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德性与恶灵演艺公司 作者:意马

    第27节

    纳兰德性醒来时发现自己身陷囹圄。

    听了好半天才听明白警察问的是什么——为什么杀人。

    “谁?”

    “你。”

    “我被人杀了吗?”

    “别装糊涂,你杀了人。”

    “……谁?”

    “卢俪。”

    “轰”的一声,天旋地转。脑袋里突然有无数记忆碎片闪现,好像镁光灯晃得人眼要瞎,隐约想起不知是什么时候仰面躺着经过了人群,人群好像戛纳电影节的红毯那样拥挤而热情,闪光灯下大明星好像星光一样闪耀。随后画面里渗进了一点红,很快渲染成大片的粉。

    卢俪扭曲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惊恐的眼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不知角度怎么一变,又看到一只红酒开瓶器,尖锐的钉头上淋漓滴血,更多的血则从洗衣机旁那个已经看不清面孔的人太阳穴处涌出来,喷泉一样。

    “她……死了?”

    这里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黑屋,对面一张简单的桌子和桌子后面穿制服的中年男人。

    “抢救无效。”

    趔趄一倒,才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低矮简陋的椅子里,这重重一下,脊椎骨被椅背磕得生疼。

    “说吧,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

    “一点都不记得?”

    “嗯……”费力一思考,就觉得头好痛,还有红色的斑点在视野里飘来飘去。抬手一摸,头上缠着绷带。也受伤了啊。

    稀里糊涂里,又听警察问了好些话,大致分析出情况——昨天卢俪生日宴会,大家都在客厅里玩,没有注意二楼卫生间传来的异响。直到有血滴滴到饭桌上,才有人察觉不对,跑上楼后发现卢俪已经失血过多身亡,而循着血足迹追去,见纳兰德性迷迷糊糊倒在别墅后门通道里,手里还拿着那只滴血的开瓶器。经验证,开瓶器上的血是卢俪的,指纹只有纳兰德性一个人的。

    所以警方认定他就是犯罪嫌疑人。

    现在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震撼。短短几个小时而已,竟然人世两隔。死的人是最令他感到心痛的卢姐姐,嫌犯又是自己,这双重打击,叫人濒临崩溃。

    这个时候脑袋里竟然无厘头地弹出句港剧里常见的台词——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尽管不知道保持沉默下一步该干嘛,但还是咬紧牙关,除了“不记得”什么也没有说。不过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昨天晚上到现在的记忆一片混沌。

    真要感谢这年代不时兴严刑逼供,三个小时后,一肚子火气的警察叫他再好好想想就走了。随后进来几个人解开他被拷在椅子上的手,架犯人一样架他离开。

    不对,就是架犯人的形式。

    不知道这些警察要把他转到哪里去,反正出了牢门就看到警察们的交头接耳,出了楼门又是水泄不通的记者群众们的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鄙夷和憎恨,甚至有人大骂出声,“畜生”“禽兽”“人渣”“败类”。

    看来坏事已经传千里了啊。呵呵,眼眶抽搐,好想哭。可是众目睽睽。还好有警察贴心地拿脱下来的制服蒙住了他的头,从出门护送到上车。眼泪终于止不住在眼眶里颤抖了下,还是憋着没有落下。衣服虽然有点汗臭,但纳兰德性还是万分感激的。

    尽管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这么做,只不过是出于他公众人物的身份考虑。适当引起民众关注后做好“保护”的动作措施,这是规定。

    被转到一处铁墙足有十米厚的坚固牢房里,又与世隔绝度过了半天。直到约莫傍晚,才有人来看他。

    ☆、第106章 探监记

    (一〇六)

    来人是安冬,带了本市最有名的律师,上个月刚上过杂志封面的那种。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个人一见面就亲切互问,问完各自答说“我没事”。要不是有玻璃隔着,估计就十指紧握了。

    “纳兰,那天发生的事情,你可以跟周律师说,他会尽全力帮你洗脱罪名。”

    “我不记得。”

    “你可以相信他。”

    “不是,我是真不记得。”

    律师和安冬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那么,纳兰先生可以肯定自己跟这起凶杀案没有关系对吗?这样的话我们就准备进行无罪辩护。”

    “我……”纳兰德性懊恼地咬了咬牙,决定坦诚,“安冬,其实我不确定……”

    “不行,你不能不确定!就算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你,你自己也不能不确定。凶手一定另有其人对不对?告诉我,你昏倒后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影?”

    “没有。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晕倒,也许是有人从后面攻击头部。”

    “那倒不是的。”律师翻了翻手里的材料,说,“纳兰先生是自己昏倒的,头上的伤是磕到浴室水龙头造成的。经检验是体内酒精和违禁药品浓度过高,共同作用导致短暂性神智混乱。”

    ……原来是这样吗?真的从头到尾,没有第三个人进入过卫生间吗?

    “如果是做减刑辩护,那么我们也有这么几个方向可以努力——一是过失杀人,因为你拿的凶器是开瓶器,显然是随手抄起来的,也不具有太大的杀伤力,你仔细想想当时跟卢俪有没有发生口角什么的,或者发生什么意外你不小心撞到她太阳穴上或她不小心撞到开瓶器上;二是神志不清误杀,因为你的血检报告说明,你血液里酒精浓度虽然不至于令你丧失理智,但加上长期服用‘安非/他明’,就足以让你短暂丧失行为能力。如果据理力争,可以最大程度减轻杀人罪名的严重程度,进去个几年就可以出来了。”

    “‘安非/他明’?那是什么?”纳兰德性有些不懂。

    “一种药物学名。简言之就是你平时吸服的毒/品的主要成分。”

    “周律师你胡说什么,纳兰从来不吸/毒!”安冬愤然说。

    周姓律师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明星都那样”的表情,说:“反正血检报告是这样写的,我只是提出建议,纳兰先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距离开庭还有时间。”

    “那我是不是就会……身败名裂?”

    “名声和性命,哪个更重要?”律师说完利落地整理好手里厚厚的资料,道过别就先出去了,安冬留下打算再跟纳兰德性说几句私下里的话。

    他起身送律师的几秒里,突然有个缥缈的声音对纳兰德性说:“不要挣扎,尽快认罪,否则他们会拿你身边的人开刀。”

    纳兰德性猛然抬头,小小的房间里并没别人在。

    “你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安冬还要活着,还要维持生计,他身败名裂和你身败名裂之间,做个抉择。”

    “阿姒?”终于听出这声音,也想起只有她有心语传音的技能。

    “阿姒?你是说,求乔珍来帮忙?”安冬听到后问,“嗯,她人脉广,是个办法。说起来好些天没见她了。”

    “不,不要。”纳兰德性赶紧摇头,“安冬,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跟我保持距离。”

    “为什么?”

