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8节

    又过了一天,韩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安平县。等走上了大道,他发现贺一九还跟着他。

    ”你事情办完了?”他问。最近只见贺一九围着自己打转,好像根本没见他操心他自己的事。当时冯老爷子的病情传得挺玄乎的,贺一九居然这么轻松解决了?

    ”早结束了,”贺一九得意道,”我连你都能治好,他那点小病,算什么?”

    韩琅听完更是满肚子疑惑,他至今都还觉得贺一九治好自己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运气。贺一九也承认了,说他只是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治疗春瘟的方子,没多少把握。韩琅本身习武,身子不差,所以才顺利康复起来。既然如此,那冯老爷子那种怪病,多少大夫都看不好,贺一九怎么解决的?

    于是他把问题提了出来。

    贺一九抓了抓头发,轻松一笑:”谁跟你说冯老爷子生的是怪病了?我之前就告诉你,是中毒。我治好他全凭我这么多年走遍四方积累的经验,还有嘛,就是我这绝顶聪明的脑子。”

    韩琅嗤之以鼻,道:”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贺一九高深莫测地扫了他一眼:”路上再告诉你。”

    第15章 石龙1

    要说到宝昌坝的冯财主,在当地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有钱有势,儿子在京城当衙役,更使得他在这里耀武扬威,寻常人轻易不敢得罪。这不,早春的时候,他刚刚过完五十大寿,想去田间踏青。同行的连上女眷共去了十人,再加上三十多名仆役陪同,排场之大,令人咋舌。

    冯老爷子和他最宠爱的小妾柳氏单独坐一顶红漆大轿,一路上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正午时分,他兴致正好,忽然说要离开轿子下地散步,仆役和女眷们想跟上,都被阻拦。

    ”我年轻时候早把鹤山踏遍了!什么无回谷?那也是近几年才出来的谣言。你们谁敢拦?是嫌我老了不成!?”

    众人深知这冯老爷子的脾气,倔起来的时候堪比一头犟驴,一百个人都拽不回来。唯独那新来的柳氏还仗着自己深受宠爱,娇滴滴地上去劝了劝,结果被冯老爷子一巴掌刮在脸上,当即面色惨白,红着眼睛退开了。

    这下更没人赶上去了,冯财主被搅了兴致,气冲冲地快步走向林内,只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仆役敢远远地跟着他。冯财主这一逛就逛了半个时辰,周围美景怡人,他渐渐消了气。这时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吸引了他的视线,刚才被走得太急,靴底沾了泥都浑然不知,这回他停下步子,想去溪边用清水涮一涮泥污。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冯财主坐在草地上,扶着靴子在水中一下一下地淘洗。溪中偶尔游过几条小鱼,甚是可爱。不远处飘来一股醉人的花香,明媚的阳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冯财主被这景色迷住了,他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忽然,他感到有个冰凉的东西碰了自己一下。

    软的,凉的,他以为是蛇,猛地跳了起来。扭过头去一看,原来只是一条绿色的虫子,长了无数条腿,慢腾腾地在草地上蠕动。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慌张之时,两条腿都踩进了水里。这算个什么事?他一跺脚,眼里现出一丝恼恨的神色。

    一天都不顺!

    他盯着那条蠕蠕而动的虫子,想把它一脚踩死。刚走出几步,一条黏滑的舌头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那虫子倏地就被卷走了。冯老爷子一愣,抬起头,面前的树枝上攀着一条奇怪的怪物,浑身布满五颜六色的花纹,一对隐隐发光的蛇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

    冯老爷子受了惊吓,险些跌倒。正当这时,那怪物突然朝他扑来,冰冷的身躯直接覆住了他的脸,一股腥臭扑鼻,就像是受潮许久的污泥散发出来的气味。

    ”救、救命”

    仆役们赶到的时候,冯老爷子已经脸色发青地晕倒在地上,怎么都叫不醒了。

    从此冯老爷子梦魇缠身,一病不起。他描述那怪物的模样,说它体长腿短,五彩斑斓,还长了一张人一般栩栩如生的脸,黄灿灿的蛇曈更是让人心惊胆战。大夫听不懂什么叫人一样的脸,忙请他解释。冯老爷子捂着虚汗涔涔的额头,哀叹道:”它有表情的,它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它在笑。”

    大夫一听,更加犯难:”这……这是一张真正的人脸?”

