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32节

    韩琅也相当无语,觉得自己真像被老鹰盯上的兔子,无所遁形,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小厮已经把轿帘揭开了,正候在一旁等自己进去。最后贺一九凑上来,同韩琅咬耳朵道:“没辙,去吧。”

    这是一顶可坐四人的暗轿,上了帷子,外头看不清里面,里面却可随意观赏街景。但两人怀着“上贼船”的念头,自然也没心思欣赏风景。只听外面沸沸扬扬的市井之声渐渐低落下去,只剩下阵阵风声,外加轿夫踩在石板路面上清脆的足音。两人知道这是离开了平民百姓生活的地方,正朝达官贵人的住所走去。

    这赵王究竟是何许人物?韩琅和贺一九都不是朝中人士,对他全无了解。韩琅只隐约记得这位赵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也就是二王爷,和圣上感情深厚,深得圣上信重。另外,姚心莲是这位赵王的女儿,能养出这么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子,想必这位赵王也不会太苛刻,难以相处吧……

    韩琅脑子里各种念头乱转,一路上也没和贺一九说话,心事重重的模样。至于贺一九,他一贯不是韩琅这种闷声思索的人,这时已经开始和小厮套起话来。小厮被他奉承了几句,当即得意道:“我家主子,在朝中可是大人物,门前总是挤满了人的。那些个官员,不管是几品的,都得巴巴地来拜他。”

    说罢,他侧头打量着两人,似乎是想知道能让他们主子特意来请的人,究竟是有多大的颜面。

    “听说你家主子和贤王不和?”贺一九假装随口问道。

    小厮回答得比想象中痛快,故作神秘道:“这事可不能乱讲,不过……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京里人都知道。贤王殿下不务正业,只爱花鸟鱼虫,游山玩水,经常一年到头不呆在京里。前些年上元节,圣上在宫中设宴,贤王殿下和我家主子在宴席上起了争执,闹得圣上也不太愉快,从此他俩不和这件事就传遍京城啦。”

    他正说着,轿子已经停下了,小厮急忙跃下去请两人下轿。韩琅刚刚在地上站稳,只见赵王府气势巍峨的红漆大门只开了中间三扇,两旁站了几个手呈拜帖的人,正伸长脖子打量他们刚停下的轿子。看见小厮引着两人向里走,人群里起了些骚动,那些仆役一面七嘴八舌喊着家里主子吩咐的话,一面围上前来要把拜帖塞进小厮手里。

    小厮显然见怪不怪,只道了一句:“赵王殿下有贵客上门,几位稍加等候。”说罢,一挥手招来几个家丁把人群拦在后头,他则走在最前方引着路,将韩琅和贺一九笔直地带进了赵王府前厅之中。

    两人刚刚坐下,丫鬟端来茶水,就和小厮一起退了下去。韩琅打量着这屋内格局,发现此地并不似云海山庄那般奢华无度,心中不由得对这位赵王生了几分好感。这时后方花园中有些动静,两人侧目一望,只见姚心莲一身劲装,手执长剑正在院中练武。房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院中花木扶疏香气氤氲,女子翩若惊鸿的剑姿,倒也让人生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只不过看得久了,贺一九就开始蹙眉,伸出一手在韩琅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佯装生气道:“看什么看,有我好看么,魂都被她勾去了。”

    韩琅扭过脸想和他对骂“你不是也在看么”,但仔细一想觉得贺一九这话说得有趣,忍不住笑道:“是是是,你最好看,花容月貌,仪态万千。”

    贺一九顺势掐他屁股上最软那块肉,凑在他耳旁轻声道:“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你,尤其你这地儿你被我弄出水来的样子,那简直……”

    韩琅急了,要不是碍于还在别人家中,他立马就能和贺一九打起来。贺一九得了趣,压低声音故意说些下流话臊他,韩琅被说得耳根通红,但看见外头正好有仆役经过,没法下手。后来他灵机一动,假装弯身取物,然后狠狠在贺一九命根子上掐了一把,对方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韩琅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贺一九的嘴,直接把他的惨叫塞回了喉咙口。

    于是赵王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贺一九神色萎靡地坐在一旁,韩琅则面带春风,冲他客客气气地作揖道:“草民韩琅见过赵王殿下。”

