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作者:六遇

    第2节

    舒瑜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伏笔于身前的一方矮凳上,按舒铮所罚,默写楚律。虽然受天气寒冷所累,手指冻得冰凉,只得写一会儿呵几口热气舒缓,但是字迹依然工整娟秀。舒铮特意让下人不声张,放轻步子进了祠堂,慢慢走近舒瑜,却不知烛火的投影早将他行迹败露。

    舒瑜放下纸笔笑了笑:“爹你这次竟是撑不过三个时辰吗?”舒铮背着手强掩尴尬从她身后走出,轻咳一声:“还没到三个时辰?陈和那小子,怎地跟我说到了时辰,真是混账。”拔腿佯装要走,舒瑜却轻轻抓住他衣服下摆,低着头声音虚弱:“爹爹,瑜儿撑不住了……”舒铮一瞧,她睫毛上凝着薄薄的水雾,面色惨白,嘴唇也冻得发紫,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之势,忙蹲下身来摸了她额头,手被烫得立马弹开了。

    “陈和!快叫医官来!快!”

    太子府。

    时白禹掀帘入门,见刑部尚书张松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哼一声解了团龙纹氅衣,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流星地坐到主位:“你干的好事!”张松涛跪近了几步,满脸羞恼:“微臣不知那刘宣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雇佣江湖杀手去行刺公主。”

    “此事难道只怪刘宣?若不是你当初贪图刘宣贿赂于你之物,今日怎会生出这些事端。你一个正二品官员,月俸百石,逢节庆日赏赐不断,竟然会受刘宣那几百两黄金珍珠翡翠的蛊惑!”张松涛与时白禹接触时日不短,察言观色之下知道他这次确实着恼,只得不断磕头认错。

    时白禹接过小厮递来的清茶,喝了几口平缓了气息:“幸好你机灵,打点了李启新让他带兵围剿刘宣时故意将他杀害,死无对证。如今只需一口咬定河州洪涝案和刘浩然遭诬陷入狱统统是他所为即可。”

    张松涛点头称是:“是殿下英明,教微臣如此这般方可脱困。”

    “呵,你不如多谢刘宣。若不是他雇人伤了白露,我母亲既是恼怒又牵挂她伤势,无暇思虑此案个中细节瑕疵,你怎会如此轻易脱身。”

    张松涛瞧他面色阴翳,以为他也挂念于时白露,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伤得重了?”

    时白禹冷冷看了他一眼,直看得张松涛胆寒:“不过被刀刺入了腹部几寸,女孩子身体就是弱,刘宣雇佣的也不过五六个二流刺客,实在无用。”

    几日后。

    沈修站在屋外等候了半晌,小铃才端出一盆水朝他躬身:“殿下换好药了,先生进去吧。”沈修看了看盆中物事,一截纱布在热水中浸泡着,只有淡淡血丝流出。“殿下伤好些了?”小铃点点头:“方才换药时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所以又开始闹腾起来,不好好休息。”小铃噘着嘴瞅了瞅屋内,从窗纱纸中依稀可见一个清瘦的人影长身直立。

    沈修进了里屋,时白露已然换好家常服侍,发髻未扎,只是用了一段紫色流苏缎带挽了起来,见到沈修后忙邀他相坐:“先生可用了午饭?这是宫中送来的几碟小菜和粥膳,我一个人是断然吃不完的。”沈修坐下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杏仁豆腐,虾籽冬笋,滑溜鸭脯,一品血燕,还有一大盅稀珍黑米粥,不禁大笑:“这也忒多了,别说殿下一人,就是再加上沈某,也吃不完啊。”

    时白露用银筷夹了一片冬笋:“可不是吗,这几日早晚不断,吃的都是从宫中送来的膳食。所以我跟小铃说我今日必得下床走动,要不然还不待伤愈,都要变成大胖子了。”沈修也夹了块鸭脯,入口只觉清香可口:“能得陛下让御膳房日日负责膳食送到府上的怕是只有殿下一人,真是羡煞旁人了。”

    时白露闻言笑说:“我这是负伤在家,母亲她忙于国家政务无暇顾及于我,才令御膳房和医药房多多照看我,不过是一时恩宠罢了。加之此次河州一行,她也知我无心朝政,能力不足,必不会对我委以重任,也不知朝中几人能看懂这局势。原以为此举必能将张松涛拉下马,却不防我哥哥也是个无情之人,倒显得我愚钝笨拙自以为是了。”

    沈修停下筷子,抬眼瞧她病容犹在,两颊也消瘦了不少,眉眼间颇有些娇弱之态。虽然知道这刀伤于她而言无甚碍处,但是思前想后仍有心悸,不得不摇摇头:“殿下,你这招棋下得险了,也狠了。”

    时白露只顾着吃菜,头也不抬,嘴角微微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先生何出此言?”

    “消除陛下疑虑的方法岂止这一种,你何苦以身犯险。争权夺势最忌讳视死如归不计后路,若这刀子刺得有少许偏差,您……”

    沈修话未说完就被时白露打断了:“先生以为我是那般不计后果之人吗?最珍惜我这条命的还有第二个人?我有太多心愿未了,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那黑衣人武功招数如何,刀子几寸长短,我与他们斗了几招便可推之一二,腹部受刺的伤口也是精细盘算下故意被他弄的。”

    她声音轻柔,还带着几丝病弱,只是竟然令沈修听得脊背发寒,再看向她时脑子里浮现出几年前与她初识的画面,不由苦笑,是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怎么能因为她此刻被楚京诗书之乡的馥郁气息掩盖,生出一副西施扶柳的模样而受蒙骗。

    “三公主殿下,殿下在和先生议事,您不可以现在进去……诶,殿下!殿下!”屋外小铃声音渐近,沈修和时白露不由朝门口望去,只见时白兮一脚踹开房门,快步朝时白露走来,怒目瞪视,却不说话。

    沈修素闻时白兮自小被时宴宠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搁在手心怕飞了,因此性子乖戾飞扬跋扈。生怕与她生出事端,连忙行了个礼,告辞了。

    时白露有些苦恼,她虽然聪颖,但是从小就捉摸不透这个妹妹在想些什么,那日家宴惹得时白兮哭了直到今日都没想明白是为何。不过,时白兮从本性上,依然不失为一个很单纯的孩子。她拉着时白兮坐下,瞧她发丝淋了几滴雨,手心也凉的很,忙叫小铃去备置炭火,时白兮身子不好,可受不得冻。

    时白兮一直气鼓鼓地看着时白露,时白露脸上挂着笑,用自己温热的手把她的小手捂热乎了:“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时白兮把脸别过一边,嘟嘴:“你!”时白露一脸冤枉:“我自河州回来可一直卧床安养,哪里有机会惹你生气啊?”又瞧她生气的模样甚是可爱,从桌上拿了块红枣糕在她眼前晃了又晃,见她果然张大了嘴一口咬掉,还恶狠狠地啃了时白露手指。时白露收回手指,不见恼色,放进嘴里吮吸了片刻,眯眼笑说:“你还是喜欢吃红枣糕,喜欢茉莉香味的唇脂啊。”

    时白兮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了,她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喜好,心下浪潮翻涌,所食红枣糕也变得五味杂陈,朝时白露微微偏过头去:“你……好些了吗?可还疼吗?”时白露摇摇头:“有你记挂着,自然好得快,早就不疼了。”

    “谁……谁记挂你了……我闲的无事才过来的。”时白露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觉得好笑,扬眉故作疑惑:“是吗?那昨日你府上怎会有人送来雪肌膏。”时白兮耳根泛红,跺脚:“那是之前我用剩下的,觉得不好用才打发给你的。”那雪肌膏分明是新的,尚未开封过,时白露掩面偷笑,却不再拆穿她,只点头称是地哄她。

    半晌,时白兮捏着衣角,抿唇挤出细小如蚊的声音:“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时白露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时白兮何出此言:“什么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一身白衫,修饰简单,肤色自白皙中又有几分病态之美,在眼底那颗泪痣的点缀下应尽显娇媚之色才对,只是看着时白兮的瞳孔中除了满满的疑惑,再无杂质,童真异常,反而更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时白兮背过身去掩饰神色中的慌乱:“没有什么为什么,我给你道歉你收着便是,不要多言。”时白露愣了半晌,不禁失笑,还是这么霸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有不少人好奇我以前还写过哪些文,在这里统一说明一下,那些文章时间隔得久了,当初的剧情构想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应该不会再花时间去填坑,所以也不忍心你们跳进坑里,如果你们自己发现的话那是缘分,但是我就不主动说出来了,希望大家理解。至于这篇会不会坑,我只能说我尽量写完,大纲是差不多写好了

