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争鸣 作者:春溪笛晓
第30节
卧槽，这老头好凶残，不会是和恶蛟有仇吧？
这时老者已经伸手探入恶蛟脑袋，一把将恶蛟的晶核取了出来，扔向樊冬。
樊冬接住晶核后，却发现恶蛟尸体已经不见了，那株化身巨箭的树孤零零地随着泥石流冲向山脚，枝叶皆已枯萎，仿佛已经老死多年。
山脊那个漩涡，慢慢地消失了。
第九十六章 不要
山洪停止了。
刚走出不远的小镇镇民们站在高地上，看着底下流淌的泥浆河。老者、樊冬与恶蛟的打斗他们都看见了，他们居然仅凭两个人就把恶蛟杀死了——这怎么可能？樊冬看起来还那么小，而那位老者衣着破烂，怎么看都不像高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宾和波文彻底无言。刚才的生死搏斗真的震撼到他们了。老者的刀法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支“巨箭”却让他们永生难忘。怎么会有人能用树来当箭？那要是这家伙在森林中和人战斗的话，是不是永远可以占据上风？毕竟连那么大一棵树都愿意为他化身为箭。
身在老者附近的樊冬，比其他人要平静得多。樊冬上前问道：“您早就知道恶蛟会出现？”这老者可能就是老镇长口中的神秘老者，是他让老镇长醒过来，是他让老镇长以命换命。那他只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性？
老者说：“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太多，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樊冬“哦”地一声，没有再多话。
老者见他表现乖巧，反倒自己开了口：“我是需要恶蛟的骸骨，但并不是我故意让它现世的。我来到这边时，那棵千年灵木已经被砍掉送到艾尔伦城那边。你们莱恩王室的事情我不管，我也没有义务为你们擦屁股。这次我会提醒那个小镇的人是因为我需要蛟骨，下次再遇上的话我不会再管。”
老者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樊冬却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莱恩王室的事情！这恶蛟的出现，难道和王室中人有关？如果真的和王室中人有关，释放恶蛟的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恶蛟现、山洪发，毁掉的会是无数良田和家园？还是说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樊冬手握着晶核，觉得这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晶核隐隐发烫，让他有些握不拢五指。他追问：“还有其他地方有恶蛟出现吗？”
老者说：“你去查一查艾尔伦城收集了多少千年灵木不就知道了？”
樊冬想起老镇长说“艾尔伦平原太危险”，他说道：“艾尔伦平原不是富饶又富足的地方吗？每年税收都按时交纳，甚至还常常超额上交。”
老者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樊冬问：“您要走了吗？”
老者说：“对，我要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樊冬一眼，“不要问我是谁，我不会告诉你。”
樊冬一顿，微笑起来：“天赋测试那一天，谢谢您的帮助。”
老者微微讶异。
樊冬说：“我在您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精神力，仔细想来，应该是测试那天您出手帮我伪造天赋。那个时候，真的谢谢您了。”
樊冬的坦然承认让老者有些惊讶。这份坦荡，证明他已经具备了成为强者的条件之一：拥有强大的内心。
老者说：“没什么，只是还彼得·莱恩一个人情而已，他曾经帮我找到一种材料。”
意思是我和你爸爸也不熟。
樊冬笑了笑，没再追问。
国王陛下能请动这样的强者肯定是有原因的，大概就像老者所说的，这些强者都欠过他人情。其实这些强者之中任何一个，应该都能看出他天赋上的异常，只是国王陛下只拜托他们帮他伪造天赋，他们都没有多事地提半句。
这就是亲与不亲的区别。
秋枫白起了爱才之心，才会悉心引他入门；老者几人只把他当成陌生人，自然是国王陛下要求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樊冬干脆利落地与老者道别，折返去与凯希几人会合。
凯希几人在看到恶蛟出现时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看到樊冬全首全尾地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王子，真要因为恶蛟和山洪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凯希严肃地说：“殿下，希望您下次不要这样胡来。”
樊冬说：“我没有胡来，至少逃跑的把握我还是有的。”他拍拍凯希的肩膀，问道，“大家都没什么事吧？山洪来得突然，有没有人被冲走？”
那个玛奇族的小向导蹦了出来：“没事没事，有我在呢，大家都没事。”他两眼发亮地望着樊冬，“殿下，科林殿下，您可真厉害！”
樊冬说：“不，我不厉害。”他只是接住森林自己的求存之心而已。真正击杀恶蛟的是森林和老者，他只是扮演了一个沟通者。
想到从老者那听到的东西，樊冬脸色又微微发沉。他看了眼同样脸色沉重的凯希，说道：“反正我们的目的地是艾尔伦平原，可以顺便去艾尔伦城一趟。”
凯希点点头。
那个玛奇族小向导突然吹了声口哨。
几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玛奇族人从山上跳了下来，轻轻松松地避过泥浆淌成的河流，一下子来到了小镇镇民的聚集地。
小向导说：“殿下，这是我的朋友们，他们能帮忙给这些可怜人引路，保证带着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艾丽莎平原。”他像个小绅士一样朝樊冬一鞠躬，“请允许我继续为你们带路，殿下，我一定会陪您跑完全部任务，不管多危险都不退出！”
樊冬本来还考虑另找一个向导，让这小向导领着这些小镇镇民们走呢。既然小向导已经把同族的人找了过来，他自然欣然答应：“那就谢谢你了。”
小向导欢呼一声，又郑重地把樊冬介绍给自己的族人认识。介绍完以后他还夸道：“殿下唱歌也很好听！”
那几个玛奇族人顿时喜欢上樊冬了。
樊冬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不都挺嫌弃他唱的“绝世好歌”吗？
他拍拍小向导的肩膀以示勉励，然后去找老镇长。老镇长看起来心有余悸。
见樊冬走了过来，老镇长站直身子，与樊冬缓步走到高地边缘，看着依然在奔涌的“泥浆河”。这声势浩大的山洪冲垮了多少人的家！
老镇长想到樊冬的身份，脸上多了几分坚定。他开口：“殿下，您如果要去艾尔伦平原的话，一定要小心！”
樊冬说：“为什么？”
老镇长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想用千年灵木从那边换取男爵爵位。都怪他贪心，我们小镇才会变成这样。”他面带痛色，“艾尔伦城的首领是文森殿下的忠诚下属，他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文森殿下授意的！除了文森殿下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给人封爵？陛下只让他接触过封爵的事务，像您，根本没有参与过爵位的授予。”
樊冬说：“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樊冬想不出文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使让各地恶蛟现世，对文森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老镇长说：“艾尔伦城的城主，也没有理由打着文森殿下的幌子做这种事啊。”这正是老镇长觉得艾尔伦平原危险的原因。谁都知道艾尔伦城的城主是文森的拥趸，文森让艾尔伦城城主做这种事，谁知道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莱恩王室，很可能要出事了。
眼前这位科林殿下心是好的，可是年纪太小了，又不像文森那样有个好名声，也不知能不能在这场风雨中撑下来。所以，他选择迁往艾丽莎平原，霍伯格公爵这几年已经不太管事，不会和王室那边牵扯太深，他的封地也许会比较平静。
老镇长说：“殿下，您一定得小心，免得身陷险境。”
樊冬看着老镇长虚弱的脸色，点了点头。
他望向艾尔伦平原所在的方向。雨还没停，不过已经小了很多，天边绽开一抹光，缓缓驱散了灰黑的云层。从开始下雨到恶蛟出现，也才过了三四个小时，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之中，一个小镇彻底掩埋在泥石之中。按照老镇长和那老者的说法，这样的情况可能出现在更多的地方——
艾尔伦平原，是不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这场暴风雨的背后，是不是站着科林·莱恩的兄长——文森·莱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希望帝国到了他手里时变得满目疮痍？
还是说，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决定，不要他们的帝国了？
樊冬心里莫名地感到酸涩。这种酸涩应该是属于科林·莱恩的，他有点疲惫，脑海中不知怎地就浮现一些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画面。科林·莱恩才刚刚学着走路的时候，文森和菲尔各站一边，费尽心思地哄他往前走，这个说“弟弟，到我这边来”那个也说“来我这边，来我这边才对”。
科林·莱恩从小讨人喜欢，他先走到文森那边，亲吻文森的脸颊，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菲尔那边，在菲尔两边脸吧唧一口。
三兄弟的感情真的好得不得了。
后来科林·莱恩病体虚弱，他们偷偷翻墙进去陪科林·莱恩玩。三兄弟最喜欢玩骨牌，大家都觉得自己堆得最好，谁都不肯让谁。于是每次都会玩到很晚，理所当然地被礼仪官发现了，三个人都挨骂。
那时候的兄弟情谊——那时候的亲近，也都是假的吗？
文森·莱恩，决定不要兄弟，不要帝国，不要婚约，什么都不要了吗——那他，到底要什么？
第九十七章 立场
樊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很快整装待发。
凯希和樊冬分别向长老会、国王陛下和爱德华传递他们发现的事，他们默契地没把自己的猜测写在信上，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写了出来。至于别的地方有没有同样的情况出现，相信国王陛下他们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傍晚时分，樊冬一行人穿过了峡谷，前行了很长一段路。也许是因为选择的路线不对，一路上都没有适合的落脚点。小向导说：“入夜前走不到城镇或村落了，连夜赶路不太好，我们还是在附近扎营吧。”
迪亚照例是当大厨，但比之他们第一次这样在野外吃饭，气氛已经很不一样。至少围坐在一起时，两边的“对垒”局势已经显得非常分明。樊冬和凯希坐在一起，迪亚、大卫、亚瑟坐在樊冬那边，鲁宾和波文坐在凯希那边。小向导正好把两边分隔开。
八个人临湖而坐，吃饱饭后樊冬又取出新炼制的水晶酒，这东西除了排毒之外，还可以提升五感。他在系统里看过水晶酒的由来，知道这东西虽然是失传的秘方，却不是什么高级的丹方，喝过它的人未必琢磨不出来，因此才大大方方地把它变成莱恩药堂的主要售卖对象。
鲁宾和波文看到那七彩的水晶酒时脸色有些古怪。
皮肤黝黑的鲁宾直接开口：“这水晶酒和我们上次喝的不一样啊。”
樊冬也不隐瞒：“当然，上次我最多只能练出两彩的，现在已经能练出其中颜色了。”他举起杯，杯中的水晶酒在星光下泛起微微的亮芒，颜色多而不杂，亮而不乱，看起来十分诱人。
鲁宾和波文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错愕。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啊。从看到樊冬只身去见那位老者，与那位老者合力击杀恶蛟，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小看这位殿下了。