    贺一九也夹着腿站起来作揖道:“草民贺一九,见过赵王殿下。”

    “两位无须多礼,坐吧。”赵王捻须笑道。

    三人分着宾主坐下,韩琅这时才有空打量一下赵王面容。只见这人面目和善,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一张圆脸,八字眉,眼眸带笑,但不似贤王姚七那般笑不入骨。他穿着一身黑边丝绸长褂,打扮朴素,令他看上去像个平凡的朝中官员,并不抢眼。

    他一开口,语调也十分平和:“实不相瞒,自从小女几月前在安平与韩公子有一面之缘后,时常向我提起,近日就连大理寺的于少卿也对公子赞不绝口。如今还有韩公子这般不为私利、秉公任直的青年才俊,本王佩服之至,却苦无机会结识。听说二位来到京城,本王便把二位请来稍叙,如有惊扰,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哪里哪里,”韩琅急忙应道,“承蒙大人错爱,晚辈实在惶恐至极。”

    赵王见他举止有礼,连连点头。至于旁边那个不怎么吭声的人,打扮粗鄙,又不是他今天谈话的重点,他便未加关注。两人客套一番,赵王就开门见山道:“敢问二位,几个月前,可曾在安平遇见一位自称姚七的人?”

    韩琅略一犹豫:“的确见过,不过此人应当是……”

    赵王接口道:“是贤王,也就是七王爷。”

    韩琅顿时有些紧张,想着赵王不可能平白无故把话题往这里引。这时贺一九才开口道:“听闻大人与贤王不和,令千金也曾对我们百般暗示,果然是想找我们协助对付贤王?”

    赵王神色微怔,韩琅觉得这话实在唐突,忙去踩贺一九的脚提醒他少说两句。但赵王并没有动怒,片刻后微笑道:“贺公子不愧是江湖中人,快人快语。”

    “过奖了。”贺一九皮笑肉不笑道。

    “其实贺公子说的也不错,本王找两位来,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赵王淡然地抿一口茶,继续道,“对付什么的,也谈不上,只是贤王经常出门在外,行踪不定,实在棘手。听闻他与韩公子相识,似有欣赏之意,本王不过是想麻烦二位,如果知晓他的动向,及时转告本王罢了。”

    贺一九微敛双目,见韩琅想说话,立马抢先一步道:“说白了,就是让我们监视贤王呗?”

    赵王微微蹙眉,他已感觉到这人对自己怀有敌意。也是,贺一九不是韩琅那种谦谦君子,常年行走江湖,到底沾了些匪气。自己退一步,他一定要往前进一步,一点礼貌都不懂。不过赵王心里颇有微词,举止却依然保持涵养,而且他觉得贺一九是故意的,想把自己惹恼了,打消与他们合作的念头。

    贺一九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低估赵王的能耐了,这人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早练得水火不浸,哪儿这么好糊弄?只听赵王话锋一转,又道:“二位无须担心什么,这不过是小事一桩。韩大人为人公正,令人赞赏,但查案过程中难免惹事上身。本王在朝中多少有些能耐,今后韩大人若有需要,本王自会全力相助。”

    韩琅心道:这便是交换条件了。这赵王果然精明,知道自己一心查案,肯定不会拒绝。想到当初贺一九就对自己提过,如果没有一个大人物当靠山,自己说不定就被人当虫子一样捏死了。可他在赵王眼里是不是一只虫子,又有谁知道呢?

    贺一九转过脸来,冲韩琅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后者暗暗点头,时至今日,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他也可以放弃宝昌坝的案子,听之任之,但他是做不到的。

    贺一九似乎微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韩琅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背,反被他一把握住。两人这些小动作都被赵王看在眼里,但他神色平静继续饮茶,似乎并没有在意。小半响后,韩琅起身对赵王躬身一揖道:“多谢大人赏识,草民自当尽力。”

    赵王面带微笑地捋了捋胡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当下传令仆役,要留两人用午膳。韩琅没法推辞,只能应了下来。

    饭桌上,赵王说了不少恭维赞赏的话,韩琅只能机械地点着头,食不知味,只稀里糊涂地吃着贺一九夹给他的菜。赵王见两人举止亲密,情同手足,视线不由得深了一层。直至一餐饭毕,杯碗都被撤下去以后,他才悠悠地提起了正事。

    “韩公子一直想知道宝昌坝一案的真相吧?”

