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 作者:木异

    第52节

    果然是货郎打扮的竹贞,背着货箱正在缓步走来。韩琅旁边的李婶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他搬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韩琅早顾不得答复她,快步迎上去。竹贞依旧被许多女子叽叽喳喳地围绕着,不少人掏出钱来买他的东西。韩琅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中途挨了不少白眼,好不容易凑到竹贞跟前,他却又犹豫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竹贞还是面无表情的回望他,这人天生不爱笑,像个木雕似的。

    “哎……”韩琅犹豫半天,最终只挤出一句“你回来啦?”

    “嗯。”竹贞还是言简意赅,稍微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正当这时,韩琅看见他的货箱里似乎拱出了一条滑溜溜的蜥蜴尾巴,还有一个尖尖的老鼠脑袋。有个姑娘吓得“哎呀”叫了一声,但定睛一看,货箱又好好的,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

    “看花眼了吧?”她捂着心口道。竹贞没搭理她,继续吆喝着往前走。韩琅没跟上去,无奈一笑。

    这下他心里有底了:连这俩孩子都带着呢,看来是真回来了。

    正午韩琅直接敲开竹贞家门,不由分说就拉他出去小聚,竹贞拗不过他,又有石龙子和银鼠在旁边闹着,只能答应。两人一起走进街角一家酒楼,随意点了两样小菜,一坛酒。竹贞还是话少,韩琅与他碰杯,接着道:“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了,我也算帮过你那么多忙,以后就继续当朋友了。”

    竹贞沉默了半晌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韩琅笑了,他算是知道怎么对付这人了,由着他可不行,就是要主动些。他又替竹贞满上一杯,像个大哥关心自己的弟弟似的,开口问道:“你和阮大哥的事怎么说?”

    竹贞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不知道,他还在林子里住着,说是住惯了,不想回巽风楼。”

    韩琅心想竹贞当初不是扭头就跑了么,怎么还知道这些?看来是后面又回去过了。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换了话题:“这回闹得这么大,你的身份也泄露了吧,会不会有麻烦?”

    竹贞直接把酒泼进喉咙里,末了把杯子一放,道:“他们巽风楼不就是干这行的么,我想从此从江湖消失都没问题,还怕身份泄露?”

    这回韩琅实打实地笑了出来:“那你还闹什么别扭,赶紧去感谢你阮大哥得了。”

    竹贞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倒是没否认闹别扭这件事,只没好气道:“你又管什么闲事。”

    难得看竹贞吃瘪,韩琅心中无比愉悦,乐道:“我天生就这样,你说过好几次了我也没改过来。”

    “和姓贺的待久了,你变得跟他一个德行了,”竹贞又灌下一杯,咬牙切齿道,“都这么欠揍。”

    竹贞说暂时不想走,所以又回来了。巽风楼的叛徒事件结束,阮平把两个小妖精派来跟着竹贞,自己还在老地方住着。两人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竹贞不说,韩琅也没法问。不过韩琅发现一个小细节,竹贞每次提及阮平,面色虽然平静,手却始终握在杯子上。即便喝过酒刚放下酒杯,手也不肯像往常一样抽离,而是和那杯子有深仇大恨似的死死攥着,一直不松开。

    看来还没完全释怀。韩琅心想。好在他自己不是个八卦的人,这方面也不是他的长处,大家都好好的就行了,那些事就顺其自然吧。

    酒到中途,竹贞将韩琅打量一番,忽然开了口:“江湖上有个消息,对你可能有点用。”

    韩琅喝了酒有些兴奋,以为竹贞还在开玩笑,便笑着接道:“哦?那我是不是还得花钱和你买?”

    竹贞横他一眼:“不听就算了。”

    韩琅这才隐隐觉察不对,收回笑,正色道:“什么消息?”