现在看来，这位殿下确实很了不起。
至于为什么这位殿下从不反驳他们的冷嘲热讽，大概是懒得和他们计较。又或许是，看在凯希的面子上不想和他们闹得太僵。
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自以为是为凯希出口气，实际上却只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无知。
鲁宾和波文都沉默下来。
樊冬没去照顾他们脆弱的小心脏，他兴致勃勃地说：“喝完水晶酒应该游个泳啊，来来来，扎好帐篷换个泳裤，我们一起下水。”
大家都是男的，谁也没扭捏，弄好帐篷钻进去换上带来的泳裤，齐齐跳下湖里游泳。樊冬特别喜欢水，一钻进水里就不见了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湖心钻出个脑袋来。
在场的都是长期锻炼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没多少赘肉，身材看起来匀称又健美。樊冬抬手抹了把脸，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好友有模有样地游来游去。
直至畅快淋漓地流了一身汗又洗干净一身汗，樊冬才意犹未尽地上岸，朝其他人挥挥手说：“睡觉时间到了，我先去睡，要我守夜再叫醒我。”说完他钻进帐篷里翻出眼罩，把眼睛一盖，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见樊冬一下子睡得香甜，迪亚几人也没了游泳的兴致，纷纷上岸准备休息。
凯希主动提出守夜。
亚瑟说：“那我下半夜来。”
凯希点点头，坐在火堆前看书。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原以为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的樊冬，不知怎地樊冬突然变成了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作为朋友，他不得不替樊冬考虑很多事。
比如樊冬与文森之间的斗争。
对，斗争。凯希从小出入长老会，心思远比其他人要深。他可是直接越过他父亲，获得祖父和族人们认可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文森对樊冬的态度？文森根本不是把樊冬当成兄弟——他只把樊冬当成敌人。
可樊冬却还把文森当成兄弟。至少在新人赛之前是这样，他们三兄弟看起来感情非常好。也许后来樊冬渐渐看清楚了，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兄弟之间的感情。
像这次恶蛟现世，许多证据都指向文森。樊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光意识到还不够。
一方已经有了敌对的觉悟，一方却依然顾念兄弟之情，后者肯定会吃亏。
凯希心里很矛盾。感情上来说，正是重情的樊冬吸引着他，他更希望与樊冬这样的人往来，而不愿意结交那些薄情寡义的所谓“贵族”；理智上来说，他知道樊冬应该要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兄弟之间已经不得不相争，不能再心软，不能再犹豫，更不能和以前一样被动。
凯希将目光转到篝火上，眼底映出了橘色的亮光。
理智上来说，樊冬这样的人并不适合成为国王，他性格太跳脱，更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感情上来说，他突然又很期待帝国能够交给樊冬，他很期待这位总是出人意料的小殿下能把帝国带向什么方向。
想必，那时大家脸上的笑容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凯希眸色变幻不定。
波文悄悄走出帐篷，无声无息地走到凯希身边。波文从小就是凯希的追随者，他帮凯希处理着不少拍卖行的事务。凯希和樊冬越走越近，波文心里挺担心。他坐到凯希身边说：“凯希，我们长老会从来都不在帝国继承人的事情上表态……”
对，长老会能延续至今，正是因为它从不表态。长老会可以今天啪啪啪地打这个王族的脸，明天啪啪啪地打那个王族的脸，得罪起人来理直气壮得很，从来不需要顾忌什么。
凯希说：“波文，你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吗？”
波文愣住。
凯希说：“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出声。波文，在帝国最动荡的时代，长老会也是表过态的，要不然国王陛下不可能稳坐王位。”
波文说：“有爱德华统领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爱德华在帝国人心中早已成为战神般的存在，只要有他在，所有叛乱都能轻而易举地平息。正是因为老爱德华的以命相拼、因为爱的的雷霆手段，沃夫帝国这五年来才这么安分。
凯希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试出爱德华统领的深浅。”爱德华进步得太快，手段又太老辣，没摸清楚情况前谁都不想轻举妄动，只能一次次地挑动帝国内的叛乱来试探。
如果有一天，他们认为爱德华的真正实力并不值得他们忌惮，他们马上会卷土重来。
爱德华毕竟还很年轻啊。
波文悚然而惊。
他们确实没有面对过真正惨烈的战争，但是光是感受到战争的余波，他已经觉得非常残酷。如果有一天，帝国真的再度陷入动荡不安的困局呢？那位文森殿下，像是能把他们带出困境的人吗？那位菲尔殿下又像吗？
波文说：“难道今天我们遇到的山洪，也是一种试探？”
凯希说：“可能是。”他顿了顿，“即使这种麻烦没办法探底，也能让帝国陷入混乱。这五年来虽然没有大的战争，但大大小小的麻烦已经足以让军部焦头烂额。”
波文说：“爱德华统领真不容易。”他恍然了悟，“凯希你是因为爱德华统领和科林殿下的关系，才会选择支持科林殿下吗？”
凯希说：“不，不仅仅是这样。”他往篝火里填了两段木头，“科林殿下他和别人很不一样。你看看在他身边出现的人，不管是学院里的亚瑟、迪亚或者大卫，还是霍伯格公爵、雅各亲王——能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代表着科林殿下已经有一种成为领袖的特质。没有一个人是孤零零地坐上王座的，像国王陛下当初虽然实力大减，却依然拥有无数追随者。”
波文点头。
凯希说：“相比之下，那时雅各亲王的实力已经比国王陛下要高，但他却没有获得别人的认可。连长老会也认为他不适合成为国王——因为他眼中除了他的弓，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波文说：“我明白了。”
凯希说：“我知道你和鲁宾都不太喜欢科林殿下，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神色带上几分迷茫，“其实，我也没有做出选择。”
他总觉得，王座之于樊冬更像是一个责任枷锁，而不是什么好东西。相比成为国王，樊冬可能更愿意成为一个高级炼药师，或者成为一个高级美食家，而不是把自己困在种种杂务之中，天天烦恼着该如何面对强大的敌人，该如何处理复杂的政务。
波文怔了怔，莫名地想到在学院时经常拉着凯希拼桌吃饭的樊冬。自从进了弓箭学院，樊冬的食量大了很多，一个人可以横扫整桌饭菜，看着他吃得那么香，他们也不自觉地多吃了两碗饭。现在想想，饭量那样增大，应该是刻苦练习的结果吧？
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位整天无所事事、上蹿下跳的小殿下已经长大了。
他们呢？他们还能在长老会的庇护下躲多久？
他们也应该像凯希一样，开始思考以后的事。
波文说：“既然只有他适合，那么即使他再不愿意也得去做。”
凯希说：“还早着呢。”想到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樊冬，他露出一丝微笑，“他还那么小。”
波文说：“也对。”他们也还小，那些事应该没那么快来到眼前。
两个人都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黑鹰降落在湖边。
凯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去，只见爱德华从黑鹰背上跃下，黑色的军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独特的黑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微光泽，衬得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格外幽邃。
是爱德华来了。
第九十八章 诺言
爱德华挥手让黑鹰暂时飞离，转头看向篝火前的凯希和波文。这两个人都是长老会子弟，他们的态度虽然不能完全代表长老会的态度，却也可以看出长老会在王储人选上的动摇。
樊冬毕竟还不成熟，确实需要凯希这样的人在旁提醒。他慢慢说服自己接受凯希几人的存在，抬头问道：“殿下睡了？”
爱德华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凯希只能点头说：“对，殿下很早就睡了。”
爱德华一眼看出樊冬的帐篷，对凯希说：“你们也可以去休息，我已经派人在周围守着。”
凯希和波文对视一眼，都回了自己的帐篷。
爱德华打开樊冬的帐篷门走进去。樊冬正抱着枕头熟睡，睡颜安详，呼吸平稳，仿佛安在家中。明明连外出历练的岁数都没到，却跑去和人击杀恶蛟，真不知该夸他胆大还是该骂他妄为。
爱德华伸出手，精神力缓缓释放，帮樊冬梳理有些紊乱的经络。透支体力和精神力并不是什么好事，稍不留神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他不太放心。
樊冬从爱德华进入帐篷就察觉他的存在，只是身上疲惫和舒适并在，他根本不愿睁开眼。等那股暖洋洋的精神力流淌到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往爱德华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契合度一向非常高，靠拢在一起时彼此都能感受到一种平和而汹涌的能量在体内缓缓积攒。
爱德华轻轻亲吻樊冬的额头：“殿下，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向附近的驻地求助——或者等我到了再说。”
樊冬缓缓睁眼。
两个人这样平静地面对面，似乎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事。那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看起来却有几分陌生。他们的两世相逢，似乎都被老天恶意捉弄一样，第一次他们相互看不顺眼，第二次他们还是相互看不顺眼。樊冬抬手勾住爱德华的脖子，亲上爱德华近在咫尺的唇。
爱德华眼神一暗，反客为主地加深了樊冬难得主动开始的吻。充满侵略性的雄性气息在狭窄的帐篷之中显得格外强烈，让樊冬避无可避，只能全盘接受。
一吻之后，爱德华声音有些粗哑，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殿下用美人计也没用，下次再这样我肯定要罚你。”想到樊冬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入险境，爱德华有点后怕。要是那老者心有歹意，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怀里的人了。
光是这么一想，爱德华就完全接受不了。
樊冬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察觉爱德华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又补充，“而且森林会帮我的，在森林里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爱德华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樊冬没再让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
他问道：“你是来处理艾尔伦平原的事情吗？那个老人家说，千年灵木被破坏的情况可能不止这一处。”