    韩琅急忙点头道:“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既然韩公子已经同意帮忙,那我便可以把话说开一些,”赵王顿了顿,“陈镳的罪名不少,私设盐场,勾结江湖人买卖人口。虽然牵涉人员也已被按律处置,但冶炼出来的私盐却去向不明。陈镳招供说换了银子,但数额不对,云海山庄也曾经向他贿赂巨额财产,这笔钱同样不知送往何处。大理寺正在追查之时,却发现陈镳死在牢中,线索直接断在此处。”

    “陈镳死了?”韩琅大惊。

    赵王点了点头:“自杀。”

    “这……总而言之,就是曾经有一批私盐,外加价值不低的银两失踪了?谁会需要这些东西……”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陈镳曾与不少人打过交道,包括贤王。但圣上对贤王深信不疑,并不认为他会牵涉其中,”赵王微微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是怀疑贤王,但他毕竟是宗室子弟,早日洗清嫌疑,才不至于引得朝中动荡。”

    韩琅颌首表示理解,这时赵王又面向贺一九道:“贺公子,据我观察,贤王与你们联系的根本目的在于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韩琅也忍不住对贺一九道:“好像的确如此,贤王经常和我打听你的事。”

    贺一九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不知道,约莫是觉得我能打,想拉去当护卫吧。”

    赵王和韩琅都不太相信,但仔细思量下来,又觉得贺一九一介江湖浪子,完全不知道哪里能引起贤王的兴趣。最后还是赵王换了话题,将韩琅上下打量几眼,高深莫测地笑道:“说起来,韩公子,小女自从见了你几面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我瞧,比如择个良辰吉日,便把这婚事办了吧。”

    贺一九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韩琅也吓得噌地一声跳起来,连礼节都顾不得了,连连摇头道:“赵王阁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下和姚郡主不过是朋友关系,而且地位悬殊,实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外头一女子高声叫道:“你们说什么呢!”

    下一刻,姚心莲提着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门口两个丫鬟硬是没拦住:“他不喜欢我,我都说算了,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赵王一见她来,立马板起脸道:“把剑收回去!姑娘家成天这样莽撞,成何体统!”

    贺一九干脆起来添油加醋:“此事万万不可,韩公子已有心上人,两情相悦,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是莫耽误姚郡主的终身大事才好。”

    赵王被他们左一个右一个围攻得有点懵,姚心莲虽收了剑,但仍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没办法,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也罢,也罢,就像你们说的,终身大事草率不得,慢慢再谈,慢慢再谈。”

    最后每个人都被闹得有点不愉快,赵王的身份放在那里,他也不可能拉低架子去和韩琅道歉。而且看他那反应,仿佛对这桩婚事胸有成竹一般。韩琅和贺一九更是有苦难言,他们又不能直接在赵王面前道出真相,最后韩琅干巴巴地讲了几句托词,贺一九则面色阴沉,似乎气得不轻。

    这股醋意一直持续到两人离开赵王府,穿越半个京城找了间普通客栈住下时,才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这时外面天色昏黑,已然入夜。客栈小屋灯火摇曳,晚饭用过以后,韩琅照例盘膝调理内息,贺一九在屋内兜兜转转不知道要做什么。两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等差不多临睡了,韩琅起身开始收拾明天要用的公文,贺一九则跑下楼去,叫小二送来热水给两人洗漱。

    “最后还是入了赵王麾下,”韩琅把公文叠好放进背囊中,叹了口气道,“父亲提醒我安守本分,远离庙堂之事,实在太难做到。”

    贺一九心中醋意翻滚,不满道:“早说让你别插手,别插手,你不管自会有人去管,结果你不听。又想洗刷冤情又想保全自身,天底下的好都让你占了啊?”

