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神上身 作者:恺撒月

    第29节

    话音一落,满地阴影顿时化作黑光,伴随利啸声往四处飞散,猎杀而去。

    91番外二 前因后果中

    涧水外阴云密布,涧水内暗涛汹涌。

    圣阳重张了剑域护体,顺着涧水流向一路狂奔。身后庞大阴影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少年微微一皱英挺眉毛,手指紧紧按住腹侧剑伤。那剑伤不过一指深半尺长,却因一股腐朽之力撕扯,竟是无法愈合,鲜血汩汩流淌,落在剑域薄薄光幕上,渐渐渗出,扩散在水中。

    天帝继任者那甘美鲜血中元阳五行之力充沛异常,便有如暗夜中一盏明灯,在深沉水底煜煜生辉,引得那恶蟒一路穷追。好在涧水早被恶蟒霸占,并无其余妖物,倒叫圣阳逃窜得尚算顺利。

    只是血流不止,神力耗损难以补充,圣阳先前率军与四方联军鏖战了十天十夜,再遭此暗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这少年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眼下竟也生出了几许危机——莫非我圣阳竟要葬身此谷不成?

    这念头一起,圣阳只觉胸臆间满是苦楚愤怒,有若硫磺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勾陈尚未允他的求亲,他如何能死?

    顿时只觉无穷力量自四肢百骸里升腾,圣阳反转阳炎神枪,在涧底猛力一戳,坚硬河床竟被他戳了个巨大窟窿,在水流倒灌之前,圣阳便就着反震之力纵身跃起,化作一枚利箭冲出涧水。

    少年才跃出涧水,眼前骤然一暗,竟似从天庭坠到了地府一般,四处鬼气森森,阴寒逼人。就连他这寒暑不侵的体质,亦是打了个寒战,察觉到了漫天冰霜之意。

    他方才暗道不好,两条阴影已自足下袭来,抱住他两条腿,那两道阴影隐约有半身人形,面目腐肉溃烂,只留下头骨,此时更是大嘴一张,啊呜一口,一左一右,咬住他大腿。

    冻气刺骨,透体而入,圣阳暗道不妙,阳炎横扫,将两头怪物驱逐,一抬头却见铺天盖地,竟是无数阴影呜呜吼叫着扑了过来。

    圣阳此时神力濒临干涸,血流染湿了半边衣衫,再无同修罗一搏之力,不愿缠斗,只得紧咬牙关,一踩足下暗淡云朵,转身便逃。

    身后阴风直灌背心,圣阳暗自惭愧,他自诞生至今,何曾如此狼狈。若叫勾陈知晓……

    若叫勾陈知晓……

    心中念头才一闪时,便径直闯入一人怀中。那人胸膛宽阔坚实,和暖如春阳照雪。

    圣阳顿时宽心,紧紧将那人腰身环住。

    那人在他头顶开口,嗓音冷冽如刀锋,“抓好。”

    随即强横杀气横扫而出,震天狂浪席卷半空,将漫天的鬼影剿杀了泰半。

    圣阳手指紧扣住那人身后衣衫,顿觉满身疲惫,冰寒刺骨,痛楚遍体,再坚持不住,不由痛得呻|吟两声,叹息道:“开阳,你总算来了。”

    开阳才欲斥责,却见他腹侧血流不断,眉头微蹙,掌心压在伤口外,顿觉一股腐蚀魔力在伤口中肆虐,竟隐隐反弹了他的剑意。他只得将圣阳横抱在怀中,神识一扫,寻了个山峰,直接在峰顶挖出个山洞,大步迈入洞中。

    开阳又脱下外袍铺展开,将圣阳轻轻放置其上。起身之时,已换了太羽露面。太羽迈向洞口,叹息道:“勾陈领了天帝口谕,绝不可插手此事……倒有些麻烦。”

