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35节

    韩琅拔剑出鞘,浑身紧绷:“当心,附近有东西。”

    贺一九立刻会意,不再出声。两人的后背牢牢贴在一起,双眼盯着黑暗,绝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正当这时,昏昏暗暗之间似乎有一道光辉闪过,只倏地一晃,瞬间就消失不见。两人循着光线的源头找过去,发现他们正前方是许宅的厢房,房门大敞,里头的一面铜镜在发光。

    贺一九朝韩琅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拿出符篆贴在镜上。也不知是方法不对,还是韩琅的符篆不灵,片刻之后镜子依旧毫无反应,贺一九大着胆子拿起来瞧一瞧,里头平凡无奇,只映出他们两人的脸。

    “莫非看岔了?”

    “不太像……”

    两个人拿着一面镜子摆弄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正打算离开之时,贺一九随手把镜子放回原处,也不知碰动了什么地方,瞬间蓝芒暴涨,将两人吓得不轻。接着一阵寒风拂过,吹开了窗棂发出“嘎吱”一声。贺一九以为是鬼怪,当即一马当先急冲上前,狠戾一掌即将拍出,但下一刻风停了,屋里依然阴寒,却并不见一物。

    “敢耍我!”贺一九怒骂出声,本想回身拍一拍韩琅肩膀,催他一起出去。但手心落下,摸到的衣物却凉得冻手,韩琅整个人犹如掉进冰水一般浑身直冒寒气,手里拿着那面镜子,一动不动。

    “阿琅?!”

    贺一九瞬间反应过来,挥手打掉他手里的镜子,但手还没来得及落下,整个人也同样僵住,浑身发冷。原来那镜中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堆满了人影,死状恐怖,七窍流血,无数的脑袋犹如无数的豆腐块挤在狭窄的镜面之中,你推我搡,都想往外涌。

    两人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韩琅手一抖,镜子直接摔落在地。这时他才像溺水的人终于得救一般大喘了几口气,贺一九也是舌头打结,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道:“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韩琅摇摇头,他也算是千锤百炼了,但这瘆人的场面还是让他一张脸变得煞白:“我不知道。”

    贺一九去捡地上的镜子,韩琅喊了一声“别”,但慢了一步。贺一九已把镜子拿在手中,但并未发生可怕的事。镜子里头人头攒动的景象也消失了,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铜镜,泛着昏黄的光。

    刚想松一口气,韩琅视线一扫,突然惊悸地望着贺一九背后,然后拉着他撒腿就跑。贺一九原本还没反应过来,一边跟上韩琅的步子一边下意识地往后瞥一眼,这一瞥差点让他把三天前的饭都吐出来那群全身腐烂的死人就趴在窗户上,各个争先恐后地要往里钻!

    “什么世道啊”贺一九边跑边吼。两人一口气跑出去几十丈,轻功都用上了,好不容易停下来,贺一九赶紧回头去看。还好还好,那群东西好似被窗户拦住了似的,这个距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犹如泻闸的洪水一般全堆在窗户口,一人多高的外墙上全都是这些玩意儿,无比惊悚,但它们挤来挤去,谁都都没能过来。

    两人气喘吁吁,冷汗直冒。他们本都是武功好手,见过生杀大场面的人,可今天恐怖之事接二连三发生,这些无数的死尸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勒断了他们绷紧的神经。刚才只顾着逃命了,八卦盘什么的全都没拿,面对再次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黑雾,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妈的,”贺一九啐了一口,刚才跑得他嗓子眼都冒烟了,“怎么搞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你有没有感觉内息受制?”韩琅粗喘几口气才问道。

    贺一九这才有所醒悟,果然感觉体内处处受阻,手足虚软,提口气都困难:“操!还以为老子真有这么弱,被鬼吓得屁滚尿流了!”

    “不行,这阴气对人百害无一利,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更麻烦,”韩琅抹了一把脸,蹙眉道,“事不宜迟,赶紧找地方出去。”

    贺一九烦闷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没什么大碍吧,只是内息受阻?”

    韩琅简洁应道:“嗯。”

    贺一九没说话了,他问这个是有原因的,在这阴气中呆了许久,自己都受影响了,韩琅定然只会更糟。他估计韩琅是在强撑着,只怕再这样下去,敌人还没找到,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力竭而亡,死得悄无声息。

    黑雾弥漫,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步步皆是危机。他们正发愁该从何处寻找出路,韩琅灵机一动,低头开始翻找腰间革囊。贺一九忙凑上去看他能拿出来什么宝贝,只见韩琅取出一个石头般大小的东西,把外面裹的绸布褪了,顿时荧光闪烁,周围一片都亮堂起来。

    是云海山庄那颗夜明珠!