    韩琅无奈地笑了笑,他不傻,听得出来贺一九是在为别的事情闹脾气。宝昌坝的案子到底查不查,两人之前已经商讨过无数次,早就有了定论。贺一九也保证过不论韩琅做出什么选择,都会陪他一起,所以对方完全没必要在此时出来发难。想来这人心情不好,定是在烦恼赵王突然提出来的婚事了。

    韩琅忍不住想,今天这事,自己做得实在难看。拒了赵王好意,还叫姚心莲难堪,这些都暂且不提,伤了贺一九的心才是最让他愧疚的。两人的关系已成定局,自己却不能将这感情展露于他人跟前,还得藏着掖着,甚至连推拒婚事都显得如此勉强。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贺一九逍遥洒脱惯了,无牵无挂,做什么都没人在乎,可自己……唉。

    只能先想办法补偿贺一九了。

    这会儿贺一九已经躺下了,韩琅脱去外袍,把自己的被褥叠起来塞到一边,主动钻进了贺一九的被窝里。眼下正值初夏,两人挤一个被窝肯定会热,但韩琅规规矩矩地蜷在贺一九旁边,一手搭在他肚脐上,安抚似的摸了摸。

    贺一九知道他是心怀歉疚,来讨好自己了,心里头的醋意瞬间消了七八成。当下捉住韩琅乱动的手,将人扯到面前问道:“姚心莲追求你几次了?”

    韩琅神情微微一僵,老实回答:“好几次。”

    “一开始你也期待的吧?”

    韩琅嘴唇翕动,呢喃一般:“我……没有。”

    “别骗我了,”贺一九在他脑门上轻敲一记,“你这人,到底是被我带进来的,以前不喜欢男的,也没想过要跟男人一起,不是么?”

    这回韩琅理直气壮多了,脖子一梗道:“但是我喜欢你。”

    贺一九的心顿时就化了,一把摁住韩琅脑袋,先亲个够本再说。两具身躯交叠在一处,被子也被踢开不要了,一番缱绻缠绵之后贺一九才松了手,舔舔韩琅微微发肿的嘴唇,笑道:“今儿倒挺乖。”

    韩琅脸色微讪:“就是觉得,不能和其他人坦白,有点对不住你。”

    “是啊,”贺一九趁机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还不主动认错。”

    “其实我也不是没说过啊,”韩琅神色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那会儿刚认识姚心莲的时候,我拉着你说你是我心上人。”

    贺一九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被韩琅一提才想起来,他眼珠子一转,暗暗笑道:“你那是被姑娘吓得口不择言了吧,没出息。”

    韩琅脸色涨红:“放屁!我那时对你也有那么点好感的,就一丁点儿,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贺一九被他想说情话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蠢模样给逗乐了,大手一挥,把人拽进怀里道:“唉,怎么捡了你这么个笨蛋玩意儿。”

    韩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身上一重,贺一九已整个压上来,贴着他的脸乐悠悠道:“咱们一直没来个痛快的,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

    第65章 惑灵1

    两人拥抱在一起,许久都没能从激荡的情绪之中平复下来。韩琅现在是动手指都的力气都没有了,热潮过后,气温渐冷,贺一九弯身捞起被踢到床下的被褥,紧紧裹住了两人。韩琅这时也渐渐清醒,一想到刚才被连逼带哄地说了这么多丢人的话,真恨不得自己昏过去才好。

    “想不想洗澡?”贺一九拱在他耳侧,含着笑问道。

    “累了,醒了再说。”

    “粘在身上会难受的。”

    韩琅眯了眼,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贺一九在打什么算盘他还不知道?就看他那体力,没准还想在澡盆里弄一回。

    后来贺一九还是没舍得折腾他,自己体力好,不代表韩琅吃得消。他又下了楼,第二次找小二要热水,被抱怨了一通以后也没生气,回来帮韩琅把身上擦干净了,然后才搂在一起沉沉睡去。

    清晨韩琅醒来,腰肢酸软,浑身没一点力气。贺一九已经起身,见他醒来,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道:“早饭给你留了,我出门找点买卖。”

    韩琅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又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他许久没有如此贪睡,支起上身,揉了好半天眼睛才缓渐渐过神来。

    糟,还有公务!