爱德华说：“当然不止，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他脸色微沉，“艾尔伦城的城主叫雷亨，是军部出去的，因战功封了伯爵。收集千年灵木就是雷亨下的，据说是要为他的妻子建造一个避暑的庄园，她的妻子在失去灵兽之后就特别怕热。”
樊冬讶异：“没想到这雷亨还是个深情人啊。”
爱德华说：“他一口咬定不相信有恶蛟的存在，只是想要一些年份比较高的木材而已。深情？那可不一定。”
樊冬当然也知道“深情”的可能性很小。他问出自己的疑惑：“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问是已经断定雷亨背后还有别人。
爱德华说：“我也不明白他们的想法。”有时候对手太愚蠢也是一种烦恼，你根本没法把思维降低到他那个层次去思考他到底想干点什么。
这样做对雷亨和文森来说有什么好处？
爱德华这边也没有答案，樊冬心里沉甸甸的。他和爱德华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那个“未来”里，文森放弃了王位，放弃了王都，放弃了帝国，毫不犹豫地逃往国外。这一次，文森依然会这么做吗？而且在出逃之前，他还是会像“未来”那样，把帝国弄得面目全非？
也许，文森这样做正是在向“那些人”表忠诚吧。
你们看，你们看啊，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它了。
你们看，你们看啊，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也憎恶它怨恨它，恨不得把它毁掉。
所以，接受我吧，让我成为你们的一份子。
樊冬再次感受到科林·莱恩的情绪波动。为了这样的理由，抛弃自己的国家和亲人吗？为了能够被敌人接受，所以向自己的亲人、向帝国的平民举起刀。
所以他所牢记的、所惦念的，不过是别人记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尘埃，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当被人注意到时，他们只会满不在乎地把它扫除。科林·莱恩，你在伤心吗？
你呢？你也在伤心吗？
有个声音在轻轻反问。
是的，他是樊冬，但他也是科林·莱恩。心底涌出的感觉那么真实，让樊冬无法忽视再把自己和科林·莱恩清楚地剥离开。他拥有科林·莱恩大部分的记忆，也拥有了科林·莱恩大部分的感情。
樊冬握紧拳头：“为什么连努力都不愿意，就放弃了努力的机会？”
爱德华抓住樊冬的拳头，把那绷紧的指头一个一个掰开，缓缓握住那带着薄茧的手掌。他说道：“因为他胆小。”
文森胆小，不相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
爱德华凝视着樊冬。事实上他很不喜欢樊冬的情绪被其他人牵动，即使文森是他的兄长，他也不希望文森在樊冬心里占有太重的分量。他说起另一件关于文森的事：“文森和你们弓箭学院的夏莉导师走得很近，不过还没传出什么传言，倒是有人在外面散步关于凯瑟琳的消息，说凯瑟琳脾气太差、品行不端，甚至还说她和其他人牵扯不清——风向对凯瑟琳很不利。”
樊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凯瑟琳掌管税务，得罪的人很多，再加上父母去得早，对文森早已没有多少用处。对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文森一向不会仁慈。他想要解除婚约，又不想让自己背上污名，所以他变着法子抹黑凯瑟琳，让人觉得是凯瑟琳对不起他、凯瑟琳配不上他！
樊冬有些心寒。连对待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能这样，还能期待他对谁有真正的感情呢？
樊冬说：“不用担心我，我能想明白的。”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有时候他的心甚至比爱德华还要冷硬无情。只是科林·莱恩的情绪左右着他，才让他难以接受这件事。
想通以后，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室之中的父子兄弟，永远会因为权和利变得扭曲。他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让自己变成利欲熏心、只想着追逐权力的人。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被权位奴役！
樊冬抬起头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是有野心的，而且一直试图实现自己的野心。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也许爱德华还是要在科林·莱恩死后才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到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机。
樊冬说：“我会想办法治好爸爸。”
爱德华知道樊冬对王位没有太大的野心，听到樊冬的打算时没太惊讶。他想到自己和国王陛下的那次谈话，那时国王陛下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记忆犹新，如果能拥有那样的实力，天底下应该没有多少事能难倒他了吧？
爱德华说：“即使陛下没办法恢复实力，我也能保护你。”
樊冬一骨碌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爱德华。爱德华目光灼然，与樊冬四目相对。
樊冬说：“我从来没想过躲在背后被别人保护，这种窝囊事我做不来。爱德华，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爱德华并不说话。
樊冬说：“我希望你能成为帝国的救星，希望你是帝国的长城。但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自己扛着，我也会帮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如果有些事情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做到，那我也会去把那个位置抢到手。”他与爱德华双手交握，“因为，科林·莱恩热爱莱恩帝国，科林·莱恩热爱莱恩帝国的人们。科林·莱恩希望能看到强大安稳的莱恩帝国——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是樊冬，我也是科林·莱恩。”
这段话有些饶舌，爱德华却听得很明白。
樊冬愿意和他并肩前行——
不管要与谁为敌。
不管遇到怎么样的风雨。
不管需要面对怎么样的磨难。
爱德华回握樊冬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他说：“殿下，我永远是你手中的剑，听从你的指令，指向你所希望它指向的方向——如果你想要王座，我就为你披荆斩棘；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就陪你海角天涯。”
第九十九章 那又如何
爱德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他为樊冬留下了一批人在暗中保护。事实上以樊冬的身份本来就应该配备相关人员随行保护，像文森和菲尔外出历练就有唐纳德副统领亲自护送。只不过这次出行是凯希安排的，负责护送的也换成了长老会那边的人，一直不曾在樊冬面前现身。
樊冬在了解这一点之后睡得更为香沉。
在樊冬熟睡时，不少消息已经从这荒郊野岭之中传向各方。长老会自然是第一时间了解樊冬在杀蛟过程中的改变，原本对凯希和樊冬走得近还颇有微词的长老们在知道樊冬的实力后，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能凭初阶二段的实力配合以为高阶强者击杀恶蛟，实在非常了不得！
王都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发愁。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上闭目养神。他有着和樊冬相似的发色、相似的五官，身后同样背着一把长弓，竟是平时神出鬼没的雅各亲王。既然收了樊冬这个学生，他当然不会放任樊冬一个人深入险境。不管艾尔伦平原是什么情况，他都有把握把樊冬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雅各亲王看着飞向苍穹的黑鹰，眸色变幻不定。爱德华对樊冬确实很上心，连行军途中都停下来见樊冬一面，只不过这样的好能长久吗？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军部的最高统领，一个是帝国的王子，恐怕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他们联合。
在他们那个位置上，本来就没办法考虑喜欢不喜欢。
而且，爱德华的武器是“囚神”。那把出了名凶险的剑，将来会不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变数？
雅各亲王眼睛微闭，把万千思绪隔绝在外。希望，他们可以成为例外。
第二天晨曦初亮，樊冬已经醒来。其他人也陆续走出帐篷洗漱，小向导哼着歌，跟迪亚一起学着弄早餐，他对迪亚的手艺很感兴趣，玛奇族热爱冒险，热爱音乐，热爱美食，热爱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他跟着迪亚练刀法，把萝卜都雕成又薄又漂亮的花儿，摆在点心上当装饰。
明明是出门在外，他们享受到的却绝不亚于任何一个贵族家中的早餐。
这样走走停停，他们终于在两天后进入艾尔伦平原。平原上有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由于夏天有七年之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储存粮食，麦子一茬一茬地种，到冬天时每户人家中的粮仓都是满的，只是冬天也有七年之长，熬不过去的平民也很多。这时候艾尔伦平原这个大粮仓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艾尔伦平原上水网密布，这边的船都是带轮子的，每年冬季都会有人利用雷象在结冰的河流上拖着大船往各地运送粮食。
这片土地肥沃得让人安心。
掌握着这个平原的雷亨是个怎么样的人？
樊冬问：“还要走多久才到艾尔伦城？”
小向导说：“快了，殿下，穿过前面那个村庄，我们就可以看到艾尔伦城。”他看着眼前泛着紫色的麦穗，忍不住感叹，“雷亨伯爵真是了不起，自从雷亨伯爵来到艾尔伦平原，我们的麦子越长越好了，而且很多地方种的都是品质最高的紫麦。殿下，我们可以在前面村子里买些刚做好的紫面包，都是新鲜紫麦做成的，又香又甜，还带着一点点酥脆的感觉，好吃得很。”
樊冬一行人转出麦田，村子的炊烟出现在他们眼前。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香气，香甜而诱人。抬头看去，许多工人正在往骡车上放一层一层的紫麦面包，颜色是自然的紫色，由天然紫麦做成，一个个摆得十分整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有小孩嘴馋了，偷偷摸摸伸手想拿一个，手背立刻被眼尖的大人啪地一下打狠了，红着眼瘪着嘴站在一边啜泣。
樊冬上前买了一整笼紫面包，几个人各分了两个，剩下的都送给那几个嘴馋的孩子。小孩子们高高兴兴地拉着他们去盛泉水喝，小向导看到村里的泉眼后向樊冬解释：“这是艾尔伦平原特有的‘咕噜泉’，水质很好，清甜得很，殿下可以喝一点。”
咕噜泉中间有个泉眼，正咕噜咕噜地冒泡，周围的泉水清澈无比，在这大热天看起来非常舒心。樊冬取了水，和小孩子们坐在附近的草地上啃面包，瞧着也像个半大小孩。鲁宾和波文本来有些不屑，等瞧见凯希大大方方地坐到樊冬旁边之后只能无奈地坐下。