    贺一九苦笑出声:“你竟然还带着这玩意儿。”

    韩琅横他一眼,心想你送的东西,我哪儿舍得扔,何况这夜明珠也值不少钱呢。当然他不会直说出来,只平淡道:“这下至少能看清路面了。”

    两人硬着头皮往下走,借助夜明珠的光辉,他们摸索进了另一间屋子。这似乎是许式古的书房,里头仍然昏黑一片。韩琅看见屋子中央放了个半人高的瓷盆,里头盛了满满一盆水,养着几株睡莲。如果是白天阳光之下,莲花娇艳,金鱼游走其中,倒是个很好看的摆设。但在这寒气逼人的夜里,这瓷盆却隐隐发出一层暗光,令人感到不祥。

    “我记得你刚才说,水属阴?”贺一九仍心有余悸,努力回想道,“这盆显然有古怪,咱们能靠近么?”

    两人都有些好奇,但又不敢贸然前进,尤其刚才镜子里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但躲躲闪闪也不是办法,韩琅握着夜明珠缓缓走过去,贺一九紧随其后,两人对着瓷盆大眼瞪小眼,却不见有任何异动。

    有了先前的教训,两人谁都不会再说“看走眼了”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压低呼吸,静静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水面。渐渐地,这水面起了波澜,睡莲的枝叶仿佛淡青色的水母一般随波而动。韩琅立刻用剑指向盆中,贺一九接过他手里的夜明珠,想看得更仔细些。光线一照,水面变得更清晰了,隐隐露出两人的脸。

    “后面……”韩琅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

    水面之中,两人后面又成了死尸压着死尸的恐怖场面,无数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贺一九清楚地看到有个血肉模糊的脸紧紧贴在在自己耳侧,还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瞬间觉得脖子都僵了,再看韩琅那边,脸上直接挂着一条腐烂的舌头,两人同时机械地转过头来,一个握紧武器,一个攥紧双拳,同时开口暴喝:

    “疾!”

    “操///你奶奶!”

    桌椅崩开,大门都被气浪撕开一个口子,他们虽然内息不畅,但这两人协力的一击仍然凶猛,几乎耗尽了他们全身的力量。一切都安静下来,两人气喘吁吁,却不见眼前有任何鬼影。再低头看向水中,仍然能看到无数苍白的人影挤在一处。

    这简直像地狱之中的情景,水中清晰地倒映出他们所在的房间,层层叠叠的死人像游鱼一般在空中打着旋,每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的无助而忧伤。一旦韩琅和贺一九靠近水面,他们又各个露出狰狞贪婪的模样,如同笼中野兽看到食物一般涌上来,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但是两人发现,他们是挣不脱水面的阻碍的,这水面就像刚才的窗户一样,成了阻挡这群怪物的屏障。

    韩琅喃喃道:“他们既像在这里,又不在这里,简直就像和我们同在一处,却又被无形的力量隔开一般……这究竟……”

    贺一九握着夜明珠,整张脸都快贴到水面上,韩琅想拉他一把,只见他突然后退半步,指着水面道:“你看!”

    韩琅随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瞬间抽了一口凉气那个被尸群在挤角落,神情迷惘的老者,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他们不是许式古和许氏又是谁?

    “他们”

    “先别下定论!”韩琅打断他,“或许只是被困,对,这里的人和我们一样都被困住了,所以我们才找不到他们!”

    “可为什么我们不在其中,这……”

    韩琅仔细一想,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不行,不能细想了,他离开水盆开始在屋里四处搜寻,急切道:“先想法子把人救出来!”

    但这些人本就一副要冲上来吃了他俩的模样,如果打破水面,两人还有命么?他们谁也不敢去想,只断定许式古不,或许不止,许家所有人都被束缚其中。但这也太荒唐了!

