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忘记 作者:谦少

    第2节

    他女儿请了两天假,再来上学时眼圈红红的,同学说她是在医院照顾她妈妈。

    许辰回来的路上,在牌馆看见姑姑,她仍然是原来的样子,穿着红色连衣裙,鬓发如云,看不出传言中被李老板的女人揪着头发拖到床下的样子。传言说李老板因为她扇了自己的老婆几个耳光,他老婆才要寻死。

    满镇的风言风语里,许瑛华不为所动,和别人以为的“狐狸精”的性格不同,她和镇上的女人关系很好,甚至在事发之前,和李老板的老婆都是关系很好的。她教她们化妆,带她们去市里逛街。有个女人每次去她家都偷她的名牌化妆品,偷了她三四副耳环,她也当不知道。

    她天生有种没心没肺,就连对自己也是一样,虽然这并不足以为她做下的事情辩白。

    因为她的关系,叶岚的整个童年,都非常难熬。

    叶岚小时候的脾气,和她相反,恰恰是两个极端。

    他安静,阴沉,连话也很少说,他在镇上上小学,同班的孩子都排斥他,欺负他,放学的时候,成群结队地跟在他后面,骂他是野种,骂他的妈妈偷人。他一个人沉默地走在前面,他听不懂方言,但他听得懂恶意。

    许辰是偶然撞见这一幕的。

    他从来没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镇上的小孩都知道他,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值得崇拜和学习的“许辰哥哥”。上到考试时超常发挥考了第二名的优等生,下到下塘下河洗澡被揪回来的皮猴子,都曾被教育过“你看看人家许辰”。

    但是许辰把这些人都赶开了,只留下他和叶岚。

    他至今记得那条小路,两边都是别人家的院墙,有月季花开过了墙头,开得堆起来,深红淡粉的花簇簇拥拥。他记得那是个夏天,叶岚穿着鹅黄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短裤,背着白色的书包,书包上沾满了别人扔的泥巴,他连额前的头发上都沾了泥点,许辰蹲下来,替他把泥点都擦干净,叶岚是这样沉默,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只是一直陪着叶岚,从早上去上早自习,到下午放学,他都带着叶岚一起,晚上上晚自习,他就让叶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玩,他还带着叶岚去上课。叶岚像只小猫一样躲在他怀里,玩一个可以变形的积木,一玩就是一节课,偶尔还钻出来看看老师在讲什么。

    他是一个最温柔的哥哥,事实上,那个时候,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叩开叶岚坚硬而执拗的外壳了。

    许瑛华以前还会关注一下儿子为什么没回家,后来都懒得管了。反正叶岚跟着许辰比跟着她还要舒服,至少不用担心中饭在哪吃。许辰曾经看过她和叶岚的新家。那时候她已经渐渐穷了,小洋楼也物归原主,在外面租了个地下室住着,地下室只有两个隔间,一个是厨房,一个用来放衣服和床——但床上也堆满了衣服,各种夏装,外套,内衣,甚至冬天的棉衣,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上面,偶尔还可以翻出一个干瘪的面包,可以看出叶岚昨晚是睡在哪里的——衣服堆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地下室连厕所也没有,要上厕所,只能穿过整条走廊,去尽头的公厕。而且许瑛华和房东似乎也有点关系,因为住在楼上的房东妻子大概以为是许瑛华回来了,从听见开门声音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摔东西砸碗,指桑骂槐地骂个不停许辰低头看了一眼叶岚,叶岚大概以为他今天晚上要把自己送回这里,默默地缩了一下。

    许辰把叶岚带回了自己家。这一带就是几年。

    无数个夏夜的晚上,许妈妈在楼下看店,许爸爸在学校查寝,许辰就带着叶岚在三楼的阳台上做作业,乡村的夜静谧安详,满天繁星。叶岚圆圆的脑袋趴在作业本上,艰难地练习着生字,许辰做完一道题目,就纠正一下他的握笔姿势,或者削一个苹果来给他吃。他不知道为什么,对叶岚总有着情不自禁地纵容,仿佛看见叶岚笑起来是比自己笑了更开心的事。

    叶岚非常依赖他,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抓着他的手才睡得着。再热的天,他都要蜷在许辰怀里睡,他那时候还很小,像一个乖巧的娃娃,乖巧而敏锐,许辰起床上一趟厕所,他就醒了,爬起来跟在许辰后面,一言不发。

    许妈妈最开始对这个意外的负担还有点不满,经常在饭桌上给叶岚摆脸色,经常出去打牌,然后把许爸爸和许辰的饭装成两碗,盖上菜,放在锅里温着。

    但是许辰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宁愿从自己的饭里分出一半来给叶岚吃,先让叶岚吃饱,然后自己垫点饼干就去上晚自习。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炒蛋炒饭,洗衣服,和给叶岚剪头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叶岚的头发都是许辰剪的,他用一个碗盖住,给叶岚剪蘑菇头,叶岚的头发柔顺细软,但是很密,蓬蓬的,剪了蘑菇头之后尤为可爱,他在许辰面前很乖巧,许辰拿着锋利的剪刀靠近,他躲也不躲,不过许辰都用手隔开的,最多剪伤自己的手。

    他们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以至于许辰一度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他会一直拖着这个沉默的小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高,像从嫩黄色的笋变成高瘦的竹子,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变得俊秀,琥珀色的眼睛渐渐变得狭长,有了漂亮的形状,看着他越发的沉默,越发地喜欢独占许辰,对所有陌生人保持充沛的敌意,像一只驯不熟的小狼崽。他甚至想好了要在读大学的城市给叶岚找一所高中,租房子在外面住,免得他吃不惯学校的饭……

    他们是在一夜之间疏远的。

    许辰惊醒了过来。

    第5章 叶霄

    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卧室,明亮的落地窗,厚重的黑色窗帘,光与暗之间有明显的分界线,家具陈设简洁而有个性,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排色彩鲜艳的电吉他,有一把火红的犹为好看,火焰几乎要从金属的外壳里涌出来。

    耳边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

    许辰这才发现叶岚就睡在自己身边。

    他以一种十分熟悉的架势缠在许辰身上,不过以前是他蜷在许辰怀里,现在变成他整个人把许辰包住,他长得太高,站着的时候给人以威慑感,躺下来之后长手长脚的却很好玩,他用手臂勒着许辰的肩膀,腿搭在许辰的腿上,整个人像抱住一只大型玩偶一样,紧紧地把许辰抱住了。他睡得很熟,表情安心,像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

