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闻 作者:顾不听

    第5节

    两人就此相拥着,霁安领着船家风风火火跑来,见了这场面登时站住了脚,反了方向,将船家连拖带拽地拉走。

    片刻,言穆的声音响起,“你的簪子不见了。”

    “是么?”金堂抬手去碰,果然不见了金簪,四下环顾,也没有踪影,想来必是落在了水里,湖那么大,要寻是不可能的了,不禁惋惜地叹了一声,这簪子倒是个可怜的,先前不过可有可无,如今有了别样的地位,却无缘享受了。

    言穆显然也想到了,眼睛在水面扫视着,金堂拉过他,“丢了便丢了,你再送我一个便是,这回我吃亏些,不要你金的银的,嵌玉的镶珠的,只要一支你我喜欢的,我保证,丢了性命也不丢了它,你可安心了吧?”

    “一支簪子,哪里值得你用性命保证。”他最后望一眼涟漪道道的湖面,牵住他的手,承诺似的,“以后,我定然把这世界上最好的簪子拿来送你。”

    “是嘛。”金堂含笑以对,“我可不会客气。”

    ☆、病了

    金堂穿着一身半湿衣裳回到快绿阁,陆回青站在他房门前,似是等了许久,不知怎的,满心的喜悦便淡了些,他放慢步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方才走过去。

    陆回青盯着他,说不出的怪异眼神,他倚在门边,微微一笑,“在等我?”

    “我听说你和言穆出去游湖……看来,你们很是尽兴。”

    “是啊。”金堂抖抖衣角,“灵龟湖的风景的确不错,陆公子也该去看看。”

    陆回青面色难看极了,“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陆公子说的什么话,金堂风尘中人,行事向来从心所欲,无所顾忌,游湖不过是兴之所至,若是哪里惹到了陆公子,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当真喜欢言穆?”

    “为何不会?言公子待我极好,得他照顾,是我的福气。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陆公子,若非陆公子出言点拨,我还不知道珍惜这福气。”他笑容虽是温和的,眼中却带着芒刺,陆回青想起那日他说出“下作”二字时金堂的神情,认输似的闭了眼,“好,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多言了。金老板怎么高兴怎么来,只盼你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金堂眯起眼睛,“陆公子放心,我既应了,必然尽力而为。”

    陆回青再不多言,大步离去,自上回得言穆首肯,绮绣就将金堂旁边的房间腾了出来给他,如今低头不见抬头见,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金堂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心情也是糟透了,衣服也不换,没干没净地躺在床上,望着四四方方的帐顶。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错,他的确是在冒风险,他不过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不想就此放弃了,至少,那人从未向他说出“下作”二字,明明不会水却傻乎乎地跟着他往湖里跳,他要赌一把,看看平生第一次地想要把自己的心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究竟会不会输。

    散开失了簪子的发髻,长发铺了满床,随便拉过被子来拥在怀里,似乎就能得到一点安慰。

    言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许是累了,这一睡,竟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要不是霁安进来喊他吃饭,他恐怕还要继续睡下去。

    金堂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头脑昏胀,口干舌燥,便吩咐霁安倒杯水。

    霁安应声倒了杯水,一扭头看他,眼珠子瞪得极大。

    “你这么死盯着我做什么?”金堂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想比比谁眼睛大吗?”

    “谁和你比眼睛!”霁安“咚”得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水花四溅,“你瞧瞧你的脸色,成什么鬼样子了!”

    “有么?”金堂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我是有些不舒服,也没你说得那么恐怖吧。”

    霁安拿过镜子放到他的面前,“你自己瞧瞧,我还比你好看些呢。”

    金堂一看,果然镜中的自己脸色蜡黄,眼圈深重,活似什么痨病鬼,霁安已探过一只手来覆上了他的额头,一碰,就缩了回去,“你是偷偷用它烙过饼?”

    金堂不服,还要争辩,一张口却咳得惊天动地,霁安嫌弃地指着他的衣服,“落了水连个衣服都不换就睡了?当真是叫我操碎了心!”