自从和这位殿下交好，凯希一直以来的贵公子仪态早就丢得干干净净。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凉爽的午风，明媚的阳光，翠绿的草地，咕噜咕噜的泉涌声，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说话声——一路走来的疲惫，仿佛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这样的轻松，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是因为他们的处境变好了吗？也许是的，自从新人赛夺冠，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像这次出来刷任务，他们都得到了家里的鼎力支持，钱财方面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鲁宾和波文都没办法否认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是现在被凯希注视着的、和小孩闲聊中的樊冬。
鲁宾和波文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茫然。
凯希说，他也没有做好选择。他们呢？想到另外两位王子，鲁宾和卡文心底打了个突。不得不说，樊冬虽然爱闹了些，可比起他的两位兄长还是要好很多，至少他不像文森那么虚伪，也不像菲尔那么冲动。
樊冬没空照顾鲁宾和波文的心情，他解决完新鲜出炉的紫面包，餍足地拍拍肚皮：“好饱。”
凯希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村庄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小孩子们耳朵最尖，一下子跳了起来，对樊冬说：“是贝琪夫人来了！是贝琪夫人来了噢！”他们的声音都有些雀跃。因为樊冬分给他们面包，他们已经把樊冬当成“自己人”，拖着樊冬跑到麦田边缘，示意樊冬和他们一起探出头去看村庄那边的情况。
贝琪夫人是位年轻美丽的妇人，她肩膀上站着只白貂，身形很小，不像是灵兽。这位贝琪夫人显然经常到这里来，村民们看到她没有丝毫拘谨，都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
樊冬很快想起贝琪夫人的来历，她就是雷亨伯爵那位“爱妻”。事实上她是雷亨伯爵的第二任妻子，雷亨伯爵的长子和她同岁，也就是说，雷亨伯爵比她大了三十来岁。不过岁月在武者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小，雷亨伯爵虽然已经将近六十岁，看起来却还非常年轻，与贝琪夫人还算般配。
贝琪夫人身上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感，看起来婚姻生活应该是幸福的。她含笑问起村民们一些问题，然后亲自挑了些面包让人给雷亨伯爵送去。原来这村子的面包大半都是给军队准备的，难怪看起来那么正式。
贝琪夫人殷殷地交代完，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樊冬所在的方向。
在看到樊冬的刹那，贝琪夫人有些讶异。当然，她很快压下了那份惊讶。
贝琪夫人说：“科林殿下，你已经到了？”她的声音非常冷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樊冬身上。
樊冬倏然想起了一些被他遗忘的回忆。那个时候还是个少女的贝琪含泪瞪着他，模样十分可怜——是的，科林·莱恩好像做过很糟糕的事，他把贝琪夫人强大的灵兽带出去玩，结果有人借机击杀了它。贝琪意识到不对找过来时，她的灵兽已经奄奄一息，很快就死去——失去了这个强大的助力，贝琪实力大跌，不得不考虑早早嫁人。
谁都没想到，贝琪答应了雷亨伯爵的求婚——几乎和她父亲一样年长的雷亨伯爵。
这个选择充满了怨气，怨自己，怨樊冬，也怨步步紧逼的家人。对，贝琪心里一定是怨恨他的，只是他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王子，所以她连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恨。谁叫他是王室的人呢。
樊冬虽然拥有科林·莱恩的记忆，可很多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比如贝琪这一段，要不是见到了贝琪他肯定不会想起这些事。他喉咙发涩，难怪科林·莱恩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原来早就埋下了那么多怨恨的种子。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美丽却不失强悍的少女，樊冬走出了麦田，低声喊道：“贝琪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时贝琪夫人呆了呆，目光落在樊冬脸上。她从小和凯瑟琳交好，见到文森的次数不算少，连带的也经常见到眼前这个少年。这少年从小被宠着长大，脾气有些娇惯，嘴却很甜，一天到晚贝琪姐姐贝琪姐姐地喊。要不是那样，她也不会大意地让他把灵兽带出去玩——
没想到等待她的伙伴的，是一场致命的杀局。
当时文森一再替樊冬道歉，她心中的怨恨更加无法平息，再也不愿意见到樊冬。现在回想起来，文森的道歉分明是把樊冬害死她灵兽的事彻底坐实，让她对樊冬心生嫌隙。她愤然选择嫁给雷亨伯爵，家中父母对此非常痛心，对樊冬更是不满到极点。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设计杀死她灵兽的人，更像是拼命道歉的文森。凭着这件事，他用她笼络了雷亨伯爵，又让她家里恨上了樊冬，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
贝琪夫人心中苦涩。她由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这些年来雷亨伯爵打着爱她的幌子做了多少事？她享受着艾尔伦城所有人羡慕妒忌的目光，日子过得如何却只有自己知道。
对上樊冬那双满含歉意和伤怀的眼睛，贝琪夫人知道昔日不通世事的少年也长大了。是啊，那么多年了，也该长大了。他应该也看清了自己的兄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贝琪夫人依然冷淡：“科林殿下要到我家坐一坐吗？”
樊冬望着贝琪夫人没有丝毫热情的神色，也从刚才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像个小绅士一样露出客套的微笑：“好啊，打扰贝琪姐姐了。”
跟随在贝琪夫人身后的仆从们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樊冬，仿佛都在思考着回去后要怎么复命。
贝琪夫人上了马车，樊冬和凯希对望一眼，也坐上自己的车，跟着贝琪夫人入城。
雷亨伯爵的府邸修得十分华美，走进大门后是宽阔的花园，正中央竖着艾尔伦大帅的雕像。
这是艾尔伦平原名字的来由，艾尔伦大帅是帝国建立初期的军部最高统帅，掌管着全国的军队，职权甚至比国王还要大。他不仅是打仗的好手，还十分擅长政务，艾尔伦平原这个“大粮仓”正是他经营出来的，艾尔伦大帅去世后，帝国十五个大平原都争相想改名为“艾尔伦平原”，最后是最富饶的艾尔伦平原抢到了这个名字，一直延续至今。
樊冬摸着下巴，笑眯眯地畅想：“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地方抢着想用我的名字。”
凯希：“……”
迪亚真心实意地说：“一定会有的，上次霍伯格公爵不就想用殿下的名字命名那个‘死亡平原’吗？只是殿下您不愿意而已。”
樊冬本来也就那么一说，一听到迪亚还举出了例子，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这种事也太羞耻了点，还是别去想象了，他又不是那种传说中的人物！他只想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樊冬说：“还是不要了。”
小向导有点感兴趣，缠着迪亚追问死亡平原那边又是怎么回事。迪亚绘声绘色地向小向导说起死亡平原的奇迹，语气活灵活现，活像他当时在场一样。鲁宾和波文不由看向真正在场的凯希，却发现凯希并未开口反驳。
难道，真的有那么神奇？
一夜回春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存在吗？
相比鲁宾和波文的怀疑和动摇，小向导对迪亚说的事深信不疑。玛奇族视力很好，他找到可以躲避山洪的地方后眼也不眨地盯着恶蛟所在的地方看，把老者和樊冬合力杀蛟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只有杀蛟这件事，他还可以说服自己那只是偶然，可是在听到死亡平原的事情，小向导越发确定樊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他拥有祝咏之力，能和森林之灵产生共鸣，是大地之神选定的使者！
玛奇族是最优秀的史学家，他们一辈子走南往北，为了就是寻找可以追随一生的传奇之人，用自己的笔把他们史诗般的经历记入历史之中。
现在，他找到了！
小向导激动地看着樊冬。
他果然没有选错，他们这位殿下果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跟在樊冬身后走入伯爵府邸。贝琪夫人在露天的茶厅款待他们，问起樊冬一路上的经历。樊冬并不隐瞒，把遇蛟的事说了出来。
贝琪夫人神色淡淡，没有为自己辩白半句。灵木是雷亨伯爵打着她的名义要的，至于是不是要千年那一种，雷亨伯爵在任何公文中都没有明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拿到了多少千年灵木，放出了多少恶蛟。
气氛有点冷。
樊冬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从容自若地喝茶。静默了好一会儿，有人通报说雷亨伯爵回来了。
樊冬回过头去，只见雷亨伯爵大步迈入茶厅。他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一点都不像比贝琪夫人大很多的人。
他看到樊冬，神色并不热情：“科林殿下来了？”
樊冬说：“是的，雷亨伯爵。我和凯希他们来这边做任务，正巧碰上贝琪姐姐。”
雷亨伯爵盯着樊冬一会儿，说道：“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任务？我可以派人协助你们。”
凯希说：“雷亨伯爵说笑了，学院的任务是不能靠别人协助的，殿下连骑士都不曾带过来。”
雷亨伯爵“哦”地一声，面带讥嘲：“那么伯爵府周围那些人并不是你们带来的？”
凯希沉默。
雷亨伯爵没有掩饰自己对樊冬的不喜，很不客气地评价：“娇生惯养。”
贝琪夫人轻轻抓住雷亨伯爵的手。
雷亨伯爵说：“文森殿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为帝国忙碌了。”从语气听来，雷亨伯爵对文森的推崇是真心实意的。
这样的雷亨伯爵和樊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直来直往的脾气真让人惊奇。
樊冬决定也以直报直：“不知道雷亨伯爵您知不知道恶蛟现世的事？”
雷亨伯爵神色一凛，望向樊冬。
樊冬从收纳戒指里取出一个莹亮的晶核，它的品阶非常高，一眼就能把它和其他晶核区别开。而且颜色崭新，一看就是刚挖出来不久的。他望着雷亨伯爵：“这是一位老先生杀死恶蛟后留给我的，这证明恶蛟真的存在。您——”
凯希伸手拉住樊冬，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樊冬对凯希摇摇头。
他看得出眼前这位雷亨伯爵绝不是传言中那个盲目追随文森的人。这件事，恐怕还有内情！
樊冬说：“您一开始就知道恶蛟的存在，故意把它们放了出来？”
雷亨伯爵并不言语。
樊冬把告诉贝琪夫人的话再复述了一遍，仰头直视雷亨伯爵的眼睛：“如果他们没有及时撤离，那整个小镇的人都会死在山洪里。”
雷亨伯爵说：“那又如何？”雷亨伯爵望着樊冬，“不过是几个平民而已，死了又如何？”
樊冬一怔。
对的，这就是大部分贵族的想法，不过是一些平民而已，有什么要紧的？连镇长和镇长儿子都混不到一个男爵爵位的小镇，有什么要紧的？他为了这种“小事”跑来质问雷亨伯爵，在别人看来才是愚蠢之至。
虽说雷亨伯爵明摆着已经站到文森那边，但他依然是国王陛下倚重的重臣，为了这种“小事”得罪雷亨伯爵，傻了吧？
樊冬挺直腰杆，仰头看着雷亨伯爵：“平民也是帝国的子民，即使您真的需要取千年灵木也应该先让人撤离再说。”
雷亨伯爵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让人撤离？”他冷笑着反驳，“哪边送来的木材有千年以上树龄我都已经记录在案，而且也及时找高阶强者去击杀恶蛟。可能是你们遇到的那个镇子自己疏散不力吧，他们自己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樊冬沉默下来。他们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只是路过而已，仔细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毕竟老镇长那儿子那么无能，的确有可能组织不起来，没办法把人疏散走。
