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作者:鬼丑

    第22节

    窦争看似平静的收拾房间,可小野就是知道他心不在焉。

    因为叔父房间的地板他已经擦过两次了,衣柜的门打开了不下二十次。

    当窦争安静而孤独地坐在顾慨棠的床边,用手撑着额头时,小野从书桌前跳下来,走到窦争身边。

    窦争微微动了一下,把小野放到膝盖上。

    小野靠在窦争怀里,问:“爸爸,怎么了?”

    他能感受到父亲低落的情绪。

    “……没事。”窦争吸了口气,微微仰着脖子。“小野。”

    “嗯?”

    “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乡下嘛?”

    “嗯。”

    小野干脆地说:“好啊。”

    他说得一点都不勉强,脆生生的,带着欣喜,反而让窦争愣了一下。

    窦争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小野说,“可我觉得你想回去。”

    “……”窦争搂着小野更紧了。

    小野安静了一会儿,说:“不过,还要问叔父愿不愿意。”

    “……”窦争沉默了,原来小野并没有完全听懂他的意思。

    小野继续说:“要是叔父不愿意,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

    窦争道:“叔父不和我们一起走,就我们两个,回家,怎么样?”

    小野‘咦’的一声,坐直身子,看着窦争的眼,摇摇头:“不要。我要叔父……”

    “他不会跟着我们的。”

    “不行,”小野重复着说,“不行。”

    “不能不行。”窦争说,“你爹我没钱给你交赞助费,你户口还在乡下呢,明年要读小学,你还想不读怎么着?”

    小野没听懂窦争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表达自己强烈的不同意:“不行……不行,爸爸……”

    也说不出来怎么不行,小野愣愣的坐了一会儿,看着父亲的眼睛,觉得他是认真的。于是小野躺在窦争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他揪着窦争的衣服,说:“我要叔父……”

    窦争眼泪也要掉下来了,他摸着小野的头发,喉咙里像是含着棉花一样,说:“叔父……不要你了。”

    “不是,”小野哭得面色通红,着急地说,“叔父愿意抱着我,他没讨厌我啊……”

    窦争肩膀一耸一耸的,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用一只手的手掌盖住眼睛,哽咽着说:“他妈的……他是讨厌我吧。”

    星期二,下了一场小雪,能见度不高。顾爸爸和顾慨棠都要出差,临走前,顾妈妈担心道:“这天气,飞机会不会误点?”

    顾爸爸说:“有可能。”

    他们父子俩一个乘飞机,一个乘高铁,目标不一致。开到半途,顾慨棠下车打出租车,自己一人去火车站。

    顾慨梅说要陪他,被顾慨棠拒绝了。

    他道:

    “你陪着爸,我没问题。”

    高铁是不会误点的,只会放慢开车的速度。十点的车票,顾慨棠八点钟就到了火车站。因为时间早,所以没有看见学校的其他老师学生。

    于是顾慨棠就坐在候车处,看车站来来往往的行人。

    顾爸爸的飞机果然延迟了,按理说九点就能登机,可现在拖到九点十分,还是在向后拖延。

    妹妹顾慨梅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焦躁纠结,时不时站起身,四处走动。

    顾爸爸道:“你别晃来晃去的,我头都晕了。”

    “啊……”

    顾慨梅坐回母亲身边,低头看了看手机。

    她给顾慨棠发短信,问:【检票了吗?】

    很快,顾慨棠回复道:【高铁提前半小时检票。】顾慨梅看看表,现在是九点十三分。

    【来的太早了吧,就你一个人在那边等着?】顾慨棠道:【再等等就有人了。】

    顾慨梅抓抓脑袋,问:【一个人寂寞不?】

    良久,顾慨棠回:【还好。】

    顾慨梅站起身,推开候机室的门,匆匆说:“我去打个电话。”,就离开了。

    顾妈妈看着顾爸爸,叹了口气。

    顾爸爸面无表情的,他端起一杯茶,手有点抖。

    顾慨梅给窦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顾慨棠离开的时间地点。

    窦争问:“你什么意思?”

