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20节

    农妇见他感兴趣,马上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那女的是外地来的,我说不准是个什么地方,感觉可远可远,是那种蛮荒之地。你瞧她长得就有点怪,不像汉人。她养蜂也怪,老弄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草叶子拌在蜂箱里,然后那蜜蜂就特别听她的话,她让去哪儿就去哪儿。前段时间我家畜栏没关好,牛半夜跑了,我跟我那口子赶紧出来找。路过钟家的时候我看见特别吓人一件事,那会儿都深更半夜了,月光很亮,我瞧见钟家女人居然在蜂房里磕头,吓死我了。”

    ”真的?”

    ”当然真的啊!”农妇道,”你说这是不是什么邪术?我家乡那边传言有人养猫鬼的,猫鬼养得好,会偷偷搬别人家的钱来报答主人。对了,她男人不是前几天才死?我瞧她伤心了一阵子,第二天又开始折腾草叶子了,去蜂房待了一整天,今天才出来。哦还有,她那男人是个直脾气,认死理,而且媳妇说什么就听什么,一点主见都没有。男人这样哪儿成呢,前段时间,他去镇上还遭人打了。”

    ”遭人打了?”韩琅追问道。

    ”他们好像做生意惹到什么人了,具体的我不知道,镇上的什么大户人家吧。她男人每天都要去镇上摆摊,卖蜂蜜,就十来天前吧,就说在镇上被人打了。好像是惹了个什么妓子,那妓子跑来教训他,他一回嘴,妓子就火了,呼啦啦叫来了一大帮人,把她男人揍得鼻青脸肿的。”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农妇咋了咋舌:”那就不清楚了,说法很多的。有说她男人抢了人家的相好的,也有说他们抓了别人什么把柄,那妓子跑来讨公道,见他不理就闹开了。”

    韩琅又追问了几句,但这农妇越说越夸张,想起什么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讲得乱七八糟,一听就不像是真的。韩琅又找了其他几个人问问,说什么的都有,但每个人都提到过钟氏古怪的出身,钟德安倔强的性格,还有在城里挨揍的事。看来,这些应该是真的。

    钟氏越来越可疑了,韩琅心想,会是她杀了小青,还扬言要杀林遇么?为了给相公报仇?那钟德安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真的是林家故意所为么?

    他陷入沉思,无意识地在村里的土路上溜达。午后的暖风一吹,倒搞得他脑子愈发混沌了,很想找个人商讨一番,比如……

    贺一九?

    他拍了拍额头,心道为什么还是这么依赖那人,这样的自己未免也太没出息了。赶紧摒除杂念,快步向外走去。经过钟氏家门时他留了个心眼,见四周无人,索性屏息凝神,放轻了脚步。周围的遮挡不少,他躲在一处矮墙后头,偷偷观察钟氏在做什么。

    院子里的情景似乎很普通,钟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伸手在竹篮里掏了一会儿,摸出绣花针和一个巴掌大的东西,似乎是个荷包,然后仔仔细细地绣了起来。

    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几次停下针线,望着远方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喃喃自语,韩琅专心去听,发现她念叨的都是自家相公的名字,埋怨他去得早,连这荷包都没来得及用上。韩琅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这倒是个痴情的女子。

    正当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蜂房里的蜜蜂却飞出来几只,围着她嗡嗡地打转。钟氏浑然不觉,眼神似乎是望着手中的针线,又像是在望着别处。忽然她轻叫了一声,以韩琅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似乎是被剪刀划伤了手指,鲜血顿时顺着手腕流下,一滴滴坠到地上。

    就在这时,周围的蜂群瞬间出现了躁动,下一刻犹如开闸的洪水般扑了上去。远处的韩琅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密密麻麻的蜜蜂吮去地上的鲜血,更多的却朝着钟氏的伤口涌去。由于距离太远韩琅并不能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见到蜂群仿佛有意识一般往伤口里钻,韩琅瞬间毛骨悚然,但钟氏仍如没事人一样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活计,没多久她手上的伤口消失得干干净净,蜂群也回到半空中,继续绕着她嗡嗡打转。

    韩琅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伸手揉一揉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认识范围,莫非午后阳光太烈,自己出现幻觉了?但地上的血迹是真的,虽然被蜂群吮去了大半,但仍有一部分渗入棕黄的泥土中,像无数团色泽浓艳的杜鹃花。

    ”咦,官老爷,您怎么在这儿啊?”