    “这八成是个圈套,不是你能解决的。”

    “我会努力,我会拼命。再说没有我,这个世界上,你还能靠谁?”

    “安冬……”纳兰德性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于他有许多的对不住,最对不住的就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深爱他,而他无疑自始至终都深爱自己,“靠你?真是,想靠你长点脸呢,你他妈居然退出角逐,白白便宜了姓贺的那小子。”

    “那件事……”安冬难以启齿,环顾了眼四周的监控器,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说什么致敬你,我其实没那么高风亮节。典礼开始前贺兰欢憋不住来我面前耀武扬威,说他的新东家大悦已经给他买下了‘金百合’影帝,我没戏了。没戏就没戏,但老子也不是好欺负的,偏要在他得奖前高调宣布弃权,让全天下都以为是我不要的东西才轮得到他捡。”

    “你呀你!”果然是这样,纳兰德性愤恨,真想伸手打他,“你闯祸了!你知道他敢这样威胁你,是仗着什么?是拿到你大把柄了!这下可真是招惹了他!”

    “什么把柄,你是说……”安冬恍然大悟。

    纳兰德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怕被人听见徒惹是非,叹气说:“所以我的事你还是别掺和了,你这么傻,再开罪了他上头的人就等着下大狱吧。赶紧回去盯着点那边,别被小人报复。”

    “哼,怕什么。”安冬苦笑,“我就算真被举报了,也是罪有应得。当年做过的违心事,总要付出些代价,缓了这么多年让我给父母家人挣够钱尽足孝,也算是赚了。就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不管你。打死我都不信你会杀人,血检报告一定也有猫腻,等着看吧,真理昭彰。”

    “傻子,你别冲动。喂,喂——”拦不住,安冬已经走了。赶紧又喊了一嗓子,问说,“风潇呢?”

    “那家伙……”安冬这才站住脚,侧了侧脸,表情黯然,“今天跟我一起找了你一天,后来接到通知你在这里,我准备赶来,他就不见了。我知道你觉得他比我可靠,可是他……哼。”

    探视时间过后,又被押回牢房。一路上云里雾里,身体大脑都很迟钝,好像做梦一样。怎么就到这儿了呢?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还是想不通啊。

    最重要的是,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杀的?到底,是不是?

    大概他级别比较高,牢房是单间,三道铁门,看着就很结实,估计原子弹也炸不穿。狱警还特别恭喜他说,这是今年新完工的全高科技监管的豪华单间,马桶里还没积尿垢呢,晚上也不会翻一地污秽,你是第一个入住的,可真是捞着了。

    纳兰德性笑不出来。铁门一落,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才开始感到害怕。不止是害怕,几乎是恐惧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梦里一遍遍模拟那天的情景——自己手里拿着开瓶器一挥手不小心打到卢俪太阳穴?不对不对……卢俪不小心滑倒脑袋撞到掉落在地上的开瓶器,自己为了救她赶紧拔了出来?不对……有人喝醉酒要非礼卢俪自己奋不顾身出手结果打偏了?

    不对不对,都不对。卢俪一遍遍死在自己梦里,他的心就一遍遍震颤颤栗,然后又一遍遍推翻重演。承受力几乎要崩溃,却还是找不到那段缺失的记忆。

    每一段假想的梦境里,卢俪都会说一句:“听话,这种烟以后不要再抽,对身体不好。”到最后一刻她还在关心自己。

    心如刀绞,要死了一样。

    后来终于惊醒,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愣了几秒,突然就开始啜泣。啜泣着啜泣着,就变成嚎啕大哭。人前不能够自乱阵脚,但现在没人。

    烟……哪里有烟?现在很想来一根,想到指尖发抖。

    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种香烟越来越上瘾?渴望起来,竟然一刻也不能忍。于是就跑去拍门,大喊“给我根烟”。

    外面的人当然是不会给他的,顺便还说了句“拍什么门,都说了你这是高科技单间,床边有按铃的”。

    一回身被人压在了门板上,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他正要叹气的嘴,夹着浑浊的香烟,粗暴地往他口腔里渡。基本不用猜,光从这身高这霸道,就知道是该死的风潇。

    他的缠绵让人心安,突然就委屈得不得了,刚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一点征兆也没有。

    “哭了?”几分钟不知所谓的热吻后,风潇撤身一跃,坐到纳兰德性床头斜倚颤颤巍巍的被褥,翘腿抽烟,语气里几分玩味。

    纳兰德性吞了口唾沫,扭开脸揩眼泪。

    “叫你不听我的话。”

    “烟给我。”纳兰德性边伸手边走过去。

    风潇微微一闪躲过,继续悠游自在地吞云吐雾:“刚才不是给你吃了。”

    “不够。”

    “就那么急不可耐去见证你旧情人获大奖吗?我有没有告诉你待在家里?”

    “烟给我。”

    风潇再一闪身,纳兰德性重心不稳扑倒下去,他又猛地伸手接住,索性往怀里一带,低头逼视他眼睛:“说啊,回答我。”

    “他妈还有脸说!你怎么现在才来?!”纳兰德性吼了一声,情绪突然好像找到了发泄口,一下子和眼泪一起决堤,“不是口口声声说会寸步不离保护我吗?不是说我在哪里你都感应得到吗?老子出了事,你他妈怎么不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他这一吼,倒把风潇愣了一下,一瞬间就软了下来,单手拥紧他,拿下巴蹭他额头哄孩子一样语气:“好了好了,是我不对……”

    “你他妈去哪儿了?这里又不是你的世界,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忙?英雄救美哪天不可以,偏偏选这天……你要是跟我在一起,或者你早来一点,卢姐姐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风潇不自觉地摩挲起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好像怕惊了熟睡的小动物,“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

    说完后彼此沉默了几秒,似乎都觉出气氛有点娇宠了,微妙地不自在起来。纳兰德性若无其事爬起身,面壁咳嗽两声,伸手夺了他的烟,放在嘴里猛吸几口解瘾。风潇起身溜达了两圈,又拿指头轻叩门板。

    “你怎么想?”纳兰德性问。

    “我当然是带你出去。”风潇说,“不过,这门太坚固,以我的力量穿不过去,何况再带个你。”

    “那你怎么进来的?”

    “走门啊,跟你一起。”

    “嗯?”

    “你傻吗?我是跟安冬一起得知你被关在这里的,我会飞,当然快他一步到达。”

    “那你为什么没有现身?”

    “想看看你们大难临头会怎么样互诉衷肠。”

    “无聊。”

    “哼哼……”

    “所以说刚才在探视室里你一直有机会救我出去?但是你他妈居然跟我一道被关进牢房里来了?还是一间你也出不去的牢房,你丫有病啊?”

