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第11节

    那大汉大声唱念起来:“从来国有律,陋乡皆有约,祖祠有规者,并行不悖之道也。惟祖宗之意而立为科条,使千百年有所法守,励子孙之行,而予以绳尺,使亿万辈无不遵循。”

    “啪!”

    “啊!!顾岩老王八!”

    “顾氏家规其一……敬吾皇以全忠义!”

    “啪!”

    “啊!!!顾岩,老匹夫!你又不是我爹!!!!!”

    “顾氏家规其二……敬祖宗以敦本源!”

    “啪!”

    “顾岩,老王八匹夫!!!放开我,这又不是我家!!!!!”

    顾岩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家庙的大门缓缓地又关闭起来,顾昭看着一脸严肃的顾岩,倒是心里有些畏惧了,畏惧完他便嘀咕了一句:“打倒封建阶级陈规陋俗!”

    “阿弟说什么?”顾岩问到。

    院子里,念家规的声音,打板子的声音依旧的传来,惨不忍听。

    “并没有说什么。”顾昭轻轻摇头。

    “阿弟莫怕,你自小,阿父从不叫你碰兵器,你便再不会与这家庙刑堂有缘,我顾家要抗责任的子弟皆是如此长大,谁也逃不过的。”

    顾昭完全不觉得这是安慰自己,不过,若是被如此对待,他会转身就走,回大海做自己热血的爽朗好男儿,嗯……一定会这样。

    顾岩又听了一会,噗哧笑了:“那小子有救,喊倒是喊了,你听听,只是骂我,并未哭,比我那一挨打就滚哭狼嚎的臭小子强多了。”

    第三十八回

    挨了打的顾茂丙被丢在院子里,背后自有人给他上了药,这二十板子连着家规的额外福利,他会在未来的生活中,每月初一十五都尝一次。

    话说,顾岩觉得自己很慈祥了,他自己的儿子,每天早上要挨三棍啊!

    顾茂昌蹲在台阶上,看着自己的堂哥哥,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之嫌,虽是堂兄弟,他们倒是很多年很多年没见了,家里那么多亲戚,谁去费那份心。

    “哎……活着么?死了?喂,顾茂丙……顾老二……小二子。”顾茂昌直呼其名,完全没半点长幼意识,顾茂丙今年二十有三,没人给他冠礼,没人管他的成长。所以,他就没有字儿。

    “我说……堂哥哎,别难受,这地儿挺好,你想吃什么,只管点,除了不能出去,这地儿还不错,习惯了就好,这地儿归我嫂子管,吃小灶儿,好着呢!”说完,顾茂昌舔舔嘴唇,看下远处屋脊上的飞鸟有些羡慕的苦笑,笑罢他站起来,走到顾茂丙身前,带了一脸阴笑蹲下道:“亲戚该说的话,你爹我是讲完了……咱交情不深,也就不用给你球毛的面子,妈的!老子全家欠你全家的,你娘初一十五来家里敲诈不说,你还……叫你骂老子爹!叫你骂我爹!你是那路王八,也敢骂老子的爹!老子捶死你个假娘们……”

    说完,上去挥拳就打,打完外带一顿踩,踩完,不解气,又拿了毛笔在顾茂丙身后画了一只墨猪才算完。

    挨了班子,又是一顿揍的顾茂丙整整趴了三个时辰,方才缓过气来,他身下早有侍奉的给铺了席子,倒是不怕凉着。

    皎月初升,顾茂德手里提着一条烤羊腿一边啃,一边用嘴角吹脸前的乱发。

    见顾茂丙犹如厉鬼一般,披头散发,摇摇晃晃的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顾纨绔声音里露着一股子盖不住的洋洋得意。

    “嘿,大饼子,你醒了,真好,吃晚饭了,我把肉都帮你吃了,发物对你不好,你吃菜吧,哎呀,对不住,不小心我口水掉菜里了,你喝粥吧,管够,啊哈哈哈哈!”说完洋洋得意的冲着天空一阵大笑。

    顾茂丙站好,顺手一撩额前乱发,眼睛直直的瞅着未知的方向,喘息半天之后,忽万千哀怨涌上心头,他神色一肃,双手猛地一起,端了一个范儿出来,接着一段念白便娇声吟出:“不想,这身上畸零,遍体鳞伤,这般凄凉谁人将护,谁人将护……呀,呀,呀……啊!!!”