    韩琅噌地一下跳起来,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村长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韩琅之前看得太专注,竟然忘了留意有没有人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他干笑了两声敷衍过去,村长没深究,一副”县尉大人做什么都有理”的模样。韩琅趁机瞟了一眼后头,钟氏仍旧低着头绣花,似乎对外面的事情一无觉察。

    韩琅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不能在这地方地方耽搁时间了。钟氏可疑,太可疑了,直觉告诉他留在这里一定会出事。联系到钟氏的出身,他心中已隐隐有了判断。

    趁村长离开的时候,他闪身至蜂房后头,眼疾手快地捏死了一只蜜蜂带走。那一瞬间他发现钟氏朝自己的位置侧了侧头,但当他定睛去看时,钟氏仍在原位,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操控着鲜红的绣线上下翻飞,整个人似乎动都没动过一下。

    韩琅吞了口唾沫,一丝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了下来,流到眼里,辣的他眼痛。

    第40章 蜂毒5

    ”蛊?”

    ”对,”韩琅拨弄着蜜蜂的尸体,用力点了点头,”南疆有蛊婆的说法,蛊术传男不传女,钟氏既然来自南疆,会不会一直在用蛊术养蜂?”

    林孝生似笑非笑:”江湖上所传南疆蛊术,一贯是蛇蛊、蝎蛊之流,可从未听说蜜蜂这等无害的东西也能制蛊。”

    ”你说的也有道理,或许是我异想天开了,”韩琅沉吟道,接着瞥了林孝生一眼,”说起来,你怎么也学着念叨起江湖来了?”

    林孝生没答话,他正仔仔细细地给一个小孩玩的木头玩偶刻上五官,手中的刻刀不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今晚贺一九不知道在忙什么,韩琅回家只看见桌上的晚饭,连人都没见着。可他又是那种心里有事就一定要找人商讨的人,贺一九不在,他只能来对门找林孝生。

    林孝生是一个合格的听众,但不是一个绝佳的商量对象,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说话。韩琅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说了,他说南疆有蛊术,虽然没听说过蜂也能炼蛊,但终究是一种可能。林孝生嗯了一声,刻完了玩偶的眉眼,转身去拿油彩了。

    韩琅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将给林孝生听,不如算作自言自语:”如果说钟德安和林家结了怨,那么他的死是林家故意所为,也不是没有可能。林遇的姘头小青曾经和钟德安正面起过冲突,也有可能参与钟德安之死,于是钟氏想要报仇,第一个选了她。”

    林孝生忽然幽幽地开了口:”你想当然而已。”

    韩琅苦笑着摇头:”是啊,我全部都在猜测。钟氏太古怪了,让我不能不往这方面想。”

    ”说不定林家还惹了你不知道的人呢,”林孝生悠然道,”生意做大了,不怕没仇家,只是你没查出来而已。”

    韩琅颌首,抬眼瞥到林孝生冷漠的表情,不由得一笑道:”好歹是你本家,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同姓而已,又不同宗,”林孝生淡然道,手里的画笔饱蘸了丹朱,轻轻地给手中的玩偶勾上唇线,”倒是你,现在还来我这儿没问题?不是说有人盯上了林遇么?”

    ”不碍事的,”韩琅道,”我找人去盯着了,不过以防万一,过会儿我也去看看好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韩琅说一阵就陷入了沉思,还顺走了林孝生用来上漆的笔,自己找了张纸来记录线索。忽然窗户”咔哒”响了一下,一个黑影溜了进来,沿着光滑的地面笔直地窜到了桌上。韩琅一见是石龙子,忍不住逗逗他:”嘿,怎么不见你那个小伙伴了?”

    石龙子一改往日的活泼,整条”龙”蔫蔫的,被韩琅发问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尾巴尖:”银鼠在寺庙里听和尚念经呢,无聊死了,我不想去。”

    韩琅咋舌,心想那银鼠还真是个潜心学习的好妖精。石龙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这让他不禁担忧起来:”你怎么了?”