    一想到这里,整个人瞬间清醒,翻身下床。穿衣时又被身子里钝痛给折腾了一下,心里埋怨贺一九真是没轻没重,太能折腾。昨日就耽搁了一天,今日绝对不能再荒废过去了。他急忙把贺一九留下来的早饭端进伙房叫人热了一热,匆匆解决以后,提起背囊上了路。

    这次又是替钱县令跑腿,办得还挺顺利,正午时分就结束了公事,差不多可以返回安平了。他回了客栈,发现贺一九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人上哪儿去讨生意了。韩琅一时拿不定注意,索性上街去转转,说不定还能正好遇到。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小贩的叫卖声在夏日的暑气之中飘荡,鳞次栉比的店铺竖起高高的幌子,下头人来人往,进进出出。达官贵人们的轿子和平民百姓走在一起,腰挎武器的剑客虎着脸立在道旁,文人墨客摇着纸扇在楼上看风景,赶考的书生身背书篓,急匆匆从人群中穿过……

    韩琅正在路上闲逛,偶尔停下来打量街边的摊子,想一想给街坊邻居们带些什么礼物。这时一阵锣鼓喧天,街角有人卖艺,引得众人围观。韩琅出于好奇也走上前去,只见几个杂耍的下台以后,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走上前来,将一巨斧猛地砸在地上,引得地面都颤了三颤。

    他身边还有一个瘦子,身材纤细,仿佛风吹就倒。这时又有一人走上前来,冲众人作了一揖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的重头戏已经准备开演了!大家有钱的买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过诸位了!”

    又是一阵锣鼓喧天,待声音稍静,这人又道:“这两位是关家兄弟,老大外号关胖,老二外号关瘦,两位都是武艺不凡的好手。鄙人于此摆下擂台,若是有人能胜过关胖,鄙人立马奉上一百两银子;若有人胜过关瘦,鄙人奉上二十两银子!”

    “不公平!我们这些不会打的怎么办!”人群里有人喊道。

    这人哈哈一笑,取来一铜盘放置众人跟前:“不会打也没关系!二比一的赢面,诸位只需下注,照样能赢得盆满钵满!”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起哄,就等着有人上前挑战。很快,一个手持长刀、身如铁塔的人走上擂台,点名要挑战关胖。场上瞬间沸腾起来,下注的下注,观望的观望。韩琅则好整以暇倚在不远处,视线在台上扫了一圈,又落到台下人群之中,忽然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被挤得踉踉跄跄,一不留神跌倒在地,还被别人踩了一脚。韩琅急忙伸手将人扶了起来,那孩子可怜巴巴地道了声谢,眼眶都有些红了。

    “没伤着吧?”

    “没、没什么。”

    韩琅仔细将他打量一番,这孩子也就十岁不到的年纪,一身白衣,唇红齿白,脸上还有些极淡的绒毛没有褪去,还真是个乳臭味干的小家伙。看他打扮,可能是哪家人养的书童,韩琅忍不住叮咛他几句,说年纪小就别在人多的地方晃荡,当心被坏人拐了去。那男孩唯唯诺诺地应下来,不敢再动,乖乖地站在他旁边了。

    韩琅见他可爱,忍不住在他头上轻拍了几下。这时周围人群一片哗然,韩琅放眼台上,原来那刚上去不久的汉子已经被关胖揍得倒飞下来,摔在石阶之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第一局,关胖胜!”

    押注押到关胖的连连欢呼。接下来又有一人上前挑战,挑的还是关胖。这下许多先前观望的人也纷纷下注,韩琅暗暗一笑,心想不管结果如何,这擂台的庄家都是稳赚不赔的。而且,既然敢在街边开擂台,想必底子也不会太差,别看这姓关的武功路数乱七八糟,可他也不是一味蛮干,一招一式还是有那么些看头的。

    至于那瘦子……没准儿比胖子更强。江湖上有言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如果等会儿有人挑战关瘦,说不定输得更惨。

    他正想着,新上去那个又被撂下台来,巨大的动静引得身边的男孩都打了个激灵。这孩子胆子挺小。韩琅想。但看他一脸急切地望着台上,好似寻找着什么,一旦有人落败又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和那擂台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认识他们?”韩琅指了指台上的关家兄弟。

    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呀。”

    这倒怪了。

    这时,端着铜盘的人绕场一圈,已经走到了韩琅跟前。他满脸堆笑,冲韩琅点头哈腰道:“这位公子,要不要玩两手,凑个兴?”