    顾茂昌张着大嘴,嘴巴里未及咽下的羊肉,尽数掉落,目瞪口呆,他看着自己的堂哥,摆着兰花指,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莲步,忽然停下,又换了一出前腔便开唱了:“伊总被弃,奴苦与谁言,哎呀(前腔换头)孤影残肢咋冷,幼雏飘渺单飞,息止不定。家园何在,奴香消玉殒,长姐深宅伴孤灯,数长天,十年烟雨伴断魂……”

    要不说,顾茂丙能勾人呢,这台风,这份名角的功力,他依依呀呀的唱完一段后,回过身来,秀出兰花指,指着顾茂昌,一步一步的走将过来,一边走一边骂:“你这恶胚……奴……”忽然他妩媚的声音里,出现了浑厚的年轻人的声音:“去你妈的顾小四!老子跟你拼了!”

    话音方落,他蹦了起来,别说唱戏的身手就是好,一跃而起,直接正面的就骑在顾茂昌的身上,打人他不是打,是,又是掐,又是咬,又是拧,就雄起了一句后,变成:“奴不活了,你也别活,奴不活了!!!!!你也别活!!!!!”

    周而复始一万遍……

    三月二十七,传了一年的礼闱终于开始了,这天天未亮,顾昭便早早的起了,收拾停当,顾昭怀里踹了几个香包便出了门。

    今年大梁考试与往年不同,今年考试竹卷书写将弃之不用,因为有一其叶匠人,发明了藤纸与竹纸出来,这两种纸张,质地优良,纸色细白,在纸中加矾,加胶,涂粉,图蜡,洒金,染色后却又有更多的变化,更有其叶纸家,将家族中的纸张制成布匹样子,一匹匹的放在店中,以每匹不过二百钱的廉价卖与读书人。

    那其叶匠人并非那位穿越人士,就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为了生计开动脑筋,将社会,历史,文化无意识推动着向前走的本地人。

    历史总要因为需要走自己该走的道路,顾昭见到最初的纸张后,留了不少在家里存着,甚至,他还整到了第一版的原始宣纸。

    今上见到其叶纸张之后,大喜,便下了最厚的封赏,赐其叶匠人姓氏为纸,将匠人家的匠人籍,提升为良民籍,自此其叶家族从可以步入读书人的阶层,再也不必世代做工奴了。

    顾昭来得考场附近,骡车已经不能前行,他便下得车来,方下车,便有一位小吏,一把抓住他责备:“你这小郎,如今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怕是要误了搜检,快与老夫来,老夫带你进去。”

    顾昭拍拍他的手,施礼:“老先生莫急,我不是考生,只是送朋友来考试的,不过,还是多谢了。”说完,从怀里掏了一把钱塞进小吏手中再三谢谢。

    小吏笑笑,将钱放进袖口里,又站在路口等迟到的考生。

    细仔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为顾昭硬是掰开一条路,他一路生拉硬拽,搞得考生们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这小混蛋完全不觉得丢人,反正不能把自己家主子挤扁了,看这人扎的,前心贴后背。。

    待站稳,主仆举目四顾,眼眼却皆是款式差不多,密密麻麻提着藤篮,胳膊下卷着铺盖的儒生,这可怎么好。

    细仔看顾昭茫然,便开嘴大声的叫了起来:“永宗郡眉山来的周相公可在,永宗郡眉山来的周相公可在……”

    “尤那小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喊!”那前头传来一声大喝,吓的细仔闭了嘴,缩到一边去了。

    顾昭笑笑,倒退几步,站在高处继续找。

    “阿昭,这里,这里!”人群中,薛鹤咧着一嘴白牙,见到有人来送自己分外的高兴,他手臂一直摆动,胳肢窝的铺盖卷掉了都毫不在意。

    顾昭笑了,分开人群挤过去:“抱歉彦和,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原以为很早了,没想到还是迟了,莫怪莫怪!”

    薛鹤笑:“我等昨夜便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到好号子,亏了端衡出门带了两个垫子,方才歇了歇,如今是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顾昭一看,杨庭隐挎着篮子,嘴巴里咬着半拉硬面饼子,一边咬一边对薛鹤说:“还是阿昭命好,不必吃我们这等苦头,可怜我老杨这身肥肉,好不容易吃起来的,只怕又要瘦下去了。”

    顾昭呵呵笑着拍了他一下:“端衡想必胸有成竹,不然,怎还有心思开玩笑。”

    “哎,难不成哭去,这多少年的举子都堆一起了,真真是年份没生好,下辈子总要跟娘亲商议一下,晚生个几年,也好少来受这拥挤之苦。”杨端衡回身看看人群,又是一声叹息。

    薛鹤在他身边笑着道:“都已经到此了,再慌张也是无用的,早死晚死都是死,想想永吉,十多年寒窗,一朝断腿,如今是哭皇天都没泪了。你还嫌弃人多?咱们这样的,那个不是四五岁便开始读书识文,十几年水磨的功夫都用了,走着吧!”