    “你听说过拘魂么?”韩琅一面翻找,一面对贺一九道,“我在书上看过这种说法,有些失传已久的法器可以拘魂,将生者的魂魄强行抽离,转为己用。”

    贺一九点头道:“听过,但我以为只是传说。”

    韩琅眉头蹙紧,语速很快:“大量生魂离体,必定咒怨频生,阴阳混乱。此地被阴气吞噬,形成结界,里面阴气和怨怼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我们出不去,外头也进不来。”。”

    贺一九大致听懂了,韩琅却越说越激动:“究竟是谁会有此等邪术害人,也不怕被生魂反噬!现在这里面已经全乱套了,我感觉生魂都被束缚在一处,就是我们从水里看到的那个地方。但是为何我们又被单独困在这个上下都挨不着的地方,既不和魂魄在一处,又出不了这宅子。”

    贺一九吓了一跳,又有些后怕地问道:“意思是我们还没有魂魄离体?”

    韩琅抚了抚胸口,顺过气来才道:“应该是……没有。不过魂魄这种事谁都没体验过,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不然地缚灵是怎么产生的?”

    贺一九瞬间毛骨悚然,喃喃道:“你别吓我,这样我更搞不清自己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又想,不对啊,自己要是死了估计会现原形,那应该还是活着的。这么一想稍微有些舒心了,又赶紧去摸韩琅,想确定他是热的还是凉的。

    韩琅被他上下摸了一通,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活着呢别摸了,痒!”

    衣领都被对方抓乱了,贺一九越摸越上瘾,欺身上来摁着他亲了几口,这才松了口气道:“里里外外都热着呢,应该没错。”

    说着,他还坏笑着伸手去摸对方的腹股沟。这回韩琅忍不了了,用力拍开对方,张口就骂:“你也不看看地方!”

    贺一九哈哈笑了,自家媳妇中气十足还能打架呢,只要他俩都没事,别的都没什么可怕的。这么一闹,恐怖的气氛淡化不少,两人分头在屋里寻找可以用的线索,没多久韩琅发现墙上挂着一个犀角装饰,当即当成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拿去给贺一九看。

    “犀角……?”贺一九沉吟道,“好像有犀照通灵的说法?”

    “对,古书上写:‘水下多异类,可毁犀角而照之’,”韩琅当即从身上翻出一个火折子,对贺一九道,“试试看吧。”

    火苗刚刚窜上去,犀角就冒起一缕青烟,顿时异香扑面,仿佛一只苍白冰凉的手缓缓拂过两人面颊。这香味异常妖娆,全然不似人间之物。事不宜迟,韩琅狠下心直接把犀角朝着水盆扔去,只听“嗤”的一声,烟雾蒸腾,香气更盛,整个水面瞬间剧烈地搅起漩涡,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一般。

    两人全身绷紧,暗暗吞了一口唾沫。令他们感到恐惧的是,水的颜色瞬间变黑了,犹如浸透了墨汁。寒气暴涨,天摇地颤,眼前的事物开始急速旋转,犹如一同被卷入漩涡之中。下一刻,一股浓浆直接从那水盆中喷了出来,瞬间撕开天花板,形成一个三四人高的水柱。犀角产生的异香也不见了,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恶臭,比放了三五个月的尸体更胜一筹。

    臭味熏得两人头昏眼花,韩琅强忍着不适吼道:“当心!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黑水四溅,两人极力避开,贺一九看见那燃烧着的犀角正裹在污水之中,登时眼疾手快地抢过来飞掷出去。但凡犀角所碰到之处,水流瞬间撕开,然后像被犀角吸收一般消失不见。那些飘荡的幽魂也不见了,犀角最终坠在盆底,周围的白瓷光滑透亮,倒像是镜面一般。

    “里面有人!”韩琅叫道。

    两人扑过去一看,发现盆底真有一个人影,仿佛与他们只隔着一道透明的墙,那人正用手掌拍着“墙壁”。等他挨得近了,两人这才认出,这明显的吊梢眼,盛气凌人的笑容不是沈明归又是谁!

    贺一九看见这人就有一股子火,韩琅也好不到哪去,但发现对方没死,两人还是有些许庆幸。沈明归似乎想和他们说什么,但声音传不到这边。韩琅趴在盆沿喊了几声,对方只打了一个听不见的手势。

    “这人又发什么疯?”贺一九没好气道

    韩琅盯着看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在让我看他口型!带、带上此物?联络?”

    “让我们带上这水盆?开什么玩笑!”

    “你先别说话!”韩琅紧紧盯着盆底,整个人几乎都埋进盆中,“你我,不在,一处,破阵,需,你、协助?”

    “亏你真看得懂。”贺一九道,“他想让我们扛着这水盆四处走么?”

    “糟了,他要消失了!”韩琅着急道,盆底沈明归的身影果然渐渐透明,没多久就不见了,“这怎么办才好?”