    ☆、第 10 章

    一连下了七天雨的楚京在刘浩然案得以平反,刘宣一家按律发配充军,刘浩然得赐谥号以国礼重葬之后终于放了晴。时宴想留刘骏于京中诏楚国名医治疗腿伤并赐予他一个散官职位,却被刘骏婉言谢绝,声称来楚京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承蒙国恩可以为父亲沉冤得雪已然知足,男子汉大丈夫没了双腿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功名。时宴被他一身正气所感,专门派了一队卫兵带了一车名贵药草、珍藏典籍护送他回河州与释放出来的家属团聚,还另外赐了黄金百两。

    至于水云……

    此刻楚京城门处。

    一身缟素的水云跪下来对着马上的时白露行了三次大礼,时白露下马来扶她起身:“水云你不必如此,若没有你,这桩案子也没有这么容易了结。”水云欠了欠身:“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浩然他既然把那么重要的账本放在我这里,就是信任我,我这么做不过是不违背自己良心罢了。倒是殿下你,因为救我受了伤,你千金之躯,我何德何能……”

    一旁的小荷嗤之以鼻:“她是技不如人,从小不好好练武才受的伤,姑娘你就不用对她感到抱歉了。”水云见小荷如此说话时白露居然不怒反笑,转而想到舒瑜和时白露的关系于是心下了然,也对小荷欠了身:“水云为了追上那车队必得今日出发,来不及上府上向你家小姐登门拜谢,却还得她赠了这许多银子珠宝。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有机会水云必当结草衔环。”

    小荷也欠身还礼。

    时白露看了看天色:“姑娘这就出发吧,护送刘骏的车队走了这半日大抵是到了和汴州的交界处,应当会休息一晚,你若此时快马加鞭,想必能赶上。只是……”时白露思量了一番,还是照实说了出来,“刘骏虽然重孝道,但是自小没了母亲,又只知苦读诗书,不懂得如何与女子打交道,虽然知道你是他父亲未过门的妾室,只怕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接受。你想在他身边照料他,并非易事。”

    水云对时白露的话没有感到丝毫意外,释然地笑笑:“殿下的话我早就考虑过了,只是你大概不知道,青楼女子身贫命贱但若当真有了倾心之人,却会横生傲骨,不撞南墙誓不回头。他父亲不在人世了,我身为他父亲未过门的妾室,自当照顾他,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权利,旁人无法剥夺。”水云说完,转身上了马车,最后拜了一拜,“水云就此别过,惟愿殿下和舒大人此生平安喜乐,有缘再会。”

    车夫扬鞭一挥,马儿吃痛,伴着“嗒嗒”的马蹄声,水云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线。

    时白露看着那辆孑然而行的马车,心内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无情的人都是一般无情,有情人却个个不同。

    “小荷,你家小姐呢?”她转身叫住正要离开的小荷,小荷嘴张了张,又似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地说:“因为私自藏了刘公子,陛下虽说功过相抵不予处罚奖赏,但是被老爷罚了半个月的闭门思过。”

    半个月?这么久……

    时白露还要再问,却见自远处传来传令官的声音——

    “陛下命您进宫。”时白露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听雨轩。

    时宴站在环廊上抬头看着雨后初晴的天空,感受着阳光透过云层泻下来的丝丝暖意。王芍命人拿了披风给她披上:“虽然天晴了,但是还是冷的,毕竟年关将至,陛下还是得小心着些。”

    年关将至……时宴轻轻拍了拍手:“对了,年关要到了,边境战事也放缓了。该下道旨意把江儿他们诏回楚京过年了。”王芍知她对边家一直心存愧疚,也宽慰她说:“燕国自与我国签了协定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而且境内内乱不断,一时无暇分/身,想来把边将军诏到京里过年并无不妥。”时宴点点头,她就是这般想的。

    “儿臣参见母亲,不知母亲急诏儿臣进宫所为何事?”时宴转身,瞧见时白露一身常服跪在环廊的木地板上,想必是来得急了,没有换衣服。“没事就不能唤你进宫了吗?”时白露微愣,时宴今天怎么了,平白无故诏她进宫,语气还如此奇怪,左右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只得顺着她装疯卖傻,嬉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母亲随时随地可叫唤儿臣。”

    时宴招手让她起来,自己转身朝湖心亭走去。只见那里早早摆放好了桌子和矮凳,桌子上还摆着茶具和几碟精致的糕点。时白露咽了咽口水,这怎么有种……鸿门宴的味道……时宴倒了杯茶,又用筷子夹了粒酸梅放进茶里递给她:“宫中送去的膳食不合胃口吗?怎么不见你胖一些。”时白露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茶杯:“没有,很好吃。是儿臣胃口不是很好,吃不下许多。”

    “这是熟普洱,最是养胃。酸梅生津止渴,你尝尝。”时宴也是胃口不好,是以最喜欢这款茶。她喝了一口之后,瞧见时白露被梅子酸的龇牙咧嘴,失声一笑,“我忘了你自小不爱酸食,这梅子极酸。我该命人榨成梅汁,往茶里滴上几滴就给你喝的。”

    时白露摇摇头:“不必了,母亲。这样就很好喝了,榨成汁后恐怕反而会破坏它的鲜美。”时宴见她虽如此说,却是立时从旁拿了块核桃酥吃了化解口中酸味。“我听医官上报,你已拆了纱布,伤口渐渐愈合了?”

    “是的,多谢母亲关心。”

    时宴点头:“如此甚好。”说罢招招手,唤来了一名宫女,“你去朕的书房,把藤条拿来。”“咳咳咳咳咳咳咳……”时白露闻言一口气没缓上来,嘴里的食物残渣梗在喉管中,猛烈地咳了起来。时宴皱眉伸手替她抚背:“这核桃酥有这么好吃?吃得这么急,看把自己噎着了吧。”

    时白露有些不习惯时宴的触碰,虽然脸上强作掩饰,但是向旁边挪了挪位子,避过了时宴的手。时宴看在眼里,默默收回了手,两人相坐无言,气氛一时间尴尬异常。在一旁看着的王芍摇摇头,时白露自小不喜欢别人触碰,倒确不是分离了这九年才生疏的,时宴也许有些操之过急了。

    “陛下,藤条拿来了。”时白露略略看了一眼,有些畏惧地扭转了头。这玩意,简直是她童年在楚京的噩梦。时宴接过藤条,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重量,又朝空中挥舞了几下,与空气接触后发出了“嗖嗖”的声响。

    时白露咽了咽口水,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地板。

    “母……母亲……你这是……”

    “啪——”时宴用藤条末梢拍打了一下桌沿,抬眼看向正在一点点往后挪的时白露:“妓院和赌馆可还好玩?”

    ☆、第 11 章

    时白露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时宴诏她进宫真的是一场鸿门宴。也是,时宴一国之君,在哪里没有布着她的眼线,叶一既是她派来的护卫回京后自得将查案时的一切事项禀给她听。若换做平时,时白露肯定抱着时宴衣角讨饶认错只求少挨些责罚了,可现在看着那手柄上挂着锦缎流苏的藤条身后就一阵发紧,脑袋也转得慢了许多,只想着蒙骗过去躲了这顿打。

    时白露僵硬地笑了笑:“母亲,妓院可是为了找那账本才去的……”

    时宴若有所思,拖长着音调“哦”了一声,食指扳起藤条的一角,弯到一个弧度后迅速放开,看见藤条在空中来回抖动了数次才缓缓停下,极有韧性。“那赌馆呢?”时白露语塞,紧张地看着那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藤条,越看越觉得那家伙像一条正对着自己吐着蛇信子蠢蠢欲动的毒舌,时宴忽然用藤条往地上狠狠一拍,吓得时白露手脚并用地一直退到再无可退之处的廊亭柱旁。“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妓院和赌馆是你能去的地方?要账本非得你去要吗?舒瑜要不得,叶一要不得?赌馆这地方去得更是毫无道理可言,你还想狡辩什么?非得挨了打才哭着认错是吗?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

