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头 作者:十三酥的夫人

    第10节

    “我……我睡了很多天吗?”阿木问。

    “主子已整整睡了四日,短暂醒来时也只是吃了点东西又睡下。”

    阿木惊了,自己睡了那么久他都不知道,而且中途醒来吃东西什么的他可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肚子不是很饿,应该是吃过了。看来他睡着了都没忘记吃东西。

    他拍拍肚子,又问:“公子呢,公子还好吗?”

    这是他第二遍问了,可林毅冷着脸,那样子显然不是很想回答。

    阿木没胆子问第三遍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这里的石子路光滑,一点也不硌脚,他光着脚丫子还觉得挺舒服,到底是皇帝的地方,石子路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顾临很好。”林毅说着,语气冷邦邦的。

    现在才回答,而且就四个字,和阿木想要的答案差了太多了,他想知道顾临的手腕好了没,吃了东西没,有没有和他一样睡那么久,等等等等……

    阿木歪着脑袋偷偷撇了眼林毅,还是决定不问了,反正一会儿就能看到顾临了。

    辉月殿和他住的地方不过隔了个纵向的花丛带,走过石子路阿木就看到了屋子,进了大门,阿木看到那屋子的门开着,里面有几个人影。

    “是这里吗是这里吗?”阿木兴奋的很,问着林毅。

    “是。”林毅应了一声。

    阿木忙飞奔过去,脚丫子在地上哒哒哒的响,阳光炙烤得温暖的地面舒服得不得了,他跨进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屋中正听人说话的顾临。

    可阿木却僵在了那里,有些迈不开步子。

    那是顾临,又不是顾临。

    他没有再穿那件粗布白衣,而是换了一件深袖的袍子,边缘描着精致的黑金线条,黑发束起,白玉的簪子隐在发里,只泛着些许光泽。

    站在他旁边的人音调很高,正激动的说着什么,他也只是听着,视线隐在眼睫下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明明半分未动的站在边上,可好像所有人都在围着他,各个都是恭敬谦卑的样子。

    阿木心里砰砰砰砰的跳,忙往一旁的屏风后面躲。看看自己因为走得久了变得黑乎乎的脚趾头,不知怎么的就不想过去了。

    林毅随他站在屏风后,也是没有发出声音。

    屏风是布匹做的,绣着云海翻滚,那是阿木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漂亮得想让他摸摸,他凑近了,细细看着。也许因为平滑的单色较多,阿木都能在从屏风上看到屋里人的影子,只是模模糊糊的,怎么都看不清。

    他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出去,想偷偷看上一眼,却正好对上了顾临的眼睛。

    阿木一愣,忙缩了回去,眼睛瞪着屏风,动也不敢动了。

    他看着那屏风上的黑影逐渐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变大,

    然后,顾临就站到了他身边。

    阿木缩缩脚趾头,把双手背到了身后,脸也有些红,轻声喊了句:“公子……”

    “终于醒了啊。”钱笙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似乎是靠在了屏风上:“再不醒,你家公子就该把宫里的御医全喊过来了。”

    顾临看着他,忽然就靠近了,拉了他的手摸了脉,嘴角有个轻轻的笑:“醒了?”

    阿木觉得被顾临碰到的地方烫烫的,可他也不舍得放开,就点点头。

    方才站在屋子里的人此时都走了过来,打量着阿木,其中一人作了揖:“这位是随行的林公子吧,幸会。”

    阿木还没看清作揖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呢,顾临就说话了:“今日便到这吧,各位大人可明日再来。”

    这是在赶人了,语气也不是很好。

    可那些人却恭敬的应了,陆陆续续的走了。

    阿木还是云里雾里,脱口就问:“那些是什么人?”

    “北国官员。”顾临回了他,又去看他脚。

    阿木忙把脚趾头蜷起来,直想让长宽的裤子盖住。

    顾临也没问他鞋子在哪儿,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站在旁边的婢女机灵,忙掏出袖中的帕子要去擦阿木的脚,却被顾临接了过去。

    阿木晃晃黑乎乎的脚丫子,想要自己擦,还没说话呢,就见林毅快步上前,扣住了顾临的腕子,冷声冷气的说:“主子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就要抽走顾临手里的帕子,顾临没放手,那帕子就被两人扯着,绷得紧紧的。

    阿木忙抱住了膝盖,直接伸手拿了帕子:“我,我自己擦!”