    “你想见我哥吗?”顾慨梅不好意思地说,“他要走了,我觉得你也许愿意送他。”

    窦争放下手中的扳手,到了没人的地方,说:“所以我问你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分开了。”

    顾慨梅说:“我知道啊,不过,作为舅舅,也……”

    窦争声音提高,带着怒意说:“你觉得我还能做他舅舅吗?”

    顾慨梅缩了一下脖子,道:“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告诉你,你去不去随便啊。”

    “你告诉我这件事就让我生气。”

    “哦,不好意思。”顾慨梅道,“我以为你想知道的。”

    窦争摸了摸额头。他手上还有机油,弄得脸上很脏,但他也不知道。窦争脱力一样,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海棠在一起,你逼我和他分开。我们分开了,你又给我打电话……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是……”顾慨梅道,“对不起。”

    “这句话你应该早几个月和我说。”

    顾慨梅愣了,她向来就是瞻前顾后的墙头草性格,当时要求窦争和顾慨棠分开时到是意志坚定,可只要稍微看见哥哥的难过,又忍不住倒戈相向。

    顾慨梅说:“……我,我也不想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

    窦争吼:“我不是第一次吗?”

    “可我怕啊!”顾慨梅说,“我就只有一个哥哥……”

    窦争说:“我也只有……他一个……”

    顾慨梅沉默了,她摸摸鼻子,说:“拜拜。”

    窦争不甘心,他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

    “要说你能不能早点说?十点的车票,现在快九点半了……”

    从窦争的车厂开车到火车站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交通状况好的话还花不了那么长时间。

    九点半,高铁开始验票,一位研究生在赶来的路上堵车,还没有进站,说可能要再过二十分钟才能过来。

    顾慨棠是这次外出的研究生带队,他让其他人先上车,自己在站外等着。万一那位迟到的研究生错过这次列车,只能他们两个改签,之后再来了。

    大约等到九点四十五,对方才进入火车站大厅,拉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

    顾慨棠很讨厌人迟到,对那位研究生也有些冷淡,看见他,只催了句:“快点吧”

    对方应了一声,低下头找身份证和车票。

    高铁开车前五分钟就不能再验票了,顾慨棠有些着急,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深吸口气,向外看。

    结果一抬头,顾慨棠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急切地在奔跑、撞动,那人气喘吁吁,拉住一个路人,喘不过气一样问:“15号检票口在哪里?”

    路人随手一指。

    顾慨棠的眼睛就和那人撞上了。

    顾慨棠心一缩,他头也不回,用手按了按那名迟到的研究生,留下了一句‘不用等我’后,就朝前方跑了过去。

    窦争,窦争,他怎么会来?

    顾慨棠没有时间去想,他跑到窦争面前五米的地方,才迟疑着停下脚步。

    窦争像是流浪的野狗一样,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看着顾慨棠。

    他的额头上有机油留下的乌黑印迹,顾慨棠抬手想帮他抹去,但犹豫了一下,翻着书包,拿出一块纸巾。

    顾慨棠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被窦争抱住了。

    他抱得那么紧,顾慨棠肋骨都有些痛。

    火车站人山人海。那一瞬间,周围的人群都好像模糊成水蒸气,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模糊不清……

    第68章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爬,带着电,电流通过指尖,留下微妙的酸痛感。

    顾慨棠咳了两声,再次开口时,声音又哑了,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窦争低着头,说,“我,我……我……”

    这还用问吗?

    窦争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他被顾慨棠甩了,毫不留情,干脆利落的甩了。

    顾慨棠问的对,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应该来。

    可窦争忍不住,只要有可能见到顾慨棠……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会来。

    明白这点的窦争觉得十分羞耻,他眼眶发热,说不出话来。

    顾慨棠仰着头,看着站台上的钟表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八分。

    顾慨棠说:“你回去吧。”

    顾慨棠轻轻握住窦争的手,挣开,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环绕的冷气,按理说火车站里十分温暖,可顾慨棠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拉着行李,向前走时,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窦争站在那边,十分疲惫地喘着气。

    “顾慨棠——!”

    窦争朝那人的背影喊。

    他第一次喊顾慨棠的原名。

    顾慨棠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停下脚步,放下行李箱,用力按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回头。

    窦争深吸一口气,嘈杂的火车站,好像都能听到他的回音,他道:“……是!我很脏,没教养,没头脑,幼稚的要命,不负责任,做事不考虑后果!”