    冯老爷子摇头:”不是,是长的,扁的,像蛇一样。可是它真的在笑,他在看我,他在看我”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推开大夫,跌跌撞撞地爬到墙角呕吐起来。

    大夫并不信鬼神,此刻只好给他开了些压惊的药物。没过几天,冯老爷子的手臂开始红肿溃烂,钻心的疼。他夜夜噩梦,梦到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越想越觉得那怪物非同小可,直到某天无意间瞥到了庙会的装饰,突然醒悟道:”是龙啊!是龙神!”

    冯老爷子冒犯了龙神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大夫都说不知道怎么治,请来的巫婆也驱散不了诅咒。毕竟那是神,他的愤怒凡人不可能阻挡。甚至有人把去年地劫的事情翻出来讲,说天摇地颤,井水变味,冯老爷子重病,都是有关联的。还有的说,冯老爷子是自作自受,谁让他平时耀武扬威,自命不凡,看,遭天谴了。

    又过数日,冯老爷子的病丝毫不见起色,这可愁坏了一家人。巧的是,村里来了一个游医,说是能治百病。冯家赶紧把这人请了过来,进屋一看,居然是个年轻人。长得高高大大,面容俊朗,一派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几个家丁发现了异状,这人的眼睛居然是水青色的,他们正议论时,这人谦逊一笑,道:”在下乃仙狐转世,故得此蓝眸。”

    领他过来的人却摸不着头脑,之前明明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人,怎么说回去收拾一下,再来就彻底变了个模样?衣服换了,头发梳了,像个翩翩公子一般。

    冯家人毕竟生活在乡下,没见过大世面,见这大夫仪表堂堂,就信了他的话。他们把大夫请进里屋,这人先号了脉,接着又把冯老爷子病前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屋里每个人几乎都被他盘查过,弄得像审案子一般。

    后来他说,这病能治,但药引不好办。冯家人可以先付他一半定金,他去山里找药引,再回来继续救治。而且这段时间内,冯老爷子不能见风,不能晒光,冯家人必须心思虔诚,全家戒急戒躁,也不得再请别的大夫。

    ”需要什么药引?”冯夫人紧张地问道。

    ”竹虱一把,童便一罐。”

    冯家人傻眼了。童便至少还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这竹虱,听都没听说过,难道这大夫在糊弄自己不成?

    青眼大夫面对众人的质问,依旧淡定从容。他给冯老爷子开了一副外敷药,说试试就知道。

    冯家人半信半疑的试了,果然见到冯老爷子手臂上的肿斑有消退的迹象。他们立刻相信这位大夫是真有神力,既然他说要去山里找药引,就让他去吧。

    ”竹虱到底是什么?”韩琅听到这里,不禁问道。

    ”一种小虫子,我随口说的。当然,童便也是,”贺一九答道,”这是我们这行最爱用的伎俩,在没有把握时先给自己找条退路。如果病没治好,我可以说是药引不到位,也可以说是他们家心思不虔诚,总之,定金收了,赖不上我。”

    韩琅嗤之以鼻,又道:”你开的什么方子,怎么就消肿了?”