    “不就带着盆可以和他说话么!”贺一九冷哼一声,忽然把韩琅扯开一边,他自己运力掌中,竟然一掌朝着盆底拍去,“那带走碎片也行!”

    “哗啦”一声巨响,瓷盆瞬间崩裂,一股强大的气浪掀得两人都跌倒在地。贺一九抓了一块碎片捏在手里,只见眼前的房间急速变暗,韩琅爬过来和他紧紧靠在一处,两人被气浪抛在空中,耳边嗡嗡不止,想开口都发不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突然清净了,两人也承受不了巨大的撞击,先后晕了过去。

    第70章 惑灵6

    韩琅瞄准贺一九的后脑勺甩了一巴掌,觉得不解气,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

    “你是不是手欠,啊?还是你脑子被猪舔了!”韩琅满脸恨铁不成钢,“你没事砸那水盆做什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贺一九赶紧把人抓过来哄:“我就一时心血来潮,而且看那个假牛鼻子不顺眼,凭什么他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我俩呼来喝去?”

    “你这人”

    “好啦好啦,不气不气,这不歪打正着了么?要没有那一下,我俩还在里头瞎转悠呢。”

    韩琅叹息一声,仰起脸,凝望着夕阳下的屋檐愣了会儿神。两人的确逃出那黑气弥漫的结界了,但和没逃出也没什么分别。只见天边的落日一改往日的平凡和慵懒,变得犹如正午的太阳一般炫目。层层鲜红的云朵仿佛倾盆而下的烈焰,乍看上去,简直像天空着了火。霎时间金光灿烂,远处好似展开了一幅缀满琥珀的织锦,直到黑暗袭来,最后一丝余晖逐渐被深不见底的夜色吞噬。

    这断然不是尘世中的景象。

    “那是界火……”韩琅喃喃道,“能看到这种景象,说明我们已经气数将尽,离鬼门关不远了。”

    贺一九瞬间一身冷汗:“为什么?”

    “阴气折阳寿,我早说过了,”韩琅着急道,“赶紧找到那拘魂的法器,救回那些生魂,不然我们也死透了!”

    说罢,他已快步向前跑去,贺一九急忙跟上,又喊:“他们是魂魄离体,那我们两个算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里?”

    韩琅心急火燎,感觉头皮都快烧着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就只有半吊子水平哪能知道这么多!凭直觉瞎猜得了!”

    要不是没那个心情,贺一九早就开始取笑他了。这时两人中间突然横插一个语带讥讽的声音:“你们所谓的‘法器’对牲口无用,你俩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子曾曰:唯半吊子与小人难养也。”

    两人先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又被气得不轻。什么叫“对牲口无用”,这是嘲笑他们连人都算不上?贺一九连心虚都顾不上了,想去找声音的源头,原来就是自己手中握的白瓷碎片,里头沈明归的影子若隐若现,声音竟是能传过来了。

    “妈的,又是你这假牛鼻子!”

    只听那人冷冷一笑,又道:“对你,贫道没有任何期待。可惜韩家小哥竟然也无用至此,本以为你们俩乱闯瞎撞能干出什么名堂,结果也就是盲人骑瞎马,只知道耽搁时间。”

    贺一九气得想砸了手中碎片,还是韩琅稍微冷静一些,一把夺了过去:“有话就说。”

    沈明归懒洋洋地笑道:“有件事要你们去做。”、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贺一九把牙咬得咯咯响。

    “当然不是,贫道也并未求你,”沈明归笑得云淡风轻,“这么说吧,你们已不在阳间,和许府上下的魂魄被困在一处。由于阴邪之气影响,整个许府已被拖入异界,既非地府,也非人世。”

    说到这里,他竟眉飞色舞,得意之情便溢于言表:“有趣,实在有趣,听说弥留之际的魂魄最容易徜徉在你们那地方,成为天地不收的孤魂野鬼。。”

    眼看着沈明归一开始瞎扯就停不下来,贺一九凶神恶煞地打断他道:“少他妈废话,再啰嗦老子直接打得你见奈何桥!”

    这话一出,沈明归可算是不笑了,视线有几分阴沉。韩琅担心他又打什么鬼主意,忍不住提起十二分戒备,没想到片刻之后,沈明归微叹一声,又道:“你们在阴阵之中,贫道在阳间。吾乃凡胎,无法前去一观盛景,实在遗憾。”

    “你他妈滚进来,我们出去,那不是皆大欢喜。”贺一九冷哼道。

    韩琅总算从这些闲言碎语里头抓住了一丝重点:“这里是孤魂野鬼徜徉之地?那为何我们会看见你的尸首?而且我和他并非魂魄离体,而是肉身元神一同被困,这又何解?”