    这帕子香香的,还是米分嫩的桃红色,绣着小小的花朵,这应该姑娘家自己的帕子,不是用来擦他脏兮兮的脚丫子的,他抖了抖帕子,把折痕都抚平了,放到了婢女的眼前:“谢谢你,我一会儿用水冲冲就干净了,用不着擦的,这帕子你留着吧。”

    婢女看着自己的帕子从顾临手上转到林毅手上再从两人手中转到了阿木手里,最后又干干净净的回来了,可能有些没法理解吧,愣在了那里。

    阿木见她没反应,又抖了抖那帕子。

    “公子不必谢奴婢,这是奴婢该做的。”她也没接帕子,弯着腰有些惶恐的说着,就差没跪下。

    阿木没想到只是还个帕子而已,竟把人小姑娘吓成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把帕子塞到了袖子里。

    “去打水来。”林毅对着那婢女说道。

    阿木看着林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他:“公子,这是林毅。”

    顾临恩了声。

    阿木又说:“公子认识他?”

    顾临点头,指头梳着阿木有些乱翘的头发。

    “那公子快找找他主子吧,他认错人了,老是那么叫我,从我醒来就一直跟着我。”阿木拉了顾临袖子,小声的说着,眼神还往林毅身上瞟,见林毅开始发黑的脸色时他忙转开视线,看着顾临。

    顾临没说话,梳理着阿木头发的指头停顿了下,他放下了手,看着阿木的眼睛。

    阿木歪着脑袋,不解的很。

    “公子,林毅,他们两个你都提到了,可我也在这屋里头啊,小木头,你怎么看不到我呢。”阿木还在等着顾临说话呢,他身后突然就靠上来个人,腻在他耳朵旁说话,热乎乎的气就往他耳朵心里钻,痒得不行。

    他往后看了,一眼就愣住。

    钱笙穿着红黑的僧袍,耳侧的发尾编上了细碎的宝石穗子,眼下有淡淡的符文,一样看去妖异的很,可那僧袍却将那妖气化了个干净,竟有些隆重圣洁。

    阿木呆呆的看着几乎是让他陌生的钱笙。他眨巴半天眼睛,忽然抬手,指着他那一直垂到腰间的穗子:“你带着女人的首饰干嘛?”

    钱笙笑着的眼眯起,勾了唇,说道:“好看呗。”

    阿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去摸他的袍子:“你怎么还是穿着僧袍,你不是国师吗。”

    钱笙摸摸他手背,往他手心里挠了挠:“国师是僧人你不知道吗?”

    阿木摇头,他在山林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哪里会知道国师是什么人,更何况,他没见过哪个僧人有头发的。

    “那……”钱笙拖了个长音,看着林毅,话却是问阿木的:“他是谁你知道吗。”

    阿木上下瞅了瞅林毅,摇摇头。

    钱笙凑近了他,问他:“我同你讲的那林顾两家的故事,你还记得多少?”

    阿木想了想,说道:“都记得,怎么了?”

    钱笙笑了笑,斜斜坐在了阿木椅子旁的扶手上,僧袍的宽大袖子都搭在了阿木腿上,他说:“你已经猜到了,既然我是国师,那顾老爷就是前皇帝,你家公子就是三皇子,那原先林老爷家的独子,你可猜到?”

    阿木瞪圆了眼睛,惊讶得看着杵在他旁边高得像根房柱的林毅:“是你!”

    林毅的脸黑了黑。

    钱笙拍了阿木的脑袋一下,笑着说:“那孩子被换走时不过五岁,哪里有那么大。”

    阿木不解:“那是谁?”

    屋子里安安静静,钱笙并没有回他,独自在那儿笑得高深莫测,他身上熏了檀香,不知道是哪种香料做的,闻着叫人有些烦躁,阿木看看钱笙,又去看看林毅:“是谁?”