在这种时代，为了获得某样奇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甚至生命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第30节
恋耽美
第30节
卧槽，这老头好凶残，不会是和恶蛟有仇吧？
这时老者已经伸手探入恶蛟脑袋，一把将恶蛟的晶核取了出来，扔向樊冬。
樊冬接住晶核后，却发现恶蛟尸体已经不见了，那株化身巨箭的树孤零零地随着泥石流冲向山脚，枝叶皆已枯萎，仿佛已经老死多年。
山脊那个漩涡，慢慢地消失了。
第九十六章 不要
山洪停止了。
刚走出不远的小镇镇民们站在高地上，看着底下流淌的泥浆河。老者、樊冬与恶蛟的打斗他们都看见了，他们居然仅凭两个人就把恶蛟杀死了——这怎么可能？樊冬看起来还那么小，而那位老者衣着破烂，怎么看都不像高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鲁宾和波文彻底无言。刚才的生死搏斗真的震撼到他们了。老者的刀法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支“巨箭”却让他们永生难忘。怎么会有人能用树来当箭？那要是这家伙在森林中和人战斗的话，是不是永远可以占据上风？毕竟连那么大一棵树都愿意为他化身为箭。
身在老者附近的樊冬，比其他人要平静得多。樊冬上前问道：“您早就知道恶蛟会出现？”这老者可能就是老镇长口中的神秘老者，是他让老镇长醒过来，是他让老镇长以命换命。那他只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性？
老者说：“不该问的话不要问太多，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樊冬“哦”地一声，没有再多话。
老者见他表现乖巧，反倒自己开了口：“我是需要恶蛟的骸骨，但并不是我故意让它现世的。我来到这边时，那棵千年灵木已经被砍掉送到艾尔伦城那边。你们莱恩王室的事情我不管，我也没有义务为你们擦屁股。这次我会提醒那个小镇的人是因为我需要蛟骨，下次再遇上的话我不会再管。”
老者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樊冬却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莱恩王室的事情！这恶蛟的出现，难道和王室中人有关？如果真的和王室中人有关，释放恶蛟的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一旦恶蛟现、山洪发，毁掉的会是无数良田和家园？还是说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樊冬手握着晶核，觉得这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晶核隐隐发烫，让他有些握不拢五指。他追问：“还有其他地方有恶蛟出现吗？”
老者说：“你去查一查艾尔伦城收集了多少千年灵木不就知道了？”
樊冬想起老镇长说“艾尔伦平原太危险”，他说道：“艾尔伦平原不是富饶又富足的地方吗？每年税收都按时交纳，甚至还常常超额上交。”
老者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樊冬问：“您要走了吗？”
老者说：“对，我要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樊冬一眼，“不要问我是谁，我不会告诉你。”
樊冬一顿，微笑起来：“天赋测试那一天，谢谢您的帮助。”
老者微微讶异。
樊冬说：“我在您的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精神力，仔细想来，应该是测试那天您出手帮我伪造天赋。那个时候，真的谢谢您了。”
樊冬的坦然承认让老者有些惊讶。这份坦荡，证明他已经具备了成为强者的条件之一：拥有强大的内心。
老者说：“没什么，只是还彼得·莱恩一个人情而已，他曾经帮我找到一种材料。”
意思是我和你爸爸也不熟。
樊冬笑了笑，没再追问。
国王陛下能请动这样的强者肯定是有原因的，大概就像老者所说的，这些强者都欠过他人情。其实这些强者之中任何一个，应该都能看出他天赋上的异常，只是国王陛下只拜托他们帮他伪造天赋，他们都没有多事地提半句。
这就是亲与不亲的区别。
秋枫白起了爱才之心，才会悉心引他入门；老者几人只把他当成陌生人，自然是国王陛下要求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樊冬干脆利落地与老者道别，折返去与凯希几人会合。
凯希几人在看到恶蛟出现时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看到樊冬全首全尾地回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王子，真要因为恶蛟和山洪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凯希严肃地说：“殿下，希望您下次不要这样胡来。”
樊冬说：“我没有胡来，至少逃跑的把握我还是有的。”他拍拍凯希的肩膀，问道，“大家都没什么事吧？山洪来得突然，有没有人被冲走？”
那个玛奇族的小向导蹦了出来：“没事没事，有我在呢，大家都没事。”他两眼发亮地望着樊冬，“殿下，科林殿下，您可真厉害！”
樊冬说：“不，我不厉害。”他只是接住森林自己的求存之心而已。真正击杀恶蛟的是森林和老者，他只是扮演了一个沟通者。
想到从老者那听到的东西，樊冬脸色又微微发沉。他看了眼同样脸色沉重的凯希，说道：“反正我们的目的地是艾尔伦平原，可以顺便去艾尔伦城一趟。”
凯希点点头。
那个玛奇族小向导突然吹了声口哨。
几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玛奇族人从山上跳了下来，轻轻松松地避过泥浆淌成的河流，一下子来到了小镇镇民的聚集地。
小向导说：“殿下，这是我的朋友们，他们能帮忙给这些可怜人引路，保证带着他们平安无事地抵达艾丽莎平原。”他像个小绅士一样朝樊冬一鞠躬，“请允许我继续为你们带路，殿下，我一定会陪您跑完全部任务，不管多危险都不退出！”
樊冬本来还考虑另找一个向导，让这小向导领着这些小镇镇民们走呢。既然小向导已经把同族的人找了过来，他自然欣然答应：“那就谢谢你了。”
小向导欢呼一声，又郑重地把樊冬介绍给自己的族人认识。介绍完以后他还夸道：“殿下唱歌也很好听！”
那几个玛奇族人顿时喜欢上樊冬了。
樊冬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不都挺嫌弃他唱的“绝世好歌”吗？
他拍拍小向导的肩膀以示勉励，然后去找老镇长。老镇长看起来心有余悸。
见樊冬走了过来，老镇长站直身子，与樊冬缓步走到高地边缘，看着依然在奔涌的“泥浆河”。这声势浩大的山洪冲垮了多少人的家！
老镇长想到樊冬的身份，脸上多了几分坚定。他开口：“殿下，您如果要去艾尔伦平原的话，一定要小心！”
樊冬说：“为什么？”
老镇长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想用千年灵木从那边换取男爵爵位。都怪他贪心，我们小镇才会变成这样。”他面带痛色，“艾尔伦城的首领是文森殿下的忠诚下属，他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文森殿下授意的！除了文森殿下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给人封爵？陛下只让他接触过封爵的事务，像您，根本没有参与过爵位的授予。”
樊冬说：“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樊冬想不出文森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即使让各地恶蛟现世，对文森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老镇长说：“艾尔伦城的城主，也没有理由打着文森殿下的幌子做这种事啊。”这正是老镇长觉得艾尔伦平原危险的原因。谁都知道艾尔伦城的城主是文森的拥趸，文森让艾尔伦城城主做这种事，谁知道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莱恩王室，很可能要出事了。
眼前这位科林殿下心是好的，可是年纪太小了，又不像文森那样有个好名声，也不知能不能在这场风雨中撑下来。所以，他选择迁往艾丽莎平原，霍伯格公爵这几年已经不太管事，不会和王室那边牵扯太深，他的封地也许会比较平静。
老镇长说：“殿下，您一定得小心，免得身陷险境。”
樊冬看着老镇长虚弱的脸色，点了点头。
他望向艾尔伦平原所在的方向。雨还没停，不过已经小了很多，天边绽开一抹光，缓缓驱散了灰黑的云层。从开始下雨到恶蛟出现，也才过了三四个小时，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之中，一个小镇彻底掩埋在泥石之中。按照老镇长和那老者的说法，这样的情况可能出现在更多的地方——
艾尔伦平原，是不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这场暴风雨的背后，是不是站着科林·莱恩的兄长——文森·莱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希望帝国到了他手里时变得满目疮痍？
还是说，他在这个时候已经决定，不要他们的帝国了？
樊冬心里莫名地感到酸涩。这种酸涩应该是属于科林·莱恩的，他有点疲惫，脑海中不知怎地就浮现一些早已被所有人遗忘的画面。科林·莱恩才刚刚学着走路的时候，文森和菲尔各站一边，费尽心思地哄他往前走，这个说“弟弟，到我这边来”那个也说“来我这边，来我这边才对”。
科林·莱恩从小讨人喜欢，他先走到文森那边，亲吻文森的脸颊，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菲尔那边，在菲尔两边脸吧唧一口。
三兄弟的感情真的好得不得了。
后来科林·莱恩病体虚弱，他们偷偷翻墙进去陪科林·莱恩玩。三兄弟最喜欢玩骨牌，大家都觉得自己堆得最好，谁都不肯让谁。于是每次都会玩到很晚，理所当然地被礼仪官发现了，三个人都挨骂。
那时候的兄弟情谊——那时候的亲近，也都是假的吗？
文森·莱恩，决定不要兄弟，不要帝国，不要婚约，什么都不要了吗——那他，到底要什么？
第九十七章 立场
樊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很快整装待发。
凯希和樊冬分别向长老会、国王陛下和爱德华传递他们发现的事，他们默契地没把自己的猜测写在信上，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写了出来。至于别的地方有没有同样的情况出现，相信国王陛下他们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傍晚时分，樊冬一行人穿过了峡谷，前行了很长一段路。也许是因为选择的路线不对，一路上都没有适合的落脚点。小向导说：“入夜前走不到城镇或村落了，连夜赶路不太好，我们还是在附近扎营吧。”
迪亚照例是当大厨，但比之他们第一次这样在野外吃饭，气氛已经很不一样。至少围坐在一起时，两边的“对垒”局势已经显得非常分明。樊冬和凯希坐在一起，迪亚、大卫、亚瑟坐在樊冬那边，鲁宾和波文坐在凯希那边。小向导正好把两边分隔开。
八个人临湖而坐，吃饱饭后樊冬又取出新炼制的水晶酒，这东西除了排毒之外，还可以提升五感。他在系统里看过水晶酒的由来，知道这东西虽然是失传的秘方，却不是什么高级的丹方，喝过它的人未必琢磨不出来，因此才大大方方地把它变成莱恩药堂的主要售卖对象。
鲁宾和波文看到那七彩的水晶酒时脸色有些古怪。
皮肤黝黑的鲁宾直接开口：“这水晶酒和我们上次喝的不一样啊。”
樊冬也不隐瞒：“当然，上次我最多只能练出两彩的，现在已经能练出其中颜色了。”他举起杯，杯中的水晶酒在星光下泛起微微的亮芒，颜色多而不杂，亮而不乱，看起来十分诱人。
鲁宾和波文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错愕。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啊。从看到樊冬只身去见那位老者，与那位老者合力击杀恶蛟，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小看这位殿下了。