    “你丫才有病。安冬不是说他拼了命也会救你出去?反正我有时间,就陪你在这里住几天,看看他倒是会怎么为你奋不顾身,是不是感天动地。”风潇微笑着说。来之前是打算二话不说劫他的大狱,可是到了地儿却又犯贱想听听他在危难中会对旧情人说出点什么煽情话来,听完了本打算在他被关押回牢房之前劫走了事,偏偏那会儿又很不爽他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安冬的几句话,宁肯自己坐牢也要保护安冬名声与周全,于是就鬼使神差改了主意,一直跟进牢房也没动手。“顺便看看你住的地方……啧啧啧,活该你不听话乱跑,是得受点惩罚。”

    现在想想,如果这牢房是个安全的地方,不妨就让他在这里住着,也免得自己离开前节外生枝。

    “无聊啊你!这样会害他得罪幕后黑手的,他会身败名裂!”

    “关我什么事?”风潇冷笑,走回床前居高临下敲他鼻梁,“想出去?求我啊。”

    “我不出去。”纳兰德性坚决摇头,“我不要背负骂名逃之夭夭,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如果有罪,我伏法;如果没罪,我要清白。我要真相,我要你出去帮我。”

    “一辈子?好笑,你有什么一辈子?”

    纳兰德性沉默了下,说:“一辈子只剩一分钟,我也要真相不要逃亡。而且我要拜托你,无论我能不能脱离困境,都请你帮帮安冬。贺兰欢手里有安冬的把柄,可能林安森或林之远手里也有,一等我越狱就公之于众。你去找到并销毁,拜托了。”

    “这又是你对我提出的要求?从头到尾到底有多少个心愿是围绕他的?”保护安冬却命令自己,这鲜明的对比,不就是他心里对两人身份的定位?

    “不是命令,只是请你帮他。”

    “我凭什么帮他?”风潇不动声色听了听门外风声,突然一把扛起纳兰德性,走到门前凝气为力,一掌打在门缝上,岿然不动。而他不气馁,一掌接着一掌,绕着铁门拍了一圈,连手心里都打出了血,期间几次摇摇晃晃想要晕倒,显然是动了真气。

    “做什么!”

    “你这么不想出去,我还就偏要带你出去了。管你什么身败什么名裂,管谁什么安全什么名誉,我要你待着你就待着,我要你出去你就出去,我要你活着你就活着。”最后一掌落下时,整个牢门轰然倒塌,警报声震耳欲聋。风潇扶着门框流了一地汗,才缓过来一点,眼看有多名警察一边掏槍一边从走廊尽头跑过来,他幻出金剑,迎难而上,“冒着天罚的可能决定留你的一命,怎么能白白交代给别人。”

    ☆、第107章 反咬记

    (一〇七)

    一剑劈到纳兰德性手上,风潇才警觉收力,虽然一半力气反伤到自己,仍然砍出了半寸深的口子。不禁怒目回头瞪他。

    “不要伤人,尤其现在,不然真相就毫无意义了。”恳求的意味。

    风潇可以理解他的恳求,也很表示敬意,因为蚩尤氏也有他们所推崇的信仰,譬如真理。

    “可是你瞧瞧,他们是人吗?”

    只见迎面而来的警察一个个目光呆滞面色铁青,撞到风潇剑上也不吭不响,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一味进攻,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灵魂被人控制了一样。

    “他们是人还是怪物变成的人形?”

    风潇定睛看了看,说:“没有任何灵力,也不见使用术法,应该是凡胎,被秘术操控。”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件事——印尼药厂里那种操控妖兽的药物。

    “是人就不要杀,求你。”都是有家庭的普通人。

    风潇默许,将金剑往空中一抛,再落回手里就变成了“照猫画虎”的警棍,一个一个,将人放倒。

    一路过关斩将冲到大门口,纳兰德性突然伸手扳过风潇的脸,蛇一样用身体和手臂缠绕住他的脖子,抬头迷离地吻上他的唇。

    “风骚,你这样为我奋不顾身,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他语气暧昧地在他唇齿间说。

    “……”突然心里一动,几乎想要点头。

    “你不说喜欢,我说。风骚,我其实很喜欢你的……”

    “是吗……”风潇一瞬间忘却了手头开门的动作,微微启唇,有些迎合与沉沦。直到舌根锋利一痛,很快就是满口醒甜,才后知后觉地用牙齿去冲撞对方的牙齿,下意识解救自己的灵关。然而纳兰德性好像着了魔一样,越咬越紧。

    原来中了计,吗。

    风潇看到他眼里阴恻恻的异光,眉梢分明带着冷笑,突然觉得自作孽。谁让自己鬼迷心窍,谁让自己大发慈悲告诉了猎物自己灵关的所在,就该做好被反咬一口的准备。

    难不成告诉他时,指望的是他依然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还是说因为心疼自己而甘愿万劫不复?难道不是自己给了他反抗与争取的权力?甚至以自己的消亡为代价。

    看样子他筹谋了很久,呵。第一次见他目露凶光,呵。

    心里一落万丈,那种空洞的感觉,怕是失望吧。

    为什么会感到失望呢?从没希望,何谈失望……

    不知道跟谁赌气,他索性松了牙关,任凭疼痛肆意蔓延。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会咬到什么程度。

    ……

    纳兰德性觉得自己所有的神识有一瞬间被蛊惑了,仿佛一个存在于大脑里的力量,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神一般操控他的行为,要他狠狠咬断风潇的舌根。

    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内心甚至没来及挣扎,就表示了顺从,依那力量的指引去做。

    直到风潇轰然倒地,自己也骨碌碌摔倒门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追悔莫及,却发现手脚痉挛四肢乏力,甚至不能爬行。眼前凭空出现两名女子,一个冲向风潇,一个冲向自己。

    冲到风潇身边的那名穿着奇怪的黄衣服,纳兰德性可以肯定就是那天困在屋顶被风潇救下的女人,她用饱含深仇大恨的目光瞪着他,而纳兰德性只想拍膝盖说他俩果然有一腿;冲向自己的女人是阿姒,她第一时间关切地跪下身扶住他,看了看对面黄衣服女人,又看了看风潇,很快把目光落在身后大门上,也是满含怨愤,纳兰德性觉得有点不明所以。

    而他比较关心风潇的血要留到多会儿。

    两位大姐可不可以先喊了救护车再瞪眼睛?