    “你们竟看见了贫道的尸首?天,那可真是有趣之极,”沈明归不无遗憾地长叹一口气,引得两人恶目相向,“阴阵之中,活人为死,死人则活,幻觉千变万化,你们看见什么都不奇怪。唉……真想进去看看呐。至于你们为何肉身元神一起入内,约莫还是你们身份特殊的缘故。你们可曾见过那拘魂的法器,或者有人故意引诱你们入内?”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想起一个人来雇佣他们的白子涂!

    “莫非是他……”韩琅喃喃道,索性把他们来此前后经过,猫妖的传说,夜里发生的异象扼要同沈明归说了。对方听得津津有味,等韩琅讲完以后,兴趣盎然道:“犬近人,猫近妖,猫天生就能通灵。还记得不久前我遇到你么?你被猫引诱走入院中,其实已经暂时离开了阴阵,才能与贫道碰面。可惜那时贫道还未查清真相,并不知是怎么回事。至于现在嘛……从你的说辞推测,宴会开始以后,阴气已然大胜,彻底隔绝了阳世。你们好好回忆,宴会之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宴会一直很平常,酒菜入席,吃喝玩乐,一群宾客观赏歌舞,后来又玩起了藏钩的游戏。韩琅越想越困惑,深深陷入回忆之中,半响后,他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藏钩’所致?”

    沈明归反倒笑了:“不可能,韩家少爷,你再好好想想。异变开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一九突然猛一拍手道:“旖旎从风曲!”

    沈明归和韩琅皆是一愣,后者片刻后幡然醒悟道:“那乐师说此曲失传已久,酒宴上是第一次演奏,莫非……”

    沈明归仍不得其解,韩琅这才把前后经过和他解释了一遍。对方沉思片刻,似乎并不太相信,又问道:“除此以外,真没有别的?也没人拿出什么奇珍异宝显摆?”

    这边两人均是摇头。

    “贫道暂时没有头绪,”那人思索良久后,抛下这么一句。贺一九立马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他也没有在意,继续道,“总而言之,要走出这阴阵,不但需要查明阴气来源,也需我们里外合力,方能破阵。这样吧,贫道一会儿召唤驭鬼,给你们送几样可用的法宝进去。在此之前,你们切莫惊动里头的生魂,如果发生什么反常,也先保持冷静。”

    贺一九没好气道:“那如果像刚才一样,那些生魂想吃了我们呢?”

    沈明归依旧淡定道:“那便让他们吃了罢,没有你们,贫道也可想其他办法破阵。”

    “你”

    “好了好了,”韩琅急忙安抚贺一九,脑子堆砌的问题太多了,他也很乱,不知道先问哪一个才好,“白子涂呢,会不会是他故意谋害许家?”

    “有这种可能,”沈明归道,“他一介孩童,却不像其他人一般魂魄受困,还能外出求救,实在古怪。不过此事并不能下定论,他可能和你们一样有些特殊。”

    “特殊?”韩琅困惑不解,本想询问地望向贺一九,却发现对方莫名其妙地避开了自己视线。还好这时沈明归换了话题,冷冷道:“已经耽搁许多时间了,贫道还有事要做,先不和你们废话了。”

    明明就你废话多,不着边际瞎扯一堆有的没的。韩琅腹诽。这时沈明归的身影从瓷片上消失了,韩琅满腹牢骚得不到纾解,只能转朝贺一九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贺一九干咳一声:“这人就爱故弄玄虚,别管了,我没什么特殊的。”

    韩琅隐约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他说的是咱俩。”

    “啊,这……这就对了嘛!”贺一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神色诡谲难辨,像是原本正提防着什么,结果发现自己想错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说的肯定是咱俩通灵的天赋什么的,你不是韩家特别宝贝的接班人,天生就招鬼?老爷子以前也说我是罕见的奇才哩。”

    韩琅半信半疑地喃喃了两句,但仔细一想,沈明归平日里就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不可全信。当务之急还是弄明白两人到底身在何处,他让贺一九把瓷片收好,两人一同起身向前走去。

    天边那晚霞似的界火已经消失许久,整个天幕一片暗沉,如同深夜。两人没走多远,隐约看到远处飘来一团云雾似的亮色,等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红纸灯笼的光辉映在夜雾之中的虚影,虽没有风,却像鬼影一样轻轻晃动。

