在一块了,周云之年纪轻轻,之后一路做到了教授,十分受人敬仰,曾被邀请到重点大学去,但他因为许晚晴留了下来。而许晚晴继承家业,包括布铺在内的几家茶室酒楼,却因为她跟周云之都不是会做生意的人,而相继变卖。

    他们有两个儿子,哥哥叫周瞭,弟弟叫周望,周云之希望他们的目光永远高瞻,不要倦怠懒惰,虽然他自己年轻时候只看得到学校门口的布铺,只看得到这小小的浣城。

    他唯一的夙愿是,就是希望许晚晴的厨艺能有点长进,或者,别再那么热衷下厨了。

    显然他的两个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老妈,我今天不想带盒饭去学校。”周望拿筷子搅着面前的粥,当然这是老爸从楼下粥铺带回来。

    “说什么呢,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吃什么!”

    “校门口不是有饭馆吗,再不济学校也有食堂啊。”

    “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干净,你……”

    “算了妈,中午我有补课,我带小望在学校吃吧,食堂挺干净的。”

    许晚晴只做了一份盒饭,来不及给周瞭再弄,只好瘪着嘴同意:“小兔崽子们。”随即转过头来对周云之说: “那你把盒饭带到学校吃去,你们食堂不是有微波炉嘛,你转一圈就好了,唔,虽然我拌了个凉菜进去,不过不打紧。”

    周云之架着副滑到鼻梁的眼镜,正努力降低存在感地低头喝粥,这个时候被一口呛到,眼镜直接滑到了鼻尖。

    周瞭和周望不约而同地憋住笑。

    周望今天中午不能回家,是为了参加结业典礼的合唱排练。

    此时周瞭和周望都临近毕业,好在两人平时成绩都拔尖,周瞭更是参加了一个学期的特训,尽人事后反而能在倒数时刻里放松下来。

    附一小的校园里已经搭起了阶梯式站台,整个六年级轮流拍毕业照,操场上吵吵嚷嚷的。

    周瞭坐在窗边,手肘支在桌上,杵着脸看一墙之隔满操场跑的小屁孩儿,难得分神起来,想找自家弟弟在哪儿蹦跶。

    然后他看见穿着马甲西裤的周望从阶梯台上走下来,看上去是刚刚完成毕业照的模样,他也不跟其他同学合影留念,而是转身就走开了,一边往耳朵里插上耳机。

    周瞭正疑惑这不合群的小崽子要干嘛去,老师突然提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等周瞭再去看操场时,周望已经不在视野内了。

    周望一个人跑到了学校后墙去。

    这面墙像所有小学都会有的景点,上头被各种歪歪扭扭的字和符号占据,诸如“xxx喜欢xx”这样清新简单的,也有“xx和xxx亲嘴了”这种限制级别的,周望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上面发现了三个自己的名字,后头都跟着用蜡笔画的粉色桃心或者大串从言情上抄下来的句子。

    他觉得惊奇,惊奇自己居然被老爸按着头不允许跳级,而在这所弱智的小学呆够了六年。

    不过现在他已经能够熟视无睹地找块干净草地坐下来,听他那些充满“fuck”和“rape”的摇滚乐了。

    这个暑假过后,他就能升入隔壁的的中学,但是他哥会从那里离开,去市一中念高中,这么想的话,他突然有点舍不得。

    他站起来转过身,在密密麻麻的墙上找到一块空地,他的手揣在裤兜里,耳朵里的音乐莫名地让他觉得吵闹,他只好把耳塞拿下来。

    蝉鸣和遥远的嘈杂人声倏忽清晰起来,周望觉得有种奇妙的尴尬感,事实上很少有事会让他觉得尴尬。草地上有几颗被人扔下的粉笔,他弯腰挑了一颗捡起来,然后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周瞭 周望”

    他看着这两个如此相像的,被某个寓意美好的词汇拆解而成的名字,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满溢的感情,他才12岁,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周瞭真的太好了。