    太羽掐了法诀,在洞口布下重重禁制,减弱生气,伪装阴寒魔力。四相初分时,职责各异,太羽司掌后宫情爱,所擅长的术法多为迷惑心智、混乱神智之法。对这阵法禁制,却极为陌生。

    他同麒麟二人轮番上阵,布下多重禁制,却也只能抵一时之用。

    故而麒麟亦不耽误,回转蹲在圣阳身边,为他轻轻剥去外衫。

    圣阳神智渐渐昏沉,见那三相轮转,看得眼花缭乱,不由苦笑道:“都怨我,害你受这神魂分裂之苦。”

    那少年气若游丝,更欲抬手触碰麒麟。麒麟微微倾身,发丝自肩头顺滑散落,手下动作却不停,已褪去他内外衣衫,露出少年矫健紧实的上身。由胯骨至腹侧,半尺长伤痕已隐隐泛青,鲜血依旧汩汩流淌。

    麒麟握住圣阳一只手,垂目肃容,竟是一语不发。手掌中法力如丝,渐渐描绘成繁花一般团团符纹,色泽如水,淡雅清隽,随后没入伤口之中。

    圣阳顿觉些微和暖气息涌入冰寒伤口,不由低低叹出声来。麒麟依旧不语,只握一握他左手,符纹汇聚愈发快速,一次次没入伤口,袚除妖魔腐朽之力。

    圣阳渐觉暖意回溯,那冻寒已极的伤口终是有了痛感,有若无数火红钢针,自伤口往腹内脏器猛蹿而去,一通狠扎。圣阳痛得面无血色,却一声不吭,只咬紧牙关,垂目看去。

    只见麒麟全神贯注,反复施展净化,面色渐渐惨白,鼻尖已汇聚晶莹汗珠。

    素来气定神闲,优雅矜持的麒麟,竟露出这般吃力的神色,圣阳只觉心头一紧,努力抬头,哑声开口:“麒麟……”

    “你伤势未愈,噤声。”麒麟只冷淡叮嘱,持续施展净化,那清净污垢、袚除邪祟的净化术法需以自身为炉,炼化天地间汲取的五行之力,去芜存菁后,取其最纯粹、洁净之力凝聚成符纹,故而最是损耗心神。

    如今身在青雄峡中,修为被压制,五行之力稀少,又施展了不下百次净化,饶是麒麟身为辅佐之星,也一样耗力甚巨,同圣阳相握的手掌,亦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圣阳便不顾己身伤痛,出口再劝阻道:“麒麟,我不妨事了,你仔细伤了元神……”

    麒麟却冷漠道:“住口。”

    圣阳被他狠厉口吻骇得不敢动弹,他往日被勾陈斥责,太羽调笑,开阳怒吼,早已习惯了。麒麟春风化雨,却从不曾如此呵斥于他,想来……恐怕是气得狠了。

    这少年便生出万分畏惧,竟连伤口疼痛也顾不上了,战战兢兢偷看麒麟脸色。

    麒麟却顾不上理他,依旧自四面八方引了灵力,炼化施法,反复净化。那伤口早已褪去了青黑色泽,鲜血流淌亦是缓了下来,唯余一片刺目嫣红。

    圣阳方才忐忑,却突觉一片冰凉柔软轻轻扫过腹侧肌肤,垂目看去,却是麒麟如瀑黑发正自他腹腿上滑下。旋即饱含痛楚的柔软滑腻自伤口处袭来。

    他不由闷哼一声,便觉灼热有若岩浆奔涌,自舌尖触碰处一路烧灼炸开,轰得他识海昏沉,眼前阵阵发白。圣阳将麒麟左手握的更紧些,身躯紧绷得颤抖,连嗓音也带上了一分嘶哑,“麒、麒麟……”