    没有一点长进……时隔多年又再次听到这句孩提时代常被时宴挂在嘴边的话,往昔事件好似历历在目。时白露咬了咬下唇,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只死死盯着地板,沉默着与时宴对抗。王芍见状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时宴的脸色,见她果然自嘴角泛起一丝讥笑,自小时宴就最是讨厌时白露犯错时候一声不吭的样子。

    “滚过来跪着。”

    时白露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时宴,这听雨轩虽说是时宴清静休闲之地只安排了少数宫女太监随侍,但是怎么说也是四面透风的户外场所,周围常有人走动,她竟然要在这里打她?这和羞辱有何差别。

    “听不懂朕的话是吗?还是需要人帮你?”时宴说这话时特意改了自称,显然气得紧了。

    时白露好笑地摇摇头,是了,她认识的时宴就该是这样才对。这些日子以来的母慈女孝合该是一出演给彼此和朝臣的好戏,然而此时此地没有观众,是该落下一段帷幕了。她膝行着跪到时宴跟前,不发一言。

    时宴蹙眉,前些日子都是假象不成?原以为她自宋国回来后变得愿意与人亲近了,虽然还是孩子气,但是至少不该又回到小时候那般讨人厌的样子啊。再说了,做错事了认错便好,摆出这副模样是给谁看的?真是改不掉的烂毛病。

    时白露捏着衣角有些惴惴不安,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时宴要打让她打了便是,自己现在是在逞什么能,犟什么气,明明好不容易消除了时宴的疑虑,这下又要白费力气了?肩上忽然被藤条拍了拍,一边的身子顿时僵硬了大半,额上冷汗不止。

    “衣服。”

    “陛下……现下起风了,湖中心凉的很,再说这地方……”王芍在旁忍不住劝说着。

    时宴自然知道这里若脱了衣服挨打会冷,也知道宫女太监们都在,人多嘴杂,又会损了她的自尊心。时宴不过是想逼逼她,试试她现在到底心性如何。如果是小时候那个时白露,此时此刻怕是立马躲到王芍背后呜咽了,而现在——

    时宴盯了时白露半晌,见她两三次咬牙缓缓抬了手,却又急急放下,一直不敢抬头看时宴。“看来我还是得叫人帮你去衣。”时宴刚要招手叫人,时白露闭着眼解了衣袍的第一条带子,还待再解第二条时,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制止了。

    时宴把她拉起来,又亲手帮她把衣带系好,把藤条扔给王芍,淡淡看了时白露一眼:“跟我来。”

    怪,今天的时宴实在太奇怪了。时白露跟在时宴身后,两手互搓着思考着今日进宫后的种种细节。突然诏她进宫,让她吃酸梅,责问她去妓院赌馆的事,拿了藤条要打她,命她去衣却又最终制止了她,现在又要带着她去往别的地方……呵,是在试她吗?哪怕自己的女儿被刺伤了也还是没办法消除你的疑虑吗,果然是时宴啊……

    时宴带着她一路走进书房,拿了王芍手中的藤条之后命令所有人不得擅入,关上了房门。

    时白露撩了衣袍跪地:“儿臣谢母亲开恩,留儿臣颜面。”

    时宴走到书桌前,捡了一本书扔到时白露面前:“打开看看,里面的书笺可认得是谁的字迹?”

    《山河志》?这不是自己离开河州前去御书房看的最后一本书吗,时白露疑惑着翻到夹着书笺的那一页,冷汗霎时激了出来。她太疏忽了,当时去御书房在角落里瞅见这本书,自以为这种游历河山的散记时宴不会看,她写书笺时一时大意忘了藏拙。

    “怎么?认不出么?”

    时白露于片刻间想出一个借口,把书笺重新夹回书中笑说:“自然识得,这是儿臣的字迹啊。儿臣在御书房看了这本书,甚是喜欢,还未来得及阅完,就去了河州。心里一直惦念着呢,多谢母亲把它翻找出来。”

    时宴见她一本正经,瞧不出丝毫破绽,又打开书桌上放着的几卷画纸:“我前几日去御书房捡了这本《山河志》翻看,从中看见你的书笺,见你行书清逸灵秀,大为欣喜。于是叫人去你府上拿了你平日里习课的作业,只不知这字迹相差怎会这么大?”你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藏拙。

    时白露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母亲,平日里先生课业繁多,我便写得急了,又有些敷衍,才会写成这个样子的。若是儿臣好好写,都会是书笺那般模样的字体,您要是喜欢,儿臣以后都好好写。”

    “哦?”时宴挑眉反问,“确实如此?”

    时白露点头:“是啊,就是这样。儿臣喜欢偷懒,母亲您不是知道吗?还是说……”时白露顿了顿,再抬眼看时宴时,脸上现了几丝委屈的神色,“隔了这么些年,儿臣没在您身边尽孝,您就不相信儿臣了吗?”说着眼圈竟然还泛红了。

    时宴见她真情流露,也被她戳中心事——她确实不信时白露。轻咳了一声,走下来蹲在时白露面前,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满意地看到她这次只是有些扭捏:“我之前确实不信你,你毕竟离开我身边那么多年,我不可能说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但是你是我女儿,我不想你我在这种缺乏信任的情形下生活下去。所以我今日种种都是在试探你,既然你说你只是写字敷衍才会这样,我就信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时白露有些没想到时宴竟会如此自白,如此轻易地就相信她没有过多加工的谎言,一时愣在了原地。辜负吗?到底是谁先辜负的谁呢……

    时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我也很开心,你能认清自己的错误。知道自己写字敷衍,课业繁多却也不是你粗心怠慢的借口,以后都给我好好写字。听清了吗?”

    时白露应声答是。暗自舒了一口气,也好,故意把字写得很丑也是件难事。

    “这里暖和,四下也无人,把衣袍褪了,我们算算账吧。”时宴这话说得语气极为平淡,就和“这里暖和,四下也无人,我们就在这里用膳吧”毫无差别,而时白露此刻却只想拔腿就跑。

    ☆、第 12 章

    “母……母亲……今日黄历写明了诸事不宜……”时白露往后退了几步。

    时宴逼近几步:“哦?哪本黄历写的,竟和钦天监的不一致,烧了。”时白露又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母亲……我伤势刚好……”时宴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会儿,一脸严肃:“伤好了是好事,回头母亲会好好赏医官的。”时白露退到门边,双手已经扶上了门框,哭丧着脸:“母亲……您不如传杖吧……”

    “我为何要传杖?我不过是执行家法,何必要动宫里的板子?”时宴见她手指已经悄悄扣住门上的把手,摇摇头,大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按到书桌上趴着,往兀自乱动着的臀腿处狠狠打了一藤条:“还不老实?”

    时白露疼的险些叫出声来,立时咬住了嘴唇才生生忍下痛。她怕,她最怕挨藤条的打了,不像板子沉闷,也不像鞭子那样划破皮肉的刺痛,每一下都可以从肌肤疼到骨头。

    “衣服褪了。”时白露被按在桌子上,想要往后瞅瞅时宴的神色,看是否还有得商量,冷不防时宴又是一藤抽到臀峰上,疼得她低低地“唔”了一声。好不容易缓过疼,要起来解了衣带,时宴见了以为她又乱动,狠狠地一藤条覆盖在臀峰上。

    “唔……”时白露重重倒在书桌上,嘴唇被咬破了皮,半晌才磨出几个字,“母亲……您容我站起来……解了衣带再打……不成吗……”时宴这会儿才醒过神来,她衣带在腰际,被按在桌案上是没办法解开的,于是放开了按住她腰间的手。时白露撑着桌案站了起来,用乏力的双手解了衣带,脱下外袍,犹豫了片刻,抿抿唇重新撑在了桌案上。

    时宴用藤条末梢点了点她的亵裤,触到方才打的伤痕上,疼得时白露往前缩了缩。她朝时宴投来求饶的眼神:“母亲……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嗖啪——”回应她的是时宴毫不留情的一记藤条:“我现在行的是家法,是在教训我只顾贪玩失了身份的女儿。你不管成年与否,身上有哪里是不能给母亲看的?”

    时白露还要再回旋几句,身后又被打了三四下,疼得她冷汗直冒,只得缓缓把手摸向腰际,捏住亵裤的两角,闭着眼胡乱褪了下去。时宴这才看见不过堪堪五六藤条之下的臀峰已经肿了一指高,她将藤条抵在臀峰右边一点的地方:“知错了吗?”