    艹,舌头也是麻痹的,说不出话。勉强撑起身体准备朝风潇爬行,突然听见空气里一阵志得意满的犀利笑声,身后大门“轰”地一声开启,门后面竟然不是外面艳阳高照的世界,而是一个蔚蓝的深渊,深渊里走来一名身材并不魁梧的男人,弯身好心似的一扶,纳兰德性手上就多了一对蓝光所化的手铐,越收越紧,紧箍咒一样。再想动弹,就发觉四周都好像有围墙一样,将他牢牢锁住。

    “不许伤他。”阿姒挺身护在纳兰德性身前。

    “好好好,不伤。”男人脸是模糊的,让纳兰德性想起第一次在沈宅幻境里见过的那一男一女,明明有相貌却模糊得无法看清更无法记忆,这大概是他们的一种秘术。尽管如此,这人异色的双瞳和瘦弱的身材,都让纳兰德性感到无比熟悉。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老九。”他说。

    “老九”,印象里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过自己。“林安hen?!”纳兰德性脱口而出。当然口齿还有点不清。

    “是我。”

    不对不对……这令人印象深刻的异色双瞳……“东秦?!”

    “咦?好眼力。”男人的脸突然清晰起来,果然是钟秦,“好吧,也是我。”

    风潇在黄衣女人怀里浑浑噩噩睁着眼,紧咬的牙关还在流血,任女人怎么手忙脚乱都止不住。男人背着手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看,“啧啧”两声,懊恼地说:“还没死透啊?”又回头对纳兰德性说,“不过还是多谢了老九,让我知道了他的灵关所在……门牙对不对?”

    “对。”纳兰德性赶紧点头。看到风潇的眼,又很迫切想要辩解。然而不是时候。

    他这样坦白,男人眯了眯眼,反倒不信了,弯身扳开风潇血淋淋的嘴,右手食指中指筷子一样伸进去:“别以为我很好骗,其实是后槽牙对不对?我都看到一颗牙快掉了——”

    “滚!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黄衣服女人手一挡,将男人弹出去半步远,自己则护着风潇的嘴巴退到另一边墙下,显然动了怒,“玄臾,你敢动他,信不信我雾岛对你国宣战!”

    玄臾?她怎么叫他“玄臾”?玄臾不是风潇说过的那个……

    “呀,这不是英陈殿下么!我刚刚都没看到,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儿呢?”

    这两人也有过一段过节——玄臾一百岁时爱慕过英陈,父王严霸向雾岛王求过婚,被英陈出来冷嘲热讽一通“短命鬼”“不纯血统”“脸太黑”后毅然决然拒绝了,从此就结下梁子。不过雾岛王国自古中立,广受各方拉拢,但从不参与战争。

    “玄臾,你的阴险狡诈在我们世界昭然若揭,别以为暗搓搓在这个世界杀掉阿不哥哥,兵主大人就会立你为继承人。”英陈冷笑说,“兵主大人看好的后辈从来只有阿不哥哥一个,一纪一元了,你三百岁不到,算个什么东西?你胆敢杀了他,别说继承大权了,就不怕兵主大人一怒之下灭了你全族吗?不自量力的家伙。”

    这一番话显然对男人造成了震慑,他站在原地握了握拳,竟然真的没有再上前。

    “继承人……”风潇虚弱地念叨了一声,似乎表示不解。

    “是啊阿不哥哥,我听女圣陛下说,兵主大人这回专门派你来,名义上是寻找神农氏之魂破除诅咒,实际上是借机历练你一下,他早就打算在你回去后退位。一定是华夤殿下瞒着你没说吧,怕你知道了沾沾自喜。”

    “别太早下定论!”男人哼笑,“兵主大人一向公平,他可是下过公诏的,谁先找到大人要的东西,谁就是下一任兵主。”

    原来如此吗?风潇心想。原来玄臾千方百计尾随自己来这世界的初衷不是破坏,而是争功吗?争功的最高境界当然是杀人灭口。难怪。

    “什么东西?”父王从没说过兵主大人下令让找什么东西,只吩咐他带神农氏之魂回去。难道那东西指的是《和光同尘》?难道父王不想自己继承兵主之位?

    玄臾也是聪明的,见他们都不知道兵主大人要的东西是什么,也只神秘笑笑,不再泄露一点线索。“英陈殿下说的是,我当然不能亲手杀死我们盟国的王子殿下,但现在杀他的不是我哟,是这个人。”说着指向纳兰德性,“我嘛,充其量是坐收渔翁之利,反正灵关一破,灵人的生命就开始流逝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风潇,你他妈也阴过我一回,害我现在只能通过吃人灵魂才能填补身体里不断流失的灵力,活该遭到报应。你说对不对?”

    “哼,区区一个凡人,还不是受你指使?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你安排在阿不哥哥身边假装‘神农氏之魂’的。”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今天这事情纯属风潇自作孽,不信你问他,纳兰德性身体里的‘安非/他明’,是不是他的功劳?”说着扯过门房里一把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抖开给一脸震惊的纳兰德性看,“你瞧,风潇的签名,你生病期间,是他要求医生每天给你注射大剂量安非/他明的,强迫你的身体产生药瘾,逐渐侵蚀你的生命。今天你伤他灵关,还有那天你冲动杀死卢俪,都是药瘾发作迷失心智所致。你说他是不是自作孽?”

    “……为什么?”纳兰德性难以置信地看向风潇。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解释,还没开口就被一口血呛到,咳得撕心裂肺。

    “他要控制你啊,要你尽快死掉,这样他就不用费力帮你达成心愿,也不用背负杀死契约主人的罪名,可以名正言顺完成任务。”

    “你不是说……”不是说哪怕心愿是长命百岁也会帮我实现么,“原来这么心急……”

    “输液停止以后,你的香烟里,就掺了毒/品。”

    纳兰德性已经无话可说,只觉得手心里阵阵发冷。“你究竟是谁?”