    林毅却突然跪了下来,长刀立地,他说:“主子是老爷独子,也是我等发了血誓尽忠之人。”

    阿木没说话,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

    林毅抬头,视线像刀子般看进阿木眼里,隐隐有些发红:“关于主子的线索只有琉璃刀,我等花了太多的时间才找到主子,还请主子恕罪。”

    阿木避开了林毅的视线,垂着头。

    顾临轻轻搂了他,拍着他的后背。

    阿木揪紧了顾临的袖子,忽然笑出了声音,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要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玩。”他仰头去看顾临的眼睛:“公子,林毅的主子是谁,快让他出来。”

    顾临抬手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睛,因为背着光,阿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是你。”

    阿木呆在那里。

    顾临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又说:“林家独子林木,是你。”

    ☆、第四八章

    阿木看着顾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知道那林家的独子叫林木,他也叫林木,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可是现在却告诉他,他是林木,林木就是他,那个被满门斩杀的林老爷的独子,林木。

    阿木坐在凳子上的姿势没变,也没多大感觉,他总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他想了想,就去问林毅:“你怎么断定我是林家独子。”

    林毅一直看着他,眼中有抹小心翼翼,他说:“那琉璃刀,是老爷送给主子的十五岁生辰礼物,那是早就准备好的,本想在主子十六岁时送出,可那时老皇帝已死,老爷怕自己也时日无多,便托人将刀给了主子。”

    阿木笑了声:“那明明是我阿爹送的,怎么可能是林老爷给的。”

    “抚养了主子的那人不过是从前在老爷手下的猎户,更何况,琉璃难以烧制,制刀更是价值连城,普通人猎户根本无法负担。”

    阿木心里开始有些烦闷,按林毅的话,他阿爹就不是他的亲阿爹。

    他把随身放在腰间的刀拿了出来,看着上面他误以为是碎玻璃宝石的琉璃,眼睛就开始泛起雾气,他问:“是这把?”

    林毅点头:“正是。”

    阿木抬手将那刀往地上丢,发出了哐当一声,嗓子哑哑的:“这不是我阿爹送我的刀,一定是你们换掉了。”

    林毅将刀捡了起来,恭敬的放在了手里:“主子,老爷……已走,这是老爷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阿木看也不看那刀,抬手就揪了顾临的袖子,眼睛红的像只兔子,鼻梁皱皱的,他吸了吸鼻子,几乎是快哭出来了:“公子,我要见阿娘……”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林毅便冷哼声:“那女人不过是从前宫中照顾顾临的花婢,并非主子生母,此次若不是她想维护顾临,主子便不会跟着顾临到处吃苦。”

    阿木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根本不明白林毅在说什么,他扭过了头,看着林毅,从他眼中,林毅的黑袍仿佛变成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张牙舞爪的要来掐他的脖子刺他的腹部,他浑身都难受起来。

    “皇族间争斗,却害得老爷满门不保,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皇族中人……”

    “够了。”顾临忽然出声,眼中冷淡却透着冰寒,他伸手,轻轻捂住了阿木的耳朵,将他带到了怀里。

    阿木眼睫都是湿漉漉的,鼻子通通红,只是憋着一口气才没有落下泪来,可是他这样强忍着的样子,却是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揪心。

    林毅看着阿木的样子,脸色都变了:“主子……”

    阿木将脑袋埋到了顾临的怀里,不想听林毅说话。

    林毅握刀的手紧了紧,他看向顾临,眼中也逐渐冒起了同样的冰寒。

    一时间屋里安静的厉害,只有阿木细微却急促的喘气声。

    他想起了阿爹,想起了阿娘,想起了他们那间用木头建造长满了花草的屋子。

    阿娘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可她对山林却陌生的很,走得远了就要迷路,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阿爹去城里卖鹿皮,回来的晚了,阿娘在屋里待不住就出去等他,可是到了晚上阿爹回来的时候,阿娘却还没有回来,他和阿爹便连忙出去找阿娘。

    那时候还是春季,百花盛开的时候,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的气息,树林也是葱郁清新的,阿爹去林子找,他便沿着小溪找,他永远记得,那时候阿娘就赤脚站在溪水里,黑夜中她的面容揉着月色几乎是散发着淡光的,她手中握着一捧阿木从来没见过的紫色花朵,蝴蝶雪白的翅膀就在花旁轻轻煽动,那时候的阿娘美得就像一幅画。再然后,阿爹也找了过来,并未责怪阿娘一句,只是笑,抱着阿娘亲了亲,又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在他脖颈上,三个人踩着还微凉的溪水回了家,阿爹甚至连夜搅了泥土烧了个土罐让阿娘放那些花。