    石龙子没回应他,四只小短腿在桌子上拨来拨去,把林孝生的工具稀里哗啦拨了一地。这通声响终于让林孝生抬起头来,漠然地瞥了石龙子一眼,道:”糖在锅里。”

    ”我不吃糖,不吃糖”石龙子突然嗷的一声嚎了起来,”我不舒服,你帮我治病!”

    ”哪儿不舒服?”林孝生没好气道。

    ”牙疼。”

    韩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你吃这么多糖,小孩子吃多了糖,牙齿会烂的。”

    石龙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然后又转回身去,用短小的前肢拉扯林孝生的衣服:”我疼了一天了,好疼好疼,嘴都合不上,什么都吃不进去。我不吃你了,你帮帮我嘛”

    韩琅心想:这孩子到底是跟林孝生亲近一些。见林孝生还是不闻不问的样子,把地上的工具捡起来继续刻玩偶,他忍不住开口道:”孝生你就帮帮他呗,毕竟是个孩子。”

    林孝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东西,满脸不耐烦地转朝石龙子:”哪颗牙疼,我帮你拔了。”

    石龙子可怜巴巴地嗯了一声,瞬间张开了大嘴。好家伙,又是满满当当无数排牙齿,一层叠一层,简直像谷仓里的大米一样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韩琅当时就没辙了,林孝生也默默无语,石龙子还指着自己的大嘴含糊不清的嚷道:”这里,这里疼。”

    ”……到底哪里?”韩琅好心回了一句。

    ”里面,最里面那里!”

    ”……”

    韩琅和林孝生看了许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都没从这白花花的牙齿中找到一颗蛀牙。两人都无奈了,又忍不住想笑。韩琅憋了许久还是破了功,笑得滚到在地,哈哈的笑声引得林孝生也勾起唇角,估计他也忍得够呛,连握着握着刻刀的手都乐得微微发颤。

    石龙子闭上大嘴,望着这两个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人,气得嗷嗷叫着就朝他们扑过来。连续三次被两人拨倒在地之后,他又开始哇哇大哭。韩琅没辙了,结果还是林孝生有办法,起身去屋子里翻出一把止疼的草药来,倒拎着石龙子的尾巴,一股脑地全塞进他那张大嘴里去。石龙子哭唧唧地嚼了嚼,过了一会儿就收起眼泪,眨巴着小眼睛望着两人,咕哝道:”好像不疼了。”

    韩琅哭笑不得,转朝林孝生道:”你哪来的草药?”

    ”别人给的。”

    韩琅有些好奇:”是上回那个人?”

    林孝生垂下睫毛,视线有些躲闪,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

    ”哎呀,难得,”韩琅讪讪一笑,”是你朋友?”

    林孝生的神情愈发古怪,别开眼望着别处,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刚认识的,又穷又土的乡巴佬一个。”

    韩琅笑了,他从未看见林孝生这样说一个人,很多时候,如果林孝生对人的评价越低,就说明他越在乎对方。这人就这么别扭,韩琅也不再激他,心想自己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结识那个人,看看究竟是何许人物。

    从林孝生那里离开以后,他先回自己家看看,发现贺一九还是没有回来。他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心里莫名其妙地泛出一股寡淡的涩味。似乎又要下雨了,天上浓云密布,风中也刮来一丝潮湿的水汽。这么晚了,还要不要去林遇那边看看?韩琅一个人坐在屋中,不由得犹豫起来。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多久,外面砰砰砰传来一连串砸门声,接着就是阿宝惊慌失措地呼喊:”老大、老大你在家吗!林家出事了!!”

    ”怎么回事?”

    阿宝气喘吁吁道:”死了,死了,林遇他、死了”

    ”我过去!”韩琅一把拨开他,拔足狂奔。城里四处都是横街窄巷,他一咬牙,索性纵身而起,运起轻功犹如山猫般贴墙直窜屋顶,转眼间便掠出几十丈。等到达林家时,只看见自己派去的捕快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各个吱吱喳喳不知道在争执什么。见他轻功落地,其中一个忙上来道:”韩大人您可来了!”