    看他们说说笑笑,顾昭倒是安心多了,他实在没几个好友,如今跟杨端衡,薛鹤他们却是真心实意的交往的,他心里也是盼望着薛鹤他们可以金榜题名,得偿所愿,以后大家便能在京中常常聚会,自己也不用闷在家里,每日看大嫂子宅斗度日。

    顾昭点头道:“如此,我便也安心了。”说完,他从怀里取出几个荷包分给他们:“这是家中阿嫂做的,里面有克川椒与丁香等沫料,有驱寒、辟秽、提神的功效,用在考场是最好不过的香方。”

    薛彦和与杨端衡一起放下行李,对顾昭深深的施礼。

    他们在上京并无亲人,虽只是小小的荷包,却是再再贴心不过,阿昭人小,做事却全面,都知道他家世贵重,可在一起的时候,阿昭从未露过一丝半点的傲气。相反,阿昭言语有趣,腹内自有一番道理与天地,是个相当值得深交的人物。如今虽是君子之交,没有到拜把子,做挚友的份上,可是,他们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呢。

    “快不要这样,待两位金榜题名,我便在……呃,兰若寺给两位摆一桌上好的席面,到时候,咱们再如以前一般团聚,岂不是快哉。”想必,相熟的艳鬼也是要点两只的。

    端衡大笑:“正该如此。”

    队伍再次缓行,顾昭后退,站在高处目睹着这些历史里的人物,慢慢的走进命运的门,眼睛里亮晶晶的,哎,这便是科考了,我看到了。

    随着考场内大鼓敲击,龙门关闭,顾昭忽有念头,若是肯读两本书,进去看看便好了,也不枉走这一遭……其实,想是这般想的,叫他读书……恩,下辈子吧。

    街上人群散去,顾昭慢慢往家走,走到路口的时候却看到愚耕站在那里冲他笑。

    顾昭这才想起,愚耕先生的儿子,这一次也是要考试的,他一脸抱歉的走过去说:“哎,你看我这记性,大侄子进去了?”

    “进去了,胜败便在此一举了,该做的都做了。”愚耕先生一颗心悬着,却故作不在意,可惜平日里的风轻云淡劲儿也没了,表情僵板板的,左眼睛很明显的在突突跳,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也是,考生的父母总是比考生自己要紧张的多。

    “哎,这一次不成总有下一次的,呸呸!看我,怎么说话的,定能高中,肯定高中的……愚耕先生,咱们去那里坐一坐。”顾昭见他紧张,便故作轻松,笑着指一边的酒楼道。

    愚耕点点头,便与顾昭一起去了,他实需喝一杯定定神。

    进了酒楼,因未到吃饭时间,后厨并未上工,顾昭他们只要了一壶蜡茶,这店中的掌柜依旧是热情服务,殷勤周到。并不觉得一壶清茶的买卖做不得。

    这会子,茶方很多,有蜡茶,煎茶,末茶等等,这蜡茶,有提神醒脑,开窍通神的功效,愚耕先生点这个却是正正合适的。

    顾昭是第一次喝蜡茶,以前他都是喝从南地带来的野茶树上采摘的茶叶,未抄,算是白茶,其实家里的茶方也多,他讨厌等待,便直接泡着喝,有时候泡都不泡,他喝白水。

    蜡茶这种有些辛苦的味道的茶汤,顾昭还是第一次喝,当茶叶从嘴巴进入,过了舌头,流入肚腹之后,他竟感觉满口的芬芳,咦,别说,这蜡茶真是分外的解渴。

    愚耕先生几杯茶水下肚,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便很敬业的介绍到:“七爷不常喝这外面的茶,这蜡茶里有江茶,冰片,麝香,用五味子煎制,再入檀香,白豆蔻少许,完成后加入甘草,糯米成饼。

    此茶对七爷虽平常,可是以前晚生读书的时候,夜夜都要煮上几块,岁岁年年,不知道它陪伴了多少读书人度过这复复年年,哎呀,坏了,那臭小子进去的时候蜡烛不知道带的够不够!”