    “我?”男人翘起二郎腿悠哉一笑,说,“反正我在等那位断气,不妨我们好好聊聊,也让你知道知道,你所信任的他,到底有多少坑你的事迹……”

    ☆、第108章 解密记

    (一〇八)

    “传说上古时代,浮冰一族代整个蚩尤氏受神罚,被诅咒不育不死。当然,这里的‘不死’指的只是自然死亡,当被攻击灵关时,他们也像普通灵人一样会死,不同的是他们不能转世轮回。”男人开始讲述,手里不时扯一扯拴着纳兰德性的隐形锁链。

    “每天自诩伟大,好像替我们受了多么了不起的委屈,全天下都欠他们似的。妈的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谁不想长生不死呢?真他妈矫情。

    “传说以一千个神农氏之魂能解除不育的诅咒,这不最后一个,伟大浮冰王就派宝贝儿子亲自来取了。可惜他蠢,第一次找错了目标,替人家辛辛勤勤达成了心愿,结果发现搞错了对象,被兵主大人召回去罚禁闭一季,也就是你们这里的三年。这不三年一过,他又来了,这才找到了你。

    “你知道他前面错认的那个契约主人是谁吗?呵呵,是林安森。那年林安森和乔珍决裂,乔珍一气之下嫁给安冬,还不解气,最后拉着林安森跳崖殉情,这事儿你听说过吗?应该没有,因为后来被人抹消得干干净净。风潇就是在这个时候救林安森复活,并奉他为契约主人的。而他帮助林安森达成的心愿,就是杀死你的父亲和你。

    “听说你在找一份‘弹道报告’?据我所知你身边的那个张姓黑客早就已经获得了报告原文,一起找到的还有一份你死亡当天的现场录影带残片,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给你看过呢?我猜就是因为风潇阻拦。原因是当年片场射穿你心脏的那一槍,是他开的,他害怕你通过弹道报告数据和录影带里某个杀人凶手的轮廓顺藤摸瓜找到真相。真是可笑,他居然也有怕的时候。当年,你在濒死之际念出咒语,他才发觉自己铸成大错,回头就把并没有因为心愿实现而灵魂出窍的林安森杀死。而这,无疑是冲动之举,我呢,就是那时候接到兵主大人诏令来替他修补错误的。我看人已经救不活了,就吃了林安森的灵魂,钻进他里替他活一活,负责处理好他身边被骤然打断的生活秩序。也就是说,指使风潇杀你的那个林安森,已经死了,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样,你真正的杀身仇人是他,你无比信任的风潇,打死也想不到吧?”

    也许是吓得太重,纳兰德性竟然毫无反应,平静得像压根儿一句话没听见。而风潇却有些暴躁,很想用目光与他交流解释,奈何人家不看自己。

    “哼,你以为谁不知道是你使诈!蚩尤氏和神农氏的上古契约规定,血统最优良的浮冰包括雾岛一族,才有资格接受神农氏后人的召唤,而你们这些杂族,只有弥补修正契约错误的资格。所以你和你父王才使诈让阿不哥哥第一次找错人,这样你就有机会来这世界寻找兵主大人要的东西,顺便谋害阿不哥哥,夺取兵主之位!狡诈!”

    “啧,英陈殿下,你怎么这么小人之心呢?你家阿不哥哥是神明吗?他就不会犯错吗?啊?错了就是错了,要敢于承认,屎盆子总往我父子头上扣做什么?”又对风潇说,“你真是太愚蠢了风潇,不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连自己中了谁的圈套都不知道,愚蠢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想知道你第一次找错人是中了谁的计吗,不妨回去问问你了不起的父王啊……哦,我是说,如果你还有机会回去。哈,哈哈哈哈……”

    “那么,你到底是谁?”纳兰德性打断他得意的笑。

    “我是玄臾,吃了林安森的灵魂占了林安森的,就成了你从复活至今一直见过的林安森;后来被你家风潇阴了一场,灵力开始源源不断从体内流失,还被冥界的人盯上,我只好舍弃了废物林安森的肉身又吃了另一个人,一个巫族后人。哦,这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嘛,印尼药厂里,还要多谢你们逼得我走投无路出此下策,才让我发现那灵魂简直太美妙,不仅能暂时缓解我的灵力缺失,还能掩藏我本身的气息躲避冥界追踪,甚至让我获得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你们也看到了,我之前忒他妈傻,一直只想到借附这个巫人的身体接近你们而已。被我吃掉的这个巫人就是钟秦。是不是想问我跟他怎么搅和到一起的?那说起来就话长了——

    “《和光同尘》的秘密,想必你们也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十巫之中,各忠其主,涿鹿之战后各奔东西。其中只有巫彭随轩辕氏来到新世界,是个天大的阴谋。巫彭在原始时代真正的主人是蚩尤氏沃野一族先祖,主物化,用你们的话说就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上古世界一度人兽混战灾祸不断,兵主大人几番哀求神明帮助,神明只有一句‘弱肉强食,顺其自然’,我祖上决定自救,于是命令巫彭研究各种对抗兽族的武器。逐鹿之战后远古世界环境变得恶劣,不再适宜居住,梦神造世救凡人,亲自率领所有炎黄凡人进入被神力庇护的新世界生活。新世界像个胃口巨大的怪物一样,日夜吸取我们所生活的上古世界里的各种资源和灵气,两界平衡越来越倾斜,可见梦神厚此薄彼。研究武器需要丰富的自然资源,我祖上于是派巫彭假意追随轩辕氏,来新世界借地研究,这其中还有一个邪恶的想法,就是研发过程中如果需要,就以万恶的凡人为标本,死伤随意。历史上弓弩、火药、枪械、新能源、几乎各时代最先进武器的发明,都有巫彭参与甚至主持,做出主要贡献。譬如说上世纪的几次原子弹爆炸,还有一些生化武器的研发。当然后来被滥用那是政治家和军事家的过错。历史上‘物理’‘化学’等自然学科的建立也与他们有关。

    “巫彭一族严格遵守族内通婚的原则,几支血脉互相结合,一直保持了人种的原始特征,同时却造成了族内人口的凋敝,到钟蝶梦一辈已经只剩了一女三男。三男里有两名不具科学头脑,而家族族长决定让看似不可能的女孩子隐姓埋名保护历代所有研究成果,后来全被她托付给她信赖的凡人沈周南,编写成一套工尺谱密码,又翻译作五线谱分两半传世,那就是《和光同尘》。巫彭一族历史上辗转世界各地,像犹太人那样,没有根,直到上世纪中叶跟林景襄达成合作,共同建立‘金色拽根’,研发新型核武,印尼的药厂则是他们的“生化部”。这全归功巫彭后人钟蝶梦与林景襄的一段姻缘,而后来被证明不过是林景襄的野心之举。巫彭有每百年向我们沃野王国报告一次科研成果的义务,而1986年最近一次报告时刻到来,继承了巫彭家族全部研究成果的钟蝶梦竟然避而不报。”

    “为什么?”