    说罢就把他往里头引,一行人快步穿过幽暗的庭院,直接走进东边的卧房。韩琅一进门就被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作呕,再定睛一看更是浑身直冒冷汗。林遇侧躺在地上,七窍流出浓稠的黑血,眼球甚至被挤得滚在一旁。他的鼻子、耳朵、嘴里,还有眼眶之中,无不是密密麻麻挤作一团的蜂群。它们绝大多数已经死了,还有些仍在微微抽搐,黑黄的身躯死死地覆盖在林遇身上,远处看仿佛一条会自己会动的毯子。

    一个胆大的捕快走上前去,将林遇的尸体翻了过来。屋里顿时惊叫连连,连韩琅都被惊得倒退一步,林遇腹部被剖开,黑红的五脏伴随着成千上万虫子的尸体一起潺潺洇入地面。韩琅掩住口鼻强压呕吐的,这已经不是蜂了,蜜蜂并不食腐烂之物,更别提活人……这、这究竟是何等怪物!

    林家老爷子的哭嚎从外面传来,伴随着林家女眷的啜泣声,还有仆人女婢惊慌失措地窃窃私语。韩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几次开口都被喉头作呕的压回去,几个捕快也低着头并不言语,阿宝这时才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进来,站在韩琅旁边小声道:”刚才、刚才大家都看到鬼影了……”

    ”鬼?”韩琅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样的?”

    ”我、我也没看清楚……”阿宝捂着心口,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当时林家老爷发脾气嫌我们多管闲事,大家都被赶到最外头值守,听到林遇惨叫时已经晚了。”

    另一个捕快接口道:”应该是在戌时五刻左右,我赶过去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口露出了一点黑色的东西,我以为是挂着的布帘,结果那东西突然动了,我才看清居然是一团活物,是很多很多黑压压的蜂,简直像苍蝇一样。”

    ”那东西是有人形的!”紧接着一人叫道,”我看着是个人的样子,有胳膊有腿,还有黑漆漆的眼珠子!”

    韩琅打断他们:”当时林遇在哪里?”

    ”他……”阿宝支支吾吾起来,身子又不住地颤了几颤,”那团影子就从他的、他的脸上,眼睛嘴巴这些地方,钻、钻进去了。然后我听到&039;嘭&039;的一声,就像我小时候玩鱼尿泡,吹炸了那种声音。”

    另一个捕快颤抖着声音,继续道:”林遇就摔下来了,那影子飘走了,然后我们上去……他就已经没气了。”

    韩琅不禁毛骨悚然,这时仵作也赶来了,见了林遇的死状不由得惊呼一声,捂着胸口念叨了好几遍”我的老天爷啊”。韩琅让他先验尸,自己走到外面调查周围的情况。他问了几个人,都说看见了诡异的黑影。他又借来灯笼细细查看,地上并没有脚印,除了破损的窗栏也没有其他地方有侵入的痕迹,甚至鬼影消失的地方也是干净如初,唯独林遇的房里散落着满地蜜蜂的尸体,令人心悸。

    真是恶鬼所为?

    正当这时,原本哭嚎不止的林谢元突然噎住了声音,身体簌簌发抖。他面前的家丁呈给他一张浸满鲜血的纸条,说是在林遇房间地上找到的,他接了几次都没接住,纸条飘飘然下坠,被韩琅一把夺在手里。上头只有四个字:再则,全族。

    韩琅一声轻呼,身后的林谢元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退开搀扶他的仆役跌跌撞撞地朝着前厅奔去。韩琅急忙跟上,只见林谢元猛地栽到靠椅上一动不动,手里的拐杖犹如防卫一般举在身前。屋里昏暗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他全身抖如筛糠,显然是怕到了极致。这时林家其余人也陆续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惨叫和哭喊接二连三地响起,全家人都笼罩在绝望的阴郁之中,甚至有人夺路而逃,却被门口的捕快拦下。

    仵作过来找韩琅,声音嘶哑:”他是被大量的……由内而外噬咬致死。”

    ”大量的什么?”韩琅没听清。

    仵作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应该是某种……虫子。”