    ”寻常的清凉膏而已,专治毒虫叮咬。”

    ”竟然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有多复杂?”贺一九轻笑,”别的大夫治不好,一是被龙神的传说唬住了,不敢轻易下药;二是冯老爷子遇到的东西的确奇怪,症状也不同寻常,他们没有见过;第三嘛,宝昌坝这种小地方,一个财主而已,能请到多么高明的大夫?他儿子在京城不过是个衙役,也只他们这些乡下人才会当个宝了。”

    韩琅被他弄得有些无语,最后叹道:”……被你钻空子了而已。”

    冯家人千盼万盼,终于把进山的大夫盼回来了。他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说他尽力了,山里没有竹虱,他只能在缺少药引的情况下替冯老爷子治疗。冯老爷子能不能好,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结果一个方子开下来,冯老爷子奇迹般地睁眼了。

    ”果真是神医不,是狐仙啊!”冯家人几乎要跪倒在大夫跟前。

    很快,冯老爷子一天比一天好,烧退了,红肿的地方也结疤了。面对这家老小的感恩戴德,”狐仙大人”平静地笑了笑,谢过他们送来的金银,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真治好了?”韩琅问道。

    ”治好了,什么后遗症都没有,”贺一九回答,接着眼珠一转,露出个坏笑,”也难为他们了,老爷子喝了这么多下去,身上那尿骚味,估计得三五月才能消散喽。”

    韩琅不想理会他的恶趣味,直接打断了他:”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一九狡黠地眨了眨眼,一手搭上韩琅肩膀,笑道:”你听说过石龙子么?”

    韩琅摇了摇头。

    贺一九露出”就知道你这人没见识”的表情,解释道:”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一种四脚蛇吧,又叫蛇舅母。有些个别的能长到三四尺这么大,一般没毒,但也有例外。说来还是五年前,我在南疆见过一条。被石龙咬到虽不会死,但创口极易引起脓疮,不过,也不致死。冯老爷子变成这样,还是他成天胡思乱想,总觉得自己老了,离死不远了,自己吓唬自己。说到底,就是心病而已。”

    韩琅听他说完,好一阵子没答话。贺一九拍拍他肩膀,问道:”怎么?之前觉得我特厉害,现在知道真相,又看不起我了?”

    ”倒也不至于,”韩琅道,”如果说之前还有些敬佩你的话,现在就觉得,你这人果然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混蛋。”

    贺一九朗声大笑,趁机在韩琅背上猛拍了一下:”这样也好,我的本质就是这么糟糕。这样你都愿意和我称兄道弟,我也算佩服你了。”

    韩琅骂了句”想得美”,回身踹他一脚。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走远了,官道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远处的深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雀归巢的鸣叫。某几声叫得特别清脆,却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鸟,像黄鹂,又有点像山雀。

    竹贞望了望西垂的晚霞,再次拿起他手中的竹哨。啁啾之声再起,引得几只回巢的鸟儿匆匆从他上空飞过。失约了?竹贞冒出这个念头。这次的雇主的确古怪,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不过给钱倒是给的痛快,也不像会爽约的人。

    莫非是怪罪自己,没杀了那个县尉?

    竹贞出身刺客世家,现在已经独立,在江湖上单独接些杂活。竹贞是他的代号,用的是一种翠竹的名字。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假名,但自己的真名早已被抛在脑后。通常他都带着一张假面,最惯用的武器是毒镖,所以,江湖上也有人叫他”毒手”或者”无面”。

    一个人越神秘,谣言就会越多。有些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这面具下其实是一个很多人构成的组织。不过他从来不愿意解释,他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又何必在乎背后那些形形色色的议论。

    这次的雇主不是一般人,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见到他第一眼,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他开出的价格很可观,而且竹贞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活计以前他刺杀商贾要员,劫走机密文件,不过从来没有人让他刺杀平民,足足三十一个。

    同情他们?不,当然不会,只是觉得新鲜。现在任务完成了,虽然让突然冒出来的县尉逃了,不过也不碍事,本来对方就不在自己的目标之列。雇主约他在这里见面,眼看着天快黑了,对方还是没有出现。

    竹贞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色不早了,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先行离去。正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心中大懔,突然感到一道锋锐之气迎胸而至,他全凭本能抵挡,金属碰撞,发出”铛”的一声。

    中计了!