    许辰的第一反应是:他醒来之后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自己和叶岚,然后装作睡着,免得叶岚醒来之后觉得尴尬。

    在所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抱得死死的人里,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还在担心对方会不好意思的人了。

    不过叶岚显然是准备赖床的。

    床头的白色闹钟已经指到九点钟了,但叶岚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许辰倒是记得他昨晚上说要带自己去公司玩,显然今天是有工作的。不管哪个公司,都没有九点钟还没有上班的道理吧……

    许辰开始替叶岚着急了。

    他其实没办法对叶岚不关心,他对娱乐圈全然无知,只能从外面粉丝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致的印象来,而且因为不好意思认真听,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在那个一知半解的印象里,艺人的经纪公司苛刻而凶狠,简直是吸血鬼,风刀霜剑严相逼,艺人之间倾轧争斗,血雨腥风……

    所以他一直很担心叶岚。

    尽管叶岚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他的担心,他过年的时候甚至不怎么和许辰说话,许辰学着长辈,问起他的状况,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许辰觉得这大概是不想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没有再追问了。

    但今天是不能让叶岚迟到的。

    许辰正在纠结间,电话响了。

    那是叶岚放在床头的手机,铃声是一首英文歌曲,节奏感很强,吵得很,吓了许辰一跳。但叶岚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收紧了抱着许辰的手臂,把头逃避地埋进许辰的颈窝里。

    许辰整个人都僵住了。

    铃声还在响,整个房间都吵得不行,叶岚终于懒洋洋抬起了手,伸手在床头乱摸,但是许辰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要接电话,而是要砸东西。

    叶岚有很严重,很严重的起床气,这是许辰高中时候牺牲无数个闹钟得出的真理,高中的学业任务重,他又坚持住在家里,比走读的学生需要更早起床,他去学校上个早自习,然后趁着吃早餐的时间回家来带上叶岚,一起去上学。但是这个周密的计划由于叶岚的起床气,变成了一个无限牺牲闹钟的过程。还好后来许辰养成了不需要闹钟就能准时起床的习惯。

    不过他对叶岚摔闹钟的抬手动作还是很熟悉的——只要他没有抬起头,而是只用手摸的话,那不管摸到什么,都是直接扔的。

    眼看着叶岚就要摸到那个薄薄的手机了,许辰连忙抢在他之前把那个手机拿了过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叶岚还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的时候,这比做一个鲤鱼打挺还难。

    手机到手了,许辰反而不知所措了。他虽然是理科生,用的却是诺基亚做出自己的操作系统之后的手机,和苹果完全是不同的系统,屏幕上的电话还在闪烁个不停,因为手机靠近了,叶岚眉头皱得更紧了,伸出手来在许辰身上乱摸,许辰连忙把手机移开,匆忙之间不知道划到哪里,手机里忽然跳出一个声音来:“喂!人呢!你死哪去了……”

    许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靠近手机,很有礼貌地小声问了句:“你好?”

    电话那边一大串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脏话戛然而止了。

    “你是谁?”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如果唱歌的话应该非常好听:“叶岚那混蛋不会这么客气的……”

    “呃,”许辰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抵不过一贯的良好修养:“你好,我是许辰。”

    “你也好。”那边的人竟然也有闲心来和许辰聊天:“我是叶霄,华天的音乐策划。”

    “哦,”许辰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要礼尚往来:“哦哦,我是叶岚的表哥,我在他家,叶岚在睡觉,要我叫他起来吗……”

    “不着急不着急!”叶霄难得遇见个好玩的人,也不管旁边一堆人急得要上吊,翘着二郎腿聊起天来:“来来来,难得叶岚有亲戚来,我们先聊一聊……”

    叶岚对这个在自己耳边响着的声音很是烦躁,搂紧了许辰的腰,很不爽地把头埋进他颈窝里。

    许辰安抚地捂住了他的耳朵,然后继续跟电话里的叶霄说话。

    “聊天吗?”他不太懂这边的风俗,看叶霄名字和叶岚很像,说话又好像和叶岚很熟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挂了电话:“我们聊天?”

    “是啊,”叶霄已经晃起腿来,他像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性格,有点好玩的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管周围ax的人等得百无聊赖,负责跟叶岚的小商更是被骂得跟猪头一样,当即点起一根烟来,一副要聊上半个小时的样子:“你是叶岚表哥,小时候和叶岚关系怎么样?他没整过,小时候应该也挺漂亮吧……”

    许辰有点摸不准自己该不该和这个说自己是策划的人聊下去。

    “啊,是的,他小时候是挺漂亮的,”他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叶岚,虽然知道他听不见,还是觉得当着他面夸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头偏了偏,悬在床边和叶霄说话:“他一直就很好看。”

    叶霄吸了半支烟,旁边ax的经纪人尹奚正在追问跟着叶岚的小商:“电话怎么打不通呢?什么正在通话中,他在和谁打!”正在占用着叶岚号码的叶霄还伸出手去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尹奚以为自己声音干扰到他了,还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去一边问小商去了。

    “表哥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叶霄也是一颗童心,跟着叶岚叫许辰表哥:“昨晚睡在哪啊?要不要到公司来玩?”

    “我昨天下午到的。”许辰很轻易地被他把话都套了出来:“我住在叶岚家,叶岚昨晚上说今天带我去你们公司看看,但是他现在还在睡觉……”

    “是吗?”叶霄嘴角勾起笑容来,不知道是不是姓叶的人都容易长得比较好看,他的眼睛是细长的桃花眼,嘴唇天生带一点笑容,虽然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白衬衫,又坐没坐相,但是在三十出头的男人里是绝无仅有的漂亮:“你方便不方便去他房间呢?”

    “没事的,”许辰真的以为叶霄是在为自己考虑,坦荡得很:“他就睡在我旁边,要我现在叫他起来吗?”