    说罢,就把金堂赶到了一边,手脚麻利地换了干燥的床褥,“换身衣服上床躺着去,等着我叫大夫来。”

    金堂含笑,“霁安,是谁眼光那么好,做了你的主子?”

    “呸,你个不要脸的。”霁安大步走出去,刚到门口,又折转回来,“不如我去告诉言公子,顺带让他将你赎了出去好好照顾?”

    金堂不料他会这么说,徒自想了想,“不可。”

    “为什么?白日不都试了,言公子的真心,瞎子都看见了,你还怕他负心薄幸?”

    说起来,金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打算倾心托付了,可一说到赎身出去,心中却是虚的,“我倒不是怕他不肯……”他支吾着说出这几个字来,就再也说不下去,懊丧地捂了额头,“我如今什么也想不了,你自去请你的大夫便是!我烧成了傻子,什么都白谈!”

    “你们这些人哟……”霁安嘟嘟嚷嚷地走出去,“言公子也是,白花了一年的银子,就不知道干脆赎了你去?”

    金堂张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势,胸口似堵了什么,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发现自己果真病得不轻,连手都是微颤的。

    是啊,既然一开始就是真心的话,为什么不将他赎了出去……

    他喝一口茶,徒自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不甚了解还需观望,或许,是他的银子并不够将他赎走,或许……

    “哐当”一声,茶杯落到桌上,茶水顺着桌沿躺下,他气喘吁吁地站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他乖乖地换上干净的衣服,窝到了床上,新换的被子久藏于柜子,有股淡淡的幽香,他拉上些被子,遮住半张脸,等着霁安带着大夫来救他。

    而霁安不止带来了大夫,也带来了言穆离开锦城的消息。

    “为什么?他又有什么事?”

    “谁知道呢?我只看见他和王府的侍卫打马从街上跑过,一路往出了城。我还想喊住他,他却是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金堂默默地望天,好歹他们这也算热恋刚开始,言穆竟然这样就出了城,连说也不说一声?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他的人的自觉性了?还没想完,外头就来了报信人,霁安听了回来,双手一摊,笑嘻嘻道:“得,言公子奉了王爷的差遣,即刻入京了,主子您这病,怕是得自己消受咯。”

    “入京了?”金堂一阵眩晕,三天两头的让言穆东奔西跑,这锦城王还真是拆散他们的一把好手。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语气楚楚可怜,“霁安,你主子我就只能靠你了。”

    “哼,现在知道我好了吧?”霁安神气活现的,“大夫,我主子死不了吧?”

    大夫擦擦额上的汗,“金老板并无大碍,只是落了水受了寒,吃几帖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好,我跟大夫去拿药,你可给我老实呆着,再敢出什么幺蛾子,我就往你的药汁里加酱油!”

    金堂咬牙切齿的,挤出一个媚笑来,“知道了安爷~”

    ☆、和好

    言穆此去,倒并非计划之中,只是他回到王府,换下湿衣,才发现贴身存放的闻楚的御寒药,已经进了水,尽数毁了。

    这药千金难求,每次皆由他亲自去取,这一次,也不例外。

    唯恐闻楚支持不到下一次拿药,言穆换了衣裳,即刻召过韩碣来,两人立刻动身,回京城求药,有闻楚这个假王爷在,在不知真相的人看来,他们不过是两个侍卫奉了王爷的命令进京办事罢了,其危险程度要小得多。

    至于金堂,言穆唯有暂且将他放在一边了,正好,此次进京,处理一些事宜。

    他并不知道金堂病了,金堂也就怪不得他,只好哼哼唧唧的在床上躺着,一顿一顿,喝那极苦的药。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口中如生了火,他咳嗽一声,“霁安,霁安,给我倒杯水!”

    叫了半天,却也不得回应,正觉得自己要死了。门推开,陆回青僵着一张铁板似的脸走进来,倒水,递水,转身。

    “诶!”

    陆回青转身,冷冷瞥他一眼,“还要什么?”

    “我饿了。”

    转身,走出,走进,放下食碟。

    “喂!”

    “嗯?”

    金堂看了他一时,肩膀开始颤动,从微弱到剧烈,最后竟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陆回青的冷淡挂不住了,“你烧傻了?”