    黑暗中浮现出无数人影,看不出有多少,但都是内力上佳的好手。竹贞心叫糟糕,立刻拔出腰间短刀迎敌。对方显然知晓他的弱点,连他只擅远攻不善近战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瞬间七八个黑影将他团团围住,各个黑布蒙面,只留一双杀气腾腾的眼。

    是要杀自己灭口?啧,看来剩下那半佣金是没指望了。

    竹贞倒是没有心疼自己的性命,暗暗抱怨之后,猛地往右侧一滚。对手的刀剑紧紧贴着他衣摆刺下,他手中洒出一把毒镖,将面前一个敌人钉成了筛子。可后面突然闪出两人,竹贞避开一处,却避不开另一处。鲜血四溅,肩膀和腰腹各挨了一剑,他跌退半步,勉力格开了对方剑刃。还没来得及喘息,更多的对手潮水般涌来,封死了他的退路。

    ”谁雇你们来的?”竹贞的语调冷若冰霜,鲜血沿着手臂滴落,坠入地面。

    没人回答他。

    ”我可以出十倍的价钱。”他将短刀举至身前,缓缓道。

    领头那个”嗤”地笑了声,正要开口讽刺他的天真。正当这时,竹贞突然抽身急退,对方被他先前的话语分神,竟然一时没来得及缩小包围。竹贞疾退两丈,袖中突然滚出一枚烟雾弹。”轰”的一响,眼前顿时被黑烟阻挡。众人骂骂咧咧,还想再追,等他们冲出烟雾时,竹贞已经运起轻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跑不了的!”领头的一声暴喝,”跟着血迹走!快!”

    竹贞也知道,自己不过逃得了一时,之后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数。他匆匆捂紧了腰腹的伤口,点了几个穴道,免得失血过多。

    黑夜降临,视野受到阻碍,对他来说既是机会也是麻烦。他凭着几天来对周边环境的记忆,摸索着找到一座山洞,闪身躲了进去。敌人的脚步声还没有传过来,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躲多久,立刻从腰间革囊里掏出金疮药,先给自己简单包扎。

    四周的岩石附着着潮气,又湿又冷。他气喘吁吁,冷汗直流。对方的剑刃淬毒了,真是阴损的手段。现在毒液侵入身体,他虽然受过训练,但还是有些头昏眼花。

    洞口不太安全,天生的直觉提醒他应该躲到更深的地方。毒素使他的眼睛在阴暗中很难视物,他只能跪趴着一步步向内前进。手在阴冷的地上摸索,忽然碰到了一滩冰冷的软物。

    他本能地打了个寒碜,眼前这摊”冷肉”似乎被人打搅安眠,缓缓地移动起来。他隐约看见这活物像蛇一般吐着黏腻的舌头,呼出带着腥臭和腐朽的寒气。接着,一个身子立起,金色的蛇曈死死地盯着他。

    他顿时毛骨悚然。

    第16章 石龙2

    竹贞是被一堆乱哄哄的动物叫声吵醒的,猫叫、狗叫、鸡鸭鹅羊什么都有,简直是一团大杂烩。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跑进了什么农家大院,一时间有些稀里糊涂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想不起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困倦的感觉弥漫周身,他下意识地用被子堵住耳朵,还想再睡一会儿。

    他又沉沉睡去,动物的吵闹却有愈演愈烈之势,仿佛聒噪的蚊虫在他耳朵里嗡嗡喧哗。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挥挥手想驱赶什么。这时突然感觉身旁一重,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榻上,接着一个温热而且粗糙的东西搭上了他的额头,撩开了碎发。

    面具!

    面具呢?!