    顾慨棠愣了,他转身去看窦争。

    窦争双眼通红,他道:“我没存款,也没房,高中学历,还是个修车的!”

    “……”

    “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爱你!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了,”窦争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愿意为你努力,我只要你,你,顾慨棠,你能不能等等我?”

    窦争的言语惹来众人非议,他们或男或女,对着窦争指指点点,小声嘀咕:“这人是谁啊?”

    “好大嗓门,有没有素质。”

    “快走,可能是神经病。”

    “……”

    顾慨棠站在那边,颀长而挺拔,表情淡淡的,带着难以言语的情感,他看着窦争。

    车站的时钟提醒此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二分。

    窦争像是耗费了自己全部的体力,喘气时嘴唇颤抖。

    “……”

    “……你要是愿意等我,”窦争大口呼吸,认真的,眼神无比坚定,他一字一顿道,“……我就等你一辈子。”

    “……窦争,”顾慨棠双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九点五十三分,顾慨棠说,“我没办法……对你好,你不要等我。”

    “……”窦争彷徨无措地看着顾慨棠,他扶了一下旁边的座椅。

    验票员催着顾慨棠,说:“先生,九点五十四分,还有一分钟就不能验票了,你要验票吗?”

    顾慨棠没有听见那人的话。

    他看着窦争,窦争问:“你还回来吗?”

    顾慨棠‘嗯’了一声。

    窦争问:“你不想让我等,你不想看见我吗?”

    顾慨棠没说话。

    窦争说:“你要是和其他人结婚,我会杀了你。”

    顾慨棠拉着行李箱,在检票的最后一分钟,他走进车站,回过头看着还站在那边的人,张了张口,说:“窦争,再见。”

    银白色的动车关上门,顾慨棠靠在墙边,手还在抖。

    深红色衣着的服务人员对顾慨棠说:“先生,您的座位在前面,左手边。”

    顾慨棠轻轻点点头,表情十分淡然,好像没有情绪的波动。

    对方又催了两声,见顾慨棠没有动静,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顾慨棠才拖着行李朝座位走去。

    他的座位在三车厢,但这之前顾慨棠要去跟刘浩然报告。

    刘浩然在一车厢,他端着一杯清茶,已经翻开期刊开始阅读。

    顾慨棠站在过道,对刘浩然说:

    “老师,人都到齐了。”

    “嗯。”刘浩然扶了扶眼镜,头也不抬地说,“小顾啊,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有篇文章想给你看。”

    顾慨棠没说话,顿了顿,坐在刘浩然身边。

    刘浩然道:“这个报纸你有订阅吗?它邀请我去当评审编辑,里面有些思想还是太幼稚,不过当开阔视野吧,你可以看看。”

    “……”

    “还有上次和你说的论文改革——”刘浩然的老花眼和近视眼越来越严重了,他没有脱眼镜,而是双眼上翻,抬头纹明显,看顾慨棠。

    就看顾慨棠静静地坐在那边,面无表情,但是眼圈红了。

    刘浩然一惊,问:“小顾?”

    顾慨棠‘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你……”

    顾慨棠颤抖着吸了口气,说:“老师。”

    刘浩然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验票员走过来。他担心地拍拍顾慨棠的肩膀,最后还是没说话。

    顾慨棠咬牙忍着,道:“我……先回座位了。”

    “……”刘浩然说,“去吧。”

    顾慨棠站起身,步履稳健,微微低着头,向后车厢走去。

    所有来深圳开会的研究生都在这边,顾慨棠坐下来后,从书包里抽出一本书,随便摊开一页,然后他就撑着下巴,故作认真地看着。

    看了几个小时,书都没向后翻一页,眼圈却红了好几次。

    顾慨棠之所以伤心,是因为他大学时,看到曹学佺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心中是有些不屑的。读书对顾慨棠来说,学位证书是次要,重点是修身养性。

    做个正直负责的人,快快长大,成为母亲、妹妹的依靠……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对家里的不满,对窦争的态度,挣扎着,顾慨棠夹在他们中间,左转右转都痛得要命,这个局面,无论他选择哪个,都是负心,都是不负责任。

    顾慨棠恨着这样的自己,他难过得心脏抽痛。这种感觉,顾慨棠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

    坐在顾慨棠右后角的杨秉治时不时抬眼看看他,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高铁后,他站起身,走到车厢中部,给楚薇打电话。

    高铁上信号不好,楚薇‘喂’了几声,有点不耐烦地说:“大痣,有什么事啊?你已经在车上了?”