    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为什么阿娘认识那么多阿爹都叫不出名字的花。

    阿爹教他打猎,教他爬树,教他怎么哄阿娘开心。

    阿娘给他做衣服,给他做很难吃得饭却不准他说难吃。

    佟叔有次来的时候,问阿爹为什么不让他去学堂,阿爹沉默了半响才说道,三个人就在这山林里过一辈子再好不过。

    那时候阿木也觉得是,不会写字不会看书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一辈子都要和阿爹阿娘待在山林里的。可是他总觉得阿爹不让他去学堂是为了不让他和外人接触。有几次实在是憋坏了,阿爹就带着他上城外头转转,看看那些杂七杂八的小摊,他也是开心得不得了,直说也要给阿娘用狐皮做那么漂亮的裙子。

    再后来,顾临来了。

    阿娘一直哭,一直哭。

    从来都没有那么伤心过。

    阿爹也不见了。

    追杀的人来的时候,顾临不愿逃,阿娘便把顾临的血衣套在他身上,那时候慌乱不明白,后来想想就想通了,阿娘是要他来做靶子,好让顾临活下来。

    即使是自己被吊在树上断了腿,也要问他顾临怎么样。

    阿木只是觉得,阿娘真的欠了顾临很大的恩情。

    可现在林毅告诉他,他阿娘不是他阿娘,他阿爹也不是他阿爹。

    阿木仍不愿意相信,闷声闷气的说:“那个林木是五岁时才被换走的,可我记得自己从小就是在山林里。”

    林毅想看阿木的脸,可被顾临的袖子挡着,他放低了声音,说道:“主子幼时调皮,从树上摔下来过,该是都不记得了,就算没有摔过,五岁前的事情,也早该忘了。”

    阿木不说话了,眼睛里烫得他直吸鼻涕,几乎是在抽泣着。他的确从树上掉下来过,这件事,还是阿娘和他说的。

    “你不如先出去。”钱笙在旁边听了半天,这才说话,对着林毅的肩拍了拍。

    林毅躲开了,皱着眉没看他:“主子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钱笙噗嗤一声笑了:“听你这么说该是个忠心的人,怎么就知道惹你主子不高兴。”他朝着阿木那儿努努嘴:“可怜的,该是哭了,上来就说人十多年的爹娘不是亲爹娘,你受得了?”

    林毅抿了唇,眼中关切,已经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去,深深的看了眼阿木后说道:“属下去外头等着,有事主子出声便可。”说完就退了出去,替他们拉上了门。

    屋子里那些婢女早就被钱笙支了出去,前头出去打水的婢女才回来,推了门进来看着屋内空荡荡的就有些不知该不该进去。

    钱笙叫她把木盆放在地上后便让她出去,他抬手拍了拍阿木的后脑勺:“再哭下去你公子衣服也不用洗了。”

    阿木没动,又抱紧了顾临。头发乱蓬蓬的又出了汗,像只团子一样缩着。

    钱笙又说:“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了,被人养了十年多难不成都是假的?”

    阿木这才动了起来。他放开了顾临,只是揪着他的袖子,鼻子红得像颗萝卜,眼睛也是肿肿的,他看向钱笙,忽然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是林木的事。”

    钱笙的笑有些僵,下一秒却笑得更开,弧度圆滑如弯月,他说:“不该聪明的地方却异常聪明,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阿木还是看着他。

    “在破庙的时候。”钱笙说:“我在破庙里等了你们近十天,看到你之前就已经知道跟在顾临身边的是就是林木。”他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林家唯一的孩子竟是这样的,字也不识人又笨,傻里傻气的就只知道跟着顾临跑。”

    “你那时候要是留在郑府,外头站着的那驴脾气也不用气成这样。”他说:“他去找你时才知道你已经来了北国,错开了好几天。”

    阿木只是听着,等钱笙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又去看顾临:“那公子呢?”他问:“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临没说话,一遍遍的摸着阿木的头发。

    “什么时候。”阿木又问了一遍。

    顾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一开始。”

    阿木噎了口气,重重咳嗽起来,喉咙仿佛放了快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一开始,顾临说一开始。