    久违的触感令他突然惊醒过来,右手扬起,藏在身上的毒镖却没了踪影。他心中大骇,这是被敌人搜身了不成?!再往四周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朦胧一片,好似像隔了一层雾,只能勉强分辨是白天,面前坐了一个人。

    失明,而且被俘?

    他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他被人暗算,躲到山洞里,遇到了一只来历不明的怪物。然后呢?他只记得那怪物袭上来,他用力将对方格开。或许是失血和紧张作祟,毒素飞快蔓延,他疼得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一般。手心里的虚汗让他再也握不稳刀刃,倒下去之前,怪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面前依稀看到一双男人的脚。

    回想到此终止,他脑子里顿时闪过数种不祥的猜测。此时此刻,视野模糊应该是毒素还没有根除,手脚也有些虚软,体力显然没有回复。他从小受过训练,寻常人碰到这种毒肯定死透了,他虽然能撑过来,但也够呛。眼前这人又是谁?自己没被毒死,莫非要成为任他刀俎的鱼肉?

    “你是谁?”他阴冷地问道。

    周围的吵闹更烈,但他的视野只剩下面前不到三尺,其他都是一团模糊的光晕。对方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动,竹贞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颚。

    要逼供?

    竹贞也顾不得太多,为了不被敌人□□,他口中舌头一顶,就要服下一直藏于齿缝中的自戕□□。哪知对方反应比他还快,手指直接探入口中,硬撑着不让他牙关合上。竹贞用力挣扎,却不能撼动对方分毫,只能由那人手指一抠便把□□拿去。竹贞被呛得咳嗽,等缓过神来,那双钳子一般的手已经箍住他的肩膀,硬把他往后摁下。

    脑袋接触到枕头时,竹贞有些迷惘。视线往周围一扫,似乎是张简陋的床榻,铺了厚厚的棉褥。再远的就看不清了,只是一团又一团的虚影。

    “你想做什么?”竹贞的语气还是这么冷硬,带着一股绝望。他想直起身来,却被死死摁住,“先说清楚,我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别的事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丝一毫。”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落在他面前,等他看清楚以后,发现是只断了一只耳朵的小黑猫,此刻正冲他呲牙咧嘴,全身毛发根根立起,尾巴炸得像个蓬松的鸡毛掸。

    竹贞一愣,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周围乱七八糟的怪声更盛,突然他感觉肩膀一轻,那人把手收回去,一把提起黑猫的脖子,顺手就扔了出去。

    喵嗷

    接着又是一通动物狂吼,竹贞不知道面前这人做了什么,周围瞬间就安静了,甚至可以听到外头呼呼的风声。

    竹贞搞不懂了,他眼睛只能看近处的东西,这时对方凑了过来,他终于能模糊看到那人的脸。是个三十不到的男人,剑眉鹰目,乍一看有股凶悍之气。但他的眼眸很深很静,像一汪幽冥的池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对竹贞比了个口型,竹贞看了三遍才懂,是让他躺下休息。竹贞又问了一遍对方是谁,那人平静地指了指喉咙,没有说话。

    是个哑巴?

    竹贞心中五味杂陈。瞎子碰上了哑巴,这算个什么事?

    正烦恼着,对方的手直接盖住了他的眼,硬将他眼睑抹下。后来,可能是挨不住体内的虚弱,竹贞还是闭了眼,又昏昏睡去。

    +++

    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惜调息时依旧感觉到内力虚薄孱弱,就像个从未习武的普通人一般。外面的天色应当是上午,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还真是一贫如洗。一张床榻,两个蒲草绑的坐墩,一个破破烂烂、好似皱核桃一般的的柜子,旁边放着几件农具。

    竹贞掀起床褥一看,下面垫的果然是茅草,这褥子虽然旧了些,应该是洗过的。屋子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也都是一尘不染,看来主人不是个邋遢的人。