    竹贞招招手,示意韩琅凑近,接着覆在他耳边道:“贤王在和西戎势力接触,似乎密谋着什么。另外,西边有大量商队入境,清一色的胡人,不带女眷。”

    韩琅心中一悸:“莫非……”

    “这等事情我没兴趣参与,和贤王也断了来往。但你和赵王走得近,所以提醒你几句。”

    韩琅点点头,这时竹贞将他推回原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一般举杯道:“干杯。”

    一直交头接耳难免引人怀疑可疑,现在自己身边恐怕也有探子。韩琅只好收回脸上的紧张,换上笑容与他碰了碰杯。

    回家的途中,韩琅陷入沉思。又要起兵祸了么?贤王果然不是安分之人,他是主战派,战争肯定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以韩琅对他的印象,他肯定已经不满足于军功或是别的什么,他的眼光很高,甚至高到了某些不可企及的地方……

    战争能带来很多隐患,流民,动乱,但也能方便某些势力与境外接触,从而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了,如果自己是贤王,当时私盐场等案的钱款就会被用来与西戎达成了什么约定,甚至购买军备,武装兵卒

    胡思乱想什么呢!

    韩琅赶紧打住这些危险的念头,又没有证据,纯粹瞎想,有什么用?不过那商队很可疑,到时候还是转告给赵王好了。至于贤王与西戎接触的事,毕竟是江湖消息,又涉及宗室,还是不要冒险提及的好。免得触及赵王的底线,反倒害了自己。

    韩琅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一介平头百姓,要和这些高不可攀的人打交道,真是如履薄冰啊……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经过县衙,又和阿宝打了照面。对方大老远地看见他就朝他跑来,抓住他的两臂就嚷嚷道:“老大啊!又出事了!”

    “什么事?”

    原来袁县令又倒霉了,之前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想通知京里,没想到衙门驿站里的信鸽凭空消失了。接着马也不见了,他现在完全无法与外界联系,连钱都没有。本来想去找镇上的百姓帮忙,没想到他们一听是县令,就找各种借口回绝。现在袁县令急疯了,天天让他们这些捕快抓人,可又完全抓不到。

    信鸽……韩琅心中一激灵。这几天的晚饭吃了什么?昨天,烩鸽肉,前天,炸乳鸽,大前天,鸽子汤。他还调侃贺一九最近和鸽子有什么仇,成天变着法子地吃,贺一九笑着回答说没什么,最近看鸽子不太顺眼。

    该不会……

    韩琅立刻冲去找贺一九了。

    对方已经回到家,正在厨房里忙活。屋里通风不好,里头热浪滚滚,贺一九直接光着上身,宽厚的肩膀上黏着一层油亮亮的汗。不知道是不是韩琅的错觉,自打从荒山流回来以后,贺一九的肌肉轮廓更鲜明了,以前身上的旧疤也没了踪影,而且对方在床上情///欲上涌的时候……那皮肤下面似乎隐隐泛起一层黑色的斑纹,但又转瞬即逝。

    眼看着自己就想到奇怪的地方,尤其回忆起某些令人情绪激荡的事,韩琅顿时觉得身体发热,耳根更是通红的能滴下血来。好在他迅速把这情绪压了下去,站在门外等自己平静下来,这才迈步入内。

    “在外头站这么久,想什么呢?”贺一九回身问道,手里头拿着锅铲,还比划了一下,“被相公迷住了?”

    韩琅一如既往地嘴硬:“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说罢,他直接揭开了锅盖,果然看到新鲜的鸽肉在氤氲水汽中翻涌,香味扑鼻。

    “哎,小心烫啊!”贺一九赶紧提醒他。

    韩琅把锅盖原样盖好,转过身三言两语对贺一九道出今天听来的事情,本来他带了一点质问的意思,结果贺一九大咧咧一笑,承认了:“是啊,我干的,怎么了?”

    接着伸出一只汗津津的手捋了捋韩琅后领:“这儿还忙着呢,你先出去,等会儿再跟你说。”

    “可是”

    贺一九夹起一块肉吹了吹,送进韩琅嘴里:“对了,尝尝咸淡。”

    “哦,可以了,挺好吃的。但是”

    “味道刚好?行,顺带帮我把这个端出去。”

    韩琅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哄出去了。

    饭桌上贺一九才把前后原委说清楚,他这人记仇,从来睚眦必报。韩老爷子远在南方,贺一九的势力是动不了了,只能暂时作罢,但这个不但欺负他家阿琅,还把自己弄进大牢里的袁县令,他是怎么都不愿意轻易放过了。

    说实在的,贺一九这么搞,韩琅也解气。可他就是担心太过火了,会给彼此惹来麻烦:“你不会要他的命吧?”