    叶霄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声。

    许辰还不觉得这算什么,但是录音室外熟悉叶霄的人,听到这个笑声都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

    “不用不用,”叶霄十分善解人意:“你把手机放在他耳朵边,我来叫他。”

    许辰“哦”了一声,默默地把电话放近了叶岚的耳朵旁边。

    如果他能听见叶霄现在在哼什么的话,应该会觉得他不当歌手而是当策划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薄薄的手机里,传来一段慵懒的旋律,因为哼唱的人音色本来就颇特别,听起来就带上了情绪,他先还只是很哼哼,后面就带上了歌词,这是白毓的歌词:“……愿山野都有雾灯,照亮迷途的旅人……”

    叶岚皱着眉头,虽然十分不爽,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唔”了一声。

    叶霄显然是听到了。

    “觉得耳熟吗?小混蛋!”他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弹着烟灰:“这是你今天九点就要来公司录的歌,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岚十分迅速地爬了起来,甚至没来得及发现自己是用怎样的姿势搂着许辰睡了一夜。

    “要迟到了吗?”许辰还是很担心他:“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叶岚大概觉得自己这样匆忙的样子非常没有面子,所以冲进了洗手间,没有回答他。许辰本来就有点自责,现在更担心了,自己溜出去找了个洗手间,还好他来的时候都带了,牙刷,毛巾,而且他向来动作就很快,弄好了去卧室一看,叶岚还没出来。

    叶岚在镜子面前用力抹了很久,也没能把翘起来的那一缕头发压下去。

    他气愤地扔了梳子。

    如果叶岚经常看电影的话,他会发现自己这种行为跟那种一夜醒来之后趁着伴侣还没醒先跑洗手间化个妆然后跑回床上装素颜的女人差不多。而如果他没有被这种情绪遮蔽双眼的话,就会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就算翘起几缕头发,也是让人目眩神迷的。

    他出来的时候,许辰不见了。

    他骂了一声“shit”,连忙跑出去找人,刚跑出去,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翻炒的声音。

    “你在找东西吗?”系着围裙在厨房不知道炒什么的许辰探出头来,应该是怕油烟沾到头发上,他戴了个滑稽的帽子,跟应付急着去上学的孩子的家长一样安抚叶岚:“稍微等一下,早餐马上就好。”

    尽管知道再拖下去很可能被叶霄五马分尸,但是叶岚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许辰,虽然他也没什么好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哦”。

    许辰的眼睛弯了起来,他一笑总让人感觉阳光灿烂——于是叶岚也就忘记外面的天色已经不只是“阳光灿烂”这么简单了。

    “你先去餐桌旁边坐着,马上就好了。”

    等到两人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被骂得满头包只能上门来找人的小商。

    小商看见叶岚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

    “祖宗!”他也是一上来就把叶岚的辈分往死里抬:“你终于准备出门了……”

    叶岚向来对人没什么同情心,“嗯”了一声,继续端着手里的蓝莓吃,许辰因为一边做早餐叶岚一边在吃了,所以自己只吃了几口,现在拿着一个煮过的玉米在吃,看小商盯着自己看,十分友好地问他:“你也要吃吗?我包里还有。”

    小商还来不及回答,叶岚刀子般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不不不,我不要,”小商连忙摆手,自觉缩到电梯角落,暗自替尹奚担心起来。

    ax男团的地位向来超脱,经纪人是华天的“尹总”尹奚,尹奚是华天背后的财团聂家收养的,和如今华天的少东家聂源从小一起长大,相当于半个老板。ax和女团89都是他一手打造的,可惜这年头小鲜肉比美女受欢迎,仆街已经很久了,这两年也没什么新作品,忙着四处走穴圈钱,估计离主要成员结婚解散也不远了。倒是ax势头一直很足,都说这两年韩流减退,有他们的一半功劳。毕竟尹奚最好的资源都往这个团上堆,成员自己条件也不错,再加上华天最好的妆发和造型团队都跟着,强强联合,硬生生打造出了一个圈钱神话。如今成名也有几年了,固定粉丝群有了,成员也渐渐开始进军演艺圈……

    尹奚向来是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ax的,韩国偶像团体之所以所向披靡,跟韩国娱乐圈苛刻的环境也有很大的关系。大陆这边虽然基因好,韩国整容技术也不虚,再加上妆发造型,又有了自己的音乐风格,最适合给青春期少女造梦。硬件拼完拼软件,大陆这边钱好赚是谁都知道的,毕竟市场大,港台、日韩都往这边圈钱,每年sv台的选秀、华天自己的选秀,多少好苗子选上来,都被急着圈钱的经济公司毁掉了,反正钱好赚,拉出去卖脸都能收钱,不赚白不赚。何必刻苦练习?也只有尹奚,四处搜罗了这五个人,也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关在华天里练了三年,一经推出,所向披靡,就算是现在红了,坐稳了国内男团第一名,也没放下练习,体重更是严格控制……

    但是照叶岚现在这个吃法,很快就要面临体重问题了吧——小商在心里腹诽。

    稍微和演艺圈沾点边的都知道,镜头是最显胖的,那些镜头上看起来“刚刚好,有点瘦”的女明星,拉到现实生活中,一个个都瘦得跟排骨一样。而且女艺人日子还稍微好过一点,反正只要瘦就对了,演艺圈成型这么多年,无数前辈也留下了宝贵的经验。什么催吐、吞蛔虫卵、清水煮白菜……就好像女艺人要胸大可以隆胸,要腿瘦可以抽脂一样,都是有一整套的前例可循的,所以女艺人的世界反而单纯。

    但是男艺人就难了。

    流行雌雄莫辩花美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要的是俊美的小鲜肉,光瘦是不行的,身高得高,体型得好,宽肩窄腰长腿是标配,要是个五五分的身材,再瘦也白搭。叶岚的身形是好的,毕竟是模特出身——他初中还没毕业就飙到了一米七多,走在街上都被拉去拍杂志,从此走上了卖脸的道路,一去不回头。后来上了一米八,更是不担心身形。就是尹奚对他有点苛刻,不管ax是走花美男、邻家男孩、西方魔幻风格,他始终坚定“叶岚负责队里最好看的那张脸”这一点原则不动摇。

    再加上ax背后的团队也坚持这一点,刚才和许辰打电话的叶霄,就是叶岚的“亲妈”之一,当初ax第二张专辑走摇滚路线,本来叶岚都已经定好妆发了,剪了个刺猬头,他天生头发颜色浅,有点偏亚麻色,造型把他头发染黑了,张扬的刺猬头配最精致的一张脸,琥珀色眼睛,刀锋一样的薄唇,侧着头似笑非笑,眼神冷得很,也算是杀伤力极强了。但是眼看着都要进棚了,叶霄忽然来了句:“我好像有个新灵感。”

    他一句话,ax第二张专辑整整晚了半年。外面粉丝从暑假等到寒假,各种“阴谋论”“解散论”层出不穷,谁会想到整个团队这半年都在等叶岚的头发长长呢?