    不过墙角的一排碗吸引了竹贞的视线。就是那种普通的陶土碗,几文钱一个,现在连乡下人都不太用了,喜欢用稍微细腻一点的瓷。就这样几个陶碗,整整齐齐,一字排开,足有七八个。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隐隐约约好有股奇怪的味道,像动物毛皮的臭味。

    竹贞蹙起了眉。

    再一侧头,他发现床头也有一只碗,里头盛着深褐色的汤药。给自己留的?他拿起来,迎着光线轻轻晃着碗边,看那液体在碗里慢悠悠地打转,渐渐飘起几片药渣。他又凑上去嗅了嗅气味,有股清香,还有股甘甜的气息。

    上芝草,辟毒藤,还混了一点甘草。都是常见的解□□。那人是个大夫?竹贞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判断。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多半都会认识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说明,那人的确想救他。

    是纯粹的善心,还是……

    竹贞喝了汤药,掀开被褥,慢慢站到地上。这时他发现自己之前带的东西都被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毒镖、面具、短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每件都在。

    不知为何,他有些触动,收了几件带回身上,然后盯着那柜子渐渐出了神。直到清风吹开虚掩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他才幡然醒悟。

    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和煦的阳光从门缝洒进屋内,把地面照得仿佛湖水般柔和明亮。他迈开步子朝着大门走去,一不留神,脚尖碰到了地上的陶碗,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就像一个领头的号子,四周瞬间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怪叫声,犹如二月破冰的大浪汹涌而至,连绵不绝。竹贞心中大惊,一侧身,就见一只鹅嘎嘎地叫着飞上窗台,坚硬的喙就像猛兽的利牙一般向他啄来。竹贞当然不会怕一只动物,退了一步,视线一转就看见门口接二连三地探出好几个毛茸茸的脑袋:三只猫,一条狗,还有一头羊。

    竹贞“咳”了一声,有些无奈。他一动,那群动物叫得更疯狂了,甚至呲牙躬身,想要气势汹汹地朝他扑过来。竹贞比了个斥退的手势,狠狠瞪了它们一眼。杀气弥漫,它们果然退缩了半步,但依旧昂着头冲他喵喵汪汪叫个不休。

    竹贞身上背负的命债不计其数,许多人都说他煞气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讨动物和孩子喜欢。就像现在,哪怕他什么也没做,所有的动物仍然把他当死敌对待。

    不过,他也无所谓,他这人本来就欠缺感情,待人接物都冷冰冰的。刺客向来不得善终,他可不想到那一天时,自己还对世间有所牵挂。那样活着的人太累,也太可怜,他不屑于此。

    动物们仍在冲他没完没了地叫,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淡定地从它们中间穿过。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动物们多半都是残疾的。比如那只少了只耳朵的黑猫,还有三条腿的狗,被狼咬伤的羊。另外两只猫,一只秃了尾巴,一只瞎了右眼,就连那只鹅身上的羽毛都有烧焦的痕迹,尾巴黑乎乎的一团,像刚去炭灰里打了个盹一般。

    竹贞明白了,这里的主人肯定是个慈悲得过了头的大善人,不然怎么会什么都往家里捡。再看周围,院子朴实得连篱笆都没有,远处有一块菜地,种的都是些最常见的蔬菜。门外堆着些乱七八糟的废旧物:脏兮兮的水桶,沾满泥浆的锄头,一张歪歪斜斜的渔网,还有已经破了个洞却舍不得扔的簸箕。坑坑洼洼的墙角还有动物的粪便,放眼望去,竹贞看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事,这里的主人究竟穷到了什么地步?

    要养这么多动物,也难为他了。竹贞心想。接着他又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人把自己带回来,莫非也是当小动物那样捡了吧?