    一开始顾临就知道他是林家的孩子。

    阿木不知道那心里的情绪是什么,只是难受,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得他想闭上眼睛埋在怀里好好喊上一喊。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屈膝坐在那里,眼睛定定的看着顾临。

    顾临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阿木不明白顾临在向什么道歉。

    是为了承认他的林木的事道歉,还是为了没有告诉他而道歉。

    不告诉他的理由阿木能想到好多个,没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都已经到了北国了,顾临都没有想过告诉他。

    阿木愣愣的,忽然就站了起来:“我……我先回去了……”

    没等他们说话,阿木就冲了出去,正好撞上等在外头的林毅。

    “主子?”

    阿木也没抬头,顺着刚才来的路回到了之前醒来的地方,拉着被子就把自己埋了起来,缩在了地上。

    林毅一直跟着他,停在他旁边几步的地方,轻轻喊了声:“主子?”

    阿木眼睛红红的,眉头皱着,声音咪呜着:“你出去好不好。”

    林毅沉默了半响,竟在阿木旁坐下了。

    “也许主子觉得难以相信,可这些都是真的。”他说:“主子五岁前调皮得很,可老爷就你一个儿子,宠得不得了,他从各个地方将我们找来,编进了护卫,但他告诉我们,我们的主子,就只有您一个。”

    阿木捂着耳朵,不想听,可是声音还是往他耳朵里钻。

    “我们都是没家的孤儿,是老爷给了我们容身的地方,甚至教我们读书写字武学药道。”林毅的声音很低,声调又平,反而让人不知不觉的想要听下去,他看着阿木,继续说道:“我们每年都能看到主子,从白白胖胖的肉团子到可以说话,从蹒跚学步到调皮爬树。主子从小就认识我们,甚至还能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可主子只喜欢往属下身上爬,有时我们还在练武,主子就小大人似的往属下腿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肯下去,属下虽然只能看着兄弟们练武,可属下很高兴,因为主子只和属下一人亲近。”

    在说这些事的事情,林毅的脸上表情柔和,阿木也忘了捂耳朵,呆呆的看着:“你们?是多少人?”

    林毅见阿木回应了他的话,忙说道:“我们共有三十二人,每人手下又有许多弟子与散户,粗算起来应有几百人。”

    他说着,脸色又逐渐不好看了:“林家出事的时候老爷让我们不要插手,只要不过去,那二皇子的手也伸不到北国来,我们原以为老爷能应付,却没想到得来的是灭门的消息。等我们找到公子的消息时,却发现公子已经跟着顾临来了北国。”他眼中有丝冷意,对着阿木说:“主子,那顾临虽为三皇子,却并无实权,从小便寄养在林家,更是因此让主子流落在外,林家满门斩首也是因为他。现在他找到了主子,就等于放了个护身符在身边,老皇帝的人见林家独子在他身边纷纷投奔于他,林家大多商户与关系也都在北国,无主之下都投靠了顾临。属下早些让主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想让主子早些清醒过来,别一再被人利用。”

    阿木愣愣的看着他,干巴巴的说了句:“骗人。”

    林毅却说:“属下永不会欺骗主子,顾临就在门外,主子可去问他。”

    阿木忙门口看去,只看到一个浅淡的影子,静静的站着,树叶摇曳的光影都投在上面。

    他走了过去,忽然就有些害怕开门。

    他站近了门,将手放在了上面,他喊了声:“公子。”

    门外轻轻嗯了声,是顾临的声音,微微哑着。

    阿木眼睛酸涩的厉害,难受得直揉。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去顾临屋子前想问的问题,也不知怎么的,就先问了出来:“公子也睡了很久才醒过来吗。”

    “……恩。”

    阿木笑笑,又问:“公子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恩。”

    “手腕好些了吗。”

    “恩。”

    “身体呢,还好吗。”

    “恩。”

    阿木摸着门框上那木头雕刻的繁复花纹,指头就戳在镂空的花纹里,点着顾临的影子,低声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门外的人沉默着,片刻后,低低恩了一声。

    ☆、第四九章

    薄薄的一扇木门,连光影都能透进来,可阿木就是没那个力气推开。

    他动了动唇,却没法问出个话来。

    他不说话,顾临便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外。

    就在此时,门外又多了个影子,弓着背尊敬的站在顾临三步开外,轻声说道:“殿下,皇上在主宫设宴,已催了三次了,还请殿下挪步。”