    显然他也不认为那是普通的蜜蜂所为。

    韩琅点点头,转身折回屋内。林家老爷子依旧瘫软在靠椅上纹丝不动,全然没有先前的气势,苍白的嘴唇仿佛缺水的鱼那样不停地颤抖着。他看见韩琅来了,虚弱地抬起头,却迟迟不语。韩琅问他林家有没有懂这种邪术的仇人,一连问了四五遍,林谢元还是不肯开口,闭了眼,艰难地摇着头。

    他这反应愈发让韩琅心中生疑,

    外头不远处,林家人和门口的捕快起了冲突,一个侍妾打扮的女子捂着脸低声地哭泣着咒骂着,声音直接飘进前厅里头来:”他们造的孽,凭什么要我也跟着还啊……我不想死啊……”

    林家主母也衣袖掩面,哭哭啼啼地闯进来,直接扑到林谢元脚旁:”老爷子啊,您就想想办法吧,您这是要我们全家都死在这里,让林家绝了后啊”

    韩琅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跟着叹了口气:”林老爷子,这缉拿真凶之事,你若配合,官府自然才好办事。你当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林谢元沉默了许久,周围人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缓缓道:”容我……先同家人商议。”

    一行人慢慢走到后院去了,特地嘱咐不让其他人偷听。阿宝为此还不屑地挑了挑眉毛,私底下对韩琅道:”人都杀到面前了,还这么偷偷摸摸的,肯定心里有鬼。”

    韩琅瞪他一眼:”怎么说话的?”

    阿宝低了头,不敢吭气了。

    第41章 蜂毒6

    不知道过了多久,奴婢们的哭声都小下去了,隔壁屋子却不断传来林家人争执吵闹的声音。甚至有人摔了杯碗,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夜晚无比鲜明,听得韩琅不由得蹙起眉头。他并没有闲着,林家人不出来,他就领着几个捕快四处找奴婢谈话,询问近来有没有发生可疑的事。有个伙计听后,说了件怪事,他说有人来林家的铺面闹事,之后就发现仓房里少了东西,可能是被偷了。

    “谁来闹事?”韩琅急忙追问。

    “是个在集市上摆摊卖蜂蜜的,啊,好像前几天死了,姓钟?”

    “钟德安?”

    “对对,他非说我们家的蜜里掺了东西,吃了会死人。明显就是看不惯我们生意好,这种人多了去了。”

    韩琅蹙眉:“那少了什么东西?”

    “一点石兰茸而已,老爷说不追究了。”

    “石兰茸?”韩琅低声重复了一遍,见他有疑惑,一旁的仵作凑过来道:“一种长在石头上的苔藓,有股甜香味,但食用却有剧毒。”

    韩琅一惊:“□□?!”

    “不是不是,”那个伙计连连摇头,“我们家用石兰茸只是为了熏香而已,店堂里有香味,客人才喜欢来。”

    韩琅狐疑地望向仵作,对方点了点头道:“熏香可以,古有石兰香,便是此物制成。”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嘎吱一响,林家人总算从屋里出来了。林谢元走在前头,见了韩琅就招手叫他过去,仵作和另几个捕快想跟上,都被他拦下来道:“我和县尉大人单独谈谈。”

    几人都朝韩琅投来询问的视线,后者颌首道:“可以。你们别跟了。”

    林谢元把韩琅带进他们商讨事务的房间,把门一关,突然“扑通”朝韩琅跪下了。韩琅还没有所动作,他已经在地上连声喊冤,叫道:“大人啊!不是草民故意害人,是此事真的关系到草民身家性命,如果不有所行动,恐怕也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韩琅忙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起来先说清楚。”

    林谢元却始终不起,对韩琅连叩三个响头,又道:“大人您先宽恕草民,如果大人您不发话,草民一家老小就都给您跪着不起来了!”

    韩琅心想这不是明摆着威胁人么,什么都还不清楚呢就宽恕?宽恕个屁。但对方毕竟是长辈,韩琅再怎么恼火也不能没了规矩,只好弯腰把人搀扶起来道:“如果确有隐情,你现在又坦白在先,我自会恳请县令大人从轻发落。”

    林谢元这才唉声叹气地开始解释。他说这一切都是钟家搞的鬼。钟家嫉妒他们的生意,早就有了挤垮他们的念头。“钟德安不是个好东西,他诬陷我们在蜜里下毒,吃了我们蜂蜜的人迟早都会死。县尉大人你说这怎么可能呢?当时我就叫人把他轰出去了,哪知他从此怀恨在心,还几次闯到我店里头来,说要告到官府里头去。”

    韩琅联想起之前听说的事,开口道:“林遇是不是找人打伤了钟德安?”