    他极度不爽地“啧”了一声。

    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放肆,在院子里四处参观还一脸嫌弃,动物们愈发愤怒,咆哮不休。他甚至在水桶后头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鸡窝,里头冲出一只趾高气昂的老母鸡,脖子直愣愣地挺着,好像要冲过来啄烂他的腿。

    竹贞忍不住笑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笑过,在一群圆滚滚毛茸茸却气势汹汹把他团团围住的小动物中间,捂着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魁梧的男人用魁梧可能过分了点,竹贞觉得那人身材很匀称,四肢修长,但肌肉精悍,明显是练过的。不过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相貌也不差,却穿着一身补丁满满的粗布短打,扛着锄头慢悠悠地走着,身上还有地里溅上去的泥点子。在竹贞看来,实在是给他一种颠倒错乱的感觉。

    对方走近了,动物们立刻告状一般跑上去,继续吵闹不休。竹贞收回了笑容,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不过他没能维持太久,男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松动了些,因为他看到对方拿的草篓里装着药草上芝草、辟毒藤、甘草,都是自己在用的。

    他咕哝着道了一声谢。

    男人面色沉静,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叫人看不透。他冲竹贞点了点头,右手一扬,只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周围的动物全都住了口。竹贞惊讶地眨了眨眼,对方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他伸出手,直接握住了他的肩头。竹贞发现这人力气真大,果然是个典型的庄稼汉,扯得自己都有些痛了。不过那人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口,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挣开。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哑巴计较。

    对方看完以后满意地拍拍他的头,弄得他相当不满:“你把我当成猫狗捡回来的?”

    对方摇摇头。

    竹贞故意冷笑一声:“自作聪明。你也不想想我什么身份,会害死你这乡巴佬的。”

    男人的表情依旧平静,居然笑了,还冲竹贞比划了几个手势。竹贞看明白了,他是说午饭时间,叫自己来帮忙。

    “你倒挺会使唤伤员。”竹贞道。不知为何,和这人在一起时,他会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这时对方转过身去,竹贞才看见那人背上爬了个东西,黑黢黢的,长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斑点。他本以为是个什么怪异的背囊,结果那东西突然动了,一溜烟从男人的后背爬到了肩头。

    竹贞顿时有种鸡皮疙瘩起一身的感觉。他想起这是什么了,这分明是那天山洞里他见到的怪物!

    第17章 石龙3

    “你——”竹贞指着那东西,刺客的本能让他不会露怯,但震惊已经写在了脸上。

    男人见状,用手一托,怪物的前肢就攀上了他的胳膊,粗长的尾巴晃晃悠悠地垂在后面。竹贞这才看清,怪物约莫四尺,长了个扁圆脑袋,金色竖瞳,舌头滑腻而且长。它的指尖长着勾爪,此刻牢牢地抓在男人的衣服上,身上布满了五彩斑斓的圆形斑纹,尾巴带刺,看起来极为诡异。

    不过这样一看,倒比山洞里平易近人多了。那天竹贞受伤,心思纷乱,身上还中了毒,看到的也是幻觉与现实并存,所以还以为见到了怪物。这回他想起来,以前家里制毒的暗房就有类似的东西,不过没那么大,手掌来长,去除内脏以后风干,可以用来配药。

    记得是叫石龙子。

    他对男人道:“这也是你养的?”

    男人点点头,蹲下身,石龙子就顺着他的手爬到了地上。这么一看,这东西也不算太丑陋,一双眼睛油亮亮的,胆怯又伶俐地望着四周。周围的动物似乎也不敢惹它,自动让开一条道,那只三条腿的狗起先还不太乐意的叫了几声,等石龙子一靠近,就夹着尾巴,急匆匆地落荒而逃了。

    石龙子一直攀到院里一棵矮树上,找了个枝桠卧好,不动了。

    竹贞背着手去陪男人做午饭,看他持着斧刃都豁口的斧子,在院子里娴熟地劈柴。阳光明媚,那人古铜色的肌肤浸出一层薄汗,熠熠发亮,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竹贞觉得这人没这么简单,一个独居在林子里的哑巴,养着一群动物,

    “你习过武?”

    男人摇了摇头。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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