    “母亲既是在行家法,又何必多此一举问这个呢?为人子女自当遵从父母的耳提面命,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您此刻说儿臣错了儿臣便是错了。”时白露话刚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根,自己说的什么混话,是被打傻了吗。不过一句知错怎么这么难说出口,还能不能好好演戏了……

    赌气?时宴挑眉,举起藤条抡圆了还是径直往臀峰处覆盖了四五下,只见那一指多高的伤痕又突突地往上鼓了些许。时白露死死地咬住了右手的虎口,身后的温差未免太大了……臀峰处火辣辣的痛,左右两边没了衣物的遮盖却是冻得很。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当我不知你是在拿话激我?当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就知道拿话气人!”时宴说到此处,又往臀腿处打了一记。“唔……”时白露松开咬住虎口的嘴,喘了几口粗气,“儿臣不是在拿话激您……儿臣不敢……”

    时宴见她虽然话语真切,但是眉目里分明愤愤不平。“那好,你若不是拿话激我,那便真是我说什么是什么了。我让你现在掌嘴。”时白露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当真是一句话错十句话错,掌嘴这种事情,她怎么做得到,时宴摆明在难为她。

    候了半晌,不见时白露有何举动,时宴一连十下藤条抽在左边的肉上,毫无章法地印下十道红肿的伤痕:“还说不是拿话激我?你自小心思玲珑,最容易猜测出别人想法。挨打时若有平日里一半聪明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时宴这十藤力道不轻,时白露咬得虎口破皮流血了才忍住到了嘴边的呼痛声,方才坚守的倔强也早被这前前后后的二十来下藤条打散了,声音虚弱的说:“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拿话激您……”

    “若再有下次,掌嘴就不再是戏言。”

    时宴瞧见时白露微微点头称是,心下的火也就消了几分。“下次可还敢去妓院和赌馆?”

    许是身后喧嚣的疼痛在这会儿没再添新伤,让时白露忘了疼,也或是,时白露今日当真傻了,竟脱口而出:“母亲少年时不也去过吗,儿臣不过想走走母亲走过的路便也是错吗?”时宴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时白露见身后久久未有反应,手撑着桌案想转头看看,哪知一顿藤条劈头盖脸的朝她身后打去,她没来得及找东西咬,呼了几声痛,喊声在空荡的殿内回响,像一记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一般。她忙继续咬着右手虎口,直忍得额上青筋暴露。

    时宴听见她喊痛,手上便停了下来,再看向她臀部,已是一片狼藉,最惨烈的地方已经破皮了,轻的也是一片青紫。时宴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时白露,你当真是我的克星。我三个孩子中,只有你有本事能把我气得如此。”

    “儿臣……不敢……儿臣知错……”时白露再松开贝齿时,好几滴汗从睫毛上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总说你不敢,你知错。你哪次不敢过,知错过?从小时候就是如此,长大了也丝毫未变。”时宴往她臀腿间又补了一藤,臀腿间肉极嫩,霎时疼得时白露力气一松,险些跪倒在地。“那赌馆妓院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你一个人就带着一个护卫,怎么可以放心出入?万一出了事,你要多少人为这事负责,搭上性命?我年少时是去过,但是和你一般付出了该付的代价,你奶奶把我打得三天下不来床,你是非要我把这些事告与你听才会听话吗?”

    时白露心中一惊,有些没想到时宴竟会把这有些丢脸的事说出来,一时觉得心中有愧,脑中空白,片刻间还是只憋出了一句:“儿臣知错……”

    时宴也不再多言:“既然知错了就好好受着,最后二十下。”

    还不待时白露做好准备,藤条就如长了眼睛般破风而落,只盯着她身后最凄惨的地方打下。右手虎口已被咬得鲜血淋漓,入口满是血腥味,却半点也冲击不掉身后叫嚣的疼痛,她再也受不了,低低地喊着疼。

    时宴拿着藤条的手顿了一顿,终究减了些许力道拣着伤势较轻的地方胡乱把剩下的藤条打完了。

    “呃……”时白露体力不支,在最后一下落在臀腿间后跌落在地,伤处接触到地面疼得她忙一手撑着地面,隔开了伤处。她觉得额头有些发烫,大抵是发烧了。

    时宴见她脸色潮红,不太对劲,蹲下身来想要摸摸她额头,却被她生硬地躲开了。放在半空中的手显得尴尬异常,时宴再次强自抚触她额头,不禁皱眉,语气轻柔地说:“你发烧了,我抱你回寝宫叫太医来瞧。”

    时白露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神智也有些不太清明了,竟一手推开了时宴:“不用……”

    时宴却不恼怒,觉得她小孩子脾气,加上打得重了些自己有些愧疚,再次凑上前去难得讨好地说:“你生我气了?”

    “没有,儿臣不敢……”时宴摇头,帮她穿上衣袍后见她眼睛已经半闭半睁,额上冷汗直冒,连忙抱她起来朝房外走去。时白露在她怀里不知是梦话,胡话还是真话,埋怨地低语:“您一直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时宴脚步一顿,看向她怀里烧的满面通红不省人事的时白露,心里的苦水泛起涟漪。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不少人好奇时宴为什么要这么试探自己女儿,觉得这种试探是没有意义没有理由的,还是一句话,且看下文发展(o)/

    ☆、第 13 章

    万蝠纹轻罗纱帐下的软塌上,趴着昨日刚挨了打的时白露。小小的一张脸枕在软枕上,被金色的锦缎衬得肌肤雪白,浓密的睫毛软嗒嗒的贴着眼睑,微微颤动着。未上眉笔着色的眉毛颜色比平时稍浅,倒更添了些许娇弱,只是紧锁着,分明睡不安慰。

    王芍屏退了其他宫女太监,轻轻地拿开盖在时白露身上的细软褥子,不由连连摇头。她刚刚本该随侍时晏上早朝的,却被她叮嘱去照料还未苏醒过来的时白露。现在看来,时晏的考虑不无道理,这伤得着实不轻……

    两瓣臀肉都是青紫一片,好几处浸着血点子,臀峰处自不必说,紫黑肿胀,边缘处还破皮流血了。

    王芍端起太医连夜调制的药膏,用细滑的木棒蘸了少许,尽量轻柔地涂抹在了伤痕上,饶是如此,时白露却还是在梦中咿呀喊疼,臀腿肌肉止不住地颤动。王芍只得又放轻了力度,可这药膏要均匀抹在伤患处无论再怎么小心也不可能不接触到肌肤,王芍是个心软的人,一边上药一边听着她轻声叫唤,心里难受得紧,细汗也布满了额头。

    好在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药膏抹得差不多了,也没再听到时白露的呻/吟声,王芍以为那孩子约莫是睡得沉了,感觉不到痛,因此手下的功夫就快了许多。

    等抹好药膏起身要去拿蒲扇的时候才发现时白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牙齿还兀自抵在右手虎口的纱布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芍瞧见她虎口处的纱布又有些许被染红了,忙帮她重新上药换纱布,有些埋怨又不乏关心地说:“我的好殿下,您醒了怎么不说话?疼得紧了找我给您一根棍子咬着也比咬自己手好吗不是?”

    “芍姨,我只有咬自己才会感觉不到疼。可能这也是代价吧……减缓疼痛的代价……”王芍听不懂她这些疯言疯语,只细细包着纱布说:“我不懂什么代价不代价,只知道您下次可真不该惹陛下生气了,吃亏的是您自己不错,可陛下心里也不好受,昨夜一宿没合眼就在照顾您,今天顶着两眼的血丝去上朝,可损身子了。”

    时白露不说话,半晌才缓缓将左手包住的东西露出了半截:“芍姨,这个……”王芍找来蒲扇帮她稍微扇扇臀上抹的药膏,发散药性,听她问道,粗略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殿下不认识了?这是您七岁那年送给陛下的寿礼,是您托医药馆按您的要求制的香囊,有安神醒脑的效果,您还在上面绣了一个皱皱巴巴的‘露’字呢,您忘了?”