现在看来，这位殿下确实很了不起。
至于为什么这位殿下从不反驳他们的冷嘲热讽，大概是懒得和他们计较。又或许是，看在凯希的面子上不想和他们闹得太僵。
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自以为是为凯希出口气，实际上却只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无知。
鲁宾和波文都沉默下来。
樊冬没去照顾他们脆弱的小心脏，他兴致勃勃地说：“喝完水晶酒应该游个泳啊，来来来，扎好帐篷换个泳裤，我们一起下水。”
大家都是男的，谁也没扭捏，弄好帐篷钻进去换上带来的泳裤，齐齐跳下湖里游泳。樊冬特别喜欢水，一钻进水里就不见了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湖心钻出个脑袋来。
在场的都是长期锻炼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没多少赘肉，身材看起来匀称又健美。樊冬抬手抹了把脸，笑眯眯地看着几位好友有模有样地游来游去。
直至畅快淋漓地流了一身汗又洗干净一身汗，樊冬才意犹未尽地上岸，朝其他人挥挥手说：“睡觉时间到了，我先去睡，要我守夜再叫醒我。”说完他钻进帐篷里翻出眼罩，把眼睛一盖，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
见樊冬一下子睡得香甜，迪亚几人也没了游泳的兴致，纷纷上岸准备休息。
凯希主动提出守夜。
亚瑟说：“那我下半夜来。”
凯希点点头，坐在火堆前看书。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原以为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的樊冬，不知怎地樊冬突然变成了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作为朋友，他不得不替樊冬考虑很多事。
比如樊冬与文森之间的斗争。
对，斗争。凯希从小出入长老会，心思远比其他人要深。他可是直接越过他父亲，获得祖父和族人们认可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文森对樊冬的态度？文森根本不是把樊冬当成兄弟——他只把樊冬当成敌人。
可樊冬却还把文森当成兄弟。至少在新人赛之前是这样，他们三兄弟看起来感情非常好。也许后来樊冬渐渐看清楚了，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兄弟之间的感情。
像这次恶蛟现世，许多证据都指向文森。樊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光意识到还不够。
一方已经有了敌对的觉悟，一方却依然顾念兄弟之情，后者肯定会吃亏。
凯希心里很矛盾。感情上来说，正是重情的樊冬吸引着他，他更希望与樊冬这样的人往来，而不愿意结交那些薄情寡义的所谓“贵族”；理智上来说，他知道樊冬应该要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兄弟之间已经不得不相争，不能再心软，不能再犹豫，更不能和以前一样被动。
凯希将目光转到篝火上，眼底映出了橘色的亮光。
理智上来说，樊冬这样的人并不适合成为国王，他性格太跳脱，更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感情上来说，他突然又很期待帝国能够交给樊冬，他很期待这位总是出人意料的小殿下能把帝国带向什么方向。
想必，那时大家脸上的笑容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凯希眸色变幻不定。
波文悄悄走出帐篷，无声无息地走到凯希身边。波文从小就是凯希的追随者，他帮凯希处理着不少拍卖行的事务。凯希和樊冬越走越近，波文心里挺担心。他坐到凯希身边说：“凯希，我们长老会从来都不在帝国继承人的事情上表态……”
对，长老会能延续至今，正是因为它从不表态。长老会可以今天啪啪啪地打这个王族的脸，明天啪啪啪地打那个王族的脸，得罪起人来理直气壮得很，从来不需要顾忌什么。
凯希说：“波文，你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吗？”
波文愣住。
凯希说：“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出声。波文，在帝国最动荡的时代，长老会也是表过态的，要不然国王陛下不可能稳坐王位。”
波文说：“有爱德华统领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爱德华在帝国人心中早已成为战神般的存在，只要有他在，所有叛乱都能轻而易举地平息。正是因为老爱德华的以命相拼、因为爱的的雷霆手段，沃夫帝国这五年来才这么安分。
凯希说：“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试出爱德华统领的深浅。”爱德华进步得太快，手段又太老辣，没摸清楚情况前谁都不想轻举妄动，只能一次次地挑动帝国内的叛乱来试探。
如果有一天，他们认为爱德华的真正实力并不值得他们忌惮，他们马上会卷土重来。
爱德华毕竟还很年轻啊。
波文悚然而惊。
他们确实没有面对过真正惨烈的战争，但是光是感受到战争的余波，他已经觉得非常残酷。如果有一天，帝国真的再度陷入动荡不安的困局呢？那位文森殿下，像是能把他们带出困境的人吗？那位菲尔殿下又像吗？
波文说：“难道今天我们遇到的山洪，也是一种试探？”
凯希说：“可能是。”他顿了顿，“即使这种麻烦没办法探底，也能让帝国陷入混乱。这五年来虽然没有大的战争，但大大小小的麻烦已经足以让军部焦头烂额。”
波文说：“爱德华统领真不容易。”他恍然了悟，“凯希你是因为爱德华统领和科林殿下的关系，才会选择支持科林殿下吗？”
凯希说：“不，不仅仅是这样。”他往篝火里填了两段木头，“科林殿下他和别人很不一样。你看看在他身边出现的人，不管是学院里的亚瑟、迪亚或者大卫，还是霍伯格公爵、雅各亲王——能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代表着科林殿下已经有一种成为领袖的特质。没有一个人是孤零零地坐上王座的，像国王陛下当初虽然实力大减，却依然拥有无数追随者。”
波文点头。
凯希说：“相比之下，那时雅各亲王的实力已经比国王陛下要高，但他却没有获得别人的认可。连长老会也认为他不适合成为国王——因为他眼中除了他的弓，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波文说：“我明白了。”
凯希说：“我知道你和鲁宾都不太喜欢科林殿下，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神色带上几分迷茫，“其实，我也没有做出选择。”
他总觉得，王座之于樊冬更像是一个责任枷锁，而不是什么好东西。相比成为国王，樊冬可能更愿意成为一个高级炼药师，或者成为一个高级美食家，而不是把自己困在种种杂务之中，天天烦恼着该如何面对强大的敌人，该如何处理复杂的政务。
波文怔了怔，莫名地想到在学院时经常拉着凯希拼桌吃饭的樊冬。自从进了弓箭学院，樊冬的食量大了很多，一个人可以横扫整桌饭菜，看着他吃得那么香，他们也不自觉地多吃了两碗饭。现在想想，饭量那样增大，应该是刻苦练习的结果吧？
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位整天无所事事、上蹿下跳的小殿下已经长大了。
他们呢？他们还能在长老会的庇护下躲多久？
他们也应该像凯希一样，开始思考以后的事。
波文说：“既然只有他适合，那么即使他再不愿意也得去做。”
凯希说：“还早着呢。”想到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樊冬，他露出一丝微笑，“他还那么小。”
波文说：“也对。”他们也还小，那些事应该没那么快来到眼前。
两个人都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黑鹰降落在湖边。
凯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去，只见爱德华从黑鹰背上跃下，黑色的军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独特的黑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微光泽，衬得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格外幽邃。
是爱德华来了。
第九十八章 诺言
爱德华挥手让黑鹰暂时飞离，转头看向篝火前的凯希和波文。这两个人都是长老会子弟，他们的态度虽然不能完全代表长老会的态度，却也可以看出长老会在王储人选上的动摇。
樊冬毕竟还不成熟，确实需要凯希这样的人在旁提醒。他慢慢说服自己接受凯希几人的存在，抬头问道：“殿下睡了？”
爱德华的语气非常理所当然，凯希只能点头说：“对，殿下很早就睡了。”
爱德华一眼看出樊冬的帐篷，对凯希说：“你们也可以去休息，我已经派人在周围守着。”
凯希和波文对视一眼，都回了自己的帐篷。
爱德华打开樊冬的帐篷门走进去。樊冬正抱着枕头熟睡，睡颜安详，呼吸平稳，仿佛安在家中。明明连外出历练的岁数都没到，却跑去和人击杀恶蛟，真不知该夸他胆大还是该骂他妄为。
爱德华伸出手，精神力缓缓释放，帮樊冬梳理有些紊乱的经络。透支体力和精神力并不是什么好事，稍不留神可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他不太放心。
樊冬从爱德华进入帐篷就察觉他的存在，只是身上疲惫和舒适并在，他根本不愿睁开眼。等那股暖洋洋的精神力流淌到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往爱德华那边靠了靠。两个人的契合度一向非常高，靠拢在一起时彼此都能感受到一种平和而汹涌的能量在体内缓缓积攒。
爱德华轻轻亲吻樊冬的额头：“殿下，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向附近的驻地求助——或者等我到了再说。”
樊冬缓缓睁眼。
两个人这样平静地面对面，似乎是两辈子都没有过的事。那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看起来却有几分陌生。他们的两世相逢，似乎都被老天恶意捉弄一样，第一次他们相互看不顺眼，第二次他们还是相互看不顺眼。樊冬抬手勾住爱德华的脖子，亲上爱德华近在咫尺的唇。
爱德华眼神一暗，反客为主地加深了樊冬难得主动开始的吻。充满侵略性的雄性气息在狭窄的帐篷之中显得格外强烈，让樊冬避无可避，只能全盘接受。
一吻之后，爱德华声音有些粗哑，颇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殿下用美人计也没用，下次再这样我肯定要罚你。”想到樊冬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入险境，爱德华有点后怕。要是那老者心有歹意，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怀里的人了。
光是这么一想，爱德华就完全接受不了。
樊冬说：“我相信我的直觉。”察觉爱德华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又补充，“而且森林会帮我的，在森林里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爱德华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樊冬没再让话题在自己身上打转。
他问道：“你是来处理艾尔伦平原的事情吗？那个老人家说，千年灵木被破坏的情况可能不止这一处。”
爱德华说：“当然不止，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他脸色微沉，“艾尔伦城的城主叫雷亨，是军部出去的，因战功封了伯爵。收集千年灵木就是雷亨下的，据说是要为他的妻子建造一个避暑的庄园，她的妻子在失去灵兽之后就特别怕热。”
樊冬讶异：“没想到这雷亨还是个深情人啊。”
爱德华说：“他一口咬定不相信有恶蛟的存在，只是想要一些年份比较高的木材而已。深情？那可不一定。”