    贺一九嗤笑一声:“要命干嘛,又不值钱。”

    “那你想怎么做?”

    “等着瞧好了。”

    韩琅还是不大放心,夹着一块鸽肉不知道怎么下嘴。贺一九笑着安慰他:“赵王都说要我们处理没做完的事了,想必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何况姓袁的现在闹得民不聊生,我也算是为民除害嘛。”

    看到韩琅还是不肯动筷,他直接探身过去拍他一下:“赶紧吃吧!免得肚子又饿,晚上两次就嚷嚷着累了要睡觉就罢了,半夜还爬起来找东西吃。”

    韩琅面色一窘,这种事他真干过,不过那个要两次是什么意思,他还想要几次?!

    结果这天晚上,贺一九要了四次。后面韩琅已经眼神发飘,不知道身在何处,别说再烦恼袁县令的事,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干净了。

    第二天早上还累得起不了床。

    有时候他会冒出一个难以启齿的念头,贺一九体力好像也变好太多了,难不成去了一趟荒山流,被沈明归喂了什么十全大补药不成?!可每次问起来,贺一九都找各种理由糊弄他,就是不说实话。韩琅不知道贺一九是化虎太久,现在控制不好力量了,还以为对方真的和沈明归做过什么交易,吃了什么奇怪的丹药。

    以至于到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韩琅没事就抓一本炼丹的书仔细地看,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韩琅不知道是,贺一九其实比他还敏锐,同样发现了韩琅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他不说,就这么等着,想等韩琅什么时候主动告诉他。一趟荒山流走回来,两人关系看似更亲密了,可冥冥中似乎又缺了点什么。这种相互隐瞒的感觉令他没有安全感。所以贺一九才三番五次提出来想隐居,他觉得等两人卸下一身重担,应该就能坦诚相见了。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他回身关好屋门,从窗户里望见韩琅的侧颜,暗自咬了咬牙。

    会的,他相信韩琅,相信自己的判断。至少在韩琅这里,他可从来没有赌输过。

    无法与外界联系,而且身无分文的袁县令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天早晨,他叫上几个衙役来当他的随身护卫,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出了门。他老家不在这边,只身前来上任,附近也没有亲朋,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京城求助。可怜他们一行,连马匹也没有,只能像那些脚夫一般徒步向着京城走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路途不太远,徒步两天一般也到了。可袁县令打错了算盘,那些针对他的“歹徒”早就将他的一举一动掌控在手中,即便他逃出城去,也不过是落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而已。

    长途跋涉让袁县令的老胳膊老腿有些吃不消,带来的衙役在他看来都是一些没眼色的,谁也不来搀扶他,由他慢悠悠地在前面走。日头明媚,天高云淡,迎面吹来一阵舒畅的秋风,远处传来阵阵摇桨声。渔季已经过了,江面上很少见到小船,但这一艘却正好停在江边,仿佛就冲袁县令招手,让他进去歇上一歇。

    袁县令一想,对啊,江流直通京城,若这位船家能行个方便,岂不是省去不少功夫?他急忙领着人朝水边走去,道明来意后,船家微微一笑,道:“可以。”

    袁县令喜出望外地上了船,可船太小,只能载五个人。无奈之下,袁县令只带了三个人上去。很快,小船划进江面正中,惊起一群水鸟。袁县令心情舒畅地欣赏着江上美景,忽然听到摇桨声停下了,船夫大踏步地向他走来,正停在他面前。

    袁县令这才发现,这船夫的身材颇为硬朗,长得也有些面熟。没想到他把头巾揭开,脸上的脏污擦去,露出的赫然是贺一九的脸!