    顾临恩了声,并没有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

    阿木却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顾临的影子发呆。

    片刻后,阿木看着那影子转身,逐渐模糊变小,犹如黑色的雾气,吹散在了空气里,门框上只留下深浅的树叶剪影。

    阿木呼啦一下打开木门,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白,晃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

    顾临已经走了,门口的婢女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随即躬身退后几步。

    “主子。”林毅跟到了他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阿木回了屋子,感受着地面上凉丝丝的气息,他看着还未穿鞋的脚,眼睛酸酸的,他问林毅:“你说公子利用我,可我见到公子的时候,他连活都活不成了,怎么还会想着这种事情。”

    林毅却摇头:“也许那时他没那么想,可是照顾了他多年的花婢,就是主子口中的阿娘,她可将顾临带到任何更隐秘的地方,却偏偏带到了主子面前。主子涉世未深,得到主子的信任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情。林家灭门案一出,老皇帝换子的秘密也就公之于众。身佩琉璃刀,年岁也符合,又跟在顾临旁边,见过顾临的人怕是都已知道您是林家独子,知道的人越多,投靠顾临的人越多,他夺回那位置的机会也就越大。”

    阿木想起了周兴平,郑老爷,哪怕是刚才在辉月殿见到的官员,似乎都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就是林木。

    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阿木垂着头,眼中也没什么光亮,黯黯的,脸上有些苍白。

    “主子切勿伤心,为那种人实在是不值得。”林毅看阿木伤心的样子,忙安慰着,谁知说完这句话,阿木的脸就皱成了团子,眼睛都红了。林毅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了,站在那儿无措的很。

    阿木吸吸鼻子:“可是,是我自己非要一直跟着公子的。”

    林毅的眼光闪烁起来,他想了半响:“那,那是因为主子心善。”

    这话说得也太勉强了,可见林毅也不明白为什么阿木一直跟着顾临。

    正好门外传来了叩门声,林毅松了一口气,转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小公公,眼睛往屋子转了圈,笑开了,恭敬的躬身说道:“林公子可是已经醒了?皇上在主宫设宴为三殿下洗尘,也邀了林公子,公子若是准备好了,便和小的走吧。”

    阿木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那小公公。那小公公手里捧着一套衣服,衣服上还放着干净的鞋子,他缩缩自己的脏脚,问道:“一定要去吗?”

    那小公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下说道:“这小的便不知了,皇上只说,若是林公子醒了,便邀他来宴。”

    这就是一定要了咯。

    阿木点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小公公忙说:“这点小事无需公子道谢。”他将手里捧着的衣服放在了林毅手上:“这是干净的衣裳。”

    林毅接了过来,也不说话,直接就把人关在了门外。

    阿木这才发现,除了对自己,林毅那张脸好像一直是黑着的,怪吓人的。

    他接过衣服,是件深蓝的小袍子,和他身高也符合,摸起来软乎乎的,内衬是干净的白色,衣带上还有精美的绣花,是小巧的竹叶。鞋子也是,深蓝的,顶端用深蓝的线缝着,好看的很。

    这么漂亮的衣服,阿木别说穿了,连碰都没碰过。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麻利的脱下来,反正是睡觉时候穿的,带子一拉就掉到了地上。

    一瞬间,阿木白乎乎的半个小身子就露了出来,他还在努力往下面扯。

    也不知怎么的,林毅忽然就背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阿木。

    阿木看了一眼,奇怪的很:“你背过身去干什么。”

    “主子在换衣服。”

    “换件衣服而已,我又不是女的。”阿木嘟囔着。

    林毅这才转过身来,一张脸绷得死紧,看起来更可怕了,只是耳朵尖微微泛着红,视线也是垂着,不敢看阿木。

    这是在,害羞?

    阿木撇撇嘴,只当自己看错了。

    他换好衣服,穿好鞋子,又觉得别扭,毕竟这么好的衣服他还是第一次穿,他问林毅:“是这么穿吗,我穿对了吗?”