    时白露在那已经脱了线,半边轮廓已无的字样上摩挲着,喃喃自语:“她竟还留着吗……”

    王芍怕久了时白露着凉,又帮她轻轻盖上褥子:“自然留着,陛下想您时还时常拿出来佩戴。”她说罢,又似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墙上,“喏,您看那墙上的画像,陛下还特意让宋国的画师至少一年画一副您的画像并且托人带回来,挂在自己寝宫中。”

    时白露闻言才转头看向四周的墙壁,果见除了几张名家字画以外挂的全部是自己的画像,在看书的自己、在骑马的自己、在弹琴的自己……还有——时白露瞳孔死死盯着其中一张画像,画上的自己和宋国官员坐在角斗场,观看人兽决斗,一副兴致昂然的模样。

    “芍姨,能把那幅画取下来给我看看吗?”王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笑了出来:“殿下也是最喜欢这幅画吗?陛下最喜欢的就是这幅了。”王芍将画拿给时白露,看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就说去殿外叫人传膳,让她在榻上好好休息。

    时白露盯着那画看了好一会儿,指甲好几次划过那画上的野狼,眼里泛着寒光,几次都颤抖着手差点要戳破画上扑到了半空中张牙舞爪的野狼,最后终究作罢,只是看了看那画,又看了看已经破旧不堪的香囊,嘴边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苦笑:“太晚了……太晚了……”

    数日后。

    时白露侧卧在榻上好笑地看着倚靠在床柱上的时白兮:“你也不必每天都来探望我吧?你这日日来,弄得整个王宫的人都知道我挨了打。”时白兮叉着腰“哼”了一声:“你不要说得好似我不来就没人知道你挨打似的,那夜娘抱着你从书房一路走到寝宫,一路上多少宫女太监,你当他们是瞎的聋的?”

    王芍端着一盅参鸡汤放到桌上,瞧见时白露面有尴尬之色不由打趣了时白兮几句:“小主子,您那嘴怎么跟那坏了的匣子似的,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您就不能给殿下留些面子?好歹是您姐姐啊。”

    时白兮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却碍不下面子道歉,看见王芍要喂时白露喝鸡汤,忙抢过碗来:“我来我来!”

    时白露看着时白兮舀了满满一勺鸡汤,也没吹凉,就要往她嘴边送来,只好连忙向王芍投去求助的目光。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诶,这么烫的鸡汤待会儿可别烫伤了您的手又烫伤殿下的嘴。还是我来吧,这鸡汤是陛下特意让御膳房用长白山雪参熬的,让您也喝一些,您吹凉了再喝,可莫要烫着了。还是我再叫个宫女进来服侍?”

    时白兮一听,当即拍案而起,眉毛飞扬,似带着些怒气:“不准!这几日谁都不许进来,尤其是我娘。有芍姨你在就够了。”

    刚喝下一口鸡汤的时白露闻言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几日还留在宫中寝食,为何时白兮日日来探望,为何除了王芍再无人得进这寝宫中。当下招了招手,唤她过来,见她乖巧地蹲在自己面前,笑着刮了刮她鼻子:“小兮乖了,做得好。”

    时白兮原以为她要责怪自己胡闹,不重孝道,都做好了被敲脑袋的准备,这会儿呆得半天才回过神来,拿手摸了摸她额头,嘀咕着:“姐,你莫不是还烧着吧?”时白露笑着轻轻打开她的手:“我好着呢。”

    王芍见她俩在自己面前嬉笑耍闹玩得如儿时一般开心,心下也是十分宽慰,却也对她们这些混账话深感无奈。

    “眼见着快入冬了,你什么时候回山庄?楚京冬天冻得很,你身子好不容易调理好些,不能受寒。”时白露看着眼前哪怕身处备置了炭火的室内仍披着氅衣的时白兮,眼里流露出些心疼和关怀。

    时白兮刚喝完鸡汤,睫毛被汤里的热气熏得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回山庄了,我今年要在楚京过年。”

    时白露脸色渐渐差了,她大抵知道定是时白兮去央求了时晏留她在京中过年,而时晏最是宠她,软磨硬泡之下也就答应了。或许容她自作对情地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姐姐终于回家了,所以时白兮想留京过年,但无论如何,她的身体要熬过楚京的冬天摆明了不是件易事。

    “不准,再过几日就回山庄。”

    时白露很少用“不准”、“不许”之类的词语和她说话,一旦用了要么就是真的生气了要么就是情境很严肃,显然此刻二者都有。

    时白兮可怜巴巴地摇着时白露的胳膊说:“娘都答应了。”

    时白露轻轻推开她的手,只字不发,不为所动。

    “娘给我配了随身服侍的医官,我左右也不会出去游玩,在宫中兽金炭供给不断,手炉不离身,想必也不会出事啊……”声音已带了哭腔。

    时白露皱了皱眉。

    时白兮用手抹了抹眼泪:“……我就是想和你们过年……我都好多年没跟你们过年了……呜呜呜……就这样小的要求也不成吗……”

    时白露叹了声气,时白兮自小汤药不断,确实经常不在楚京过年,山庄内虽然锦衣玉食不比宫中差,但料想是寂寞得很。于是伸手抹掉她的眼泪:“那你要乖,要听话,听医官的话,知道了吗?”

    时白兮狠狠地点着头,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是be是he,其实本人是悲剧爱好者……只是我觉得一个故事不能简单地用be或者he来定论,有些角色以他的性格在故事里的时代背景生活下去,哪怕最后不得善终,却也是他正常的人生路线,如果一味追求好的结局而扭曲了角色性格也不见得是好事。

    ☆、第 14 章

    时白露自伤好后便被时晏勒令开始每日上朝参与政务,虽然偶尔受时晏眼神所摄,硬着头皮也曾进言过几个好点子,但大多时候都显出了一副疲于朝堂之事的模样。

    冬至将近,楚京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整个王都皆披上了一层银装。若是无人扫雪,地上的积雪怕是都要淹没掉人的膝盖了。这日好不容易放了晴,舒瑜应时白兮的邀请进宫赏梅。

    被人引至幼时常来的梅园,舒瑜不由止步细细看了一番这旧物旧景。许是宫中太监宫女打理得当,这梅园竟和九年前差别无几。一草一木,一桌一凳,看着看着便觉往昔情境又浮现在了眼前。

    房檐上一团积雪受了暖阳的照耀,渐渐化了,“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慢慢变成一滩雪水。

    这声响动将舒瑜从回忆中拉扯了回来,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踏进了园门,觉得古人所说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才刚刚穿过环廊走进园内,便瞧见时白兮站在梅树下冲她招手,她穿着桃红色的棉袄,外面还披着大红色的氅衣,帽子边缘的绒毛随风吹着,衬得她圆滚滚的,叫人看了也安心暖和了几分。

    她忙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去,把时白兮从梅树下拉走,一边拍着散落在她身上的花瓣一边说道:“殿下怎么不在亭内烤火等着?外面风寒,梅树上积雪溶了若从衣服缝隙里掉进去你会着凉的。”

    时白兮挽过她的臂弯,急忙把她拉着走了:“今天可说好了是玩耍来着,你再一口一个殿下我可是要生气了。我可在这儿等了你好久,我哥我姐他俩守着一个冰窟窿比钓鱼,这半天了鱼鳞都没见着,我一个人在旁边呆着快无聊死了!”

    舒瑜闻言一笑:“我以为就你一个人呢,原来你还邀了小露和禹哥吗?他俩自小喜欢比这个比那个,一次不争个你输我赢是不会罢休的,你总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扑腾——”一声,时白露将鱼竿上勾着的还兀自摆尾跳跃的一条鲈鱼取下来扔进鱼篓里吩咐小铃:“你拿去御膳房,让御厨把这鱼处理一下,稍微腌制下,再拿回来。记得拿些冰块冻着,别搁臭了。”说罢拍拍手冲还坐在矮凳上静待的时白禹作揖笑说,“今天承哥哥谦让了。”

    时白禹放下鱼竿,拿过身旁小厮递来的毛巾擦拭着手:“知道是哥哥让着你便好,罢了,不钓了。纵有这冬日暖阳在也是冷得很,回亭子里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吧。”

    亭内地上放着炭炉,炭炉上架着四四方方的铁丝网。舒瑜和时白兮坐在垫着软垫的座椅上,只待两个随侍的烧烤师傅将烤好的食物盛上来享用即可,是以离着烧烤架远远的。

    时白露和时白禹先后脚进了亭子,时白露见状不由连声啧道:“你们两个这般吃法真是半点意思都没。”一边说着一边要了矮凳坐在烤炉旁边,拿了师傅的刷子往兔肉上抹酱料,“即是野炊食野味,怎么也和在家里一般待人服侍呢。”

    时白禹本来就是男子,外出办事留宿野外时也时常这样填肚子。所以当下也围坐在烤炉旁,从菜盘里选了串菌菇,自己动手烤了起来。

    舒瑜和时白兮见他二人此间欢笑声不断,烤炉的炭香、烤架上肉香、蔬菜香味四溢,终究按捺不住,也参与进去了。

    时白露用刀切了一块鹿肉,用竹签叉着递给了舒瑜:“这是前几日我随母亲东狩时射到的,母亲把鹿腿赏给我了。你尝尝。”

    一旁的时白兮嘴里嚼着的食物还未吞咽下去,口齿含糊地咕哝:“我也要!姐你不准偏心。”

    时白露好笑地摇摇头,切了一薄片鹿肉吹凉了喂给她:“我看你嘴里就没休息过,怕你吃急了伤食。”见她二人都吃得开心,向时白禹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哥哥要尝一些吗?”