    “你、你”

    袁县令还没来得及呼救,自己带来的衙役就被撂下船去。接着扑通一声,船桨也被扔进江里飘走了。贺一九狞笑着向他靠近,他扯着嗓子呼救,却已无人能听见。

    后来,贺一九直接运起轻功,轻松回到岸上。江面上仍飘着一艘孤零零的小船,直到深夜时分,附近的村民才发现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出现在岸边,他浑身湿透,头发胡子连同眉毛都被人给剃了,他口口声声哀嚎着说自己是安平县令,村民大笑道:“这人说什么鬼话!县令大人怎么会长成这幅模样,肯定是个骗子!”

    这时,贺一九已回到家,笑着把韩琅搂进怀里:“行了,姓袁的再也不会来烦我们了。”

    第102章 茗茶1

    转眼就到了入京当日,两人收拾好行李,锁上屋门。如今要告别他从小生活的宅院,韩琅心中五味杂陈,生出几分怅惘。街坊邻居们都来送他们,都是一脸依依不舍,嘱咐他让他有空常回安平看看。出了城门不远,这群人散去了,但不远处又聚过来一群,各个凶神恶煞长得一副痞子相,原来都是贺一九的弟兄们。

    这回贺一九陪韩琅入京,就把安平的担子交给了别人,只带了几个愿意跟随他的心腹。他怕这帮人吓到韩琅的邻居,所以特地嘱咐他们出城再来送。这下又是一通离别的话语,这帮汉子面对贺一九都强忍着情绪,但背过头去却在悄悄擦眼泪。韩琅看得有点好笑,尤其他们每人还送了一堆告别礼,从家乡的特产到亲手做的糕饼无一而不及,配合上他们的长相,还真有点铁汉柔情的意味。

    最后他们还是被贺一九训了,说安平到京城就一两天的路程,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这才把这帮汉子哄了回去。两人正式上路,韩琅从车窗里望见越来越小的安平县,心里头丝毫没有出远门的兴奋,反倒有几分忧郁。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贺一九直接伸手过来捏他脸:“韩大人升迁了,高兴点呗?”

    韩琅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叹道:“是升迁就好喽。”

    中午他们在官道上的客店小憩,这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竖耳一听就会听到许许多多来自各方的传言。韩琅端着茶小口小口的啜着,想听听周围人都在议论什么。左边一桌说的是朝野秘闻,说太傅大人纳了个貌美如花小妾,是妖精变的,把太傅大人搞得五迷三道。右边一桌在议论两个王爷不和的事,又说圣上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都是手足兄弟,于是谁也没动。

    后面一桌则是安平来的,正在说他们县令大人失踪了:“你们说怪不怪,他才来两个月就逃官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上头都申请重新安排调任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逃跑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没了踪影,有人说是躲回老家去了。”

    韩琅听着,暗暗望了贺一九一眼,对方立刻迎上来一个舒畅的笑。以茶代酒,冲韩琅道:“来来,干杯。”

    一行人继续上路,马车吱吱嘎嘎地行进,夜晚才到达京城。不愧是一国之都,即便夜色深沉,几个闹市区依然腾起一股比白天还要喧嚣的声浪。四处华灯初上,一盏盏灯笼好似夜幕中的星辰,莹莹闪烁。空气里飘来各种夜宵的香味,还有勾栏教坊里的酒气和脂粉气。居民们挤在一起听一台新上演的大戏,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把马车都给堵在后头。贺一九带来的人在车里探头探脑,不时骂一两句,结果外头的人不但不动,还投来一个“哪里来的乡巴佬”的眼神。

    赵王派来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忙上来迎接,把他们带进新的住所。这是一间位置不错的小院,前头是个茶楼,后头住人。这茶楼以前是赵王的资产,现在作为见面礼,直接送给贺一九经营了,算是给他在京城留个营生。贺一九带来的几个人忙进去查看,末了兴冲冲地跑出来,笑道:“贺爷!里头比起醉仙楼都不差!”