    中午大部分同学都没回家,要留下来最后排练一次合唱,周望踩上桌子搭的预演台,站阶梯队列的最后一排。

    他实际上是个音痴,不耐烦地跟着张嘴,光对口型了,音乐老师还嫌他表情僵硬,一点都不朝气蓬勃。

    在他对着“海浪仙人掌”口型的时候,他看见周瞭站在教室外面,正杵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他。

    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真的太好了。他又一次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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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后周家两兄弟分别完成了他们的升学考,为了庆祝正式毕业,许晚晴提议全家旅行,附带福利是她不会为此准备任何盒饭或者零食。

    一家四口到旅行社报了名,出发当天却发现他们被分到了两辆大巴上,其他游客大多是一家三口或者情侣,许晚晴觉得自己跟周云之一起,两个半大儿子一起,不愁照应,于是她拉着周云之上了前头的大巴。

    这趟他们去的是一个交通尚不便利的古城,刚刚开发起旅游业,所以能走的路也是段非常漫长的盘山路,直达工具只有汽车。

    周瞭跟周望上车后挑了靠前的位置,哥哥很容易晕车,坐下来就要尽快入睡,否则得难受一路。周望让他靠窗坐,自己掏了p3听歌。

    窗外晨曦微露,驶上国道后阳光正好能倾斜照进车窗。这时候时间尚早,整个车厢都有些困倦,因而很安静。

    这本来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趟旅行。周望想,他会和哥哥,爸爸妈妈,共同度过这个在早晨就散发出慑人温度的夏日,在那个偏僻却清净的古城,

    然后大巴又绕过几个刁钻的弯道,越发刺目的阳光在窗格间闪烁,周望冷不防被刺痛了眼睛,他抬起手来,在遮挡将他手掌照成红色的光线时,从指缝里看到已经驶到对面山崖的许晚晴和周云之坐的那辆大巴。

    那个被周望的指缝拢住的小小的铁皮盒子,在转过一个急弯的时候轻飘飘地抬起了尾部,它想一只被笨重尾巴拖住的生物,失控地甩离了国道,腾空起来,随后狠狠撞在陡峭的山壁上,消失在周望的视野里。

    他忘记了呼吸,那段空空的山路里他越来越近。

    周瞭几乎在同时惊醒过来,他本能地去抓周望的手,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周望没有反应,像截木桩一样。

    “小望。”他喊了一声,心里着急,嘴巴莫名地发苦,弟弟还是没理他,他抬起手,才发现自己抖个不停。

    “小望。”他掰过周望的脸,然后他被眼前的那张脸吓坏了,他从来没有那么惊慌失措过。

    周望满脸都是眼泪,他在几秒里淌了满脸的眼泪。

    大巴慢了下来,在稍微宽一点的路边停住。司机似乎也发现不对了,随后是乘客们,他们惊慌地低呼,但是没有一个人哭,他们的家人朋友都在身边,只有那两个兄弟是被分开的。

    周望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车还没有停稳,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车门口,司机似乎才想起来他的父母在前面,可是面前的男孩看上去已经惊惧到了极致,他犹豫着没有开门。

    周瞭觉得腿软,他走到司机身后,揪住了他的衣领,他明明全身发软,却把那个中年人拎离了座位。

    “开门。”

    周望整个人都是乱的,门应声打开后他迅速冲了出去。周瞭毕竟没亲眼见到事故,还尚存一丝清醒,紧跟着追上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在山峦间徘徊的缓慢的空气,因为这场悲剧的余震而急促流动起来。

    周望堪堪在崖边停住,他整个身体几乎探到了半空,周瞭冲上去抱紧了他。

    “啊啊啊……妈——爸——”

    稚嫩的声带撕裂开,回音被高大的、不可违抗的、冷酷的山壁反弹,很久之后才安息下来。

    第3章

    [窟窿]

    有一年冬天浣城发生难见的雪灾,而周云之正好在从外地回来的路上,他被滞留在途中。窗外风雪交加,周瞭和周望被早早赶到温暖的被窝里,许晚晴一个人呆在客厅,空调运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更加不安。

    两兄弟同样睡不着,外面那么冷,交通和电力都局部瘫痪,这样的大雪会夺去人命也不一定。他们睡高低床,哥哥在上铺弟弟在下铺,过了好久,周望探出脑袋悄声问:“哥你睡着了吗?”