    时白禹翻弄眼前烤串的动作顿了一会儿,瞥了那鹿肉一眼,淡淡笑了笑:“不用了,我不爱吃鹿肉。”这鹿腿……若在往年,定是赏给自己的。

    这时小铃也端着食盒回来了,那鲈鱼已被处理干净,腌制切片了,用冰块冻着,还十分新鲜。“殿下,鱼送来了。”

    时白露点点头,招手吩咐道:“烫壶酒来。”

    “今日却是为何名头聚在此处?”自从时白露去了宋国,她们再未在梅园如此玩耍过,实在触景伤情睹物思人。然而所幸现在时白露回来,就算隔了这些许年头,他四人还能如儿时一般,未见生分疏远。

    时白露闻言也看向时白兮:“对啊,为何?”

    “还能为何,无事也不能聚聚吗?等到了年关,你们一个个都忙得跟,哪里还有时间陪我玩。今日天气好,前几日冬狩娘她赏了些野味,就顺便邀了你们。”时白兮见时白露递了一杯热酒,看了看哥哥眼色,时白禹帮她接过来:“今天开心,天气也冷,你喝少许助兴,暖暖身子无妨。”

    舒瑜也饮下一杯热酒,顿觉身子暖和了许多,说道:“小兮你这话可差了,接下来的日子是你哥哥姐姐忙,我可不忙。我爹都把吏部的活自己揽了,死活不让我沾手。我可闲得很,随时可以进宫陪你玩。”

    “哎,我除去要接边家的哥哥妹妹来京过年可没别的紧要事。倒是小露要协助礼部办好冬至庆典,担子确实重。”时白禹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饮酒,借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嘴边的一抹冷笑。

    “边家?”时白露面露疑惑,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是哪个边家,竟值得时白禹亲自去接。

    “哦,就是边崇言将军一家。你幼时楚国动荡,边境战乱频生,边老将军带着自己膝下三个儿子南征北战,才护得国境民生安定,外贼不敢轻易入侵。是以你也未见过边家的几个哥哥姐姐。”时白禹向她解释道。

    时白露点点头,又问道:“那带兵去宋国国都接我回来的那位将军是何人。”如若不是他,只怕自己还要在宋国待上一两年吧,那样的地方,怕是一天也难熬。只可惜,他来得匆忙,把她接出都城后就转交给了护卫统领,回边境驻防了。

    “哦,那位是边崇言老将军的孙子边江。如今一人统领边境三万精兵,深得娘信任和宠幸。我过些日子就是要接他和他妹妹边薇来京过年。”

    楚燕交接处。

    军帐内坐在主帅座椅上的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打开刚刚信鸽从楚京送到的信纸。他身旁站着一个年纪约莫二十的女子,身穿黑色的武靴,面容俊逸中又带着些灵秀。

    “收拾行装,明日就启程去楚京。”男子看完信纸,淡淡吩咐了一句。

    女子皱眉,半晌之后似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单膝跪地:“卑职请命回家乡扫墓守岁。”

    男子看也没看她,背手迈步向帐外走去:“这是军令。我不想临近年关还赏你一顿军棍。”

    帐中之人就这样看着他走出自己视线,身体僵硬着滑落下来,抱膝坐地,眼神黯然,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回不了家的年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到舒瑜挨打,真的觉得自己蛮后妈的,觉得白露那种类型的虐起来还不如虐舒瑜这种病娇顺手233333不过舒瑜这样的写完了也就虐个两三次,否则身体吃不消。大家的评论我都有在看,但是不会一一回复,总之感谢大家

    ☆、第 15 章

    “松纹金漆盘三箱,共一百八十件。景泰蓝花瓮十箱,共九十件。白玉珠钗九十九支,镂空飞凤金步摇三十九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九支……祭祀用品,羊牲三头,牛牲三头,豕三头,另附鲜鱼、野鸡、野兔各三筐用于祭水神,皆用玉帛以束……年菜为膳汤罐煨山鸡丝燕窝、烧烤烤鸭、烤山鸡、小菜猴头蘑扒鱼翅、 滑熘鸭脯、 素炒鳝丝、 腰果鹿丁、 扒鱼肚卷……”周琛儒足足花了一刻钟念冬至祭典的礼单,待他念得口干舌燥一抬头却见时白露手撑着桌案睡着了,当下只得朝着礼部大堂的顶梁翻了个大白眼。这位殿下虽说是按着旨意来协助他办理冬至祭典的,可什么正事也没干,成日里游手好闲,来了礼部就随意走动,翻翻各地各官员的礼单,翻累了就回府休息。

    “嘭——”“嘭——”“嘭——”连续三声震天彻响算是把睡梦中的时白露给惊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什么声音?”周琛儒躬身答说:“礼炮的声音。三声为将,大抵是边将军到了京城吧。”

    边江吗?这么快就到了,她还以为要冬至那日才赶得来呢,看来是军旅之人,习惯了马上颠簸,一路上休息得少,节约了路程。她站起身来,捶了捶腰,闲庭信步地自座椅上走下:“眼看着快到祭典了,周大人您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让有心之人有可趁之机。礼单虽繁多,但还是派人多清算几次,以免有所疏漏。去郊外祭典时随从人员的身份必得查得清清楚楚。”

    她说到“清清楚楚”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调,听得周琛儒疑惑万分,不明白她这是何用意。不过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因此按照她的吩咐复查了礼单和祭典核定的随从人员,并把名单交给了她。

    “臣边江见过王上。”

    “臣边薇见过王上。”

    时宴亲自一一扶起二人,仰头看着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边江,不禁连连拍着他宽厚的肩膀叹说:“都长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你,还和我一般高呢。”边江躬身作揖:“多亏了陛下勤政爱民,福泽楚境。臣才得以在盛世中安然成长,学习兵法为国效力。”时宴摆摆手笑说:“此言差矣,我得你边家世代良将,守卫我楚境安康,抵御外敌,”她说着看了一眼边江右脸的一道刀疤,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是我欠了你们边家太多……”

    边江闻言连忙跪地:“陛下言重了。边家既为楚国子民,又得陛下委以重任,自当心怀感激,竭尽全力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解难。”一旁兀自站着的边薇被他一记眼刀剜过,也跪了下来,不带情绪地作揖:“谢陛下赏识。”

    时宴叫二人起来,又看向边薇,瞧她也是一身武将打扮,于是问道:“我记得你周岁时抓周,可是抓了一支笔,你父亲以前每月来信时说你喜爱诗书文章,戏称家里世代为将,怕是这次要出一位女学士了。怎么现在又弃笔从戎了呢?”

    弃笔从戎……她只是没得选择罢了。感觉到边江一直用余光瞥她,边薇才缓缓答说:“身为边家子弟,自当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她抬起头来,看着时宴的眼睛,继续说道,“至死方休。”

    时宴闻言脸色微变,却不作声。只是略带深意地看了眼边江,之后回到龙椅上坐下,邀他们兄妹二人入席:“过几日便是冬至了,今天就吃得清淡些。禹儿久未归家,去府里换身衣服便来,小兮我刚叫人接她过来。今日就我们几个人,权当是家宴了,礼数规矩不用多管,吃得开心玩得尽兴即可。”

    时白禹、时白兮……时白露呢?边江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去宋国接她的情景,彼时宋国国力衰微,楚国日渐兴盛,时白露是宋国国君手上唯一的筹码,自是不肯轻易交出来。所以名为接实际是抢,凶险万分。他一个人带着不过一百人的一队精兵就进王都要人,宋国国君拿刀抵在时白露脖子上跟他交涉条件,说到激动时刀子或有意或无意地向她脖颈的皮肉刺入了几分,鲜血溢出,她却仿若旁观者一般,只淡淡地盯着自己看,不过是一个刚满十七的女孩子罢了,倒真令他刮目相看。

    “二公主殿下不来赴宴吗?”