    那青年神祇仍按住他轻颤身躯,以舌尖轻舔腹侧伤口,直至毒血尽除。

    圣阳手指紧握成拳,昏沉看去,连眼中也氤氲了水汽。分明只是疗伤,这般俯身在侧腹轻舔,却叫他生出些许缠绵悱恻的心思来。

    山洞中寂静无声,洞口隐隐透进暗淡灰蒙的天光。麒麟抬起头来,便见那少年天神牙关紧咬,手背遮挡双眼,只有肩头细微颤抖,泄露了几分情绪。

    麒麟知晓他心意,此事却终归是个死结。二人千百年相伴,既是殿上君臣,亦是修行师徒,更是战场同袍。圣阳情深意重,待他赤诚,更为洗刷祸星污名,次次同众神明针锋相对、据理力争。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然则私欲之上有公义,公义之上有天道纲纪。

    勾陈肯这般严于律己,谨守臣子本分,不越雷池半步,却苦了圣阳年少心性,未免生出怨艾。

    那少年小声道:“既然不愿同我亲近,又何必救我。”

    麒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只得低叹一声,又将他亵裤褪去,露出腿上被阴魂咬噬留下的伤口。年轻紧实的肌肤上一片淤黑,那怨气虽微弱,却盘桓伤口处,若是听之任之,蚕食鲸吞,仍会伤了圣体。

    他又强打精神,再一一为圣阳净化除秽。随后二人服了丹药略作休息,麒麟便隐去身形,换开阳起身,将圣阳也一同拖拽起来。

    圣阳身躯倚靠在开阳手臂,往洞口行去,却见禁制的阵法简陋,阵纹粗鄙,眉头便一蹙,“为何不让勾陈设阵,你也能多调息回复一些,贺峰楼那厮,有备而来,断不可大意。”

    开阳眉心紧皱,似是暗中用力,实则却是将其余三相压制了下去,方才直言以告:“天帝有令,你既陷落青雄峡中便是劫数,闯得出去便闯,若闯不出去,自有新任继任者诞生。勾陈不得插手。”

    圣阳闻言便冷笑,“三界至尊,也不过是天道手里的棋子罢了。若是如此……你何必不顾性命来救我?”

    开阳只扫他一眼,手臂搀扶力道更重了些,将那少年摇摇欲坠的身躯支撑住,“我自是不愿来,不过勾陈想而不得之事,若是做了,叫他羡慕嫉恨,却也不错。”

    圣阳心头欢喜,无奈膝头发软,后背虚汗一阵紧接一阵,黏湿了内衫。血虽止住了,怎奈亏空一时难补,稍稍用力,就连眼前也是阵阵发黑。他仍是咬牙迈步,紧跟圣阳身旁,虚软笑道:“强词夺理……你同勾陈一体同心,何来彼此?分明就是舍不得我。”

    开阳移开视线不再言语,只握住那少年右手,单手执剑,向前猛力一刺,血红剑光匹练般倾泻,冲破山洞禁制,将半壁山峰照耀得一片血光肃杀,刹那间鬼气全消。二人腾身跃出山洞,落在应召而来的腾蛇头顶上。

    远处黑烟滚滚而来,头顶乌云蔽日,阴风中怨灵号哭,闻之令人胆丧。

    这青雄峡赫然已被修罗改造成了一处鬼域。两个穷途末路的神明站在腾蛇头顶,比肩而立,一执剑,一持枪,正面向深涧波涛中腾起的九头恶蟒,以及携翻腾阴云而来的北之修罗。

    圣阳强运功法,支撑住身躯,却又忽道:“若是你我就此殉情……也是一桩美事。”

    开阳只冷瞥他一眼,“若我死在此地,勾陈必定现身,违了天帝口谕,永生永世要受天火炙烤折磨,不得超生。”

    圣阳一凛,顿时又生出无穷斗志,阳炎神枪金光暴涨,喝道:“杀出去!”