    “没。”

    “老爸好像还没打电话回来。”

    “嗯,你别担心,赶紧睡吧。”

    “你不也没睡。”

    周瞭在枕头上蹭了蹭,终于妥协说:“睡不着,我们都别睡了,跟妈一起等吧。”

    周望想了想,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找到拖鞋,抓着床边的楼梯问:“哥我想跟你一块睡。”

    “小心着凉啊你。”周瞭掀开被子,弟弟穿着小熊睡衣的,有些许凉意的身体钻了进来。

    他们一直睁着眼睛竖着耳朵,直到大门被嗑哒拧开的声音传来。

    许晚晴的声音里难掩担忧,连忙给周云之倒了热水,又跑进厨房热了两个菜端出来,温暖的灯光照在周云之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许晚晴,在她给自己布菜的时候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两个已经不年轻的人都红了脸。半夜的风雪再如何肆虐,也被稳稳挡在了窗外。

    两兄弟的卧室门轻轻合上了,他们笑话着方才父母亲昵的举动,心满意足地爬上床。

    “哥哥晚安。”周望急欲想表达自己感到幸福的心情,说完就拿被子捂住了头。

    睡在上铺的周瞭笑了笑,“晚安。”他说。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冬夜了。

    往后漫长的人生,无数个春夏秋冬,不管这对兄弟如何瑟缩祈祷,也再不会有人将他们赶进被窝、给他们煲难喝却温暖的汤、用大手揉搓他们的脑袋、为他们撑开并不足够强大的羽翼,给他们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幸福。

    周望的哭声响彻山谷,回音反复后像柔弱的呜咽。他转过身,紧紧抱住哥哥的腰,张着嘴嚎啕大哭。

    周瞭机械地用手抚摸他的头发,眼泪将视野糊成一片。

    那个好心的司机跳下车,左右看了看公路,这条道上车辆稀少,不然那两个男孩方才那样不管不顾地横穿过去,难免要发生另一场悲剧。

    司机跑到他们身边,伸手揽住两人:“已经报警叫救护车了,孩子们快到车上去吧,我们得等搜救队。”

    搜救队在20分钟后抵达,全车大部分乘客遇难,还有生命体征需要抢救的只有4个人,许晚晴和周云之当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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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去世后的几天里,周瞭疲惫到了极致。整理遗产、领保险金、应付来自各种亲戚的探视安慰,他的中考成绩都是叫同学帮看的。

    他几乎没时间难过。

    民政局和居委会都叫人来家里了解过情况,与来探望的亲戚了解了情况后,找了周瞭,问他将来对监护人的意向。

    “我可以照顾我弟弟,我们不需要监护人。”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眼眶通红,这让前来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有些恻隐。

    “这还不行,你还未成年,起码在这三年内你都没有监护能力,你弟弟更小,你也没有对他的监护权。”

    周瞭有点懵,虽然课本上有一些关于民法的浅显知识,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家里要出现另外的人,代替父母。

    他不是孤儿,他还有周望,他们不需要任何人。

    “你和你弟弟都还在上学,你好好想想,你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你们两个人的,支撑一个家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监护权的第一顺位是你父母的父母,但是如今四个老人都已经不在了,你们也没有直系的兄长,所以只有从关系密切的近亲中选择,我们调查过,你父母关系好一些的是你的大伯夫妻,他是你爸爸的哥哥,你妈妈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如果你决定了,可以到民政局咨询,找律师记录一下财产情况,然后到法院办理监护权的相关手续。”

    “小伙子,不要太逞强,有些时候是要依靠成年人的,撑过这三年,你就是成年人了,就能好好照顾你弟弟。”

    周瞭抬起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还太嫩了,他必须抬头才能仰视面前这个高大的成年人。

    他说:“谢谢叔叔。”