    顾昭噗哧一乐,只好将楼歪回来:“先生说笑了,茶方香方,皆是国粹,怎能说它是粗茶呢。”现代人,白水一壶,冲一切可以入口的沫子,那里来的这般高雅,这般讲究,每日里忙来忙去,只是为了简单的一片瓦,一餐饭,一辈子折腾来折腾去,却没坐在那里为自己好好做几块茶饼子,别说做,听都没听过。

    要说会活,还是古人的生活方式才要精致的多呢。

    “七爷的想法总是不同,晚生不与你争辩,倒是这礼闱,不知道这批考生能出多少能人志士,为我大梁仁政治世,各输其力,施展所长。”

    顾昭轻笑,谁展什么能耐,谁做皇帝,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家中这位愚耕先生,真是常常忧国忧民对月哀叹,可惜自己对月至多会捣捣药,要么对月撒尿好不凉快也,说起来,不止他,这个时代,贩夫走卒,士人武人,对国家都有这样的热情,这种忧患意识,现代人不及也。

    “七爷笑甚?”愚耕总觉得,七爷周围的人不同,到底那里不同,也是在说不上的。

    “不笑什么,你也别操心了,管理国家是皇帝的事情,你又不拿俸禄,操那么多心,你操心大侄子一个就得了。”顾昭随意的摆手。

    “七爷,您这么说晚生不敢认同,以前七爷说的那句知不知,自晚生听了,常常夜不能寐,反复的自问,七爷能问出知不知,不正是心忧天下的……”

    正准备慷慨激昂的愚耕先生忽然闭嘴,抬脸看到酒楼那边的茶座坐着一个人,那人也在看他。愚耕心里的弦子啪的一声,便断了,流了一身冷汗后却释然,也是,这是天授帝登基的头一次礼闱,陛下来看看也是对的。

    只是,他一直盯着七爷看什么?哎呀,真真不该跟七爷来这里,一会七爷见了陛下,就七爷那股子什么都不在意,随便胡说八道的性子,可千万别闯出什么祸事才好!

    第三十九回

    “愚耕?愚耕……怎么了?”顾昭见愚耕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眼睛看去,酒楼对面的茶楼上,有个中年人,正在看着这边,说来也奇怪,这中年人,竟给他一股子他熟悉的感觉,虽这人样貌棱角方正,可是那鼻子,那下巴似乎是那里见到过。

    很快,顾昭否定了这种相熟的感觉。

    那人就坐在街对面,这条古代的街道并不宽阔,顾昭能清晰的看到对面那人所有的表情细节,那人……表情古怪,他斜着眼睛看人的怪样子,令人十分不舒服。

    这是一个误会,那人是个独眼,看谁都是斜眼看。

    “看到一位熟人,七爷稍后,晚生去打个招呼。”愚耕先生站起来,下意识的理了一下衣冠。他快步出去,到对面微弯着腰与那人交谈了几句,态度竟然比见到他大兄还恭敬,这就有些奇怪了。

    没过多一会,愚耕引得那先生竟过来了。

    顾昭也只好站起来,没办法,愚耕是他的半师。

    “七爷,我来与你介绍,这位是临清先生,曾教授过我棋艺。”愚耕先生忙做引见。

    顾昭细打量这位临清先生,这人三十左右,脸上有些潮红,略有病容,虽如此,可他面目清俊,浑身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舒展大气今儿,而且他身上每个细节都被打理的很好,衣角,袖口,鬓角,手指甲,皮肤,都被常常细腻的照顾过,看上去随意,可是细腻处能看出此人出身贵阀,家事贵重。

    临清先生先生笑笑,微微点头,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儒服,头发未梳高,只在发根处懒懒的扎了一根黑丝,看样子也是一位隐士,或者是有隐世想法的博学之士,他也踏着一双木履,不过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与气势。

    既这位先生是愚耕的半师,那么顾昭还是要行礼的,于是顾昭做了个揖问好:“……幸会。”

    顾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倒是没有与这位先生深交的欲望,怎么说呢,这先生有一股子他并不喜欢的味道。

    由高处俯视人,斜眼看人,不在意的评价人,打量人,或者,这人常做的事情就是常给人作评价,还做那种别人最不喜欢的刻薄评价之人。

    看顾昭很随便的施礼,完全不按照规矩走,这位先生也不是个计较的,倒是笑眯眯的上下斜眼看他,看完笑着说:“原来,混吃等死,竟然长的是这般样子,你那倩女幽魂,某也听过,家中夫人每天都要请人来讲,不然必然茶饭不思。竟是这样?嗯,有意思。”

    临清先生说完,从胳膊脱下一串佛珠,递给顾昭:“即是有缘,这个便送与你。”

    这人家境必定不凡,不然绝对没有见人赏东西的习惯,有便宜不沾,那就是傻瓜了。

    顾昭双手接了佛珠,自己也摸摸身上,想给份回礼,奈何今日出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他有些窘,其实长辈给东西,他无需还礼的,只是顾昭做惯长辈,身上总要带点零碎。

    浑身摸了一遍后,顾昭怪窘迫的对临清先生说:“今日出来的急,糖都没带一粒,改日我做东,请你吃糖。”

    临清先生一愣,复又哈哈大笑:“好,说定了,改日你定要请,嗯……吃那个糖!今日有事,便不再叙。”

    说完,带着他的清俊小厮,宽袖舒摆,姿态说不出的随意潇洒着便去了。

    愚耕冲着他的背影深深的鞠躬,顾昭叹息着看着愚耕说:“愚耕呀,你真是个尊重老师的好孩纸啊!”