    韩琅摆摆手:“不必。”

    旁边突然横插出来一个声音:“那我来玩玩吧。”

    韩琅听这声音无比耳熟,这时左肩一重,被人搂住了,贺一九嘻嘻笑着凑上前来,将一锭银元宝重重地压在了铜盘上:“赌我赢。”

    端铜盘的男人两眼放光,惊叫道:“你、你”

    韩琅也一头雾水,心想贺一九这是要做什么?这时脑袋被人摁得低了下去,贺一九迅速将一袋什么东西塞在他手里,冲他咬耳朵道:“拿好了,一会儿给我。”

    韩琅打开看了一眼,居然是一袋糖丸,黑乎乎的。正要出言询问,贺一九已一个旋身稳稳落在擂台上,指着关胖鼻尖,耀武扬威道:“就你吧。”

    关胖一声狞笑:“行。”

    韩琅倒是不担心贺一九的功夫,连自己都不一定能打过他,这两个人就更差远了。结果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贺一九竟然没坚持五招就败下阵来,虽没掉下擂台,但也跌得七荤八素。

    这怎么可能?莫非这关胖还会什么暗藏不露的功法?

    围观众人哈哈大笑,竟无一人去扶落败的贺一九。韩琅见状飞奔过去,一把把人捞起来检查伤势,两人挨得很近,贺一九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冲韩琅呲牙一乐道:“没事。”

    “你”

    “嘘……等着瞧吧。”

    话音刚落,贺一九猛地爬起,拔高了音量哀叫道:“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得上法宝才行!”

    众人都在嘻嘻哈哈地等着看下一个挑战者了,突然听他说有法宝,忍不住都把脑袋转过看。一时间韩琅和贺一九成了视线的焦点,只见贺一九迅速抢过韩琅手里的袋子,抓出一个糖丸就往嘴里塞。接着闭目收敛心神,比了几个运转内息的姿势。韩琅看得好笑,不知道他这番装模作样是要干什么。

    下一刻,韩琅只感觉到对方衣襟带一起一阵旋风,紧贴着面颊蹿过。贺一九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稳稳落在擂台上,信心满满地冲关胖招了招手道:“再来!”

    关胖哈哈大笑:“好!你要来找死,那便”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一九已从眼前消失。他大为惊诧,本能挥斧抵挡,只听一声巨响过后,他竟被连人带斧一齐提起,身子腾空,惊得他哇哇大叫,手也抓不住斧子,整个人犹如麻袋一般坠落下来。

    还未落地,他只感到胸口一紧,原来已经被贺一九猛地抓住。对方内力之强,震得他浑身打颤,完全忘了闪避招架,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瞪大了双眼,对上那人一双水青色的眸子,里头笑意满满,全是嘲讽之色。接着天旋地转,后背剧痛,原来他已被摔了出去,落地之时,自己那把巨斧正巧砸在身边,吓得他猛然坐起,忍不住手脚并用后爬了几寸。

    场外众人见他如此狼狈,哄笑不止,只有那些输了钱的扼腕叹息。贺一九悠然地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冲端铜盘那人笑道:“老子赢了,拿钱来吧。”

    这人眼珠子一转,当即陪笑道:“这位大侠,咱们擂台有规矩,得战胜两人才行。要不,您再和关瘦打一局?”

    人群顿时起了骚动,有人喊“这什么规矩,开始没说过”,也有人无所谓道“那瘦子一副弱鸡样,打一局又怎么了”。争吵一番以后,所有人都看向了贺一九,就连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孩也手握成拳望了过去,满脸的期待。

    唯独韩琅微叹一声,不如其他人那般兴奋。虽然他也紧紧盯着台上,但眼眸里隐隐怀着一丝担忧,怕贺一九玩得太过火,最后吃了亏,那才是得不偿失。

    没料到不出多时,他眼底的担忧渐渐退却,换成了惊讶。那瘦子的确武功不凡,上来就震住了全场,这人脚下速度极快,绕着贺一九飞一般地打转,竟然拖出了数十道残影将他团团包围。韩琅听说过这种功夫,只有身材瘦削、轻功极好的人才能练成。不料贺一九没有丝毫惊慌,任由关瘦围着自己转了不下百圈之后,突然足下猛点,突入残影之中,正正抓住了关瘦的衣角!