    周涵之曾经是个赌徒,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为他嗜赌而离婚,与那一家四口关系“亲近”也不过是因为,他总是朝弟弟伸手要钱而已。再婚之后他似乎是收敛不少,既然不需要借钱了,自然也就疏远了与周云之的关系,直到他接到电话,收到他弟弟与弟媳车祸双亡的消息,而紧接着,民政局的人要求他前去商讨那对兄弟的监护权。

    他跟妻子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赶到了浣城,这夫妻俩想过了,虽然凭空多出两个拖油瓶,但随之而来的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

    周涵之走进弟弟生前的房子,惊喜得不停搓手,三室两厅,装修也气派,他几乎是用参观精品房的高兴劲儿逛了一遍房子,在从卧室转身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男孩吓了一跳。

    周望狠狠瞪着他,满脸不知从何而来的恨意,周涵之当即觉得恼怒。

    “乱鼓什么眼珠子!”

    他的口音已经不大像本地人,常年呆在省外而夹杂的陌生腔调让周望感到更加厌恶,而这个时候周瞭突然跑过来,拽了周望的胳膊,回头对周涵之说:“大伯你下午有时间么?还有些手续要办。”

    周涵之被这么一打断,也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该做的戏也要做足。他抬手想摸摸周瞭的头,被男生迅速躲开了,他心里其实已经气狠了,面上却还是困难地绷着,用三流电视剧一样的台词对周瞭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跟你们伯母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有什么都要跟大伯说,啊,可不能憋心里头。”

    周瞭点点头,就想拉着周望走开,周涵之忙上前叫住:“是这样的,周瞭,你是哥哥,有个事情呢,大伯得跟你说说,你看你中考成绩也下来了不是,能上浣城最好的高中呢,我跟你大伯母就寻思着,把我们家那边的事先放一放,慢慢挪过来,你……哦还有你弟弟,你们俩肯定也不舍得离开家,要去适应新环境也耽误你们学习,只有做长辈的牺牲一下,搬过来照顾你们。”他说完,眼睛发亮地盯着周瞭,随即又发觉自己似乎过于露骨了,为了掩饰讪意,他抬胳膊杵到一旁的立柜上,铺了镂空桌巾的柜面上有个天鹅装饰品,被碰得晃了两晃。

    周瞭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话,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他断不会带着周望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的,不会离开浣城,如果大伯不来,就只能另做计划。

    但现在周涵之上赶着要来,一想到这个家将会被别人以主人姿态占据,他就有了一种兽类被侵犯领地的恼怒感,虽然这几乎是毫无道理的。

    这个时候秦月,也就是周涵之的第二任妻子走了过来,她刚转了一圈厨房,非常满意,已经计划着该改造哪些地方了,她双手抱胸,靠到一旁装了湖蓝色有机玻璃的墙面上,开口道:“不吭声?你们以为我大老远放着生意不做来带孩子好玩啊?要不是可怜你们,谁会费这事儿?哪个亲戚敢挑这个责任?”

    周涵之知道这是唱黑脸的意思,连忙拍拍秦月,唱起白脸来:“你们大伯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们现在没孩子,可想着把你们当亲儿子了,咱们一家人以后要互相信任,啊。”

    夫妻两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周瞭,完全没把周望放在眼里。

    周望却突然超前伸出手去,周涵之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闪,定睛看了才发现周望是伸手扶住了那只水晶天鹅。虽然他的起始动作更像是要抬手揍人。

    周望的眼珠黝黑,用让人忍不住背脊发凉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人,然后缓缓开口:“大伯,大伯母。”他顿一顿,“你们可要住习惯了。”

    然后他把手从那只天鹅的脖子上放下来。

    第4章

    [墙角]

    周瞭睡不着。月光从没遮严的窗帘缝里斜淌进来,淌在他的脸上,他也不避,就这么死气沉沉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数据、条款、人名,他从来没有这么焦头烂额过,觉得疲惫和伤心的间隙里,他必须不停告诉自己,他得代替爸妈撑住这个家,他还得照顾周望,他们即将相依为命……这是个多么该死的词!

    周瞭翻了个身,掀被子蒙住脑袋,接着他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喊他。

    “哥哥?哥?”