    “因为她天生悲悯,崇尚人道,加上儿子丧命造成的心里重创,决心让家族所有研究成果淹没于自己这一代。所以据我推测,上世纪上半叶,巫彭一定在学术上取得了什么重大突破,比如说一些极具毁灭性的武器,或者一些效果不容设想的药物,让她不忍心,譬如……”

    “譬如可以操控灵魂的药物,”纳兰德性说,“可她依然纵容林家制造武器与违禁药物。”

    “她没有。”玄臾说着说着竟然越来越正经,甚至有些义愤填膺,好像在维护自己家人,“不,你说错了,你们都说错了。‘金色拽根’是林景襄一个人想要建立的,因为他得知祖母手里有可以助他飞黄腾达的武器制造方程。可是祖母即使跟林景襄在一起时,即使深爱他时,也仅仅提供给他最普通的武器制造原理和合法临床药物的生产流程,她时常劝诫林景襄走正道,不要心存侥幸,甚至不赞成他以科学之名组织团队研究核武。没想到的是林景襄野心膨胀,欲求不满,从她那里要不出秘密方程式,就跟她分了手,后来找到巫彭族中与她同辈的另名男子的遗孤,就是那天张开全从药厂遍地横尸里捡回来的那名‘活口’,听说后来也死了是吗?死得好。那人活着时也还从事家族本行,也算世界行业里的佼佼者,贪婪残暴,就开始帮助林家疯狂生产大规模攻击性武器、药物、甚至毒/品,销往世界各地,不仅赚得盆满钵满,更是帮助林家逐渐发展成一个多产业大王国。”

    “不止是毒品吧?你们也生产那种邪恶的药物,甚至在药厂里饲养异世妖兽对么?多长时间了?”

    “不不不,你们见到的妖兽和妖兽们服用的半成品药物……都是玄臾那家伙来了以后发生的事情。不同于林家人,他要的不是钱,也不是势,他要我祖母手里的全部科研成果。但他发现那个巫彭后人并没有掌握任何超出世界水平的科学知识,更别说巫彭家族的超级秘方,就开始怀疑有些东西世间只有我祖母知道。而我祖母已经辞世,他根据‘死人不泄密不甘心’的原理猜到问题会留在《粉墨梦》里,后来好像又根据沈宅里的什么线索,将目标锁定到《粉墨梦》书里那半篇《和光同尘》曲谱。于是他劫持了我,以莎莎的性命要挟我翻译谱子。祖母生前虽然没告诉过我我们家族的辉煌成就,但的确教过我解工尺密码的大致方法,玄臾于是照着我解出来的一些方程式制造了一批药剂,给被他搜集起来的妖兽们集体灌喂。起初那药是很奏效的,妖兽们异常听话,他以为他成功了;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后药物的各种弊病就开始显露——药效持续时间短、一次使用就造成巨大耐药性、并且大幅激发兽性与怒气、最可怕的一点是用过药后的妖兽就跟开了挂一样拥有无数条性命,就像你那天看到的,死亡之后几秒就会满血重生。这无疑是给自己制造强劲的敌人。玄臾和我于是都猜到了,半篇谱子翻译出来的方程式没有一列是完整的,也就是说,一半等同于零,只有当两半谱子交错拼合后才有价值,好比音乐上的和弦不能拆分。他开始时不时地附我身体,冒充我接近你们,打听另一半谱子的下落。”

    难怪。这样一来,药厂里那些列着奇怪方程式的纸片就得以解释了,妖兽们的奇怪行径也找到了背后黑手。就是说完整版《和光同尘》里理应有真正威力惊人的“御万兽”药方?不过……

    “……现在说话的是钟秦??”

    玄臾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已经巧妙地切换了身份,一拍脑门大惊道:“卧槽,怎么又抢我话!你这家伙,到底怎么样才能死透——”

    没有死透?原来钟秦的灵魂在这具身体里,还没有死透?难怪那天在药厂里就感觉到这个人非常精分。纳兰德性顿了顿,顺着他问:“所以你会解工尺密码?”

    “当然,现在世上会解的恐怕只有我一个,虽然目前只看得懂三分之一……所以你要赶紧把完整版谱子拿来给我试试……不不不不要给他,后果不堪设想……艹,你他妈闭嘴!!!艹,怎么一秃噜嘴跟你们聊了这么多!妈的小弟们怎么不拦着我?白养你们了吗?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该死的巫彭之魂,竟然在潜意识里影响着他把真话一股脑都透露给敌人,真是欠鞭尸。可惜这身体现在还有用。

    阿姒冷冷说:“你小弟们不都被你吃光了。”

    一阵胆寒。

    玄臾眯了眯眼对她说:“那你也该拦着我。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别忘了。”

    阿姒回头瞥了风潇一眼,回避似的说:“你想多了,各取所需,别的我概不相帮。”

    “你想要的并不是回家……”风潇尽力让自己显得没事,勉力推开英陈扶他的手,自己靠墙坐起,“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阿姒?你完全可以坦白告诉我。我们的恩怨,并不值得一再背叛。”

    “对不起,对不起风潇,我并不想你死,可是事已至此。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你能活着,你总有一天会知道。”

    “好,言归正传,说了这么多,老九你也算认清风潇的丑陋面目了对吧?你现在是不是恨得他咬牙切齿?”玄臾转身捏纳兰德性下巴,一副想靠近又有所顾忌的假笑。

    “……”

    “如果是,就在心里跟我说,‘风潇滚你妈的蛋’!说完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第109章 命抵命

    (一〇九)

    作为反派,玄臾犯了一个致命大错——一次性讲太多。

    一次性讲太多,听的人就容易找不到重点,找不到重点就容易头昏脑涨,头昏脑涨就起不到威胁震慑的作用。譬如现在纳兰德性头就很晕,几次回放玄臾的话都不能梳理清楚当下状况。

    而实际上玄臾的目的是挑拨纳兰德性和风潇的关系来着。

    嘴巴刹不住车完全归功于在他身体里作祟的钟秦。因为还没死透,钟秦还保留了些些反抗意识,由此纳兰德性看得出,他生前或可以说善良正直,并且是个话唠。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作者找不到别的机会揭露真相了,重担只好丢给这位精分患者。

    玄臾见纳兰德性懵懵懂懂没有反应,当时就暴躁起来,一把扼住他喉咙推到墙上,右手食指骤然长长的指甲在他眼眶周围打转,几乎要把眼珠子抠出来,咬牙切齿逼迫说:“快点跟我默念,快点告诉自己,你痛恨他排斥他厌恶他!否则我玩儿坏你这副小皮囊哦。”

    纳兰德性几乎听到自己喉软骨碎裂的声音,嗓子里一股醒甜,热流上涌。

    濒死之前同时感觉到两股力量来解救自己,一左一右分别是阿姒和风潇。一人一手扯着他,另一只手电光火石间都去跟玄臾交战,战到酣处差点把纳兰德性从中撕碎。

    其实有点受宠若惊,两边都是。一瞬间成为了被保护的中心,虽然不明所以。有一种好像不是这俩人有过婚约,而是自己分别跟这俩人有过婚约的错觉。

    那玄臾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强大,强大到狰狞,身体似乎还随着怒气的增长而逐渐膨大,越来越像个变异的巨人。风潇和阿姒两人按说都不是等闲之辈,但眼下联起手来都应付他不及。当然风潇重伤在身可以体恤。而风潇心知肚明,玄臾实力远逊于此,突然变强大大概是吃了半人半巫的钟秦的缘故。

    古来灵巫平等,历史上从来没有灵人吃巫人的先例,当然没有人知道巫人下肚竟然这么大补。又或者正因为是半巫所以才大补?这玄臾,为谋权位不讲原则,真是丧心病狂。

    “你说了不伤他。”阿姒边奋战边怒斥玄臾。

    “伤他身体而已。”玄臾无所谓说,“奇了怪了,之前在沈宅,不还是你出的主意让妖兽蚕食他身体,逼他灵魂无处退藏吗?不比我现在更残忍?”