    杨秉治道:“我说,楚薇,你趁有机会,赶快换个导师吧。”

    “什么?”

    “我刚才看见刘浩然叫顾慨棠去谈话,好像是说毕业的事儿,把他都给说哭了。”

    楚薇无比震惊:“耶?什么?!”

    “真的,”杨秉治信誓旦旦,“顾慨棠一路上都噙着泪,我们都不敢找他说话,不敢刺激他。”

    “这……”

    “你想想他,”杨秉治道,“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他是大神吧?”

    “什么不怎么样……”楚薇嘟囔道,“整个学校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整个学校找不到比师兄更认真的好不好?”

    杨秉治:“……”

    楚薇不敢置信,反复询问:“真的吗?师兄真的哭了吗?不可能啊,你哭一百次,他都不可能哭一次。”

    杨秉治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又不想挂了电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你赶紧转导师吧,要不然以后毕不了业,有你受的。”

    楚薇还是很相信杨秉治的,顾慨棠被训哭了这种事瞒不了别人,杨秉治没理由骗她。她想了想自己的学术研究素养,又想了想顾慨棠的,再多想想,想到顾慨棠平日的忙碌,楚薇有点害怕,最后化成一句叹息:“大痣啊,……你就别管我了。”

    顾慨棠和导师在深圳待了一个星期,只在宾馆一层的报告厅开了两次会议,其他时候给研究生自由活动。刘浩然还给顾慨棠发了几百块钱的补贴,让他到处去逛逛。

    顾慨棠不想出去,其他几个平时和他感情好的研究生就把他抓了过来,一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到华侨城、茶溪谷、世界之窗……有趣的地方去了不少。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平日鲜见阳光、白白嫩嫩的研究生都晒黑了一个度。

    顾慨棠换回原本的厚衣服,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刘浩然慢慢从前车厢走到顾慨棠那边,见他闭着眼睛,低声说:“小顾。”

    顾慨棠睁开眼睛,问:“老师?”

    “你心情好点了吗?”

    “……”顾慨棠顿了顿,点点头,“我很好。”

    刘浩然没吭声,上前摸了摸顾慨棠的头。

    顾慨棠怔了怔,鼻子一酸。真的是没办法了。

    是啊,他的心情一点都没变好。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回京。顾慨棠从来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现在他才知道,不逃避也许不是足够勇敢,只是因为选择的痛苦不够厉害。

    痛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哪怕他是做出了选择,再让他回头,顾慨棠都屏息逃避,难以面对。

    他只是第一次想要去喜欢别人,可是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却不得不硬着心肠,冷面对待想爱的人。

    ……他得不到他。

    刘浩然安慰道:“小顾,不管怎么样,别太难过。人还是要向前看。”

    顾慨棠紧咬牙关说:“老师,我没事。”

    刘浩然拍拍顾慨棠的肩膀,看着自己一向得意到不行的大弟子,此刻身体微微发抖,双眉蹙起,目中含泪的模样。

    直到这时,刘浩然才深切的意识到,顾慨棠他……只有二十几岁啊。

    第69章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顾慨棠没让母亲和妹妹来火车站接自己,因为学校开了专车接送,直接把他们导师、研究生一起送回学校,顾慨棠给家里人打电话时说:“我在学校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回家了。”

    离开北京那天下了场小雪,现在回来,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让人莫名觉得冷。

    在火车站等了一会儿,学校的车就来了。那是一辆能承载二十几人的小巴士,顾慨棠将行李放在下方后,就上了车。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没过一会儿,顾慨棠就解开围巾。

    旁边的女研究生叽叽喳喳,给男朋友和家里人打电话,说她这次带了什么回来。

    ——“我好想你。”

    女生这样说着。

    顾慨棠猛地僵了一下。他好像听见了幻觉,听到了窦争的声音。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女生笑了起来,伸手朝前方抱怨地一挥,撒娇道:“讨厌,我真的很想你啦!”