    “怎么了?”他瓮声瓮气地问。

    外面沉默了很久,周望大概以为他哭了或是情绪不佳,他太了解他了,只好探出被子:“我没哭。”

    周望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跟你睡。”

    周瞭把下巴搁在床栏上,看着黑暗里弟弟那双亮亮的眼睛:“上来吧。”

    得到同意的弟弟抓着自己的枕头爬到上铺去,他的哥哥给他掀开凉凉的薄被,上一次他们一起睡,还是很久的以前的冬天。

    周望侧躺下来,面对着周瞭,后者伸手拨了拨他的刘海,以往如果哥哥对自己做这种安抚小孩一样的动作他肯定会生气,眼下却乖乖闭上了眼睛。

    周瞭不知道怎么了,他眼睛有些酸,他想对周望说,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一切都会好的,但是他说不出来,他跟周望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温情脉脉的对话,他们总是心照不宣的,哪一方都不会要求过多的感情,因为深知对方与自己血脉相连。

    他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我会快点长大的。”周望突然说,周瞭睁开眼睛,看见弟弟的眼睛被那道月光切过,像一条狭长的疤痕。

    “我以后会照顾你,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周瞭还有些怔愣,周望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由于这个紧密的姿势,窄小的床铺变得宽阔起来。

    周望的身体温热,心脏平缓地跳动着,振幅轻轻击在周瞭的胸口,他的耳边是周望微微哽咽,并不掩饰的声音:

    “所以你也不要抛下我,永远都不要。”

    周涵之顺利拿到了监护权,他跟秦月把行李塞满了小奥拓,大老远搬了过来,立刻将自己视为主人,开始像动物通过排泄划分领地那样,占据这个家。

    “我就说嘛,阳台还是放小盆栽好,又秀气又不遮挡光线。”秦月这么说着,扭回头看看周瞭:“你说是吧。”

    周瞭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直到晚饭的时候,周望在餐桌上问:“阳台上那棵大文竹去哪儿了?”

    “哦我今天叫物业来移到楼下了,那东西不如小盆栽好看。”

    周望抬起眼来看秦月,周瞭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背:“吃饭。”

    这顿饭基本上是周瞭弄出来的,秦月一进厨房就叫个不停,又是用不惯厨具又是皮肤娇贵洗不了菜。由于许晚晴厨艺糟糕,周瞭确实会一点简单菜式,于是就被从头使唤到尾,而那个周涵之,不知道去哪混了一天,饭点回来一句招呼没有,来餐厅端了碗就跑去客厅看球赛。

    这仅仅是他们搬进来的第三天,周望已经忍不下去了。

    晚上秦月正敷着面膜,听到外间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她立刻想到了阳台上那几盆吊兰和绣球,奔出去一看,果然已经全摔在了地上,瓷片和泥土混成一堆惨不忍睹。

    “不好意思。”周望站在满地狼藉中间,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

    “你干了什么啊!这些吊兰很贵的你赔啊!”秦月完全忘记自己脸上还贴着面膜,把脸皱成一团尖叫着。

    周涵之和周瞭被惊动也很快赶来,正撞见周望漫不经心地说:“我赔啊,你不就是用我的钱买的这些丑玩意儿吗。”

    “小崽子你说什么呢!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找茬也不长眼睛,以为老娘好惹?!”说着就作势要上前揪周望的衣服,周望其实已经和她一样高,抬手就挡了。

    “我就是不长眼,所以别再往我家里搬垃圾,我不长眼但一踢一个准。”

    秦月抓狂了,周涵之却站在一旁半句话不帮腔,周瞭看了眼他,忙上前拉住秦月,“您别生气,小望他心情不好,不是针对您。”

    秦月以一敌二,周涵之也不过来帮忙,她只好妥协,扯了扯衣服道:“心情不好能拿长辈撒气吗,看你们可怜……哼。”说完转身就走,经过周涵之时瞪了他一眼。

    周涵之今天意外阴沉,一整天也没听他开过口,这时候他将两兄弟来回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在周瞭身上停了停。