    纳兰德性心里一寒,原来一开始沈宅里绑架他进幻境的一男一女就是他俩。跟风潇抢夺自己灵魂的人,也就是他俩。玄臾嘛可以理解,阿姒呢?她途中为什么又会摇摆不定倒戈风潇?现在又为什么二次倒戈?

    “我是说……要剥他灵魂,也给他个痛快。”

    玄臾“啧啧”两声,“短短几个月而已,你态度优柔了许多。难道也跟这凡胎处出感情来了?好啊,想给他痛快你来啊,你来剥他灵魂。这一次我可是借钟秦力量一口气把他灵契血契精契全都毁掉了,你却告诉我又冒出来个什么同心契!”

    阿姒不答,风潇却若有所思。同心契,同心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传说一样的名词。传说当灵契、血契、精契三者统一时,契约双方之间将自动生成第四种也是最高级的一种联系——同心契。同心契是隐形的,只有当前三种纽带全部崩塌时,才会以极其强烈的形式表现出来,全方位锁死契约甲方灵魂。就好比汽车的紧急制动abs防抱死系统。

    之所以是个传说,因为没有先例。首先三契都会的灵人少之又少,其次有足够灵力三契共订的更是寥寥无几,再次有能力又有灵力的灵人未必都能接到神农氏召唤,最后同心难得。

    但是顾名思义,“同心契”,同心才能存在,不同心就自动瓦解。真是一个温柔的桎梏。

    所以说……原来他俩不知不觉间同过心了?鉴于浮冰一族长久以来对情感方面的迟钝,这种有标尺来衡量的感觉真是让人清爽又愉悦,很能欣然接受。就好比人总是相信温度计上的示数而很怀疑自己的体感冷热。

    所以玄臾才极力诱导纳兰德性恨他是吗?因为剥不走灵魂。

    想入非非间,又是一阵晕眩,生命还在流逝。玄臾一剑挥过来,擦着他脸颊过去。接下来又是一阶段激战。

    终于英陈看不下去出手相助,攻其不备分了玄臾的心,这才让风潇捡到机会一个翻身将纳兰德性裹挟入怀,几乎是用从阿姒手里抢夺的动作……然后把他当做肉垫一起摔到地上。此处请考虑风潇的身高体重造成的重力加速度。可以说纳兰德性的额头充分保护了风潇的门牙,两个人的血于是混合成一片。风潇蹙眉看了一眼,伸出舌头虚弱地舔干净一些,发现他伤口很浅并不致命,就没当回事。

    “纳兰德性和谱子,”他听到风声立即回头,一肘子挡住已经以迅雷之势制服两女再度冲过来抢人的玄臾,笑说,“不如你选一个。”

    “哦?谈条件?”玄臾通过让自己体型持续变大来增加双脚与地面摩擦力,以缩短风潇这一记重击本该对他造成的制动距离,心想这死对头还真是个聪明人,到了这时候还在试探,诈他说出兵主大人要的东西,只可惜他被蒙在鼓里的事情太多,猜也猜不中要害,于是挑眉一笑,跟他拉锯扯锯,“你猜的没错,纳兰德性和谱子,的确就是我想要的两样东西。不过你不会以为他们都还你手里吧?”

    风潇心说不妙,下意识攥紧纳兰德性手腕。

    “听说金星犯月那天,你把谱子交给你国鬼奴大人带回去了是吗?呵,你以为这就保险了吗?你以为就你会找外援吗?我们国家虽然没人灵力暴增,但我早就借钟秦怪力给我父王传递消息。你家鬼奴大人一路回去灵力一路狂掉,鉴于他本身很菜,一出结界就被我国连人带谱子带观光纪念品一起擒获了。不妨告诉你,吃人灵魂可以占据他的记忆轮廓,现在全世界……哦不,全宇宙只剩我一个人会解工尺密码了,只等我回去……哈哈哈哈,你已经输——啊哟呵——堂堂英陈殿下怎么总偷袭我下盘!下流!就不能让我好好讲完话吗?!”

    说着就回身不客气地踹出脚,试图将英陈碾死在脚下。而他此刻已经长得几乎要顶破楼层,而这所监狱的楼层足有五米高。

    风潇在纳兰德性眼睛上抚了一把,推他说:“跑。闭上眼,朝看得到微光的地方跑,那里就是出口。”托付得仿佛真心,自己却纵身一跃去救英陈。

    这时直视风潇的眼睛,纳兰德性才终于理清楚一些头绪——原来自己一直要找的杀身仇人,就是他,说不定杀父仇人,也是他,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和伴随第二次生命的希望和绝望的他、自己感激涕零又几乎深深迷恋的他啊、飞蛾扑火般信赖着依靠着的他、甘愿将自己的和灵魂都拱手献给的他。

    似乎体会到一丝被称为“恨”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是纳兰德性两辈子都不太擅长的事情,所以起初还只算蛛丝马迹。后来仿佛由于幡然醒悟自己是受到欺骗的,这丝恨就开始一点一点加剧。想来,死而复生后,从始至终,自己的心情几次大起大落,他都看在眼里;也曾追着逐渐“水落石出”的线索盲目寻找真相,咬牙切齿发誓要严惩真凶,结果真凶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居然以刽子手的身份,心安理得过家家似的陪着自己兜兜转转。

    也许人家是根本不当回事呢?不是欺骗,只是没必要说、懒得说。好比他发现认错契约主后可以立即杀掉被自己误救活的林安森。

    想到他那时掏槍、举槍、扣扳机、收手、看也不看对面血肉横飞的自己一样,非常帅气地转身就走的样子,一连串动作下来估计也就几秒钟,就心寒。之前埋地雷大概也是用灵力完成的,腰也没弯一下。

    纳兰德性,真他妈傻。

    眼下看到风潇奋不顾身解救那黄衣女人,心里又蒙上另外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恨。

    总之几种恨加起来,纳兰德性既不愿意听他的话转身逃跑,又很想一走了之把这烂摊子丢给这个该死的家伙和他招来的一群怪人。于是原地愣了几秒钟。直到风潇又一个眼风扫过来,其中包含命令的意味。