    他笑得几乎要岔气,咳嗽几声,道:“算了,怕了你了,怕了你了。”他直些身子,展颜一笑,“陆回青,我们和好吧。”

    “和什么好……”陆回青别扭地转过头去。

    “你随身带着我给你的箫?”

    回青低头看了一眼,物证赫然,无可抵赖,“那又怎样?”

    金堂笑眯眯的:“我想听你吹曲子,欢快些的。”

    “恕不奉陪!”他转身欲走,不妨被金堂牵住了手,陆回青忙不迭地撒开,“你干吗?”

    “我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又咳嗽起来。

    回青皱了皱眉,走到桌边坐下,从腰间抽出那根竹箫来,微微瞥了一眼金堂,后者倚着床柱,洗耳恭听。

    曲调一出,金堂便笑了,这倒真是欢快的曲子,就是酒席间用来助兴也使得,叫人听来只觉得身上都轻快了许多。

    总这样多好,他想,回青并不是瞧不起他的人,只不过书读多了,难免清高自傲些,若自己不与他和好,也不知道两人还会冷战到什么时候。成日地面对他那张铁板似的脸,还真是不好受的。

    如此一人吹曲,一人倾耳,时光悄然,岁月静好。

    曲毕,陆回青无声欲去,金堂轻声喊住他,却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我想沐浴。”

    回青愣了愣,“霁安他,出去了。”

    “不是还有你?”

    “我……不帮!”他逃也似的走出去,丝毫没有给金堂死缠烂打的机会,在屋里静坐了一会儿,便见两个小厮提着热水去了金堂房里。

    他拦住一个,“霁安回来了?”

    “还未呢。”

    “那谁在侍奉金堂?”

    “金老板让我们都退下了,就他自己呢!”

    回青徒自踌躇了一阵,硬着头皮敲响了金堂的房门。

    “谁呀?”

    “是我。”

    “进来吧。”

    回青等了片刻方才推开房门,本已经做好了看见些什么的准备,却见金堂只穿着中衣,懒懒地伏在桌上,“你来啦。”

    “你不是要沐浴?”

    “是啊。”他笑眯眯的,“这不是在等你?”

    回青感觉到上了当,语气不善,“我看你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

    “你以为我等你干什么?”他狡黠一笑,“我不过是想让你守在这里,水凉时为我添些水罢了呀。”

    回青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金堂忍笑抚着胸口,缓缓地走到屏风后头,声音微哑:“小美人,你可别偷看。”

    “谁要看你!我这就走!”脚步声传来,金堂急忙探出个脑袋来,“别。”却见回青端坐凳上,跺脚而笑。

    金堂叹了口气,“美人啊,就是惹不得。”

    两人不再调笑,金堂脱衣之声清晰可闻,回青背向屏风,金堂入水之声响起,回青站起来,从书架上挑出一本书看,金堂惬意地□□了一声,陆回青觉得室内逐渐闷热起来,便将窗子打开,纳纳凉气,想起金堂正病着,又急忙将窗子关上,对着窗格徒自念叨:“心静,心静,心静自然凉。”

    金堂竖起耳朵听了,忍不住要笑,咳嗽一声,作怪似的道:“热了?实在委屈你啦,沐浴时屋中是要热些,我又病着,开不得窗。”

    “无妨,无妨。”回青擦了擦额上的薄汗,仍拾起那本书来,艰难地看下去。

    过了一会儿,里头喊,“小美人,水凉了,来给我添些水。”

    回青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被搅成了一江春水,“霁安就快回来了。”

    “你要我在冷水里泡着吗?”

    回青提起水桶,不就是男人吧,谁还不是啊,不就是光着吗,谁还没光过呀,不就是添些水吗,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他迈动了步子,门打开了,霁安愤愤地将什么甩在桌子上,“琼烟的嘴太碎啦,竟将言公子进京说成是避着主子您,她老相好的回去陪老婆的时候,主子爷可没这么诽谤她过!”

    “你小着点儿声。”金堂懒懒的。

    “主子……”霁安一转头,便瞧见回青提着桶,额上汗湿,颊间飘红,呆愣愣地看着他,他讶了讶,“主子人呢?”