    眼前又是许家的大门,侧耳倾听,里头似乎还荡出悠扬琴声,但听不分明。随着两人脚步渐慢,那红纸灯笼的微光犹如一砚鲜亮的朱砂墨,以夜色为纸张,所到之处渐渐晕染出画面……快步穿行的婢女,裙裾如莲花般盛开,宾客三三俩俩行走自若,谈笑风生,他们的身躯由深黑渐渐变成檀色,变成酡红、嫣红和淡红、越来越淡,越来越白,直到某一刻犹如打破一面半透明的屏障,一切都鲜亮起来,乐声、谈笑声、喧哗声潮水一般涨起,两人犹如从梦境中清醒,瞬间跌入繁华的阳间。

    但这并不是真的阳间。

    人们的脸上泛着一层虚弱的阴白,交谈虽然洋洋洒洒好似机敏风趣,但仔细一听,却颠三倒四永远是那么几句。婢女端着菜肴从后院走进前厅,片刻之后,却又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离开后院,留下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背影。一切都这么荒诞不经,若不是亲眼所见,真像是恍恍惚惚之中做的一个怪梦。

    韩琅打了个寒颤,贺一九则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两人就这么茫茫然站在门口,直到一个婢女前来,笑盈盈道:“两位公子请进。”

    贺一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我们……是最后来的么?”

    “是呀,其余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淋下,浇得两人全身冰冷。见两人迟迟未动,婢女又道:“两位公子还要等人么?”

    他们两个欲言又止,谁都没能说出那句“就来了”。一模一样,婢女的说辞和动作和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除了没有白子涂引路,别的都没有分别。

    婢女在前面引路,他们跟在后头,早没了最初到来时的从容。庭院的布置,来来往往的行人,就连桌上的菜肴都没有任何变化。明明没有鲜血四溢的场面,没有堆积的尸首,没有空洞的眼神,一切如常,但这样的“常”愈发令人不寒而栗。恐惧犹如跗骨之蛆,一寸一寸浸入血脉。这熟悉的场面甚至让韩琅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把锤子狠狠砸了下来,瞬间钝痛无比。

    “他们……都是被困的生魂么?”贺一九缓缓道。

    韩琅不语,像咬了舌头似的抿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式古正在大堂里接待客人,看他们两人进屋,登时迎了过来。他身边是被客人簇拥的许氏,两位家主依然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阴气缠身的模样。婢女照例介绍二人是盛州来的茶商,一位贺公子,一位韩公子。许式古拍着脑袋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贺一九和韩琅却阴沉着脸站在一旁,额头上连冷汗都下来了。没人再去与许式古客套,两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逃似的离开了大堂。

    等他们两人好不容易停下步子,已站在昏暗的庭院之中。“这会不会太唐突了,引人怀疑,”韩琅心有余悸道,“沈明归警告过我们不要惊动他们。”

    贺一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应该不至于。说实在的,假牛鼻子的话我一直不太信。而且就那么个破瓷片,他怎么能和我们说话,还要送什么法宝过来?”

    “自然是我荒山流的千里传音之术了,”瓷片里响起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姓贺的,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打着天师旗号招摇撞骗?”

    贺一九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暴喝:“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沈明归哈哈大笑,让别人吃瘪好像是他人生中最值得欢笑的事。他笑得韩琅都忍不了了,夺走瓷片攥在手中,冷冷道:“少取笑人了。破阵的东西你怎么还不送来?”

    “不急,不急,”沈明归悠然道,“总之,贫道先走了。韩家少爷如果有急事找贫道,那便也用术法吧。”

    韩琅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明归的身影瞬间从瓷片中消失,登时把刚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他微妙的表情已被贺一九看在眼里,没等他开口,对方已发问道:“你怎么了?”

    韩琅似乎心情烦闷,没好气道:“没事。”

    贺一九搔了搔后脑勺,试探道,“他说的那什么传音术,你会么?”

    “……”

    “意思是我们根本没法主动找他?”

    “……”

    “这混球算计好的吧?”

    “……”

    气氛瞬间冷场,小半响后,韩琅站起身来,干咳一声道:“走吧。”

    贺一九点点头,刚起身,突然感觉右腕一凉,竟被什么冷冰冰的死死攥住。他瞬间汗毛直立,以为又撞了鬼,先运起全身力量将那东西挣开,接着飞身一扑,将走在前方无所察觉的韩琅死死护在身下。韩琅被他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怎么了!”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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