    贺一九踢了其中一人一脚:“没眼色的东西,醉仙楼算什么。”

    天色不早了,他们赶紧安顿下来。小院当然是给贺一九和韩琅住的,茶楼就让这几个心腹去打整。好在茶楼本来就在营业,人手齐全,这几个心腹一进去就当上了管事的,心里头别提有多兴奋了。

    贺一九则顶着“大老板”的头衔,在小院和韩琅一起收拾东西。说是小院,只是相对外面的茶楼而言,里头其实比韩琅在安平的住宅还大一圈。赵王虽然有钱,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这么对待的,韩琅觉得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应当不错,是个还算好用的助力。

    第二天韩琅早早去到大理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于左书。他也被提拔了,如今是大理寺卿,所以韩琅这个大理寺卿学徒听起来似乎也厉害了不少。两人一见面,于左书就神神秘秘地把韩琅拉到一边,开口问道:“见到赵王殿下没有?”

    韩琅挠挠头:“昨天夜里才到,还没来得及去。”

    “哦,这样。估计你去了殿下也抽不出空见你,如今朝里出了怪事,正焦头烂额呢。我正要去查案,你先跟我走,路上再和你细说。”

    说罢,他拉着韩琅就往外走,等坐上轿子,他才道:“听说你师出天师一门?”

    韩琅点点头:“正是,之前赵王殿下派来的人和我提了两句,这回的事和妖鬼之物有关?”

    于左书重重叹了口气:“唉,还不清楚。本来边疆就不太平,如今皇上突然开始梦魇,常梦到西戎大军进犯,生灵涂炭。太傅大人府上又闹出妖怪害人的案件,弄得谣言四起,人人不得安生。”

    说着,他摇了摇头:“皇上一直担心的事情每夜都在梦里发生,如今朝中已偏向出兵迎战,看样子,很快就要和西戎打起来了。”

    “可好端端的,皇上为何屡屡受噩梦所困?”

    “不知道,太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是太担心西戎了。道录司的道士也不知是没本事还是受人指使,都说并无邪物作祟。可赵王殿下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应当是有人暗中搞鬼。现在你身怀异术,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幸运,有你相助,我们定要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琅被他夸了一通,又委以如此重任,心里头难免没底:“可我不过是回了一趟家乡,学了一些皮毛,妄妄不敢自称天师……”

    “你在京城破了一个案子不是么,许家的案子,”于左书说着,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韩琅的肩膀,“之前在安平,你也解决了不少与鬼怪相关的事件,别谦虚了韩老弟,你是能人,这回必须靠你了。”

    韩琅只好应下来,于左书继续安抚他,说些事情解决,会给他怎么样的封赏。说着说着,轿子在一处府邸前停下来,于左书先走下去,韩琅紧随其后,抬头一看,发现这正是太傅大人的住所。

    于左书吩咐他道:“你先跟我进去,要是有什么发现,出来再说。”

    接着,他向门公道明来意,便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一行人穿过堂屋,直接走向后院。韩琅发现这院中照例是花木扶疏,可人迹罕至,偶尔见到丫鬟也都是脚步匆匆,神情紧张。他忽然回忆起在城外听到的谣言,有人说太傅大人新纳的小妾是妖怪,看来这宅院中的确是出过大事了。

    刚走不远,他们和一个年轻男子打了个照面。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相当不精神,但又不似那种妖气缠身的模样。韩琅觉得这人很是面熟,一番回忆之后突然想起,这不是上回中元节放河灯时,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风凉话的那位么?

    原来是太傅府中的人,看这锦衣华服的打扮,恐怕还是位少爷?

    现在他也顾不上多问,抬起头来,屏息凝神地远望太傅府当空,似乎并未感到邪气。现在他也说不好,恐怕还是要多观察一阵才有结论。

    正当这时,他们已经靠近后院的卧房。里头隐隐有人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妇人训斥他人的声音:“你倒是还好意思来?!滚出去!”