    顾慨棠翻来覆去的琢磨女研究生说的话,眉眼温和,也轻轻勾起嘴角。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才把顾慨棠的思路带了回来。给他打电话的是楚薇,她问:“师兄,您到北京了吗?”

    “嗯。”顾慨棠说,“再过半个小时到学校了。”

    “那……”楚薇咽了口口水,“我能请您吃饭吗?”

    顾慨棠顿了顿,说:“我要写东西。”

    “啊,“楚薇沮丧地垂下头,“那算了。我是想问您,您毕业的事……”

    “嗯,问吧。”

    “您毕业困难吗?”

    顾慨棠说:“……这个,因为我还没有准备毕业的事,所以我也说不清楚。”

    想了想,顾慨棠补充道:“当然,你要重视这个问题,提前做点准备。”

    楚薇心里有点凉,也不好意思问顾慨棠是不是真被刘浩然给训哭了,扭扭捏捏四处敲打,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等了十几分钟,所有人的行李都安排妥当,眼看就要发车了。

    顾慨棠对楚薇说:“要开车了,没有事的话,我就挂了。”

    “……嗯。”

    挂掉电话,顾慨棠将手机放回背包里,抽回手时,摸到了什么,顾慨棠犹豫了一下,将那个袋子抽出来。

    那是一个很小的袋子,大约只能用来装u盘,平时就静静地躺在顾慨棠的背包里。顾慨棠把拉链拉开,拿出里面细长的手链,和白色的圆环。

    顾慨棠把这两样东西摊开放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将那圆环穿在手链内侧,然后用单手艰难的把手链戴在手腕上。

    没有关系的,因为现在是冬天,穿很厚的衣服,在学校里,没人会看见。

    顾慨棠心里这样想。

    他戴那条手链时没有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还在说笑,似乎没人发现顾慨棠这个微小的举动。

    做完这件事后,顾慨棠心情开始放松,他松了口气,转过头靠在车窗上,看不远处拖家带口的忙碌旅客。

    顾慨棠目光平静。

    “最后清点一下人数。”回来时的另外一名研究生领队提高嗓音,说,“人数对了就发车了!”

    因为他已经来回来去清点了三次,其他研究生有些不耐烦,调侃道:“快点吧,等你数完天都黑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再怎么慢也不可能等到天黑。其他人被这句话逗笑了,领队也跟着傻笑,偷偷看了顾慨棠一眼。

    车内的欢乐气氛没有感染到顾慨棠,他的目光一直在火车站拥挤的人头中。

    ……是的,就是北京南站。

    不远处没有来得及修理、显得有些破旧的候车站。那年夏天,顾慨棠接了窦争和小野来自己家,那时候顾慨棠尚且不知道,让他有些排斥的窦争,日后会打开他的心门,让他想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

    就是这里。顾慨棠又熟悉,又悲伤的地方。

    车子缓缓发动,司机有些急躁,车子猛地抖了一下。

    顾慨棠身体向前倾,视线中拥挤的人群都乱了,背包在惯性的作用力下掉在地上。他默默捡起地上的背包,平静地掸了掸。

    就在顾慨棠一边清理书包上看不见的灰尘,一边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时,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目光瞬间击中到了某个点上。

    顾慨棠一下子‘醒’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右面的玻璃,仔细地分辨,等看清楚后,脸上勃然变色。

    顾慨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提着书包喊:“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车子刚刚起步,司机以为是落下了什么人,猛踩一脚刹车,问:“怎么了?”

    顾慨棠勉强保持平衡,说:“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顾慨棠,就见他急匆匆地跳下台阶,说:“开门。”

    司机道:“你行李还在后面,要拿吗?”

    顾慨棠皱着眉,看向远方,又突然跨了上来,大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杨秉治面前,把身上的背包扔到杨秉治脚下。

    杨秉治本来在低头玩手机,闻声吓了一跳,害怕得缩起身子,吼:“你干嘛啊?”