    回青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一声,放下水桶,“他在沐浴,正好你回来了,给他添些热水,我先走了。”

    霁安疑惑地望着他离去,一下子把琼烟的事儿忘了,“哗哗”往桶里倒热水,“陆公子干什么了热成了那样?”

    “许是清心咒念多了吧!”

    “清心咒?”

    “你买了什么回来?”

    “四喜楼的猪肘子。”

    “大夫不是说了我忌食油腻?”

    “对呀,我买来自己吃的!你喝清粥!”

    ☆、京城

    这边,言穆也到了京城。

    他是秘密回京,除了几个心腹,并没有人知晓。

    表面上,他和韩碣是锦城王进贡队伍的开路先锋,言穆让韩碣先往京中准备,掩人耳目自己只身一人直奔了城北无盟山——能开出治疗闻楚之药的神医,正是结庐此山,这神医说来奇怪,言穆初见他时,他是个道士,自称道号云游子,后来结庐无盟山,却又变了儒生模样,自称仁恕先生。

    言穆曾问他如此反复变更称呼,后人何以铭记。他抚须笑曰:“风无定,人无常,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我自随风归去来,何求留名天地间。或百年以后,离儒归释,未可知也。”

    山路难行,到了一定时候,言穆不得不下马步行,草庐前的桌上放着酒杯,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似是在做饭,言穆还没出声,一身文士长衫的仁恕先生便走了出来。

    “六皇子,你来啦。”他将手中的两样小菜放下,态度亲切地好像久未谋面的老朋友,“来来来,与老夫共饮一杯。”

    仁恕最爱吃鱼,向来是无鱼不欢,为此,言穆还特命人私下经营,保证日日向无盟山送于来,可这两道小菜,一个是清炒菜心,一个是文思豆腐,言穆在座上坐下,微微一笑,“先生不吃鱼了?”

    “六皇子还不知道我吗?人可一日不饮水,岂可一日不吃鱼!”仁恕哈哈大笑,转回屋里,端出一盘豉香黑鱼片,一盘清蒸鲈鱼,一盘西子醋鱼来,热情地招呼言穆,“无需客气,动筷,动筷!”

    言穆便不推拒,夹了一筷醋鱼,其味酸甜清香,口感爽滑柔嫩,不由赞道:“先生好厨艺。”

    “好吃吧。”仁恕扶着胡须,眼睛微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六皇子可尝出来?这一盘,可是真正的西子醋鱼。”

    言穆一个转念,“这么说,鱼儿取自西子湖?”

    烹鱼需以活草鱼烹制,而西子湖距京城需十数日路程,路上又要维持鱼儿不死,其用心不亚于进贡之物,仁恕鲜少下山,这么说,必是有人送来的,而这个人,必定不是自己手下。

    言穆心中虽有疑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爽然道:“先生若是想吃,本王大可让人日日送来。”

    仁恕本就算他的人,闻言抚须大笑,“六皇子慷慨,既是如此,老夫也不吊着您的胃口了——这鱼儿,是九皇子亲自送来的。”

    “九弟?”言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英武少年的模样,皇九子兰睽年方十五,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儿子,先太子薨后,朝中曾多有传言皇上会破嫡长之制立他为太子,最终却立了二皇子,这个弟弟,他素来很放在心上,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也不差,只是兰睽一派天真,没什么争权之心,无端端的,怎会来拉拢仁恕?

    仁恕看出他的疑惑来,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要我验一方药。”

    “什么药?”

    “皇上所进补药!”

    这补药言穆的确是动了手脚,但他自负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其中的门道,更何况问的是仁恕,颇为放松地问:“先生验了吗?”

    “验了。”

    “哦?”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俱是明了,仁恕笑道:“那补药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

    言穆端起酒杯,“我敬先生一杯!”

    “好说,好说。”仁恕一饮而尽,惬意地捋捋胡须,“说来,老夫倒是颇为好奇,那补药——究竟是何人的杰作?”