    林谢元一愣,显然没料到韩琅查得这么细:“不是林遇,是他认识的妓子干的,跟我们家没半点关系。”

    韩琅心想:看这样子钟德安的死跟你们脱不开关系,你们比他狠得多了。

    “姓钟的是个驴脾气,受伤以后,反而更来闹腾。说实话我们真有点怕了,要告到官府,我们一家老小不就丢了性命?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想怎么让这人闭嘴,他说他的蜂饿了许久已经产不出什么好蜜,他要我们一直给他提供蜂种,去填补他的蜂群。”

    林谢元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无稽之谈,凭什么我们就得把多年培育的蜂种白白送给他。”

    韩琅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若是真没有在暗地里搞鬼,又何必害怕被告进官府?”

    “这……”被韩琅凌厉的眼神一瞪,强势堪比林家老爷子,此刻也心虚地吞吞吐吐起来,“一点石兰茸而已,死不了人的。”

    韩琅确定他在撒谎,这种反应他审讯犯人时见得多了,嘴上说着死不了人,视线却躲躲闪闪不敢与自己对视。“最好如此,”韩琅道,“等这案子结束,石兰茸的事情我也不会轻易放下。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你们的蜂蜜真的有问题,那就别怪我按律法办事了。”

    林谢元喉头一哽,想争辩什么,但又强压下去。他最怕韩琅这样公事公办的人,一点情面都不讲,更别提还能用钱摆平。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先让他一步,把这关熬过去再议。想到这里他偷瞄了韩琅一眼,继续道:“对付钟德安是小青的主意,就是遇儿认识的那个妓子,她对遇儿说的。咱们养蜂的,都孰知蜂的习性,蜂怕水,沾了水就发狂。还最怕酒味,尤其是本地产的红花酒,闻上一点就不产蜜了,还蜇人。”

    “所以呢?”

    “都是那女人的馊主意,”林谢元理直气壮道,“她让遇儿把红花酒掺在蜂箱里的,本来也只是想给让那姓钟的吃点苦头,谁知道那天下大雨,他摔个狗啃泥,闹得所有的蜜蜂都发狂了。他死了不管我们的事,我们不过送了他把刀子,他撞在刀尖上把自己捅死了,能赖我们么!”

    韩琅冷笑一声,这比喻真是轻蔑至极,可见林谢元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现在他怕韩琅怪罪自己,又不停地强调是小青出的主意,反正小青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林谢元这厚颜无耻的嘴脸真是快把韩琅恶心吐了,难怪林家这么怕事情曝光,不然就算他们没被那鬼怪杀死,估计也得去大牢里待着了。

    “刚才害死遇儿的那个妖怪,长得很像……很像钟德安,”林谢元的视线躲躲闪闪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身子还是不住地颤抖,“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我了,明明只是一团嗡嗡直叫的黑雾,我居然看见他对我笑了笑,真的笑了,我还听见他说,杀人要偿命。”

    话音刚落,他一把抓住了韩琅的胳膊,张大嘴直喘粗气:“是他,就是他!他来索命了,来索命了”

    韩琅起身推开他,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碰”的一声响。林谢元瞬间就被这声音吓得浑身哆嗦,一张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们全家!求你!”

    直至韩琅离开后,他仍在屋里似哭似笑的咆哮着:“我要你救我!我给你钱,你救救我!”

    在韩琅的示意下,几个捕快冲进去把他擒住了,他满脸激愤,抓过拐杖见人就打。这奋力挣扎的模样让韩琅想起被渔网勒得即将断气的鱼,眼珠子瞪得几乎翻出眼眶。韩琅别开视线不想再看,转身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逃了。”

    “老大,他真的犯事儿了?”阿宝问道。

    韩琅没多做解释,只道:“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我也要让他活着被押进大牢。”

    这个阴暗的夜晚结束的时候,倾盆大雨也终于落了幕。韩琅一夜没睡,神经绷得几乎要断裂,恶鬼却没有再出现在林府之中。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可算是松了口气,白天阳气足,寻常鬼怪都不敢作案。他立刻吩咐手下点火焚烧林遇尸身,林家人还想阻拦,他当即喝道:“到时有秽物借着尸毒再潜入府中作乱,你们怎么办?”