    这个暑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却也比想象中过去得快。

    周瞭的分数远超一中分数线,只要报名当天跑一趟就好,因此临近开学,他的同学都在跑各个高中的招生办,他却一直呆在家里。

    却也并不是轻松的,高一的物理课本这么多天也没有预习完,秦月总是有各种各样零碎活儿要使唤他。

    而周望,已经很少能在白天见到他了,他的叛逆期来得不合时宜,一碰就炸,周瞭有些身心俱疲,心想就这几天了,开学以后小望和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跟周涵之夫妇减少摩擦,只要撑到他高中毕业,他就能要回监护权。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但这其实是个多么可笑而幼稚并且懦弱的想法,别说三年,暑假这三个月,他也撑不过来。

    周瞭到楼下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周望跟一群混混往这边走过来,这时候天光已暗,路灯还没亮起来,周望靠在墙上,指尖夹了烟,姿势看起来根本不像新手,火光在远处也看得见,闪闪烁烁的。他跟那几个耳洞一圈的男生讲了会儿话,便挥挥手告别了,周瞭远远看着他,等他抽完了手上的烟,拿脚碾灭了。

    周瞭看着弟弟慢慢走回来,他稚嫩的脸庞忧愁而不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骄傲又简单的小望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周瞭站在原地,他出声才惊动了神游的周望,周望立刻慌神了,踌躇了一阵才答:“一个月前吧。”

    “那些是你同学?”周瞭抬抬下巴。

    “不是。”

    “怎么认识的?”

    “哥……你别问那么细了,我知道你想什么,他们不是坏人,也有在上学。”

    周瞭没再说什么,“上楼吧。”

    周望跟在他身后,看哥哥单薄的背脊,心里始终过不去。

    “哥你不用担心我。”他有些难过:“我说过要照顾你的,我不会乱来,我只是心情不好,看见那两个人我就担心自己会……我必须走开一下。”

    “哥你不要生气。”

    周瞭的背影顿了顿,“我没生气。”

    两个人回到家里,周瞭才去洗完手,秦月就递过手机来:“你大伯找你。”

    周瞭挺疑惑地接过来,“喂。”

    “周瞭啊,你给大伯送下东西过来,我跟你大伯母最近吵架了,麻烦你了啊。”

    “哦。”周瞭用肩膀夹着手机,把湿手在毛巾上擦了擦:“送什么?”

    结果周瞭拿着周涵之的钱包找到他的时候,周涵之正倒在沙发上酒气熏天,而那一屋子人正热火朝天地铺开麻将局。

    这很显然是一个小型赌场,周瞭有些头皮发紧,他走过去对周涵之身边的人点点头:“我是来带我大伯走的,麻烦了。”

    坐在周涵之身旁的男人将周瞭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小伙子坐一下呗,你看他醉成这样,等他清醒一点了你再驼人走也轻松。”

    “不耽误了,我还有作业。”他勉强自己笑了笑,然后弯下腰去拉周涵之的胳膊。

    哪想周涵之一把挥开了他,翻个身陷沙发里继续睡。

    周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屋里的氛围让他不舒服,但却也没有明显的危机感,他呆在原地,又尝试拉了拉周涵之。

    “没用的。”

    周瞭抬起头,开腔的男人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就说让你再等一会儿呗。”

    他只好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旁边在打麻将的有人回头扫了他几眼,便继续忙手头上哗哗响的方块,周瞭有些坐立不安,这时候那男人抽完了烟,站起身拿了只杯子到饮水机那给他接了杯水,递过来:“喝点水。”

    “不用了,谢谢。”

    那男人笑一笑,也不勉强,把杯子放下,却是在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坐下来,用下巴努了努他手里的钱包:“带了多少来。”

    周瞭捏紧了,“我不知道,我大伯的钱包,我没打开。”

    “他叫你送钱来,就是还我的,你打开看看有多少。”

    周瞭只好打开数了数:“六百。”

    “哦,他欠我两千。”

    周望有些慌了:“我叫我大伯回去拿给你,他只让我带钱包来,没跟我说别的。”他站起身,想绕过那个男人去拉周涵之,结果一只手拍到了他的大腿上。

    “不用了,你留下来陪我玩两局牌,那些钱就算还上了。”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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