樊冬当然也知道“深情”的可能性很小。他问出自己的疑惑：“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问是已经断定雷亨背后还有别人。
爱德华说：“我也不明白他们的想法。”有时候对手太愚蠢也是一种烦恼，你根本没法把思维降低到他那个层次去思考他到底想干点什么。
这样做对雷亨和文森来说有什么好处？
爱德华这边也没有答案，樊冬心里沉甸甸的。他和爱德华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那个“未来”里，文森放弃了王位，放弃了王都，放弃了帝国，毫不犹豫地逃往国外。这一次，文森依然会这么做吗？而且在出逃之前，他还是会像“未来”那样，把帝国弄得面目全非？
也许，文森这样做正是在向“那些人”表忠诚吧。
你们看，你们看啊，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它了。
你们看，你们看啊，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也憎恶它怨恨它，恨不得把它毁掉。
所以，接受我吧，让我成为你们的一份子。
樊冬再次感受到科林·莱恩的情绪波动。为了这样的理由，抛弃自己的国家和亲人吗？为了能够被敌人接受，所以向自己的亲人、向帝国的平民举起刀。
所以他所牢记的、所惦念的，不过是别人记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尘埃，平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当被人注意到时，他们只会满不在乎地把它扫除。科林·莱恩，你在伤心吗？
你呢？你也在伤心吗？
有个声音在轻轻反问。
是的，他是樊冬，但他也是科林·莱恩。心底涌出的感觉那么真实，让樊冬无法忽视再把自己和科林·莱恩清楚地剥离开。他拥有科林·莱恩大部分的记忆，也拥有了科林·莱恩大部分的感情。
樊冬握紧拳头：“为什么连努力都不愿意，就放弃了努力的机会？”
爱德华抓住樊冬的拳头，把那绷紧的指头一个一个掰开，缓缓握住那带着薄茧的手掌。他说道：“因为他胆小。”
文森胆小，不相信努力可以改变一切。
爱德华凝视着樊冬。事实上他很不喜欢樊冬的情绪被其他人牵动，即使文森是他的兄长，他也不希望文森在樊冬心里占有太重的分量。他说起另一件关于文森的事：“文森和你们弓箭学院的夏莉导师走得很近，不过还没传出什么传言，倒是有人在外面散步关于凯瑟琳的消息，说凯瑟琳脾气太差、品行不端，甚至还说她和其他人牵扯不清——风向对凯瑟琳很不利。”
樊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凯瑟琳掌管税务，得罪的人很多，再加上父母去得早，对文森早已没有多少用处。对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文森一向不会仁慈。他想要解除婚约，又不想让自己背上污名，所以他变着法子抹黑凯瑟琳，让人觉得是凯瑟琳对不起他、凯瑟琳配不上他！
樊冬有些心寒。连对待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都能这样，还能期待他对谁有真正的感情呢？
樊冬说：“不用担心我，我能想明白的。”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有时候他的心甚至比爱德华还要冷硬无情。只是科林·莱恩的情绪左右着他，才让他难以接受这件事。
想通以后，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室之中的父子兄弟，永远会因为权和利变得扭曲。他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让自己变成利欲熏心、只想着追逐权力的人。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被权位奴役！
樊冬抬起头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是有野心的，而且一直试图实现自己的野心。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也许爱德华还是要在科林·莱恩死后才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到那时，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机。
樊冬说：“我会想办法治好爸爸。”
爱德华知道樊冬对王位没有太大的野心，听到樊冬的打算时没太惊讶。他想到自己和国王陛下的那次谈话，那时国王陛下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记忆犹新，如果能拥有那样的实力，天底下应该没有多少事能难倒他了吧？
爱德华说：“即使陛下没办法恢复实力，我也能保护你。”
樊冬一骨碌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爱德华。爱德华目光灼然，与樊冬四目相对。
樊冬说：“我从来没想过躲在背后被别人保护，这种窝囊事我做不来。爱德华，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爱德华并不说话。
樊冬说：“我希望你能成为帝国的救星，希望你是帝国的长城。但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自己扛着，我也会帮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如果有些事情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做到，那我也会去把那个位置抢到手。”他与爱德华双手交握，“因为，科林·莱恩热爱莱恩帝国，科林·莱恩热爱莱恩帝国的人们。科林·莱恩希望能看到强大安稳的莱恩帝国——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是樊冬，我也是科林·莱恩。”
这段话有些饶舌，爱德华却听得很明白。
樊冬愿意和他并肩前行——
不管要与谁为敌。
不管遇到怎么样的风雨。
不管需要面对怎么样的磨难。
爱德华回握樊冬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他说：“殿下，我永远是你手中的剑，听从你的指令，指向你所希望它指向的方向——如果你想要王座，我就为你披荆斩棘；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就陪你海角天涯。”
第九十九章 那又如何
爱德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他为樊冬留下了一批人在暗中保护。事实上以樊冬的身份本来就应该配备相关人员随行保护，像文森和菲尔外出历练就有唐纳德副统领亲自护送。只不过这次出行是凯希安排的，负责护送的也换成了长老会那边的人，一直不曾在樊冬面前现身。
樊冬在了解这一点之后睡得更为香沉。
在樊冬熟睡时，不少消息已经从这荒郊野岭之中传向各方。长老会自然是第一时间了解樊冬在杀蛟过程中的改变，原本对凯希和樊冬走得近还颇有微词的长老们在知道樊冬的实力后，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能凭初阶二段的实力配合以为高阶强者击杀恶蛟，实在非常了不得！
王都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发愁。
而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上闭目养神。他有着和樊冬相似的发色、相似的五官，身后同样背着一把长弓，竟是平时神出鬼没的雅各亲王。既然收了樊冬这个学生，他当然不会放任樊冬一个人深入险境。不管艾尔伦平原是什么情况，他都有把握把樊冬平平安安地带回去。
雅各亲王看着飞向苍穹的黑鹰，眸色变幻不定。爱德华对樊冬确实很上心，连行军途中都停下来见樊冬一面，只不过这样的好能长久吗？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军部的最高统领，一个是帝国的王子，恐怕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他们联合。
在他们那个位置上，本来就没办法考虑喜欢不喜欢。
而且，爱德华的武器是“囚神”。那把出了名凶险的剑，将来会不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变数？
雅各亲王眼睛微闭，把万千思绪隔绝在外。希望，他们可以成为例外。
第二天晨曦初亮，樊冬已经醒来。其他人也陆续走出帐篷洗漱，小向导哼着歌，跟迪亚一起学着弄早餐，他对迪亚的手艺很感兴趣，玛奇族热爱冒险，热爱音乐，热爱美食，热爱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他跟着迪亚练刀法，把萝卜都雕成又薄又漂亮的花儿，摆在点心上当装饰。
明明是出门在外，他们享受到的却绝不亚于任何一个贵族家中的早餐。
这样走走停停，他们终于在两天后进入艾尔伦平原。平原上有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由于夏天有七年之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储存粮食，麦子一茬一茬地种，到冬天时每户人家中的粮仓都是满的，只是冬天也有七年之长，熬不过去的平民也很多。这时候艾尔伦平原这个大粮仓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艾尔伦平原上水网密布，这边的船都是带轮子的，每年冬季都会有人利用雷象在结冰的河流上拖着大船往各地运送粮食。
这片土地肥沃得让人安心。
掌握着这个平原的雷亨是个怎么样的人？
樊冬问：“还要走多久才到艾尔伦城？”
小向导说：“快了，殿下，穿过前面那个村庄，我们就可以看到艾尔伦城。”他看着眼前泛着紫色的麦穗，忍不住感叹，“雷亨伯爵真是了不起，自从雷亨伯爵来到艾尔伦平原，我们的麦子越长越好了，而且很多地方种的都是品质最高的紫麦。殿下，我们可以在前面村子里买些刚做好的紫面包，都是新鲜紫麦做成的，又香又甜，还带着一点点酥脆的感觉，好吃得很。”
樊冬一行人转出麦田，村子的炊烟出现在他们眼前。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香气，香甜而诱人。抬头看去，许多工人正在往骡车上放一层一层的紫麦面包，颜色是自然的紫色，由天然紫麦做成，一个个摆得十分整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有小孩嘴馋了，偷偷摸摸伸手想拿一个，手背立刻被眼尖的大人啪地一下打狠了，红着眼瘪着嘴站在一边啜泣。
樊冬上前买了一整笼紫面包，几个人各分了两个，剩下的都送给那几个嘴馋的孩子。小孩子们高高兴兴地拉着他们去盛泉水喝，小向导看到村里的泉眼后向樊冬解释：“这是艾尔伦平原特有的‘咕噜泉’，水质很好，清甜得很，殿下可以喝一点。”
咕噜泉中间有个泉眼，正咕噜咕噜地冒泡，周围的泉水清澈无比，在这大热天看起来非常舒心。樊冬取了水，和小孩子们坐在附近的草地上啃面包，瞧着也像个半大小孩。鲁宾和波文本来有些不屑，等瞧见凯希大大方方地坐到樊冬旁边之后只能无奈地坐下。
自从和这位殿下交好，凯希一直以来的贵公子仪态早就丢得干干净净。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凉爽的午风，明媚的阳光，翠绿的草地，咕噜咕噜的泉涌声，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说话声——一路走来的疲惫，仿佛也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这样的轻松，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是因为他们的处境变好了吗？也许是的，自从新人赛夺冠，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像这次出来刷任务，他们都得到了家里的鼎力支持，钱财方面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鲁宾和波文都没办法否认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是现在被凯希注视着的、和小孩闲聊中的樊冬。