    腾蛇听从命令,无声无息、却是威势惊人地一扫烈火熊熊的蛇尾,带着头顶两位神明朝成群的妖魔鬼蜮冲去。

    92章 番外二 前因后果下

    单致远悚然一惊,睁开双眼,直勾勾瞪住头顶蔚蓝无尽长空。

    两只仙鹤一前一后,正仙姿飘渺飞过青空。

    正是午后时分,夏日斜照,映得白石刺目,绿叶如翠,奇荟谷深处仍是一片荫凉。瀑布哗啦啦流淌,激起成片水雾。

    他正躺在树荫下,头枕着勾陈大腿,神智半醒,另一半尤沉在青雄峡浓雾中,与万千怨灵作战。

    阿桃正伏在他身侧纳凉,吐出半截赤红舌头,眼睑半垂,遮挡眼中金光,结实长尾时不时一摇摆,轻敲在他小腿上。

    单致远微微向后抬头仰望,男子端丽面容便倒映在眼中。

    容姿昳丽,神情端肃,湛蓝长衫有若清晨时分的晨雾,柔软散开在绿茵之上。勾陈正倚坐松树下,一腿留给他权充枕头,一腿曲起,专注看手中卷宗。

    单致远并未领受召神仪式,素来以凡人自居。如今点滴忆起圣阳往日种种作为来,却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宛如拾起不知何时遗落在角落的信函,展开一阅,竟然是自己往昔所书后转眼即忘。如今看来,即有新奇,又觉熟悉,更觉理所应当。

    更是忆起身旁此人,千百年岁月里,始终不离不弃。

    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勾陈见他静静醒转,一言不发,目光专注卷宗之上,只抬手轻轻在他头顶摩挲。

    单致远只觉头顶温热柔软,不由低声长叹。惟愿此刻永驻,长长久久,莫要有人打扰才好。

    这念头堪堪升起时,头顶柏树枝叶一阵窸窣,便自浓密树荫中探出颗毛茸茸灰褐小头颅来。

    那小松鼠眼神灵动,动作轻巧,望向树下青年时,眼中泛起一抹依恋,与寻常松鼠尤为不同。

    单致远便微微一愣,神色复杂,眼看着勾陈手掌扬起,那小松鼠顿时眼睛一亮,摇晃着蓬松大尾巴自树梢窜下来,轻盈一跳,落在勾陈掌中。小小兽爪里捧着颗金光灿灿的松子。

    奇荟谷自当初单致远埋下灵脉,又经数次改造,已成了钟灵毓秀,灵气充盈的宝地,那松鼠所捧的松子也不知是何处的灵松机缘巧合,结出的先天真气之种。灵兽食之,大有裨益。

    这松鼠修得灵智斐然,分明知晓先天真气的好处,却宁肯将其献给勾陈,足见其心赤诚。

    单致远坐起身来,不免心中有些吃味。

    那松鼠却依旧眼巴巴望向勾陈,又努力踮高后腿,将两爪捧高一些,极力炫耀那金光灿灿的果实。

    单致远眉心微蹙,仍是开口道:“想不到勾陈大人风姿,竟引得个小畜生也拜倒在袍角下……别人一片心意,你千万莫要拒绝。”言语之间,却尽是一派埋怨与落寞。

    勾陈眼帘半垂,淡淡一扫,便将那松鼠塞进他怀里,又将卷宗卷成一条,在单致远头顶不轻不重一敲,冷嗤道:“身为元婴上尊,竟沦落到同一只松鼠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单致远脸颊微红,低头看怀里松鼠。那小兽安静依偎在怀里,两眼黑溜溜一转,犹豫看眼勾陈,又小心翼翼,将那金灿灿松子讨好递给他。

    更叫青年生出些惭愧,轻柔抚摸那松鼠头顶,毕竟昔日曾借它躯壳,令魂魄得以栖息。也无怪它对勾陈身躯有眷恋意味。

    这般吃味,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单致远便柔声道:“这灵种对我等并无大用,你只需留了自用,好生修行便是。”