    随着他们脚步声渐近,里头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引领韩琅一行人前来的仆役进屋通报,很快就有一个妇人揭开帘子走出来道:“于大人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从声音上判断,这位夫人就是刚才训话那个人。韩琅将她打量了一番,她年岁已逾四十,气度不凡,打扮雍容,估计是太傅的正室。接着屋里又走出来一位妙龄女子,长得虽不是特别艳丽,却气质典雅,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使得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而且她身上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转瞬即逝。看她打扮同样不俗,头上戴着珍珠簪花,韩琅顿时猜想,这位可能是太傅刚纳的妾室。

    太傅夫人显然对这个小妾没有好脸色,只是客人在场不好发作,就三言两语把她赶了回去。一行人走进屋中,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桌上的药汤还在散发着热气,太傅夫人却蹙眉嘱咐下人:“这东西怎么还在,快倒了去,那个骚狐狸拿进来的,能喝么!”

    说完,一碗汤药顿时被奴婢泼在了院子里。在场众人都见怪不怪,于左书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开口问道:“大人还好么?”

    太傅夫人一脸郁卒,叹了口气:“还是没醒。”

    她引着众人到进去查看,太傅大人就平卧在踏上,面色暗沉,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韩琅不懂诊病,心想应该叫贺一九来看看。这时只听于左书问道:“当时给她倒茶的丫鬟呢?”

    太傅夫人冷哼一声:“早拖出去杖毙了。”

    于左书无奈地摇了摇头:“应当先交给官差审一审的。”

    之后寻了个空挡,于左书才向韩琅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太傅府大大小小的纠葛还真是乱得很,大太太何氏性格泼辣,家世显赫,太傅年轻时候有些怵她,始终宠着爱着,不敢得罪。于是后来纳入的二姨太出意外过世了,三姨太又稀里糊涂病死了,太傅虽觉得另有隐情,但一直没有深究。

    如今何氏人老珠黄,太傅的事业又如日中天,后来纳入的四姨太梅氏就和何氏争宠争得厉害,何氏一直闹着要把四姨太逐出门去,始终没有成功。前段时间太傅离京几个月,回来时又带回来一个五姨太杜氏,就是刚才被正房夫人训话那个。她一进门,等于破坏了太傅府里一分为二的格局,这下愈发混乱,大小矛盾日日不休。

    太傅不想管这些事,他是三公之一,成天纠缠府里的争斗,成何体统。何氏和梅氏都有一子,偏偏大少爷是个成天只会伤春悲秋的窝囊废,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嫡子头衔。梅氏的儿子就十分聪慧,备受太傅喜爱。刚来的杜氏虽然进府的日子短,没什么势力,但她年轻貌美,如今被太傅一心护着,何氏虽然时常发难,却也暂时动不了她。

    这一番背景听得韩琅头晕不已,花了好大功夫才理清楚这三位夫人的姓氏和势力,太傅府里当真是“三足鼎立”,凶险得很。如今两个儿子都大了,梅氏的儿子锋芒愈胜,府中就有人传闲话,说是大太太何氏想暗中害死太傅大人,提前让自己的孩子坐稳继承人之位。

    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但不能否认的是,如果太傅故去,只对大太太有好处,其余两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动机。

    太傅是在品茶时出事的,当时他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突然呛咳不止,后来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至今仍气若游丝,始终没能醒来。给他倒茶的丫鬟被大太太杖毙了,但大家都清楚,丫鬟不可能是主谋,背后定有人指使。

    “既然如此,大太太何氏就很可疑了,”韩琅压低声音道,“那妖怪害人又是怎么说?”

    于左书轻叹一声:“就是那个年轻的五姨太杜氏,好像学过什么法术,会占卜,会医病。而且这人很怪,吃东西很少,不碰荤食,她所经过的地方,还总有一股异香拂面。”

    说着,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一个人要是太神秘了,就会让人觉得不踏实,所以不少人背地里说她是妖物。如今太傅昏迷不醒,坊间就开始流传太傅被妖物缠身之类的谣言,甚至传进朝堂之上,联系起皇上梦魇之事,越闹越大了。”

    “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察这里有任何妖气。”韩琅道。

    于左书“嗯”了一声:“那是最好,不过还是大意不得,我瞧这案子不好查,这段日子就有劳你多多相助了。”