    愚耕一脸苦笑,心里着实替七爷着急,奈何又不能明说,只能自己在那里憋屈着。

    顾昭拿着那串佛珠,对着阳光仔细打量了一会小声叨叨:“这东西……值钱吗?我带这劳什子做什么?材料倒是不错的,嗯,改日拿去讨好阿润……”

    愚耕吓得一踉跄,又听到顾昭继续叨叨:“不成,本就想把他从庙里捞出来,我这不是鼓励他斩断俗缘吗?还是我自己留着吧!”

    说完,随手将那串佛珠丢尽袖口,背着手晃晃悠悠的便去了。

    愚耕先生在他身后捂着心口长出气……

    天授帝回到皇宫,换了衣衫,有宫里的白太医来请脉。天授帝坐在那里伸着胳膊,还在询问今朝有多少考生应试,下面有人说,有千三百六十名。

    天授帝露出一些笑容,比他想的要好得多,这群考生,是大梁最年轻的血液,他们从四面而来,被浩瀚的力量推到最最正确的命运当中,这些人,会将他治理的国家带到一个不平凡的台阶上,他会细细考量贤才,会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慢慢扶入正途的。

    天授帝不由的陷入沉思,想起先皇,想起很多人,他想,他会成为一位最伟大的皇帝,他是正确的,他早晚证明给那个人看,若有一天,他死去,他会哈哈大笑的走到他面前,告诉他,父皇,你错了,朕!才是最适合这天下的。

    天授帝兴奋的神经反应到了脉搏,那里跳动的飞快,把脉的太医自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他只是又换了另外一条胳膊再详细的诊断。一边的内侍忙小心翼翼的扶过天授帝的胳膊,扒开袖子将陛下的手臂放在案枕上。

    许久……白太医放下陛下的第二只手腕,脸上的表情并不好,就如他的姓氏,白的已经没了血色。

    天授帝看看,原本有些一些笑模样的表情又耷拉了下来,问:“怎么,新药不管用?”

    白太医忙跪下回禀:“陛下,原本……还是有效的,可是……只是……陛下,下臣无能。”

    天授帝猛的起,殿内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内侍,宫女,太医局的几位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急步来到殿外,看着殿外那些迅速跪在地上的宫人,这些人,就像蚂蚁一般卑贱,可是,他们却可以活很久很久。

    莫名的,陛下翻了老毛病,心里一阵烦躁,看什么都讨厌。

    “来人!”天授帝指着那群趴伏在地的宫人,忽然歇斯底里一般的呐喊:“杖毙!杖毙!!!!!杖毙!!!!!!!!”

    不去管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天授帝转身往后宫跑,他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姿寿宫外大喊:“您早知道对吗?您早知道对吗!你只是不告诉我对吗!!!!!!!你骗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不甘愿,衬的这奢华的亭台楼阁,莫名的荒凉起来。

    徐徐敲击的木鱼声戛然而止,不久,姿寿宫的大门缓缓打开,已经三年没有见人的老太后,被姚姑姑扶着,慢慢走出来。

    陛下有些诧异,他以为……母后还跟以前一般,他喊他的,母亲敲母亲的。

    天授帝盯着自己的母亲,心头火慢慢的被她两鬓的斑白而慢慢的湮灭。母后老了,这才几年没见?自从送阿润去了那里,母后就再也不愿意见自己。

    如若……如若天天可以见到母后,一定不会发现,人可以老的这么快。天授帝撩了一下衣摆,慢慢跪下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安好……”

    说完,天授帝又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眼神里有恨意,但是更多的却是悲痛,那种无法言喻的悲痛。

    没错,他恨自己的母后,恨自己的父皇,自小,他就被当成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一般被培养长大,母后那时候多爱他啊,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慈祥,什么都紧着自己,眼睛里除了父皇便是自己了。

    太后随着儿子的目光,有些尴尬的抚摸了一下鬓角……老太后叹息了一声道:“起来吧,你身子不好,就要修身养性,好好将养才是,皇儿不能每次药方不顶用,就来哀家这里闹一次,那种刺激肝脾的烈性药还是不要吃了的好。皇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想要的你都得了,就给哀家一丝清静不好吗?”

    天授帝没起来,依旧跪着,他轻轻摇头,平日的大度,平日的那种舒服自在的面具,都没了,一张嘴他语气又刻薄起来:“儿……不满意的太多了,儿……不服,儿不服!