    不过第二张专辑正是奠定ax地位的一张,至今许多节目提及ax,仍然用的是那张专辑封面——其中最好看的当之无愧是叶岚,浅色长发,中分,一边别在耳后,垂着眼睛打架子鼓,一身的摇滚装束,一道光打下来,台上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那张专辑最终大卖,而且海报还卖得更好,光是上海一个签售会就卖了几万张。

    后来那个造型被涂遥在乐子佼的文艺电影中抄了,涂遥的经纪人当时是肖林,打得一手好舆论战,借着乐子佼的东风打得叶岚毫无还手之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涂遥和叶岚本来就有点撞相,市场有冲突是迟早的事,而且涂遥的团队向来有点脱离华天,肖林不是专业出身,做不出好造型,就拿了华天的过去用。

    好在那时候华天是聂源掌权,聂家太子爷看不太起这些娱乐圈的争斗,除了粉丝吵了一阵之外,两边并没有真正起大冲突。后来ax的经纪人尹奚回来,他和肖林私底下是朋友,两人讲和,肖林现在在家带孩子,闲得无聊,还常常帮ax打舆论战。而且涂遥拿了影帝之后,就开始往高大上的方向走了,他不缺钱,就没再抢ax的少女粉丝,两方现在关系倒是好得很。

    小商跟着叶岚也有些日子了,知道眼前这位在ax里是重中之重,虽然ax里的主唱律和队长徐艺那点不多的粉丝都自认格调很高,也常常觉得自己的偶像实力与外貌兼具,唱功更是天上有地上无,其实这年头,能唱两句的小帅哥多得是,sv台和华天的选秀一茬一茬地出,多得可以论斤称。像叶岚这样又上镜又有可塑性的好面孔,再加上一米八的模特架子,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偶像组合,归根结底,花痴才是第一生产力,他们再会唱,能唱得过歌王陈景?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能唱得过陈景,在如今唱片市场如此不景气的情况下,陈景能赚多少钱?叶岚能赚多少钱?

    ax的经纪人是尹奚,出了名的脾气好。好像是天生的定律还是怎么的,这圈子里经纪人团体里小弟们的性格,好像都是取决于老大的,齐楚的经纪人原来也是肖林,虽然现在闹翻了,但是接手的阿青也是打舆论战的好手,齐楚“被出柜”之后还能卷土重来,还拿了影帝,一半是她的功劳。如今已经过去几年了,仍然是圈里不可复制的传奇。而ax后面的团队人员,则人人都有点像尹奚,非常能吃苦,会做事,有实力,脾气也都很好,就算出去了也是被人抢着要的。

    就比如小商,就算自己被骂得满头包了,也没真正抱怨什么,反而准备等会回去之后,再挡在叶岚面前,替他挨一顿骂,免得别人说叶岚耍大牌。

    至于叶岚为什么会迟到,他想都没想过要问。

    这就是典型的尹奚的性格了。

    第6章 礼貌

    到了公司,那边已经在开录了。

    华天其实是个好公司,虽然这些年娱乐圈越来越浮躁,最能造噱头的sv台已经压过了华天旗下的华视电视台,但是华天还是抱着原来的风气不变,算是圈子里比较静得下心训练艺人的公司了。偶尔大红一两个,也不强求,不像sv,每次搞个新节目出来,都得大炒特炒,用肖林的话说,叫“有条件要红,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红”。现在是网络时代,造舆论容易,也被他们炒了不少动静过来。不过热潮一退,真正站得住的还是华天几个老人,和乐综当初刚选秀时选出的几个真正有实力的。

    圈子里现在的情况很奇怪,一面是选秀盛行,不仅是歌手选秀,演员也选,甚至连作品都没有,也要选上一选,结果选来选去,越选越断档。新出来的小虾米,唱不能唱,跳不能跳,演戏更是群众演员的水准,空就一张脸,可能还自己犯傻去整残了,所以好作品反而越来越少了。

    演戏的水太深,也难说,但是在唱片上,华天仍然把握着圈子里最优秀的一帮人,词有白毓,作曲有叶桑青——叶家向来是音乐世家,叶霄的策划更是厉害,虽然这两年身体更加不好,难请得动了。再加上养着的一批词曲作者,每年都有几百首像样的歌送到叶霄手上,虽然ax是卖脸起家,音乐质量也不错。

    叶岚来录音,也就唱两句,然后和声再来几句,真正挑大梁的是队长徐艺和主唱律,都是娃娃脸,不得不说尹奚很有眼光,队里有英俊混血儿款的karl和长得漂亮的叶岚负责卖脸,拍硬照,撑颜值,又有能跳舞能弹吉他的charlie负责装摇滚范,如果这些都留不住粉丝,还有徐艺和律两个负责激发母性,简直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这是许辰第一次看到录音室,感觉像一个透明的盒子,到处都是吸音材料,地上也铺着地毯,隔着玻璃可以清晰看见里面已经站了四个人了,像音乐盒里的玩偶,前面都有麦克风,也都戴着耳机,玻璃外面是巨大的调音台,无数按键、调控器,坐在调音台前面的是个看起来很专业的调音师,但是真正负责指挥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年纪的男人,脸色苍白,短头发,坐得非常随意,脚都快搭在台子上了,长得也很好看,只是怎么说呢,有点……妖。

    许辰觉得自己这样看待一个陌生人是不对的,但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是这两眼让叶岚误会了,他十分不爽地把许辰拖开:“看什么看!”

    许辰以为他真是在嫌弃自己,默默站到一边。

    “叶岚啊,你终于来了。”坐在调音台前面男人笑得很是不怀好意,目光越过叶岚,侧着头看了看他身后的许辰:“hi!”

    许辰没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在跟自己“hi”,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后面没人,只好也跟他“hi”了一下。

    如果他有时间看一下叶岚脸上的表情的话,大概就不敢回应叶霄这一声“hi”了。

    叶霄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容来。

    旁边的小商屏息静气,当自己不存在。跟ax跟久了,他都知道,除了尹奚尹总是好人之外,华天都是一些怪物,尤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歪歪的妖孽,千万不要惹他,只要他在,就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最好缩到墙里,千万不要被他注意到。

    “你还不去录音,”叶霄和许辰“接头”之后,心情好得很,也没再为难叶岚,只顾着把他赶进录音室,自己一个人来玩许辰:“你再来晚点,就让你负责打鼓算了。”

    叶岚哼了一声,十分不爽地进去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许辰,但是就算不放心,也没什么好声气,凶巴巴地跟许辰说了句:“在这等我 ,别乱跑。”