    林毅看了,上前抽开他扭得乱七八糟的衣带,重新系好,他说:“主子若是不愿去,可以继续睡,外头的奴才不会为难你。”

    阿木摇头:“公子也在那儿,我想去。”

    林毅咬了牙,又说:“主子别再喊他公子了。”

    “为什么?”阿木问:“我喊了好久了,都习惯了。”

    林毅看着他,似乎在想理由,片刻后才勉强说出:“他如今是三殿下,你是林家人,不合适。”

    阿木想了想,倒也是。

    林毅整理好阿木的衣服,又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

    阿木一下子就把头偏开了,下意识的动作,连他自己也愣了。

    林毅的手僵在半空,握了拳又收了回去:“主子?”

    阿木想起顾临给他束的小髻,就有些不想让别人碰他头发,可是他睡了那么久,头发显然是已经被洗过的了,现在乱成一团,待会儿要去皇帝设的宴上,只怕这样不好,想了想,还是乖乖把头凑了过去,有些别扭的说:“能帮我束起来吗?”

    林毅轻咳一声,嘴角僵着,像是强忍笑意,他抬手,轻手轻脚的给阿木束了发。

    准备好了一切,外头的小公公就带着阿木往主宫走,林毅紧随其后。

    到了主宫,阿木才意识到皇宫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红墙金柱,盘龙的雕画随处可见,九龙相聚,口中含珠,腾云驾雾威武得不得了。

    阿木从宫门进去就没合上过嘴,东看西看,到了殿里,见了那么多人,阿木就有些不好意思乱看。

    看来他算是去的晚了的,大殿里丝竹声此起彼伏,杯壁相碰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粗看看,大概有上百人。

    小公公将他领到空闲的座位上,满上了酒便退下了。林毅在宫外被卸了刀,仍然站在他身后。

    殿里头也有不少带侍卫的人,阿木这样并不突兀,只是他十五六岁的稚嫩模样还是叫好些人看了又看。

    “来了?”钱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旁,转着手中瓷白的酒杯,笑眯眯的靠在他旁边。

    “你怎么不坐在上面?”阿木问着,他瞄了眼坐在皇帝右手位的顾临,忙挪了视线。

    “上头太闷,说个话得想半天,我和皇帝说来见友人,他便放我下来。”钱笙笑着说:“怎么,躲被子哭完了?晓得出来了?”说着手就不安分,伸到阿木袍子里捏捏他的腰。

    后头的林毅一脚就踹了上去,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钱笙轻哼一声,揉着腕子,斜着眼看了眼林毅,嘴里低低的哼笑声,软了身子靠在阿木肩上:“你怎么还带着他?”

    阿木习惯了钱笙爱贴着人的毛病,也没躲开,听到钱笙这么问,反而问道:“可以不带他?”

    钱笙长长的睫毛煽动两下,笑得眼下的符文都在轻轻颤动:“你是他主子,带不带他是你的事情。”

    林毅脸黑得不行,隔着半个步子都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阿木往后瞅了眼林毅的黑袍子,挺高兴的说:“你别跟着我了。”

    林毅闷声:“主子……”

    阿木眨巴眼看着他。

    林毅闭了闭眼睛,低了头应道:“是……属下在暗处便是,主子若有事,喊属下名字便可。”说完狠狠瞪了眼钱笙,垂着头就走了出去,步子沉重的很,只觉得那黑袍子都黯淡了几分。

    阿木看着,心里就有些愧疚,但也没想叫他回来。

    他把钱笙推开,说道:“谢谢。”

    钱笙拿指头绕着发尾上的宝石穗子,看着阿木若有所思,他问:“顾临瞒你,你不高兴了?”

    阿木没说话,看着酒杯里碧绿的酒水,闻着空气里菜肴的香气,却半点胃口都没有,眼皮子老想掀起来去看一看坐在首位的顾临。

    钱笙凑过来,指尖逗逗他耳朵边上的头发,低声说:“顾临有的忙了,你也没逛过北国,明日,我带你出去溜溜。”

    阿木低着头,没什么兴趣。

    钱笙又说:“再去捏两个糖人?”