    顾慨棠道:“帮我把东西放回寝室,我先走了。”

    杨秉治:“……”

    顾慨棠连围巾都没拿,很快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那里分辨了一下方向,他倒吸一口凉气,快步朝一边跑去。

    一开始,他只是看见了一个军绿色的旅行包。

    那个旅行包鼓鼓囊囊,和顾慨棠之前在窦争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包,按理说不会太吸引人的注意力。

    顾慨棠也没怎么样。但当他向上看,就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似乎在买票。男人一手拿着旅行包,一手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头上戴着小老虎形状的棉帽。

    看到那帽子,顾慨棠心都抖了一下。

    那是顾妈妈亲手给小野做的帽子……

    顾慨棠向前大步奔跑着,一边跑,一边怀疑那两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当他跑到一定距离时,答案就变得清晰、明朗。顾慨棠加快了速度,他跑得那么快,像是一头从森林里急于逃命的鹿,步伐轻盈,被时间催得紧迫。

    窦争抱着小野,仰头看售票的时间和票价。他没有看到顾慨棠留在景观盆外的卡,现在窦争手里只有不到一千块。

    窦争看好时间后,也正好轮到他排队的位置,他放下小野,叮嘱道:“不许乱跑,在这里等我。”

    说完,窦争翻箱倒柜地在背包里找现金,还没找到,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从喘息的间隙中,窦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顾慨棠跑得面色苍白,他深深吸气,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窦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小野惊喜的声音:“叔父?”

    顾慨棠低下头,轻轻拉住小野的手。

    窦争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顾慨棠,手中翻找的动作一停,那巨大的军绿色背包终于不堪重负,‘刺!’的一声,裂了一条口子。

    窦争连忙前去挽救,顾慨棠上前一步,替窦争拿起那沉重的手提包。

    身后的旅人不耐烦地催:“还买不买啊?不买一边去,别占地。”

    窦争用力瞪了那人一眼,骂:“滚!”

    顾慨棠连忙对后面等待的旅客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牵着小野的手,挪了个地方。

    窦争无声地跟在顾慨棠身后,当顾慨棠转过身时,就发现窦争正用那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窦争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用颤抖、微弱的声音问:“……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顾慨棠说:“我刚从深圳回来。”

    窦争的脸色一变,他自嘲地笑笑,说:“他妈的,我又自作多情。”

    顾慨棠皱着眉头,问:“你来买票?你要去哪儿?”

    说着,顾慨棠握着小野的左手手腕处,手链向下滑了滑。他连忙松开手,担心那条手链露出来。

    谁知他一松手,小孩就急急抓住顾慨棠的裤子,整个人都挂在他的小腿上,小野急切地说:“叔父,叔父,跟我们走吧。”

    顾慨棠只好单手把小野抱起来。那个旅行袋真的很沉,小野也不轻,看窦争抱了那么久,顾慨棠还以为很轻松,可是实际上真不是这样的。

    窦争哽了哽,看着顾慨棠,道:

    “……你不是不想养孩子,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顾慨棠明白了,他问:“你想回老家?”

    “嗯。”

    “你……不要回去了,”顾慨棠说,“小野在这里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窦争说:“我没钱了。”

    顾慨棠有点惊讶,顿了顿,道:“我可以负责。”

    “你不是不管了吗?”窦争突然提高声调。顾慨棠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窦争紧紧闭着嘴巴,十分气愤,上前一步抓起自己的手提包。

    顾慨棠还抱着小野,所以没抢过去,窦争提着包,对顾慨棠说:“把小野给我。”

    顾慨棠道:“不给,真的,你不要走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窦争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说,“你不愿意见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就是,就是为了找你啊!”

    顾慨棠听了那句话后,抿着唇,有些生气了。

    小野睁着浑圆清澈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俩,小手紧紧抱着顾慨棠的脖子。

    顾慨棠严厉而认真地说: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的老家,位于两省交界处,旁边是垃圾填埋场,定期有人用火焚烧垃圾。被污染的空气飘到附近,灰尘落在水里,喝了那里的水,近些年来,患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你到底为什么留在这里?”

    顾慨棠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想让小野也变成这样吗?”

    第70章 两人的情感都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线。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结果就没控制住。

    窦争愤怒地看着顾慨棠。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看不出一点温情脉脉,眼看就要吵起来。

    顾慨棠用那种凌厉的声音责问:“为什么你总想走?你觉得逃避能解决问题……”

    第2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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