    许辰答应了一下,看他拿了小商递过去的水就推门进去了,目光一直跟着他,叶岚进去之后,他才有时间打量一下录音室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昨天那个一头金黄头发的karl也在里面。今天大概不用拍照片,他们都穿得很随意,都是潮潮的样子,叶岚穿着一件出门时随便套上去的黑色毛衣,下面是牛仔裤,表情拽得很,很不耐烦地戴上耳机,工作人员在帮他调整麦架,给他看乐谱。

    “许辰。”耳边忽然有人叫自己名字。

    许辰转过头来,被忽然靠近自己的叶霄吓了一跳。

    “你……你好。”不管是谁,被别人这样一吓总有点魂不附体,叶霄一副很体谅他的样子,伸出手来:“我是叶霄。”

    “哦哦,”许辰反应了过来,连忙跟他握手:“我接到过你的电话。”

    叶霄没想到百无聊赖的录音途中还能找到个这么好玩的人,简直是意外之喜,笑得十分妖孽:“是的。”

    许辰不是很擅长聊天的人,和叶霄打过招呼,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又转过脸去看录音室里的叶岚,叶岚不知道是知道他在看还是怎么的,表情十分高傲,总是冷冷的,让许辰很担心他和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着叶岚的时候,叶霄也在观察他,可怜里面的工作人员,半天等不到叶霄的手势,又不敢催,十分着急。

    许辰并不是长得让人第一眼就惊艳到的那种人,相反,他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一看就是那种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眼神清澈干净,笑起来天生就带着阳光——虽然他不常笑,这点才最难得,在不常笑的生活里,仍然没有失掉笑得这么好看的能力。

    叶霄抬起手,里面开始录音了。

    许辰没有耳机,是听不见里面唱的,但他一直站在外面看着,眼睛紧盯着叶岚,叶岚反正唱不了几句,就等着别人唱,等着等着有点无聊的意思,结果有个队友唱错了词,又要从头来,叶岚十分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站在外面看着的许辰连这个白眼也觉得很可爱,看得笑了起来。

    他一笑眼睛就是弯弯的,大概连叶岚也不知道,许辰看着他的时候会笑得这么温柔。

    但是叶霄看见了。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许辰,似乎若有所思。

    现在的许辰,倒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看见录音室的门一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探进一个头来。

    明明是华天的二把手,为人处世却比实习生还要有礼貌,尹奚顶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在录音室里瞄了一圈,看见了正在里面录音的叶岚:“叶岚来了?”

    “来了来了!”小商向来把他当做偶像,十分狗腿地凑过去帮他开门,但是尹奚并没有进来:“我就看看,等会还有事。”

    叶霄在公司向来嚣张的很,老板来了也不起身,尹奚反而跟他挥了挥手,就要走,又被叶霄叫住了:“对了,晚上录完音吃个饭,肖林叫的,他过两天就回去了。”

    “回去了?”尹奚不解。

    “他留在上海,涂遥那小混蛋老想着跑回来,戏都不好好拍。”叶霄对涂遥也是直呼混蛋。

    尹奚“哦”了一声,显然涂遥这种风格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忙得很:“我下午有事,聂总有事问我。”

    “大的小的?”叶霄一提聂家人就想拿出烟来吸。

    “聂总。”尹奚报出了华天太子爷的名字:“聂源。”

    叶霄“哦”了一声,干脆把烟点起来了,调音师敢怒不敢言,只能小心翼翼地护住仪器,不让烟灰落进去。

    “我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抽时间。”尹奚看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又很有礼貌的退了回去,去之前还不忘跟小商挥挥手,小商一副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的样子,感激涕零地关上了门。

    最好玩的人已经走了,叶霄吸了半支烟,总算好了一点,打起精神来调戏新找到的玩具:“许辰,你认识尹奚?”

    许辰忽然被他点名,有点反应不过来:“谁?刚刚那位吗?”

    叶霄挑起眉毛,简直妖气四溢,笑了起来:“你不认识他,干嘛这么怕他?”

    他说的是刚刚尹奚探头往录音室看的时候,许辰试图把自己整个人都躲起来的行为。

    “没……没有,我就是觉得,叶岚把我带到上班的地方,老板看到了会不高兴。”许辰跟他解释。

    叶霄眯起了眼睛。

    真是神奇,叶岚那么嚣张的一个死小孩,竟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哥哥。

    “别担心,尹奚不敢搞叶岚的。”叶霄决定先让许辰放松下来,虽然他拘谨的样子也蛮可爱,但还是放松下来比较容易套话,他这种妖孽,搞定许辰这种段位的简直轻而易举,当即就亲昵地凑到了许辰旁边,一副好心告知的样子告诉他:“叶岚是我妹妹的干弟弟,尹奚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弄他。”

    这倒是实话,叶霄大少的妹妹叶桑青,华天第一颜控,性格暴躁一点就着,把自己老公白毓收拾得服服帖帖,外面又呼朋唤友,尹奚轻易不敢惹她。她平生也就一个死穴,就是美人,趁着白毓当年书呆子的时候就下了手,先上车后补票,套牢了白毓还不够。看见叶岚之后,惊为天人,强行仗着同样姓叶的名义和自己的三十岁高龄,硬要当叶岚的干妈,被果断拒绝之后,仍然不死心,转而要当干姐姐。经常和姐妹逛街时就把叶岚叫出去显摆,倒是叶霄这个亲哥哥,因为“年老色衰”被她弃之不用。还好叶霄自信心强,不然只怕要被打击得抑郁症。

    她也是心大,叶岚这种“死小孩”的性格,就算被尹奚命令着出去了,往旁边一站,也是一副吊丧的表情。也就叶桑青和她那帮姐妹,色迷心窍,这也甘之如饴。而且叶桑青十分大方,还借出叶岚给她们,让她们带去见前男友出气,主要表达一个“混蛋,看老娘的新姘头甩了你一百条街”的主题。

    许辰听了,稍微放心一点,小商给凳子给他他也坐了,就是叶霄一直在旁边问他问题,让他有点困扰,他只想专心看着叶岚而已。

    叶岚显然也知道叶霄在骚扰他哥哥,表情十分森冷,分分钟要冲出来揍人。ax的队长徐艺是个希望世界和平的好人,一直担忧地看着他,差点走音了。

    第7章 受伤

    唱了一会儿,出来休息,几个小青年都从录音室里出来了,叶岚走在第一个,一出来就横在了正在聊天的许辰和叶霄之间,冷冷地问许辰:“你们在聊什么?”