    两人相视而笑,言穆没有回答,转而道:“我此次来,是想向先生求药。”

    “哦?”仁恕皱了皱眉,“上次不是给了你足够的药?”

    “不小心落了水。”

    仁恕一改之前的爽快,抚着胡须并不言语,言穆道:“只要先生能及时制出药丸,本王必将竭尽所能满足先生的一切要求。”

    仁恕这才舒了眉头,“六皇子能在京城呆多久?”

    “三日。”

    “三日?”仁恕站了起来,“三日时间,老夫可办不到。”

    “那最快需要多久?”

    “至快,七日。”

    言穆索眉思索一番,“好,七日就七日,到时,自会有人拿着我的令牌来取药。”

    他站起身来,“小王还有些事,不能与先生一起享用这西子醋鱼了。”

    仁恕含笑点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言穆骑着逐厄离去,无盟山再度静谧,仁恕拿起筷子,悠悠尝了一筷子西子醋鱼,“西子湖的鱼儿,的确是很鲜嫩啊。”

    言穆回到京中府邸,京中心腹早已齐聚一堂。——韩碣的兄长韩砾跟随他最久,当先迎了上来,言穆与他们简单见过,韩砾一脸严肃道:“我前儿递出去的消息,王爷可收到了?”

    “出了什么事?”他仓促进京,恐怕那消息是要送到闻楚手中了。

    心腹们对视一眼,韩砾道:“赵家,恐怕有变。”

    “赵家?”言穆也凝重起来,他根基未稳,现在出什么事,极不利他的发展,“说清楚,赵家怎么了?”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王爷知道,赵家家主的长女昕小姐是嫁给安国公的大公子的,可是,最近昕小姐突然死了,安国公府的解释是昕小姐是因病而死,这事若真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可不想月后昕小姐的陪嫁丫鬟竟逃回去一个,原来那昕小姐并非病逝,而是,自尽而亡。”

    “赵家女儿,素来刚强,好端端的,如何会自尽?”

    韩砾道:“这就是了,原是有一日安国公的大公子同四皇子厮混,两人一同回的安国公府,四皇子许是喝得神志不清了,竟闯入了昕小姐的卧房,若是寻常情况,那倒没什么,偏偏昕小姐正在沐浴,几乎叫四皇子毁了清白,亏得下人听见喊叫赶来救下了。此事,四皇子和安国公府俱想隐瞒,但昕小姐那样的出身,岂是肯受此大辱的,痛骂夫婿一番,当场就抹了脖子。”

    言穆叹道:“可惜了一个烈女子。”

    “赵珏赵老太君素来最疼爱这个孙女,听闻此讯,气的当场拔了剑,怒骂:‘不杀此子,岂有脸活。’一来,四皇子为进贡进京,本早该走,拖延未归,已是有罪,二来,四皇子犯此大错,却未主动请罪,而是连夜逃回了坞城封地,罪上加罪。事情败露,皇上极力压制了消息,一边安抚赵家,一边下旨让四皇子负荆请罪。”

    言穆微微一笑:“以四哥的性子,绝不肯出来自首。”

    “王爷说得没错,四皇子却被骇破了胆,躲在坞城,抗旨不出。皇上本是大怒,几欲派兵,但被四皇子的生母端贵妃吹了几日枕头风,竟平了火气,改了意思。临了,只给赵家赏赐了许多珠宝银两,又将安国公府一家做了替死鬼,倒放过了真正的凶手。赵家几番上书,皇上倒似和赵家卯上了劲,巧言回转着,就是没有处置四皇子的意思。”

    “父皇忌惮赵家的势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多半是让端贵妃提醒了,想要让赵家知道知道天威难犯了。”言穆勾起轻松的浅笑,“却不想,赵家要反了?”

    “也无确凿的证据。只是密报说赵家近日和一些官员将领,来往有些密切。属下以为此事必须谨慎,故急报了王爷,现在王爷既然回来了,正好请王爷定夺。”

    言穆沉吟片刻,神采飞扬,“就算赵家不反,本王也要逼他反!只是,这时间,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

    韩砾问道:“王爷对简家,十拿九稳了?”