    儿自幼便被当成国主在培养,为了这个国家,儿十五岁便跟着父皇出征,儿印象里,自六岁开始儿就从来没有睡过一个懒觉,该做到的,儿都做到了,儿那么努力,就因为瞎了一只眼睛,你们就换了我?就因为儿瞎了一只眼睛!父皇就与那些逆臣就废了朕,就因为儿把阿润关起来,母后就将自己关起来惩罚朕,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人问过儿半句愿不愿?现在……阿润恨朕,母后怨朕,母后,儿……不服啊!”

    皇后苦笑:“皇儿,自有这天子之位,从来身体完美之人才可做得,哀家不过后宫一个没见识的妇人,这天下大了,规矩多了,对别人来说那些都是小规矩,守不守的……你见那一任国主,乃是身有残疾之人?你父皇当初换了你,曾三日未眠,哀家从未见他哭过,可先帝为你哀哭……”

    天授帝猛的站起来,突然吼了起来:“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看看,看看,朕就是!朕就是,朕就是那个身有残疾,依旧统一天下,将天下推向繁荣的大梁皇帝!您看啊,朕就是啊,母后您看我啊!”

    太后想伸出手,摸一下天授帝,但是天授帝却躲了,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关了谁。老太后看看自己落空的手,微微叹息了一下,很认命的抓着胸口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数了起来。

    天授帝倒退了几步,反手握着园内的一颗树干道:“母后,儿臣要死了。”

    太后表情平淡,语调也是平淡的:“早年,白太医就说过,皇儿旧疾,眼伤已经损害到皇儿的脑子,皇儿需要安心休养,万万不能劳心劳力,不然伤及脑内,连带毁损肝脾,皇儿必然会心智大乱,伤心伤寿,哀家求过,哀家求皇儿不要抢这个位置……皇儿只需放下一切,安心休息,如今,皇儿又来抱怨哀家,哀家该又跟谁抱怨呢?”

    天授帝不管自己母后怎么说,他自顾自的发泄着,一下一下的摇晃着树干嘶吼:“这个位置是朕的!朕生下来,他就是朕的!!!!!!!!”天授帝怒吼着:“朕活不了……他也别想活,朕就是死了,他也要给朕殉葬,这天下是朕的,是朕的子子孙孙的……”

    老太后一脸痛苦,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没人知道这位母亲的心里有多么的痛苦,她这一辈子都在提心吊胆,为丈夫提心吊胆,为儿子们的斗争伤心欲绝,世上的事儿便是这般,伤的多了,便能忍了,老太后闭着眼忍耐了一下,转身扶着姚姑姑又进了自己的院子。

    姚姑姑有些不舍,又有些畏惧的看着依旧在院子里摇晃骨树干的陛下,就在姿寿宫的不远处,皇后被人扶着,早就泣不成声。

    姿寿宫的院门再次紧紧的关闭了,不久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又徐徐响起,也许,这种简单而宁静的节奏是一种催眠,天授帝终于放过了那颗可怜的树木跟他自己,他恍然大悟一般的看下左右,这院里安安静静,并没闲杂人敢过来。

    他又盯着自己手,呐呐的嘀咕着:“朕是怎么了?朕……这是……怎么了。”

    天地忽然黑了下来,阴沉沉的,一些雨点滴滴答答的慢慢落下,越聚越多汇成了雨,今日才是礼闱的第一日,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天授帝仰起脸对着天空,身体慢慢的摇晃着,还哼起一首以前母后常唱的小调,他哼哼着,哼的雨水越来越大,终于那冰凉的雨水浇灌的他冷心冷肺,彻底的清醒了,然后他猛的睁开眼对着天空讥讽的一笑道:“切……你奈我何?”

    阿润站在碧落山法元寺的灵塔上看着上京城,今日他早早的便来到灵塔上,一层一层的扫了九遍,清扫完灵塔后,他慢慢的坐在最高处看着上京皇宫的方向,一看便是两个时辰,后来春雨出奇的大,阿润却笑的越来越温和。

    “殿下。”寺里新出家的小沙弥悄悄站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这里那里有殿下,你又喊错了,我有法号,惠果。”阿润脾气很好的指出新来属下的错误。

    “是,惠果师兄,今日礼闱考生人数,共千三百六十名。”

    阿润真心实意的叹息了一下:“不该这样的,本以为最少能过两千。”

    小沙弥语气无有起伏的回禀:“战乱,瘟疫,能有千三百六十名,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阿润微微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肉干,先是合掌超度了几句,接着咬了一口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也是,那家伙就是这么可怜,生的不好,长的不好,时运不好,你看,好不容易办个考试……”阿润伸出一只手接了满手的春雨叹息道:“还下雨了,那些年老的举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可惜了……”