    全场哗然,韩琅也不由得被战局吸引住,心里头暗暗盘算起来,如果是自己与关瘦对打,不知是他的脚程快,还是自己的“快剑九式”更快?

    场上激战愈烈,将韩琅一颗心紧紧悬住,当下也顾不得胡思乱想,眼里耳里心里全是贺一九酣畅淋漓的战姿。韩琅从未以旁观者的身份观望过贺一九的功夫,这人出手向来刁钻,看不出路数,他甚至从来没有特定的武器,一向有就用,没有就以双拳迎战。

    此时此刻,韩琅的视线牢牢追随着贺一九,看他上下翻飞,双掌气势如虹,震得擂台也颤了三颤。但韩琅看得最久的还是贺一九的脸,那潇洒不羁的笑意直钻人心底,撩得韩琅不禁露出浅浅微笑,他叹息一声,心道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横插出来,把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空余地方的一颗心,给塞得满满了。

    这就是情爱之味么?浑身上下舒爽万分,连呼吸都畅快无比,只愿看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真巴不得把人揉碎了填进身体里去。这种感觉,实在是……实在是……太让人没辙了!

    怎么就被这小子占了先呢?

    怎么就是这小子呢?

    只见贺一九一个旋身,闪电般只劈关瘦面门,动作精准干脆叫人叹为观止。场下加油呐喊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几个女子眼睛都看得直了,惊叫连连。韩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愉悦之情:也罢也罢,你们就佩服吧,崇拜吧,上头这人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

    贺一九力压全场,胜得轻松愉快。那手举铜盘之人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在众人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给他算了胜款。这时贺一九才从擂台上悠然跃下,朝着不知道为何傻笑了好一会儿的韩琅走去,一把勾住对方肩膀,笑道:“怎么样?”

    韩琅这才收回笑意,故作淡定:“还行,他们这点水平,我上去照样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贺一九就喜欢看他这嘴硬的模样,要不是周围还有人,早搂着韩琅上亲上几口了。这时关家兄弟的擂台摆不下去了,正恼恨地瞪着贺一九。后者不慌不忙,刚把韩琅手里的布袋拿回来,就有眼尖的人指着里头的糖丸问道:“大侠大侠!你刚才吃的什么东西,怎么一开始还不能打,后来突然气势如虹,一下子就把那大个子撂翻在地了?”

    他这一喊,引来不少人争前恐后的围观,都像一睹“法宝”真面目。贺一九哈哈一笑,解释道:“这是我家传的宝贝,北斗地元丹!吃一粒可短时间内力大涨,两粒力拔千钧,三粒战无不胜!”

    人群中又一人高声叫道:“你这卖吗?多少钱都行!”

    贺一九面露难色:“这……我这次出门,就带了这么几粒……”

    那人急冲上来,直接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先卖我一粒再说!”

    贺一九一脸为难,半推半就地收了钱。这下人群沸腾了,包括最开始被关胖揍下台的那两个汉子,全都围上来抢所谓仙丹。小半响以后,贺一九的布袋空了,钱袋满了。后头还有几个没买到的,当即一脸郁色,愤愤道:“唉!慢了一步!”

    韩琅目瞪口呆地望着贺一九,这时被对方一拽,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消失在现场。贺一九拉着他跑出去好几条街,见后面没人了,才嘻嘻笑着把钱袋递给韩琅:“漂亮吧?”

    这时旁边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韩琅一看,居然是最先那个叫着要买“仙丹”的人,贺一九掏出两锭银子放在对方手中,夸道:“干得不错,是个有出息的。”

    “多谢贺爷,多谢贺爷!”那人点头哈腰一番笑,“贺爷,我先走了,以后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叫上小的!”

    韩琅这才反应过来,好啊,居然是个连环套!也是可怜那帮买药的人了,街边上的“大力丸”知道是假的,可这“大力丸”换了个模样,怎么就认不出了呢!

    见贺一九一脸邀功的模样,韩琅无奈,在他后脑勺上狠敲一记:“以后少干这种缺德事。”

    贺一九眨了眨眼:“还没完呢,这回啊,是一箭三雕。”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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