    想起简荣月来,言穆笑了笑,“本王要做的事,什么时候做不到?”

    几位心腹俱是低声欢呼,喜不自禁,有了简家的兵力,他们几乎可以看到自己封妻荫子的一天了。

    韩砾喜而不露,恭声道:“那等王爷求皇上赐婚的折子到了,我等必尽力保证妥当。”

    正说着,韩碣从外头走了进来,言穆看他一眼,“好了?”

    韩碣点头,“都办妥了,贡品再过三日就会送到京城,折子已经先递了上去,皇上看了,并没有什么疑窦。”

    言穆意气风发地站起来,“是时候去一趟定北将军府了。”

    他秘密进京,并不好准备什么礼物,只是知道简旭先好收集玉石棋子,先代兵书,便投其所好,两样各备了一份,随身也好携带。

    韩碣先去通报了,不出所料,允了言穆入内,只是不允许带其他人,韩碣便先回府中候着,言穆坦然进了定北将军府,见到了威名赫赫的儒将简旭先。

    “六皇子。哦,不,应该称您王爷才是。”简旭先当先开口,神情怡然。

    “将军多礼,小王承受不起,还请将军直呼小王名字便可。”

    简旭先微微一笑,“王爷,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两人在座上坐下,下人端上茶来,简旭先安然地品茶,不骄不躁,气度沉稳,一点也没有一般人家面对未来女婿的过分操心,言穆便也以不变应万变,待简旭先喝过了几口茶,方才呈上了先代兵书,“小王素来敬仰将军,知道将军喜好收藏,这一棋一书,还望将军笑纳。”

    简旭先看过礼物,也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而是将他们放在了一边,“王爷,月儿,过得好吗?”

    言穆答道:“月儿十分思念家人。”

    简旭先淡淡叹息了一声,“月儿自小失了娘亲,我又不在她身边,她像她爷爷,性子素来倔强,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王爷不要责怪她。”

    此言既出,便是托付之意,言穆立时站起来,鞠了一道长揖,“将军放心,小王全心全意对待月儿。”

    “王爷不要高兴得太早。”简旭先目视前方,“月儿要嫁给你,我做父亲的,必当尽力成全,可与此同时,我也是为人臣子的。或许你知道一些消息之后,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将军言下何意?”

    简旭先面目冷肃,“我早已进宫面圣,要将简家的兵权,尽数交出来。你与月儿成亲之日,便是简家卸甲之时。”顿了一顿,“如何?王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言穆不想简家竟会如此决绝,沉默了一刻,越发坚定道:“不论月儿是谁家的女儿,不论简家有没有兵权,她都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简旭先看了他许久,目光凝重地点了点头,“还望王爷说到做到才好,否则……”停顿了一下,他和善一笑,“王爷秘密进京,不宜久留,老夫就不留王爷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

    言穆唯有恭声告退。

    交出兵权?且不论此言是否为计,就算是真的交出兵权又怎样?军心不失,星火燎原!

    ☆、惊喜

    金堂的病在回青同霁安的照料下一日日好起来。

    等言穆回到锦城的时候,金堂的病已经尽数好了,外头前来通报言公子到了,他躺在床上,也没起来,言穆走进来,带着笑道:“日上三竿了,怎么还赖在床上?”

    几日未见,言穆的脸上带着些疲惫,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赶路赶得急了,又没有休息好就跑了过来,他本就不打算责怪言穆在他病时离去,看见言穆的疲态,就连那一点小性子也省了,一下子跳起来,“你就不知道好好睡上一觉再来见我?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怕毁了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灰头土脸?”言穆摸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是有些胡渣,他笑一笑,“金堂难道没有听说过——思君令人老?”

    金堂呵呵一声,把言穆推倒在床上,“哄人的话少说,快在这儿睡一会儿。”

    “金堂!”

    “闭嘴!”

    言穆无奈地笑笑,“可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金堂撇撇嘴,还是有些气他走得突然,“我可不稀罕。”

    “你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他笑吟吟地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来,上头嵌着的明珠依然闪烁着莹润的光。

    金堂直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可不就是那定情的簪子?“它,它不是落进了灵龟湖里?”