    许辰正被叶霄套话,已经聊到叶岚初中时候偏科的事了——叶霄在套话这件事上向来有很深的造诣,他发现许辰虽然不很外向,但是对于关于叶岚的话题就很乐意聊,他至今记得叶岚上小学时候的细节,恐怕叶岚都不记得他小学时候有多喜欢吃蛋炒饭了。

    许辰被叶岚一凶,有点不知所措,又握着水杯缩了回去,倒是karl录音录得很拘束,一出来就心情很愉悦,还笑着跟许辰打了下招呼:“hi,叶岚的哥哥。”

    许辰也抬手回应了他一下。

    叶岚跟私藏的宝贝被人发现了一样,凶狠地瞪了一眼把许辰的身份透露给karl的小商,小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这个混世魔王了,默默地缩了一下。karl看叶岚表情很凶,自己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倒是叶霄像是看不懂状况,拿起自己吃的饼干来,掰了半个递给许辰,许辰本能地抬手去接。

    叶岚伸手就把他的手打了下去。

    许辰被打了一下,有点摸不清状况,感觉衣领一轻,叶岚很不客气地提着他的衣领:“跟我出来。”

    录音室里面面相觑,队长徐艺向来很有责任感,成员离开他都负责收尾,最后一个出来,只看见叶岚带着个人摔门出去了,询问地看着karl,karl耸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倒是叶霄笑得高深莫测,徐艺作为曾经被叶霄调戏过的人之一,也不太敢去问他,只好坐着等叶岚回来。

    许辰被叶岚拖着出了录音室,外面的走廊很暗,还有别的录音室,叶岚拖着他一路走,直接走到外面主要的走廊里,灯光明亮起来,两边都是紧闭的房间,不时还有人走出来,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了。

    叶岚把许辰拖到走廊角落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许辰旁边是一棵高大的幸福树,刚过完年,树枝上还挂着红红的灯笼。

    叶岚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气什么。许辰本能地想安抚他一下,把一直揣在身上的蓝莓罐子递给他:“你要不要吃……”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叶岚脾气燥得很:“你认识他吗?他给你什么你就吃!”

    许辰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十分失落,但还是低声解释:“他说他妹妹是你认的干姐姐……”

    “他说你就信!你是不是傻!”叶岚气得不行,但他真生气的原因又不能宣之于口,所以更加气愤。

    就知道不能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看他这副对谁都毫无防备的样子,只要自己离开一下,叶霄那个混蛋就会和他混熟了,很快karl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就会跟他勾肩搭背,还有小商那个鬼鬼祟祟的人……

    谁都可以和他混熟,可以熟稔地跟他打招呼,勾着他的肩膀,喂东西给他吃。唯独自己不可以!

    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光是忍着和自己说话不逃跑,就已经用了多少勇气了!

    偏偏自己一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火大,明明今天是想要带他来公司,了解一下自己的工作,让他知道自己是很厉害的人,但是一开口就变成了凶巴巴的斥责,就算上一秒还在想着要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怕自己,下一秒一开口就破功!

    叶岚气得眼角都是红的,满心愤懑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抬起拳头,狠狠朝墙上砸了一拳。

    许辰被他说了一顿,也有点灰心,本来觉得要不自己就先回去,免得叶岚觉得自己在这给他丢脸了。结果叶岚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拳砸在墙上,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了!”他确实是对叶岚没什么办法,明明刚刚还被骂了,看到叶岚伸手砸墙,又忍不住关心他:“你手有没有受伤。”

    他平时是不敢碰叶岚的手的,他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叶岚一定会甩开自己的手,但是现在真的握住叶岚的手了,却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叶岚不仅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把手收回去。

    华天总公司的墙壁还是很结实的,叶岚一拳下去,手指关节的皮全红了,有几个关节还破了皮,流出血来。他皮肤白,所以伤口就越加触目惊心,许辰对于叶岚身上的伤向来是比自己还紧张的,叶岚还没叫痛,他先眉毛皱成了一团,声音都有点虚:“流血了……”

    叶岚看着许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自己的伤口,露出一截洁白的后颈来。许辰怕他疼,连碰也不敢碰,犹豫了半天,还是下不了手,像大人哄小孩一样,抬起头来可怜地看着叶岚:“很痛吧?”

    明明前一秒还郁燥得想要杀人,但是被他这样关切地看着,那些黑压压的情绪好像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叶岚当然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干巴巴地说了句:“还好吧。”

    “我们去找医生吧!”许辰总算想到一点主意:“你们公司有医务室没有?还是去趟医院吧,这个要用酒精消毒……”

    许辰两只手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叶岚受伤的那只手,许辰的手很软,掌心干燥而暖和,和他的人一样。叶岚觉得被捧住的那只手从指尖开始酥麻起来,别说痛,现在打断他的手只怕他都没什么感觉。

    他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像遇到雨水的种子一样迅速生根发芽,茁壮生长,整个心脏都被藤蔓缠裹着,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初中,回到了他和许辰疏远之前,那时候许辰整天都围着他打转,一点小事就急得什么一样。他那时候心里已经冒出了邪恶的念头,只是自己还未察觉。他只是本能地喜欢许辰围着自己转,喜欢他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问自己饿不饿,痛不痛,他的眼睛这样干净,眼神这样专注,仿佛自己是唯一一个会被他放在眼里的人……

    早就应该这样的!

    许辰是属于自己的,他的紧张,他的关切,他这样的眼神,天生就是属于自己的,这是从小就注定了的事!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他就早就应该把许辰骗到这里来,抢也要抢过来,把他绑在自己身边,让他一直这样看着自己,为自己忙得团团转!

    他不会把许辰让给任何人。就算那样许辰会觉得更开心,更幸福,就算许辰是适合结婚的人,他更适合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生两个孩子……

    不!他是属于自己的。

    黑色的藤蔓肆意生长,几乎要将心脏都撑破了,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根须都在叫嚣着,许辰是属于叶岚的!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叶岚的!

    谁也不准抢走。

    不管是叶霄,是karl,还是未来的时光里,那个虚无缥缈的,还未出现的女人,那个所谓的幸福美满的家庭……

    许辰绝不会想到,在他忧心忡忡地带着叶岚找医务室的时候,叶岚的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他知道,也许会吓一跳的。

    叶岚可不想让他吓一跳。

    第8章 梦想

    第一个发现叶岚受了伤的是华天的金牌策划叶霄大人。

    “唷!”叶岚刚走进录音室,翘着脚在喝饮料的叶霄就笑了起来:“这是唱的那一出啊,怎么还上绷带了啊,叶岚!”