    他总是让人觉得可靠的,仿佛关键时刻不听他的命令,就等同是无理取闹。纳兰德性不是一个喜欢无理取闹的人,知道自己凡胎留下无用,于是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发现门不见了,四周一片星云般缥缈的蔚蓝深渊,才想起按照风潇的吩咐闭上眼。眼睑上果然出现了一线微弱光明,箭头一样,指引他出逃。

    一闭上眼就想起来风潇好像快死了,现在正透支下辈子的体力呢,也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是不是有点匆忙?原来自己早有先见之明,稀里糊涂就报了仇。想起来一个活了六千岁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里,也蛮痛快的。

    只是为什么心神不宁。

    感觉迎面有风来,似乎逃出生天了,脚下却开始踟蹰。结果还没睁开眼,风就被骤然阻断了,身后传来玄臾的怪笑:“小短腿,跑挺慢嘛。”

    一股凌厉冷风从耳际擦过,纳兰德性睁开眼的同时,看到面前三厘米远的地方,一名脸色灰败的警察正直挺挺地朝自己倒来,胸口贯穿一柄闪瞎眼的金剑,一看款式就知道是风潇从后面掷标枪掷过来的。

    当时说不出什么心情,第一反应是杀生了,第二反应是咋回事,但也来不及细琢磨,因为一个灰脸警察倒下了后面千千万万个灰脸警察扑过来,像美剧里的僵尸那样,没有表情没有思维。

    最可怕的是刚刚被“标枪”射中凭空消失的那名警察,居然没过几秒就又原模原样出现在眼前。

    不好,原来这些人是被药物控制了,就是钟秦所说的、不久前亲眼在药厂看到过的、可以操控妖兽神智和灵魂的半成品御兽药。这药的效用和副作用,兽都顶不住,何况是人。他们从人,变成了怪物,不死的怪物。

    一转头看到玄臾手里果然拿着只遥控器,正狞笑着随手操作。

    纳兰德性被围堵得步步后退,大骂玄臾“没有人性”。

    “你以为只有这样吗?”玄臾得意地拍拍手,只见前后左右千门万门齐开,像是几面相互对立的镜子里让人头晕目眩的一个套一个的连环门,无数穿制服的“傀儡”从千万门里走出来,动作略显迟缓地先后扑向纳兰德性。这里显然已经不是真实世界。

    人们张着血盆大口,口里已经长出了青色的獠牙,纳兰德性不确定自己被吃干抹净要不要花一秒钟。但他更怜悯的是,有多少凡人变成了怪物,有多少家庭失去了儿子丈夫。他们一个一个,看起来都那么年轻。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墙皮开始疯狂脱落,然后是墙砖和钢筋。顷刻之间,血肉横飞,几个已经用手钳住纳兰德性肩膀的警察被砸死在眼前,那画面冲击感之强,带着扑鼻血腥,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天啦撸,你瞧呢,风潇大开杀戒了!都是你的同胞啊!”玄臾阴阳怪气尖叫。

    风潇半跪在几米开外瞥一眼过来,没有说话,再次抬起已经因用力过猛而几近石化的双手,去锤击地面。

    “住手!”纳兰德性大喊,心里失望与震惊交杂,“住手,风潇。”与此同时觉得身体开始沉重,神识开始飘浮,灵魂飘飘荡荡好像要离开身体。真是一种恍恍惚惚的奇妙感觉。

    玄臾见状大喜,就要过来。一旁身负重伤的阿姒也紧赶几步跟上,似乎想先玄臾一步接近纳兰德性。

    “收起你的伪善纳兰德性。”风潇这时才说,“他们死不了。快滚。”

    ……是啊,他们早就变成了怪物,死不了。一回头,果然遍地横尸一个一个重新站起,锲而不舍朝他进发。

    然后他又想,既然知道杀不死,为什么还要徒劳呢?冷静下来才明白,风潇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替他杀出一条血路。尽管路上的障碍会迅速重生,他还是一刻不懈怠地、一遍遍地替他铲除。

    心绪一下子又稳定下来,灵魂也就不虚浮了。他不知道这是同心契在稳固与瓦解之间徘徊。

    迟疑间又陷入包围,幸亏有阿姒帮他解围,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带他到玄臾身边还是带他逃离现场。而这回风潇已经完全脱力,最后挺身挡住玄臾说:“放他走,你我决一死战。这件事情已经跟他无关了。”

    “哦?”

    “你不想想,我能对他订精契,说明已经借他的身体成功恢复了性功能,之所以这么长时间待在他身边就是为了研究恢复的机理,回去好把经验分享给族人,总比传说中的祭祀来得可靠。现在经过试验我已经可以和任何男人女人结合了,解决方法也已经通过灵媒告知我父王,我族诅咒可以不攻自破了,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无论还是灵魂,你杀他都没任何意义了。”

    玄臾半信半疑地挑起一边眉毛。

    英陈虽然不太明白局势,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理由给风潇摇旗呐喊:“是啊,阿不哥哥可厉害了,我们已经圆过房了,回去就生新小王子!你们忌惮我们两族,有种先来动我啊。”

    玄臾挑起另一边眉毛。

    风潇如果还有力气捂眼睛,一定会狠狠捂一下眼睛。这丫头的智商,有时候真是很捉急。玄臾显然已经神经了,真要受了刺激,什么事做不出来,她还挖坑给自己跳。

    纳兰德性不明白自己此刻思维为什么如此敏捷,从以上两人短短几句话里秒分析出以下诸多信息——首先两人睡了,并且有了孩子;其次“圆房”一词代表名正言顺,人家大概是真夫妻;再次自己被当试验品嫖了,亏得自己每次那么专业那么无私那么投入;哦,这就讲得通为什么风潇一直隐瞒四年前杀他的真相待在他身边了,也解释了他后来对帮他实现心愿并不积极的原因;最后,他的利用价值告罄。所以这段微妙的关系,结束了。

    为什么他一下子给人希望,一下子又给人失望。心情像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颤颤巍巍。

    玄臾点点头,低声笑说:“明白了,你要保他?”

    这话没给纳兰德性听到,当然风潇脸上的默认他也没能看到。

    “哈,哈!真好笑啊,伟大浮冰王之子,简直像个痴情种……喂你不会是真动心了吧?我要信了哟——”

    “放纳兰德性和英陈离开,我不自救,就让你看着我死去。”

    玄臾似乎有些意外。

    “大战在即,想必你也急着回去。阻挠我族解除诅咒的计划已经功亏一篑,你总要做成点什么吧?譬如解决掉政/敌。”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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