    时宴这才想起来当初是边江接时白露回国的,必当要多挂念几分,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她最近忙着协助礼部准备冬至祭典和宴席,实在无暇□□,我怜她连日来劳累勤恳,就没有让她来赴宴。到冬至日那天你便可见到她了。”时宴这般说着,却暗自好笑自己说谎不打草稿的功力已然炉火纯青。这几日上朝她可是瞧见了周琛儒两颊深陷,眼袋大得快抵上眼睛了,比以前无人协助时看上去还要憔悴几分,每次她问起时白露表现如何时,都欲言又止,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何来的劳累勤恳。罢了,年关将至,她不想再为难那孩子了。

    翌日,边薇在楚京的将军府里坐不安生,央着边江许她带几个护卫去街上逛逛,感受感受天子脚下的风光。不过逛了几条主街,却已深深体会到了何谓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南北奇货琳琅满目,她在边境待得久了,即便以前年关时也去临近的小镇上置办年货,可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物事。

    因为一时挑花了眼,临近黄昏才要满载而归。却见转角处一个衣衫破烂,头发污垢的女孩伸手拦住了一个过路的白衫少年乞食,边薇见那少年布料华贵,腰际还挂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玉佩,想来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料想必定不会对这小女孩施善。果见那少年面若冰霜的抬腿要走,那女孩却还用她那脏兮兮的手扯住少年的衣角,在白衣上印上了好几个黑手指印。

    边薇还待再看看事态发展,忽而一辆马车驶过,挡住了她的视线,待她再看到时,女孩却捂着胸口卧地蜷缩着,那少年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便走。边薇一下子跑到那少年面前伸手拦住他:“她一个小姑娘大冬天的讨口饭吃多不容易,我看你的模样也不像缺钱之人,给她买几个馒头会死吗?”

    少年模样很是清秀,眼底还有一颗泪痣,他只抬手用折扇推开了边薇:“她有手有脚,我为何施舍于她?我这次施舍了,下次呢,下下次呢?肚子是她自己的,要填饱为何不靠自己劳动?”边薇闻言不由一愣,觉得他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但是看见那女孩还躺在地上一脸痛苦的低低呻/吟着,还是继续挡住了他的去路,扬眉怒言:“即便如此,你不施舍她便是,何必打她?”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女孩,见她一会儿捂着胸口一会儿捂着腹部,呻/吟声也是忽大忽小,眼睛露出几丝狡黠之光。再看向边薇还是一副不肯放过他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我并未打她。”便要转身从反方向离开。

    边薇见他想跑,连忙使了几招擒拿手,却都被他几个闪身漂亮的躲过。心里暗道,原来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便不再有所顾虑,加大了力道。

    不过几个回合,她就把那少年逼到了墙角,她飞身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踢在少年肩上,见他吃痛蹙眉捂肩连连退了几步。她随边江从军久了,不自觉沾染了些军人的血性,此刻斗得酣了,一时忘了见好就收,还要再补上几记拳头时,只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住手!”

    ☆、第 16 章

    将军府。

    边江背着手看了一眼边薇双手呈上来的树枝,大抵是枝梢,粗细不过和他小指差不多。他接过来毫不留起的折断了,不带情绪地说:“再去。”边薇站起来瘪了瘪嘴,第三次去院内折树枝了。

    边江看了一眼地上被他兄妹二人折腾了片刻的树枝,摇摇头坐回椅子上喝茶。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时白露,本来以为冬至那天才能见到的人,今天竟然碰巧被他撞见了。原来他见边薇到了黄昏时分还未归家,担心她在楚京初来乍到,个性耿直不懂变通,怕她误惹是非,就出来寻人,果然被他撞见她在街上与人大打出手,这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时白露。

    说来奇怪,他与时白露不过宋国时见过一次,而今天看见一身男装打扮的她却能一眼认出来,那泪痣倒是其次,只是面对边薇招式的步步紧逼时,那种淡漠疏远除了宋国时的时白露以外边江再未见过其他人拥有这种气质。

    令他有些惊喜的是,时白露似乎还对他有印象,见他解了围之后,还作揖道谢,眼神分外真切。

    “哥……”边薇跪着呈上了第四根树枝。

    边江嘴角有些抽搐,这树枝快有他胳膊粗了,院内的树木可是新栽的,断然不可能有这般粗细,她从哪里捡来的,难怪去了这么久。这孩子是实诚还是实诚还是实诚啊……对上她那黑曜石般的瞳孔,竟一时不忍再责备。

    最后边江还是退而求其次,自己动手去院内摘了一截大拇指粗细的树枝,走回去的路上扳了手指数了数,离冬至日还有三天,够她养好伤了。

    边江站在她身后,打量了下距离,沉声发问:“那人是二公主时白露你可知道?”边薇闷闷地说了声:“现在知道了。”

    “我们边家……”

    “自祖上起匡扶楚国皇帝,开辟疆土,世代忠臣。”边江还未说完,边薇就叹了声人气,接过他的话茬说道。回应她这种行为的是边江以七分力道朝她脊背打了五下:“你知道还敢在街上与她斗殴,弄伤她?”

    边薇觉得大概是这树枝比不得军营里的军棍,是以这五下对她来说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痛,听见边江这么问她只得在心里腹诽一番:我打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公主啊……哪个公主会没事穿男装在街上闲逛啊……

    “啪——”边江见她不说话,加了力道往她肩背上狠狠抽打了一下,边薇这下才微微蹙眉。“回话!”

    边薇掐了掐掌心的肉,定下心神语气坚毅地答说:“为何不敢,古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还不是天子,不过宗室子弟便可以欺凌穷苦百姓了吗?”

    边江冷笑一声:“即便她有错,何时轮得到你来强出头?”

    边薇不甘示弱地转头与边江对视:“呵,难道我们边家满园的白骨尸骸竟连一个公主犯错了都教训不得?我若知道我们边家人从小习武,排兵布阵,上阵杀敌,视死如归竟是为了保护这种仗着身份高贵视别人为尘土的人,当初你打死我我也不从军。”

    “混账!”边江知道她对自己逼她从军一直心有怨怼,只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第一次从边薇嘴里说出来,在这楚京的地盘里再想起昨日时宴看他的眼神,他不由心悸,是以树枝打下去又快又猛,一连数十下直把树枝打断了,“啪”地一声分成两半,掉落在地。

    边薇刚想借机虚扶着地面休息会儿,身后却一道重棍打得她冷汗直冒,差点叫出了声。边江手里拿着的却是刚刚被舍弃的手臂粗细的树枝,他将树枝抵在边薇脊背上,满意地看见她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训斥:“无论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朝我发泄,逼你从军的人是我,不是楚王更不是二公主。边家的家训我希望你一辈子记在心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以忠义为先。不管是哪个公主王子犯了错,自有楚律约束,与你何干?楚国现在日渐安定,边家隐有功高盖主之势,陛下面上虽未显露,但不可能不对我们有防心,你这个关头上竟还敢去冒犯公主,”边江说到这里,眼神黯淡了几分,声音低沉,“你不要忘了,边家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

    边薇这时才将将醒悟过来,她不是愚笨之人,只是在军营里待得久了,所以心思也养粗了些,而且对权谋之事不感兴趣,现在边江一说,才知道自己打着声张正义的旗号干了件多么傻的事。

    “薇儿……知错了……”

    边江瞧她确实一副知错了的模样,点点头,旋即又往她脊背上添了几棍,只是力道比起先前的稍稍轻了些,饶是如此仍然把边薇打得咬住了牙关才勉强只发出些许□□:“再者,你就那么确信二公主她打了人?不过一个小乞丐,她若想教训,大可随便托些理由交给下人办了,何需她亲自动手?”

    边薇这时,便有些气急了,着急着想起身争辩,却被边江又打了两下,只好跪在有些委屈地回说:“我当然确信了,我一直在看着的,中间就只有那么一会儿被马车挡住了没看到,等马车走了,那女孩就捂着胸口在地上蜷缩着了,她身旁可只有那个时……二公主啊……”

    边江摇摇头,走到她身侧:“你摸摸看你钱袋还在吗?”