    “是。”

    “这次礼闱,是钦天监那个官员看的天气。”

    “回头就命人去查。”

    “嗯,记下这个蠢材的名字。”

    “是。”

    春雨还伴着一股子冷风,吹得阿润打了几个寒战,他吸吸鼻子,扭脸又看着上京的东面,脸上露出一丝丝温柔的神色叹息:“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小沙弥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阿润的背影,又立刻恭敬的低下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薛鹤进得考场,要多日方能出来,顾昭回去后,立刻伴着春雨钻进被窝,他想起过去旅游看过的考场,成千的酸秀才,卷在一米多宽的地儿,本以够酸,又拥挤在上千的格子里,就像饲养场的母鸡棚子,一格一只鸡,唧唧复唧唧,吃喝拉撒睡,俱都混一堆,酸臭苦辣味,不如大棉被,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

    第四十回

    顾昭日上三竿他方爬起,梳洗过后,躲在书房摆弄了一会顾岩从各地给他寻得的石头样子,依旧没有满意的。

    忙了半响后,他出得书房,见绵绵跟花蕊他们搬着草席子,将春日各处收拢来的花瓣铺了一院子,那花瓣各式各样,有梅花,白玉兰,报春花,迎春花,瑞香花,山茶花,芍药,丁香,杜鹃等等,一堆堆的看上去,视觉效果甚美。

    “做什么呢?”顾昭蹲在地上翻翻花瓣儿。

    绵绵放下簸箩,福了一下:“七爷,这些都是这十来日收集的数样的花瓣儿,今年,咱做茶汤要用着,做香饼,香沫儿,荷包,入药,烹饪,还有七爷沐浴,擦手的香脂,香精油,都要从这里出。咱这几人能做收多少,老庄子那边说是晒了一场院儿呢,还只是给您一人用的。

    这几日,日头老爷嗮的好,等嗮得了,埋得埋,烤的烤,煮的煮,也不过是几瓮的量,待春花过了,还要嗮夏花,可有的忙呢。”

    顾昭轻笑,用手指摸摸鼻子:“去外面店铺买来就是,费这样的功夫,再说,南地不是送了好多果香的精油吗,掺和着用着就好,我一老爷们,搞的香喷喷的招蜜蜂吗?我又不出花蜜。”

    年年抱着几个丝袋子过来放在石头桌面上笑:“七爷啊,花香是花香,果香是果香,茶香是茶香,不能一概而论,七爷是贵重人,出去满身的体面,您身上简陋了,奴婢们就不要做人了,没得叫人笑话,您呀!自去耍子,这里有我们呢,您费这个心作甚?”

    “大哥有朝事,茂德去衙里了,老薛他们被关着下蛋呢,七爷闲死了。”顾昭摊手。

    花蕊从侧门那边过来,一脸喜色:“就不闲了,还说呢,咱府里有喜事儿。”

    顾昭抓了一把花瓣儿丢起:“喜事儿?花蕊找到婆家了?”

    花蕊哼了一声:“七爷就知道取笑奴婢,奴婢才多大,是咱们瑾瑜姑娘,咱香莲道的姑祖太太过来了,说是给瑾瑜姑娘说了门好亲事呢。”

    花蕊散发完八卦,一屁股便坐在院子里的小亭内,拿着手帕扇风,一副很累的样子。

    顾昭蹦起来:“快点,快给你们花蕊姐姐斟茶,捶背,上点心,快点快点。”

    他说完,也扎过去坐在一边等八卦。

    花蕊喝了香茗,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说:“今儿早起,香莲道的那位姑祖太太就来了,赶巧了,昨儿不是七爷叫我送干果过去吗,姑祖太太还赏了我一把大钱儿呢。”

    “说重点吧,臭丫头!”顾昭不耐烦了。

    花蕊轻笑:“那说书的还要说个引子呢,七爷总是这般性急,就到了,莫插嘴。”

    顾昭捂着嘴,请她继续八卦。

    “咱香莲道的姑祖太太,有个夫家的远侄孙儿,据说,那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样子也长得好……”

    “你快拉倒吧,这么好的,能给咱瑾瑜大妞儿剩下?”顾昭撇嘴了,这小姑姑看样子也靠不住。

    花蕊无奈了:“七爷,奴婢求您了,您叫奴婢说完啊!”

    顾昭摆手:“说说……”

    “这位相公呢,家居陇西郡任富县,姓钱名说,字道廉。原本,这位道廉相公,家里也是一地富户,有田有屋……”

    “乐无边啊乐无边!”顾昭插嘴。

    “七爷说甚?”

    “没说甚,你说呗!”