    许辰本来被叶岚吓得不太敢和叶霄他们说话了,但是看叶岚一点没有搭理叶霄的意思,他觉得这有点不礼貌,所以忍不住小声回答了一下:“他不小心把手碰伤了。”

    “哦,原来是碰伤的。”叶霄一点也不体谅他想低调一点的心思,又高声调侃起叶岚来:“这样绑着蛮帅的,倒是让我有了个想法。”

    叶岚根本不想搭理他,找了个许辰没注意的时候,朝他竖了个中指。

    不知道是这个中指启发了叶霄,还是因为尹奚不在所以他的思绪越发天马行空的缘故,录了一会音,眼看着很快就可以录完吃中饭了,他忽然喊了声停。

    “打电话把vi叫过来,”他指使自己的小助理,自己把饮料扔到一边,又吩咐小商:“给尹奚打个电话,就说我要拍个录音室版本的v。”

    “可是尹总说让我们不要打扰他啊。”小商是个老实孩子。

    叶霄笑了。

    “你看,”他一手夹着烟,笑得无比妖孽:“我这就不叫先斩后奏了吧。”

    vi是华天最出名的造型师,也是个老妖怪,早在华天那一堆天王天后还在的时候,他就是给他们做造型的,什么聂行秋,周子翔,靳云森,天后郁蓝,港姐涂娇娇……香港电影圈式微之后,华天总公司迁入内地,他是跟着尹奚过来的几个元老之一,算是见证了一个时代,已经修炼得成了精,摇滚,朋克,绅士,魔幻,仙侠,什么造型什么风格都玩得转,他在华天总公司独自盘踞一层楼,“膝下”(他原话)徒子徒孙无数,每年除了华天的跨年和公司几个大牌摇钱树的造型要他经手之外,其余都交给徒子徒孙去做。

    但ax是个意外。

    谁都看得出尹奚是想把ax造成一个传奇,最好的资源都往上堆,每张专辑都由华天的金牌策划叶霄亲自操刀还不算,还要加上vi这种老妖怪来做妆发,再烂的泥都扶上墙了。

    尹奚不是没有野心,他的野心比谁都大。

    他不要赚钱,甚至也不要一时的大红大紫,他要的是重现当初华天三王一后的全盛时期,在那个时代,每位天王天后都是电影、唱片、主持多线开花的,别的不说,光是聂行秋全盛时期,三座金熊影帝,五张大红专辑,无数耳熟能详的歌曲,一支《醉梦书》一直唱到今天,这还是在他不满四十就去世了的情况下。到了那个地步,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红不红的问题了,是能不能在流行史上留一个名字的问题。

    从尹奚对ax的态度就看得出来,如今ax红得炙手可热,他仍然每个月准时准点抓他们回来上声乐课,上表演课,连对叶岚这种“我就是要卖脸”的、唱歌不带感情演戏又面瘫的家伙都从未放弃过,简直是父爱如山……

    所以在华天内部,只要顶着ax的名头,要调动人员是非常容易的事。就算vi正在做着面膜十分不爽,还是一个电话就被打了下来。

    别人还好,许辰是被vi吓到了,一个妖孽的叶霄已经是他极限,vi已经超了他的忍受范围,倒是叶霄,百忙之中不忘关注他的精神状况,拍拍他肩膀告诉他:“造型师都是这个鸟样,习惯就好。”

    vi正在给karl上发胶,闻言拿着发胶瓶就要喷他,叶霄躲了两下,拿卷起的曲谱拍了一下他屁股,许辰对这副场面还是有点消化不良,把目光转去看外面了。

    彼时他们已经转移到走廊对面的化妆室里,门是虚掩着的,看得出外面的人来人往,不知道在往录音室里搬什么东西。

    “他们在铺轨道呢,”叶霄闲得无聊,给许辰讲解起来:“你家叶岚演技烂得死,要拍他投入演唱的表情太难了,只能靠拉镜头忽悠一下小萝莉……”

    vi也不甘寂寞,一边给karl做发型一边吐槽叶霄:“也就你想得出来,什么时代了,还拍录音室版本的v,你当还是97年呢?早过气了好不好,还不如叫上两个小妹纸拍初恋,双马尾小短裙,多清新……”

    许辰惊讶地看着他。

    以vi这身打扮,他很难想象他竟然喜欢拍双马尾小妹纸……难道自己误会他了?

    “别看了,他就是个母货,双马尾小短裙是他梦想中的自己。”叶霄嘴巴毒得很:“我倒是想拍妹子,只怕明天报纸头条就是ax的粉丝集体自杀,现在青春期的小女孩你又不是不知道,恨不得ax全部搞基,内部消化,免得便宜了别的女人。”

    许辰的耳朵红了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红,就是有点心虚。

    vi哼了一声,大概是忙着做头发,腾不出手来揍叶霄。更衣室的门打开了,叶岚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仅是vi他们,许辰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因为是录音室版本的v,拍的是歌手录音的样子,要的就是生活感,但也不能太随意,毕竟是偶像组合,还是要帅的。这个度就很难掌握,好在vi功力高强,衣服挑得刚刚好。

    叶岚这一张专辑扮的是吸血鬼,不能再跟上一张一样走一片黑的摇滚范了,所以选的是一件浅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衬衫,风衣剪裁得很好,非常贴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青年高而瘦的修长身形,叶岚的肩膀长得好,背部线条优美,肩宽,腰窄,手臂也修长,而且他瘦得刚刚好,真的是减一分嫌少,添一分嫌多。

    叶岚已经习惯了别人注视的目光了,但还是一出来就盯着许辰的脸看,看许辰也微张着嘴唇有点看呆了,心里十分得意。忍不住要翘起嘴角来,但想起自己一贯高傲的形象,还是勉强压了下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许辰旁边,哼了一声。许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只好朝着他笑了笑。

    不过vi和叶霄关注的都是下半身。

    “下面必须配靴子。”叶霄翘着二郎腿,托着自己的下巴,皱起了眉头:“靴子显高,我要一双深色的皮靴,和专辑里的形象要搭……”

    “去年没有好靴子。”vi对奢侈品牌的单品都烂熟于心:“连fendi都丑。”

    “那就往前找,”叶霄不肯放弃:“至少要到脚踝,长点没关系,反正叶岚的腿长。就是款式重要,要一看就是精致又烧钱的那种靴子,但是绝对不能娘,只要是你喜欢穿的就不行……”

    “难。”vi也有点犯难:“而且不能再早了,尹奚今年都在把叶岚往时尚上推,不能穿老款……我记得有个意大利小牌子有款靴子不错,不记得是女款还是男款了……”