鲁宾和波文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茫然。
凯希说，他也没有做好选择。他们呢？想到另外两位王子，鲁宾和卡文心底打了个突。不得不说，樊冬虽然爱闹了些，可比起他的两位兄长还是要好很多，至少他不像文森那么虚伪，也不像菲尔那么冲动。
樊冬没空照顾鲁宾和波文的心情，他解决完新鲜出炉的紫面包，餍足地拍拍肚皮：“好饱。”
凯希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村庄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小孩子们耳朵最尖，一下子跳了起来，对樊冬说：“是贝琪夫人来了！是贝琪夫人来了噢！”他们的声音都有些雀跃。因为樊冬分给他们面包，他们已经把樊冬当成“自己人”，拖着樊冬跑到麦田边缘，示意樊冬和他们一起探出头去看村庄那边的情况。
贝琪夫人是位年轻美丽的妇人，她肩膀上站着只白貂，身形很小，不像是灵兽。这位贝琪夫人显然经常到这里来，村民们看到她没有丝毫拘谨，都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
樊冬很快想起贝琪夫人的来历，她就是雷亨伯爵那位“爱妻”。事实上她是雷亨伯爵的第二任妻子，雷亨伯爵的长子和她同岁，也就是说，雷亨伯爵比她大了三十来岁。不过岁月在武者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小，雷亨伯爵虽然已经将近六十岁，看起来却还非常年轻，与贝琪夫人还算般配。
贝琪夫人身上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感，看起来婚姻生活应该是幸福的。她含笑问起村民们一些问题，然后亲自挑了些面包让人给雷亨伯爵送去。原来这村子的面包大半都是给军队准备的，难怪看起来那么正式。
贝琪夫人殷殷地交代完，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樊冬所在的方向。
在看到樊冬的刹那，贝琪夫人有些讶异。当然，她很快压下了那份惊讶。
贝琪夫人说：“科林殿下，你已经到了？”她的声音非常冷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樊冬身上。
樊冬倏然想起了一些被他遗忘的回忆。那个时候还是个少女的贝琪含泪瞪着他，模样十分可怜——是的，科林·莱恩好像做过很糟糕的事，他把贝琪夫人强大的灵兽带出去玩，结果有人借机击杀了它。贝琪意识到不对找过来时，她的灵兽已经奄奄一息，很快就死去——失去了这个强大的助力，贝琪实力大跌，不得不考虑早早嫁人。
谁都没想到，贝琪答应了雷亨伯爵的求婚——几乎和她父亲一样年长的雷亨伯爵。
这个选择充满了怨气，怨自己，怨樊冬，也怨步步紧逼的家人。对，贝琪心里一定是怨恨他的，只是他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王子，所以她连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恨。谁叫他是王室的人呢。
樊冬虽然拥有科林·莱恩的记忆，可很多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比如贝琪这一段，要不是见到了贝琪他肯定不会想起这些事。他喉咙发涩，难怪科林·莱恩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原来早就埋下了那么多怨恨的种子。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美丽却不失强悍的少女，樊冬走出了麦田，低声喊道：“贝琪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时贝琪夫人呆了呆，目光落在樊冬脸上。她从小和凯瑟琳交好，见到文森的次数不算少，连带的也经常见到眼前这个少年。这少年从小被宠着长大，脾气有些娇惯，嘴却很甜，一天到晚贝琪姐姐贝琪姐姐地喊。要不是那样，她也不会大意地让他把灵兽带出去玩——
没想到等待她的伙伴的，是一场致命的杀局。
当时文森一再替樊冬道歉，她心中的怨恨更加无法平息，再也不愿意见到樊冬。现在回想起来，文森的道歉分明是把樊冬害死她灵兽的事彻底坐实，让她对樊冬心生嫌隙。她愤然选择嫁给雷亨伯爵，家中父母对此非常痛心，对樊冬更是不满到极点。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设计杀死她灵兽的人，更像是拼命道歉的文森。凭着这件事，他用她笼络了雷亨伯爵，又让她家里恨上了樊冬，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
贝琪夫人心中苦涩。她由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这些年来雷亨伯爵打着爱她的幌子做了多少事？她享受着艾尔伦城所有人羡慕妒忌的目光，日子过得如何却只有自己知道。
对上樊冬那双满含歉意和伤怀的眼睛，贝琪夫人知道昔日不通世事的少年也长大了。是啊，那么多年了，也该长大了。他应该也看清了自己的兄长是个怎么样的人吧？
贝琪夫人依然冷淡：“科林殿下要到我家坐一坐吗？”
樊冬望着贝琪夫人没有丝毫热情的神色，也从刚才那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像个小绅士一样露出客套的微笑：“好啊，打扰贝琪姐姐了。”
跟随在贝琪夫人身后的仆从们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樊冬，仿佛都在思考着回去后要怎么复命。
贝琪夫人上了马车，樊冬和凯希对望一眼，也坐上自己的车，跟着贝琪夫人入城。
雷亨伯爵的府邸修得十分华美，走进大门后是宽阔的花园，正中央竖着艾尔伦大帅的雕像。
这是艾尔伦平原名字的来由，艾尔伦大帅是帝国建立初期的军部最高统帅，掌管着全国的军队，职权甚至比国王还要大。他不仅是打仗的好手，还十分擅长政务，艾尔伦平原这个“大粮仓”正是他经营出来的，艾尔伦大帅去世后，帝国十五个大平原都争相想改名为“艾尔伦平原”，最后是最富饶的艾尔伦平原抢到了这个名字，一直延续至今。
樊冬摸着下巴，笑眯眯地畅想：“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地方抢着想用我的名字。”
凯希：“……”
迪亚真心实意地说：“一定会有的，上次霍伯格公爵不就想用殿下的名字命名那个‘死亡平原’吗？只是殿下您不愿意而已。”
樊冬本来也就那么一说，一听到迪亚还举出了例子，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这种事也太羞耻了点，还是别去想象了，他又不是那种传说中的人物！他只想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樊冬说：“还是不要了。”
小向导有点感兴趣，缠着迪亚追问死亡平原那边又是怎么回事。迪亚绘声绘色地向小向导说起死亡平原的奇迹，语气活灵活现，活像他当时在场一样。鲁宾和波文不由看向真正在场的凯希，却发现凯希并未开口反驳。
难道，真的有那么神奇？
一夜回春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存在吗？
相比鲁宾和波文的怀疑和动摇，小向导对迪亚说的事深信不疑。玛奇族视力很好，他找到可以躲避山洪的地方后眼也不眨地盯着恶蛟所在的地方看，把老者和樊冬合力杀蛟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只有杀蛟这件事，他还可以说服自己那只是偶然，可是在听到死亡平原的事情，小向导越发确定樊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他拥有祝咏之力，能和森林之灵产生共鸣，是大地之神选定的使者！
玛奇族是最优秀的史学家，他们一辈子走南往北，为了就是寻找可以追随一生的传奇之人，用自己的笔把他们史诗般的经历记入历史之中。
现在，他找到了！
小向导激动地看着樊冬。
他果然没有选错，他们这位殿下果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跟在樊冬身后走入伯爵府邸。贝琪夫人在露天的茶厅款待他们，问起樊冬一路上的经历。樊冬并不隐瞒，把遇蛟的事说了出来。
贝琪夫人神色淡淡，没有为自己辩白半句。灵木是雷亨伯爵打着她的名义要的，至于是不是要千年那一种，雷亨伯爵在任何公文中都没有明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拿到了多少千年灵木，放出了多少恶蛟。
气氛有点冷。
樊冬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从容自若地喝茶。静默了好一会儿，有人通报说雷亨伯爵回来了。
樊冬回过头去，只见雷亨伯爵大步迈入茶厅。他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一点都不像比贝琪夫人大很多的人。
他看到樊冬，神色并不热情：“科林殿下来了？”
樊冬说：“是的，雷亨伯爵。我和凯希他们来这边做任务，正巧碰上贝琪姐姐。”
雷亨伯爵盯着樊冬一会儿，说道：“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任务？我可以派人协助你们。”
凯希说：“雷亨伯爵说笑了，学院的任务是不能靠别人协助的，殿下连骑士都不曾带过来。”
雷亨伯爵“哦”地一声，面带讥嘲：“那么伯爵府周围那些人并不是你们带来的？”
凯希沉默。
雷亨伯爵没有掩饰自己对樊冬的不喜，很不客气地评价：“娇生惯养。”
贝琪夫人轻轻抓住雷亨伯爵的手。
雷亨伯爵说：“文森殿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为帝国忙碌了。”从语气听来，雷亨伯爵对文森的推崇是真心实意的。
这样的雷亨伯爵和樊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直来直往的脾气真让人惊奇。
樊冬决定也以直报直：“不知道雷亨伯爵您知不知道恶蛟现世的事？”
雷亨伯爵神色一凛，望向樊冬。
樊冬从收纳戒指里取出一个莹亮的晶核，它的品阶非常高，一眼就能把它和其他晶核区别开。而且颜色崭新，一看就是刚挖出来不久的。他望着雷亨伯爵：“这是一位老先生杀死恶蛟后留给我的，这证明恶蛟真的存在。您——”
凯希伸手拉住樊冬，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樊冬对凯希摇摇头。
他看得出眼前这位雷亨伯爵绝不是传言中那个盲目追随文森的人。这件事，恐怕还有内情！
樊冬说：“您一开始就知道恶蛟的存在，故意把它们放了出来？”
雷亨伯爵并不言语。
樊冬把告诉贝琪夫人的话再复述了一遍，仰头直视雷亨伯爵的眼睛：“如果他们没有及时撤离，那整个小镇的人都会死在山洪里。”
雷亨伯爵说：“那又如何？”雷亨伯爵望着樊冬，“不过是几个平民而已，死了又如何？”
樊冬一怔。
对的，这就是大部分贵族的想法，不过是一些平民而已，有什么要紧的？连镇长和镇长儿子都混不到一个男爵爵位的小镇，有什么要紧的？他为了这种“小事”跑来质问雷亨伯爵，在别人看来才是愚蠢之至。
虽说雷亨伯爵明摆着已经站到文森那边，但他依然是国王陛下倚重的重臣，为了这种“小事”得罪雷亨伯爵，傻了吧？
樊冬挺直腰杆，仰头看着雷亨伯爵：“平民也是帝国的子民，即使您真的需要取千年灵木也应该先让人撤离再说。”
雷亨伯爵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让人撤离？”他冷笑着反驳，“哪边送来的木材有千年以上树龄我都已经记录在案，而且也及时找高阶强者去击杀恶蛟。可能是你们遇到的那个镇子自己疏散不力吧，他们自己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樊冬沉默下来。他们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只是路过而已，仔细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毕竟老镇长那儿子那么无能，的确有可能组织不起来，没办法把人疏散走。
在这种时代，为了获得某样奇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甚至生命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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