    边薇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有些疑惑地伸进怀里摸了摸,却发现果然不在了。边江见她还到处在找钱袋,便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他自时白露与边薇起冲突时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那地上的小女孩,见她神色诡异,佯装在地上喊痛,在边薇和时白露争得激烈的时候,蹲行着悄悄从边薇旁边经过顺走了钱袋。边江虽然痛恨这种行为,但当时急着拦下边薇,又念在她不过一个小孩的份上,就不派人捉拿她了。

    边薇懊恼地拍了拍头:“我当真错怪她了,只是这楚京乃天子脚下,竟然这么小的孩子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忽然一个宽厚的手掌伸过来摸了摸她头发,她对向边江。

    “既然知道错怪她了,明天上她府上负荆请罪。”

    看见边薇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边江嘴角不由挂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边家人就该如此,知错就改,毫不扭捏。

    屋内烛火通明,时白露接过沈修递来的纸看了一眼,随即点火烧掉,笑说:“张松涛可当真是我哥哥最忠诚的一条臂膀,这种差之毫厘便可惹火烧身万劫不复的事竟然敢做。”

    沈修点点头:“张松涛任刑部尚书以来无甚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他本人也是平庸无奇,当初仰仗着太子才一路平步青云,是以格外依赖太子,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却不知这兔死狗烹的道理,实在可笑。”

    “兔死狗烹……”时白露看向沈修,眸子里沁着些许调皮,“先生现在为我鞠躬尽瘁,难道不怕有朝一日在先生身上也印证这至理名言?”

    沈修抚须煞有介事地点头:“怕是自然怕,只是沈某并非轻易择主之人,自然信得过自己的眼光。”他说完此话,见她皱眉摸了摸肩膀,“那边家小姐腿上功夫竟似不弱啊。”

    时白露苦笑:“可不是,我瞧着她是个女人,就算会功夫也不至于力气大到哪儿去,真是一时疏忽,抹了药酒现在还疼着呢。这伤可真是冤枉了,我可是半根手指头没碰着那女孩,不过她钱袋也被偷了,算两清了吧。”

    “那冬至祭典时……”沈修突然压低了声音。

    时白露眼里泛出一丝讥讽:“我哥哥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花这么多人力心思给我下了套,我当然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只是他也得付出些代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晚了点

    ☆、第 17 章

    转眼间,冬至便到了。天刚蒙蒙亮,时宴一身衮冕穿戴整齐,面目庄重而严肃,率领着在京的从三品以上大臣驱车驾马前往位于西郊的祭坛。一路只有车轮滚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声势浩大却又井然有序。

    边薇随边江骑马行在时白禹和时白露身后,因此即便她不想,也不得不多看了时白露几眼。只见她今天穿了祭天的服饰,一身玄黑色,与一贯的素白不同,反倒衬得她稳重了不少。骑着青海骢紧紧跟随在兄长身后,和只顾着赶路的时白禹不同,时白露比起祭天,更像是郊游,四处张望,偶尔还停下来抬头看天边的鱼肚白,真真是一点肃穆模样都没有。

    想到前天对这样一个不正经的人负荆请罪,边薇就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虽然时白露不但没责怪她,还猜出她被责罚了,派人送了药膏。她两腿夹着马肚子不由多前行了几步,一旁的边江从旁拉上她的缰绳,使马缓行,见她面色不郁,探头过来问道:“怎么了?”

    边薇摇摇头:“没事。”

    待她抬头时,恰与时白露向她投来的眼神相撞,碍着礼数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揖,却见时白露笑着也还了礼,转而还向边江看了一眼,略带笑意。

    今日虽然没有降下雨雪,风却不小,待再行了一刻钟的时间后,已经驶出了京城,到了郊外,风变得更大了。时白露纵使在严寒酷暑的宋国待久了,比寻常人耐冷些,当下也忍不住放下一直勒着的缰绳,呵了几口热气。

    时宴在车辇内瞧见炭炉里的炭火烧得快,一会儿功夫就需要续火,料想外面必定冷得很,掀了厚重的毛皮帘子的一角往外看,果见两个孩子都在搓手取暖,时白禹毕竟是男孩,纵马行了这许多路程又兼大风摧残,精神头看着还好,倒是时白露被冻得十指通红,嘴唇失了血色,眉目间已有倦意。

    “我去叫太子和殿下进来烤火?”王芍看时宴的模样便猜中了她的心思。

    时宴点点头:“给禹儿送个手炉,让白露进来。女孩子不能受冻。”

    不一会儿功夫,王芍便领着时白露上了马车。

    “母亲。”时白露在车辇内行了个礼,时宴让她起身,招手唤她坐在自己身旁,帮她解了氅衣:“这儿有炭炉,便穿少些,否则待会儿再出去可要受风寒了。”时宴一边说着,却皱了皱眉,之前时白露刚进来她就闻到了一股药酒味道,这会儿人坐得近了,更闻得真切了。“可是哪里伤着了,怎么抹了药酒?”

    时白露闻言笑说:“无碍,不过前日里磕着了。多谢母亲关心。”

    “你近日里就只在礼部和自己府上走动,竟能磕着?”时宴低头看了一眼她腰际佩戴的香囊,即便时白露一直用的是香味略淡的花草填制的香囊,但是完全盖不过药酒的味道。“车内暖和,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瞧瞧磕成什么模样了。”

    时白露闻言一愣,睁大了眼睛看着时宴,时宴却显得有些焦急,见她久未有动作就要上前为她褪下衣袍。时白露这才醒过神来,往后挪了一步躲过时宴的手,低头说:“母亲,我自己来。”哪怕明知时宴在自己受伤卧榻时好几次为自己抹药擦身,若要她真的在神智十分清楚时坦然接受时宴对自己肌肤的触碰,她做不到,所以她宁愿拒绝,也不要尴尬地面对。

    时宴收回手,放在膝盖上缓缓蜷成拳状,声音干涩地说:“也好。”

    只见右肩赫然一团青紫色,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映在一片雪白的肌肤中就让人看了都要多揪心几分。

    “怎么磕的,能磕到肩上?抹的什么药酒,起效了吗?”时宴禁不住伸出手来轻轻触了触伤,时白露垂眉见她一片担忧之色似乎真的在关心自己,手指揪着衣角别扭地不再躲开,轻声笑说:“那日在马市里牵了一匹野马,驯服的时候不小心被它发脾气甩飞了,跌落时就磕着了。已经好很多了,母亲无须挂怀。”

    时宴帮她重又穿好衣袍,注意到她这次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至少没再躲开,心里添了几分欣喜,说话时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好好骑你的青海骢不行吗,临近过年了弄得一身伤,明年都要成人了,还这么让人不放心。”

    “青海骢再好也是别人驯的马,总觉得骑着心里不踏实,没有成就感。母亲难道不该夸夸我勇气可嘉,不安于现状懂的迎难而上吗?”

    时宴见她笑得眼睛弯成了道缝,又变回了那股机灵调皮的模样,连日来的担心也渐渐被母女谈话间的欢声笑语给抹去了。年终琐事繁多,她自那日重责时白露以来没有怎么跟她私下谈过话,一直忧虑是否会给原本就不甚平和的母女关系再添阻碍。

    “你不乐于坐享其成,喜欢挑战些难的事物,我自然高兴。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因此而受伤,我却是宁愿你好好骑着那青海骢。”时宴说着,许是自己语气严肃,见那孩子竟变得有些紧张以为又要被训斥了,连忙从果盘里拿了瓣剥好的橘子凑到她嘴边笑说,“不过功大于过,先赏你一瓣橘子如何?”

    时白露毫不犹疑地吃掉那瓣橘子,笑得有些孩子气:“谢谢母亲。”

    时宴看了看两指间被时白露故意留下的口水印子,好笑地刮了刮她鼻子:“你这孩子,就知道跟你妹妹学坏。”她虽然说的是责怪的话语,但是内心里却是高兴无比,刚刚那瓣橘子她是真怕时白露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不吃。毕竟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哄孩子的极限了,在这方面,她并不在行。

    楚王宫南门。

    礼部郎中孙诚负责今夜宫中冬至宴席的清查工作,此刻正在一一核查进宫的人员。起初孙诚还记着周琛儒下达的吩咐,每一个人都观其面貌问其户籍,祖孙三代以内都要盘问清楚,但凡和名单上有所出入的都不得入内,移交户部处置。待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看见宫门外排着的长龙之后,孙诚渐渐失了耐心,问了名姓之后看脸上有无刀疤就放行了。

    他翻了翻厚厚的名册,眉头锁得更紧了。

    第2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白露为霜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六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六遇并收藏白露为霜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