    “是啊。可是后来我派了数十个弄水好手,没日没夜地打捞搜寻,又给找了回来。”

    他这话说得轻巧,金堂不禁咂舌,那偌大一个湖,找这一支小小的簪子,何异于大海捞针!金堂拿过簪子,在手中把玩着,不能说没有感动。

    虽说是不在意,可哪有一样新的能抵得上旧物的意义?

    如今簪子回来了,就好像他们的感情,始终圆满。

    言穆半撑着身子含笑看他,金堂回过神来,握住金簪,问:“说起来,我送你的那支簪子呢,怎么从不见你戴?你该不会是瞧不上我的簪子,转手就丢了吧?”

    “哪儿能。你送我的簪子,我收在王府呢。”

    “真的?”金堂逼近他。

    “你不信我明日带过来给你瞧瞧。”

    金堂眉开眼笑,“好啦,本少知道你的心意了,安心睡吧。”

    言穆趁势抓住他的手,“你不陪着我?”

    “陪陪陪。坐在外头陪你。”

    金堂挣开,走出两步,却又转回来,抓住言穆的手,上身倾斜,极快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得了,爷赏你的。乖乖快睡,不足两个时辰不许起来。”

    言穆心满意足地躺下,裹着带着金堂味道的被子,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习惯性地去取贴身存放的御寒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仁恕的药还没有送来,他松开被子,有些后悔没有先回一趟锦城王府,假若闻楚突然发病了怎么办?

    然而,想到金堂就在外头,他平躺下去,还是决定不走。

    金堂在桌边坐下,回首望一眼帘后的言穆,欣然而笑,将那簪子插上发髻,恨不得抓过霁安来炫耀一番。

    傻笑了片刻,却又虚给了自己几个巴掌,“呸呸呸,这么点东西就把你打发了?没出息的。”

    然而,唇角的弧度还是忍不住上扬。

    他又把簪子拔下来,生怕自己是做梦似的反反复复摸了好久,才最终安心下来,不再折腾簪子,心情极好地移了凳子趴在窗口,看那朵放在梧桐树下的金盏花。

    花早已谢了,但迟早有有一天里头会重新钻出嫩芽来。

    他想起童年时记忆里那张模糊的孩童的脸,那样小老头似的孩子,曾被他用一朵金盏花勾引出来呢。幼年时不懂,后来想来,能在宫中出现的孩子,不是皇亲,便是国戚吧。

    他如今这般的境地,这辈子恐怕是无缘与那孩子相见了,只是可惜,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小傻子。

    金堂碰碰眼下的痣,那孩子不像他有颗痣做凭证,就算相见了,恐怕也认不得了吧。

    不觉又要伤感起来,金堂急忙调转视线,转去看天边的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院中囚禁不听话新人的小屋竟透出幽暗的光。

    又是谁落进了火坑?

    他站起身来,听言穆的呼吸渐渐平稳规律了,方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敲了敲陆回青的门。

    一下,两下,无人来开,金堂手心渗出汗来,握了拳头要敲,门开了,陆回青皱眉看着他,面色不善。

    金堂舒了口气,“还好你在。”

    “你不是在陪言穆?来找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言穆来了?”转念一想,回青就住在他隔壁,哪里会有不知道的道理,金堂咳嗽一声,四下张望着,“你看见霁安了没?”

    陆回青斜着眼睛看他,“你找霁安找到了我这儿来?”

    金堂耸耸肩,“既然不在就算了。”

    陆回青的房门在身后哐得闭上,他退慢一步,恐怕就要夹了他的手。

    金堂望着他的房门沉默片刻,继续去找霁安,终于在楼下找到了他,“霁安,你可知道后院那屋子里,又来了人?”

    霁安眨眨眼,“知道啊。”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做什么要告诉你,主子救了陆公子也就算了,难不成这一个也要救?”

    金堂蹙眉,“就算不救……我去说一说,让他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我的主子爷哟。天下那么多人,您哪儿能个个管过来哟,得了闲,还是和言公子出去游个山玩个水吧!”