    林家人不敢吱声了。韩琅长叹一口气,心想自己懂是懂一些,但也算不上行家。只能硬着头皮叫手下折了些桃枝过来,又去集市买了狗肉,将狗血四处涂抹,还往院里洒了不少硫磺。做了这些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自己写了几个符篆贴在林家门上,阿宝跟着他张罗了一阵,满眼佩服道:“老大,你真的什么都懂啊!”

    韩琅翻了个白眼,心想幸亏自己知道点,要换了别的县尉,恐怕就两眼一抹黑,抓瞎了。但被动防卫肯定是不行的,如今他也不能肯定真凶是谁。总之他让林家把无关的丫鬟仆役之流都遣散了,又是一片哭天抢地,还有几个忠心的仆役不肯走,说无处可去,要留下来保护主子。

    患难见真情,林家主母感动得泪如雨下,林谢元跟着哀叹不已。韩琅继续吩咐他们准备一些驱邪的东西,自己思忖着下一步行动。目前钟氏嫌疑最大,最好先把她带进衙门,再做定夺。

    想到这里,他立刻领着人直奔郊外小村。但钟氏不知是不是事先有了准备,等他找到地方时,人却没了。问了村里的人,他们都说钟氏死了丈夫,昨天就说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夜里就走了。韩琅心中警铃大作,昨天他还见到钟氏,人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定是昨夜得手之后,怕韩琅前来捉拿,早早转移了。

    这下真凶是不离十了。

    韩琅无功而返,林家那边他不放心,只好先派手下人去附近搜寻钟氏,自己先折回林府。走在路上他路过自己住的地方,就往门口瞟了一眼。昨天走得急,他连门都没锁,阿宝为了追他也只是把门关上了而已。这会儿他下马一看,门还是原先那样子,贺一九果然一直没回来。

    他又做什么去了?

    韩琅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贺一九最近行踪诡异,有些反常。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发涩。昨天整夜都没休息过,此刻不但困,腹中也在隐隐作痛。身后几个捕快已经在张罗早饭的事,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但心里又不太舒服。就像每天都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期待的一件事突然被人打断一样,闹得心情憋闷,像堵了口气在喉咙眼似的。

    “哎,韩大人也没吃东西吧?”一个捕快道,“要不要一并给您带点过来?”

    韩琅正要开口,忽然瞥到街角有个人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突然就稳稳地落了地。几个捕快发现他们的县尉大人忽然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却不知是冲着谁。等他们再去叫时,韩大人转过身来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不必了,你们先去吧。”

    韩琅正是看见贺一九了。

    几个捕快一离开,他就快步迎上前去,贺一九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一个刚出锅的蒸乳酥塞进了他的嘴里。韩琅被烫得嗷嗷直叫,贺一九就在旁边捧腹大笑,两人在家门口上演了一出你追我打的好戏,后来贺一九才推推搡搡把人弄进屋里,乐道:“等好久了?”

    韩琅叼着蒸乳酥没顾得上说话,他是真饿了,又累又饿。但贺一九这人似乎天生就带一种魔力,自己一旦和他在一起,就什么包袱都卸下了,轻松得就像在休假一般。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贺一九哈哈直笑,“对了我以前养过一条小黄狗,就你这样,每次给它吃食儿都乐得快把尾巴摇到天上去了。”

    韩琅糊他一巴掌:“说谁呢!”

    两人闹腾了会儿,韩琅吃饱喝足,倚在家里的椅子上闭了眼开始犯懒。温暖的阳光泉水般淋在身上,贺一九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忽然感觉身前有什么东西压过来,接着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好不容易抽出空,陪我会儿?”

    韩琅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他真的很想说好,但林家的事情还没结束,他不能闲下来。“不了,我那边还有事要忙。”

    第20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异案铭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木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异并收藏异案铭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