    “我不穿女款!”正在吃蓝莓的叶岚百忙之中插了一句,他这家伙,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说就叫“作”,吃个东西也不好好吃,还要许辰给他端着罐子,许辰也是惯着他,还真给他端着,专心看着他吃。

    两个正为一双靴子犯难的大牌谁都没理他。

    vi匆匆给karl吹了个头发,就跑去自己九楼的老窝找靴子去了,叶霄也不闲着,把叶岚叫过去,研究他的风衣,看能不能再收一收线条,好让他的背影显得更瘦一点。叶岚对他打扰自己吃东西非常不爽,许辰拉了拉他衣角,安抚了他。

    “好了,”叶霄在叶岚的腰线上夹了个夹子,打发他去九楼:”去vi那里试靴子,试好了再下来。“叶岚简直要掀桌子了,还好许辰看他脸色不好,连忙拍了拍他肩膀,叶岚这才好了一点,吩咐许辰:“拿着蓝莓,我等会回来吃。”

    “好好好。”许辰脾气很好,什么都答应。

    “不准给别人吃!”叶岚凶巴巴地威胁他。

    许辰笑着答应了。

    叶岚一走,化妆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叶霄又看了另外两个人的衣服,都不是很上心,也就在karl的头发上发表了一下意见,回头看见许辰百无聊赖地端着一罐蓝莓,盯着化妆室角落里的一堆衣服在看,顿时笑了。

    “觉得我们很无聊?”叶霄问他。

    “嗯……”许辰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句,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没有这么觉得。”

    “说谎不是好习惯哦。”叶霄笑得意味深长。

    许辰被他笑得心虚起来,也忘记了叶岚的警告,有点不好意思:“有……有那么一点点。”

    “哪一点点?”叶霄毫不生气,偏着头问他。他身上有一股很随意的气质,这大概就是他让人觉得妖孽的原因,事出反常即为妖,他反常得有点过了,走在哪里都是一抹让人无法忽视的亮色。

    “就是,靴子,”许辰没有说谎的习惯,很容易就被他套出话来,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觉得,为了一双靴子,有点小题大做了……”

    叶霄笑了起来。

    “许辰,你知道ax的专辑,累积到现在,已经卖了多少张了吗?”

    许辰老实的摇头。

    叶霄举起一只手来,摇了摇,他是吸烟的人中很幸运的那一类,手指雪白,只是过于消瘦了点。

    “五十万?”许辰猜了个可能的数字。

    “是五百万。”叶霄直接告诉他。

    许辰被吓到了。

    “业内专辑销量都有水分,至少扣四成,毕竟现在唱片不好卖,真实数字太寒碜,大家都要面子。我们就算他三百万,”叶霄夹着一根香烟,坐没坐相地晃着腿,告诉他:“ax三张专辑都是送海报的,你可以想象,这三百万张海报,都被用到了什么地方。也许是被贴在商店的橱窗里,唱片店的墙上,影院,路边……但是更多的,被贴在了卧室里。”

    “卧室?”没有追过星的许辰不解。

    “你有妹妹没有?十三四岁或者十五六岁的那种。”叶霄问他。

    许辰点头。

    “你觉得,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她们在想什么?”叶霄并没有等许辰的回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情窦初开,看的是偶像剧,喜欢的是白马王子,她们做梦都想着有一个英俊的,帅气的,无所不能的王子,降临在她们的生活中,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是当她们环顾周围,看到的不过是比自己幼稚许多的同龄人,近视眼,书呆子,自以为是的小痞子,还有更惨的,是看起来似乎很帅,其实烂到了骨子里的小混混,搞不好还被骗得意外怀孕……惨不惨?”

    许辰忍住没有说“惨”。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给广大情窦初开的少女们,造一个有白马王子的美梦!帮助她们渡过这段危险又甜蜜的时期,替她们规避掉因为身心还没发育健全可能受到的欺骗和伤害,提高她们的审美观和鉴赏能力。”叶霄夹着烟,十分有气势地一挥手:“有人会嫌梦太美好吗?没有!有人会嫌梦太真实吗?没有!所以我们要强化每一个细节,每一句歌词,连一双靴子都不要放过,你要知道,这双靴子,会被万千少女充满爱意地注视,因为它是穿在叶岚的脚上的,他要凸显叶岚高挑的身材,配衬他的风衣,帮助他拍完整个v,最后被送到万千少女的面前。”

    “怎么样?你还觉得这只是一双靴子吗?”叶霄豪情万丈地问许辰。

    许辰结巴了。

    “不……不是了。”

    叶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许辰终究是一个经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理科生,根正苗红,三观端正,就算经历过叶霄如此强烈的洗脑,仍然有点垂死挣扎:“但是这不是骗人吗?”

    “怎么叫骗人呢!”叶霄十分不爽:“我们是在造梦啊!好莱坞电影是骗人吗?红楼梦是骗人吗?偶像剧是骗人吗?红楼梦和偶像剧的区别,就只是受众不同而已啊,为红楼梦哭的人是文化底蕴深,格调高有品味。但是为偶像剧哭的,也是纯洁善良的少女啊,难道为红楼梦哭就比为偶像剧哭高贵吗?”

    许辰隐约觉得叶霄的逻辑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叶霄却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

    “我告诉你,什么样的人才真正可耻。”叶霄告诉许辰:“那些收了钱不办事的,靠着一时的噱头忽悠着少女们花了钱买了专辑,圈了钱之后就原形毕露的明星,那才是真正的可耻。等少女们长大了,就会觉得自己曾经喜欢过他们是瞎了狗眼。而我们不同,我们是真材实料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细节到每一段旋律,每一双靴子。我要少女们以后就算为人妻为人母了,想起来自己当年喜欢过叶岚,都要春心萌动,而不是后悔自己瞎了眼。”

    许辰被他这一番气势磅礴的表白直接折服了,再也想不到反驳的话了。

    叶霄得意地把烟叼回嘴里,拍了拍许辰的肩膀。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职业是很高尚的……”

    “好像,是挺高尚的。”许辰感觉自己快被他说服了:“你就为了少女们服务吗?”

    “怎么可能!”叶霄很是嚣张:“我的业务范围可广得很,上到青春逝去谢顶秃头只能寄情于已经过气的九十年代的怀旧一族,下到刚刚走入社会面临分手失业和前女友婚礼请柬的大学生,都有适合他们听的歌和专辑嘛,策划策划,不就是干这个用的……人人都有梦想嘛,只是少女的钱比较好赚,现在就在弄这个了。”

    许辰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钱比较好赚”之类的,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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