    第103章 茗茶2

    为了查案,韩琅同于左书一起前往太傅遇害的书房。这间屋子有一个独立的庭院,环境幽静,外头的声音基本传不进来。听说太傅独处时不喜吵闹,所以下人都很少来这边,最多只会有两个奉茶的丫鬟。至于女眷,除了正受宠的五姨太杜氏偶尔会被带过来以外,其余人更是很少踏足这个地方。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踏上草地上铺就的石子路,于左书和韩琅在仆役的带领下走进了这个花树掩映的地方。风景倒是不错,屋里扑面而来一股茶香,闻起来相当舒服。可惜两人无心欣赏,于左书一进去就轻车熟路地给韩琅介绍当时的情况,可见他已查过好几遍了。

    “太傅大人有一项爱好特别出名,就是爱品茶。”他说。

    韩琅环顾四周,发现的确如此。这间屋子除了寻常可见的桌椅家具,只有两个书柜,外加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周围鲜少可见文人墨客喜爱的珍宝古玩,墙壁上只挂了一幅字画,看起来还是太傅大人自己的作品。除此以外,屋里就是大大小小的茶具,木质、瓷质甚至琉璃质的杯碗器皿,还有一个袖珍的火炉,外加许多不知道什么用途的瓶瓶罐罐。

    喝茶需要这么讲究么?韩琅疑惑。太傅大人爱茶他能理解,为此将书房布置成茶室他也能理解,可这些器皿各个质地不凡,许多都不是平日喝茶常用的物件。这时于左书才开口解释,原来太傅大人不但品茶,还讲究品古茶,他这一系列套路都是自己研究古籍之后创造的,为此他还写了好几本著作,送给书坊抄阅。当然,他这种爱好并不流行,虽然他经常向身边亲朋推荐,可到头来继续沿用这套品茶方法的,仍旧只有他一个。

    “因为太麻烦了,味道也不见得好。”于左书苦笑道。

    原来太傅不喝农人们晾晒好的茶叶,新鲜的茶叶到手以后,每一道工序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连下人都不让插手。这是他的兴趣所在,别人也没法说什么。说着,于左书打开那个袖珍的火炉,招呼韩琅去看:“就这个炉子,是他炙烤茶饼用的。”

    窗外阳光最好的空地上放了一个摊开在地上的竹席,那是太傅晾晒茶饼的地方。接着就是碾细茶叶的药臼,筛茶的筛子,于左书都一一向韩琅介绍。最后是用来洗滤的水,据说是专人从城外的山上挑来的,贮藏在一个半人高的水缸中。最后则是用于泡茶的泉水,和煮茶的火炉,据于左书说,茶煮好后还要加一撮糖,放几片橘皮和薄荷,才算是完成全部工序。

    韩琅咋了咋舌,心想自己喝茶一贯是用热水泡了就往嘴里灌,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于左书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可千万别和太傅大人提到泡茶的事,他一定会发火的。他总说他的方法才是最正确的,还给自己的茶起了个名字,叫‘茗粥’。”

    难怪没有人愿意尝试他的方法,这样会好喝么。韩琅腹诽。

    “总之,太傅大人就是泡茶以后出了事,”于左书道,“据当时服侍在旁的丫鬟说,太傅大人第一口喝下去,突然开始呛咳,表情痛苦。她赶紧给大人倒了一杯清水,又给他顺气,没想到并没有效果,之后直至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说着,他指了指前方的桌椅:“当时他就坐在这里。”

    韩琅颌首,接着又问:“他身边只有丫鬟?”

    “对,给他倒茶的丫鬟叫芳月,因为被大太太何氏怀疑下毒,已经被杖毙了。另外在他呛住以后给他倒水顺气的丫鬟叫舒云,就是后来告诉我全程经过的人,现在还在府上。”

    韩琅蹙着眉,下意识地用指节轻敲下颚:“于大人,你查过这两个丫鬟各自是谁的手下么?”

    “这当然了,”于左书摆了摆手,“芳月伺候五姨太,舒云以前则是四姨太身边的。当时五姨太身体不适,太傅大人叫她去陪伴时,她没去,于是叫身边丫鬟代替。”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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