    阿木想起那次被顾临吃下去的糖人,耳根子就有些发烫,撇了眼钱笙,点了点头。

    钱笙笑了,还想说什么,却正好有人上来敬酒,一时和阿木说不上话。

    这宫殿太大了些,上百人在这殿里头呢,却还是觉得挺宽敞,角落丝竹和缓动听,饶到那房梁上又飘回人耳朵里,好听的很。

    阿木抿了口杯子里的酒,没想到挺好喝的,甜兮兮的都是果香,他喝完了,身后的宫女又替他满上。

    喝了三杯了,阿木就有些晕乎,脸颊上烫烫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

    他借着这晕乎劲儿,就去看殿上的顾临。

    还是那件精致的深袖长袍,握着酒杯的手半隐在袖口里,能看到被黑金绣纹衬得犹如白玉般的手指,上好的瓷白酒杯在他手里竟然显得太过素淡。束起的发和顺的落在身后,一丝不苟,发丝如黑亮如宝石,叫他想伸手摸一摸。

    离得远了,阿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就连顾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大还是因为刚才喝的酒叫他晕乎了眼。

    皇帝正值中年,微微有些发胖,但双眼如虎,叫人看了有些腿脚发抖,他不时豪迈大笑,笑声还会在大殿里回响几声。

    阿木看着看着就看呆了,眼睛都不带眨的。

    顾临在听皇帝说话。

    顾临喝了口酒。

    顾临笑了。

    阿木看到顾临笑了的时候睁大了眼,手里捏的酒杯嘎嘎吱吱的响,差点被他给捏碎了。

    他还没见过顾临对别人笑过呢。

    阿木眉头都皱紧了,酒也不喝了,死死的盯着顾临看。

    北国皇帝说了会儿话,接下来就上来好多人敬酒。

    阿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见着顾临来者不拒的一杯杯喝下,心都纠起来了。

    顾临胃不好,喝那么多酒一会儿会不会胃疼?那些人也真是的,说话就说话吧,敬什么酒啊。

    阿木心里憋的慌,坐在那儿屁股跟被针扎了似的,干脆不看了,低了头自管自大喘气。

    所以他没看到顾临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坐在他旁边的皇帝也朝着阿木这里看过来时,他才垂了眼睛,接了下一个敬酒人的杯子。

    阿木揉揉眼睛,还是放不下心,抬了头又去看顾临,却正好对上了北国皇帝的视线,叫他吓了好大一跳,他们离的都快有一条街那么远了,怎么会想到朝他这里看的?

    阿木身子都僵了,好在那目光就是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继续大笑着和顾临说话。

    一个接一个敬酒人下去了,顾临的脸上也微微有些淡淡的酒晕,眼光里有些水色,让他没了平日里的清淡,雾蒙蒙的。

    然后,阿木就看到了一个女人。

    穿着繁复的浅紫宫装,下摆都拖曳在了地上,衣裙佩环叮当,身姿端庄娴雅,脸上的妆容精致,两个小宫女跟在她身后,打扮也不俗。

    “那是北国的公主。”钱笙喝多了,说话间都是甜腻的酒香气,身上的热气一直往阿木身上窜。

    不知怎么的,阿木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忽然变得特别灵敏,他听到那公主说:“殿下初来北国,本宫以茶代酒,为殿下接风洗尘。”

    那皇帝坐在一旁,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公主,脸上都是满意的表情。

    顾临微微侧身,面容安静似在倾听。

    那公主红着脸,把酒杯递了上去,两人的指节轻微触碰到了一起。

    阿木只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崩断了,叫他无名的烦躁起来。

    钱笙笑了声,又说:“那皇帝对顾临挺满意,看来是想嫁个女儿给他。”

    阿木烦躁,正咬着酒杯咔哧咔哧响呢,听了钱笙这么说,忽然就崩了牙,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眼泪水都疼出来了,拼命咳嗽。

    他这动静太大,所有人都朝着他看过来。

    顾临也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忽然对着左侧的皇帝说:“陛下恕罪,我有些醉了。”

    那皇帝沉默了下,随即笑着说:“喝了那么多酒,也该是醉了,今天就早点散了吧,公主这酒,下次再喝也不迟。”

    顾临点了头,对着公主笑了下:“抱歉。”

    公主看着顾临的侧脸,面颊上就开始发红,她接回了酒杯,低声说:“无碍,殿下早些休息。”

    阿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得脸都红了,被钱笙拍了拍后背,他说:“你这咳的,也太是时候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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