    小松鼠似懂非懂,单致远又移动坐姿,往勾陈肩头一靠,将那松鼠送回勾陈手中。

    阿桃见状,不甘示弱挪了过来,将下颌放在单致远膝头。

    这二人二兽安静坐在树下,又是一派祥和。

    勾陈便伸手揽住他肩头,“昔日你一身剑气不懂收敛,进御园时连妙音鸟也被惊吓得噤声。如今却转了性子。”

    单致远零零散散,忆起圣阳那炽烈性子,不由低叹一声,“彼时年少,难免……气盛。”

    勾陈轻轻捏住他下颌,仔细打量,“可是又记起来了?”

    单致远微微一点头,昂然道:“零零碎碎,不足为虑。圣阳也好,单致远也罢,你既同我结为道侣,就休想再反悔。”

    勾陈视线自他嘴唇往下徐徐游移,哑声道:“如今食髓知味,怎舍得反悔?”

    单致远腰身一僵,嘴角微微一抽,怒道:“太羽!”

    勾陈终究嘴角上扬,露出浅淡笑容,拇指贴在单致远唇上轻轻摩挲,“谁说只有太羽在时才能调戏?”

    单致远虽同他日日同榻而眠,耳鬓厮磨,若换了太羽尚好,素来刻板的勾陈也不知何时习得了这些伎俩,倒叫单致远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千百年威严积存,他被勾陈训斥惯了,习惯成自然,如今勾陈乍然一改,竟奏了奇效。

    故而竟一味面红耳赤,嗫嚅了半晌方才转过头去,看向瀑布轰鸣时,水雾上隐隐显出的七彩虹光,低声道:“莫非、莫非只为了……长相思不成?”

    勾陈不答,只将那松鼠,站起身来,朝瀑布潭边行去。

    单致远本是满心失落,却见勾陈挺拔背影停了下来,转过身唤道:“随我来。”

    他立时起身跟去,二人一前一后,顺着那广阔深潭行了几步,远离瀑布后,潭水渐渐平静,只随山风轻拂泛起些许涟漪。

    勾陈立在潭边,碧绿潭水有若一面明镜,倒映出二人身影。

    单致远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中忐忑,更隐隐生出几分不祥预感,轻声唤道:“勾陈?”

    勾陈似是难得为难,思索了许久,方才伸手在手上一抹,取出一枚古朴玉符。单致远眼尖,便认出正是他往昔数次把玩,却从不肯让他查探的古玉符,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哑声道:“我、我不曾追问过那玉符是何物……”

    勾陈又习惯性把玩,顺着那玉符纹路反复摩挲,沉声道:“早晚要让你知晓,择日不如撞日。”

    那神明也难得有这般犹豫踟蹰神色,却仍是注入法力,玉符顿时自内而外,濛濛亮起莹润白光。随后脱离勾陈手中,悠悠漂浮在水潭上空,朝水面打下一道柔亮光芒。

    碧绿水面上,便浮现出一片繁华景象,高楼林立,雕梁画栋,华美尊贵,隐隐竟是座人间宫殿。

    随即水面景象一转,正落在一个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站在成排人群中伺候贵人的青年脸上。

    单致远只觉那人眼熟异常,却一时有些怔愣,迟疑道:“此人怎会同我长得一个模样?”

    勾陈道:“此人正是你——是圣阳投胎人间的第一世。”

    单致远大惊失色,又牢牢盯着那青年看去。那青年一身锦袍布料寻常,花色却皆是宫廷制式。此时正手捧盛装瓜果的托盘,送入凉亭之中。

    凉亭内有两位宫装丽人正襟危坐,容姿娇妍,楚楚动人,鬓边插了支凤凰展翅金步摇,想来极为受圣上眷宠……

    单致远终于看得明白,悚然惊道:“我、我第一世竟然是个内侍?”