    金堂瞪眼,“小王八蛋,倒管起我来了?快说说,那新来的,是个什么身份?”

    霁安苦着脸,“没什么身份,是个外乡人,在客栈里欠了钱,叫人赶出去,又被街上的混子骗着签了卖身契,转手就卖进了楼里,昨晚才打了一顿,现在,且晾着呢。”

    “这些个混子,就想不出别的法弄钱了?”金堂哼哼两声,转身要走,霁安拉住他,“主子,您干什么去?”

    “放心吧,我不杀人,也不放火,就去看一眼。”

    霁安揪住他不放,“我倒不担心您杀人放火,我担心您一个心软就放了人走。不成,我得跟着去,否则你闯了祸,还不是我来擦屁股?”

    金堂微微一笑,“那就来呀。”

    后院不比前头,清静地很,几间屋子,一间用来作仓库,一间用来作牢房,一间用来堆柴火,除了守门的,白日里并没有什么人。金堂常将花盆放在院里晒太阳,也算是这儿的常客,故而不闪不避,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也没人拦着,直到他走到了囚室,从窗户缝隙里往里瞧,把门的龟奴才半拦着他,却不敢高声,只讨好地说:“金老板别往里瞧,脏了您的眼。”

    里头光线虽不甚明亮,但那一眼,还是让金堂看到了与想象相差无几的画面——一男子被绑在柱上,头低垂着,身上满是伤痕,拳打脚踢的淤青和鞭子抽过的血痕皆有。昨夜没有听到动静,显然是他们动手时把那人的嘴巴塞上了。

    神态自若的,金堂道:“开门,我要进去。”

    守卫愣了愣,“大公吩咐了……”

    金堂二话不说,递出一锭银子,漫不经心的,“大公说什么了?”

    守卫瞬间眼放绿光,把银子塞进怀里,拿出钥匙,“金老板快些出来,别让小的为难。”

    金堂矮着身子进了屋子,立刻就被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臭味冲了鼻子,皱起眉来,被囚之人迟缓地抬起头来,鼻青脸肿的,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

    他大概还不知道,这还只是最轻微的吧……

    金堂在心中叹息一声,取下他口中的布,“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哑着声音,近乎嘶吼的,“放我出去!”

    “我在问你的名字。” 金堂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实在看不过去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将那布沾了水,想替他擦一擦。

    那人如惊弓之鸟的闪开,金堂的手缓缓落下,不轻不重地落到他脸上,既不叫他觉得疼,又能擦去那些干涸的血迹。

    他眼中透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不再闪躲,片刻后,金堂扔了湿布,取笑道:“这下可好,打成这样谁也认不出你了。”

    那人略微平复了情绪,“你们,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们哪里稀得同你耍花招。”金堂嗤之以鼻,“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难道还要我再问一遍吗?”

    “……林均和。在下林均和。”他慌忙应答,而后满怀希望地问:“你是来救我的吗?”

    “救你?”金堂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我来劝你束手就擒乖乖听话。”

    林均和愕然,继而是明显的厌恶,咬紧牙关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回青,金堂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假如真的不愿意的话。”他压低音量,“那记得要死得早一点。”

    不欲再多言,他将布塞回林均和口中,毫不停留地离去,只留下林均和尤自惊疑不定,这个人,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金堂出入囚屋的举动尽数落在陆回青眼中,等金堂回了房里,回青后脚便下去了。

    毕竟是权贵公子的出身,他往那儿一站,说一句:金老板叫我来的。再递出一块儿银子,守卫不敢阻拦,也放了他进去。

    林均和见又有人来,并不主动发声,而是审视着来者。

    回青看了他一会儿,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对这地方的厌恶更甚,取下他口中的布,直问:“方才来的那人同你说了什么?”

    短短一会儿功夫,他被两个人莫名其妙的人问了两次,这一回,林均和看着他,不肯作答。

    回青继续问:“他有没有说会救你?”

    林均和摇头。

    回青面沉如水,握紧了拳头:“他不救,我救!”

    “你,怎么救我?”林均和终于开口。

    回青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只要你喊一个人,喊得越大声越好。”

    “谁?”

    “言公子。”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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