    勾陈语调却波澜不兴,应道:“正是。”

    他又轻轻扬手,宽阔袍袖悬空扫过,水面又变了模样。

    三清道观,香火鼎盛,正是一年一度的天帝圣诞、祈福大典。

    一名不过十岁的道童一身雪白道袍,手持三柱香,一本正经向天帝像跪拜。

    众多百信与一干道士皆随那道童一丝不苟动作,虔诚跪拜。

    单致远见那小道童虽刻意板起脸来,却稚气未消,脸颊轮廓同他亦是有九分相似,不由再叹息道:“这莫非……”

    勾陈眼神中浮现几分愉悦,欣然道:“你第二世,乃是大昌朝玄素圣观的灵童,终生侍奉天帝。”

    单致远眉心微蹙,“侍奉天帝的灵童……岂非……”

    勾陈颔首:“终生皆要保留童子之身。”

    单致远心中五味杂陈,仍是紧盯水面不放。

    第三世,他总算生自公卿之家,做了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幺子。不料却因母亲早产,导致先天不足,体虚气弱,故而拜了个修士,勉强炼气锻体保住性命,却仍是终生未曾娶妻。

    第四世,他身为凡界一个弹丸小国王子,家国被强敌覆灭,便立下誓言,大仇不报,无以家为。随后一世奔波,从不曾沾染半点男欢女爱。复国之后,孤身含笑而逝。

    第五世……

    第六世……

    第七、第八,第九十九世、第一百世……

    莫不是孤独终老,令人无限唏嘘。

    单致远不愿再多看,喟然长叹,问道:“我——圣阳投身化生池时,曾下令绝不许去寻他,你却将天帝遗命置若罔闻了。”

    勾陈道:“我同你有誓约在先,无论何时何地,要陪伴你身边。既同天帝郑重起誓,这效力却是优先于那道口谕。”

    单致远以手扶额,勾陈素来思虑周详,哪里有他能寻到的破绽?

    过了片刻,他见那水面景象依旧转换,方才又问道:“我如今……是第几世?”

    勾陈道:“第一百零七世。”

    水面涟漪轻漾,便显出了单致远幼时模样来。

    大约七八岁模样,虽身着葛布短衫,却依旧掩不住面目清秀,正被岳掌门打了手板,裂开嘴哭泣。

    单致远便忆起往事。那却是师父唯一一次打他手办,只因他一时贪玩,同胡满仓跑去后山捉野兔,忘记看守灵田,一群灵鼠趁机闯入田中,将半熟的灵谷偷吃得干净。

    岳仲心疼灵谷,又恼他顽皮,竟破天荒动了手。单致远彼时不过幼年,又痛又怕,自是嚎啕大哭,凄惨无比。

    如今想来,却当真是惭愧。这一幕竟全然落入勾陈眼中。

    单致远顿时面红耳赤,掌中灵力一吐,将那玉符卷入手中握住。顿时光芒散去,水面景象自也随之消失。

    勾陈却意犹未尽,“若再多等片刻,便可见到你在后山迷路,被两只野狐追得漫山逃窜。这等好戏,当真叫人看得欲罢不能。”

    单致远侧过头狠狠瞪他,恨不得将手中玉符捏碎,又怒道:“你竟一路袖手旁观!”

    勾陈却依旧泰然自若,“凡界人轮回之事,我等神明绝不可插手。”

    单致远冷笑,“信口开河,小爷我整整单身一百零七世,莫非只是时运不佳不成?”

    勾陈握住他双手,顺势将玉符收回,却是沉声道:“一百零六世。如今这一世,你有我。”

    单致远本有满腹怨气待要宣泄,被勾陈简单一句,竟一时愣了。再要发作时,怨气散得干干净净,却反倒觉出一股暖意徐徐散开。

    他一百零六次转世,次次孤独终老,虽有勾陈动了手脚的缘故,却也多少出于自愿。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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