    “这位道廉相公,也是个命苦的,他二十岁那年,刚冠礼,家中祖父母,父母,兄长全家一起去邻县的亲戚家给长辈贺寿,没成想,竟路遇山匪,一场灾祸,全家竟只剩道廉相公与一幼弟了。”

    “我靠,若不是他还有个弟弟,这个就是现实版的天煞孤星!”

    花蕊再不搭理自己主子,只好继续说:“祖父母,父母,兄长全家,可怜道廉相公一场孝服下来,竟有九年之多,原本能早点出孝,可是家中招了祸事,几场丧礼几乎倾家荡产,再加上有个幼弟,人家娃娃亲那家,也多有顾忌,一是孝期,二呢,他家的家世算是败了的,就这样啊,就耽搁了。

    今年啊,这位道廉相公,整二十九,姑祖太太说了,一准儿的注定的天造地设,就像道廉相公就堪堪巧了在等咱家姑娘一般。

    再说了,那孝廉相公,在乡里名声很好,去年还是人家任富县的孝廉呢。如今家是败了,可是姑祖太太说了,那道廉相公个性敦厚,人品也是好的,虽然今年春闱没赶上,可是保不齐,几年后那就是个坐堂的老爷呢,可不能看人家现在贫寒就不愿意了,再者,瑾瑜姑娘同岁的,这有家门的也都是去做后娘,继室,再者,咱姑祖太太说,若瑾瑜姑娘愿意她远方侄孙,她愿意给咱瑾瑜姑娘陪嫁百亩!”

    百亩呀,小丫头们一起星星眼羡慕,在她们的世界,百亩就是大富贵了。

    “切……那有什么,待你们嫁了,七爷一人给你们百亩。”顾七爷跌凉话。

    “这话!我们可是听到了!”花丽立刻插嘴。

    顾昭笑笑:“嗯,大丈夫一言既出,波音七四七难追,得了,晒你们的花瓣啊,晚上一人给你们加一个菜。”

    小丫头一顿欢呼,各去忙活。

    顾昭拍拍手,溜达的出门,上了自己的腰轿奔着嫂子屋里就去了。

    堂屋内,卢氏正跟香莲道的小姑姑聊天,说起来,这位小姑姑其实是顾昭父亲的表妹,算是表姑姑,顾太爷跟这位表妹差了整三十岁呢,这位也是难得的辈分大的一位。

    小姑姑姓宋,夫家是香莲道钱家,早年她丈夫在国子学有个教授的闲差事,后来这边顾家不是起来了吗,就多拉巴了一下亲戚,顾太太的儿子,也是个争气的,叫钱信之,如今他起起伏伏的倒是混到顺天府的五品寺中。

    小姑姑年轻那会子她最爱打抱不平,如今年纪大了,就得了做媒拉纤的病。

    前些日子,顾四家的事儿,她也看到了,回去又气又急,说是还上了火,待身子好了,就派了全家出去测定,完全把这边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冲着这一点,顾昭,顾岩他们也是很尊重这位小姑姑的。

    这不,今儿一大早,得了好信儿,小姑姑就巴巴的来了。

    顾昭没等人通传,自己打了帘子就进了嫂子的屋子,一进去,冲着嫂子跟小姑姑就唱了歌肥喏:“嫂子,小姑姑,哎呀,小姑姑,几天儿没见,瞧瞧您这精神头儿,这颜色,刚才我没瞧准儿,还以为是谁家小媳妇儿。”

    宋姑姑乐的,一张嘴,门牙边上有个豁子。她有些羞涩,就捂着嘴:“还……还小媳妇,我牙前几天上火上的都掉了。”

    顾昭坐在红丹给他端来的鼓凳上继续说笑:“真真的,瞧小姑姑这一身红金花,一般人那都穿不出您这般的风采来。”

    顾昭就这点好处,脾气好,有眼色,他跟任何阶级,不分男女都能找出话来,只要他愿意。

    小姑太太乐的牙都不盖了,捂着嘴巴笑着半嗔着道“我的黄天爷呀!小七啊,就不说你呢,那天我回去,成群的人都跟我打听你,可定下了,我说了,我可不敢做主,一来呢,你是个混吃等死的,咱不能害人家不是。”

    屋里人哄堂大笑,小姑姑待大家笑够了继续说:“二来,你小姑姑我这对眼睛,可是亮着呢,我家小七呢,那不是一般人能配的上的,那些人均是痴心妄想,老婆子我呸!再说,这事儿,也得你哥哥做主……”

    “他哥是他的跟屁虫儿,小姑姑您说反了。”卢氏插嘴,又是一通笑。

    顾昭笑眯眯的:“小姑姑费心,我倒也不挑拣,就照着俺小姑姑这般人品的,这般的,峨眉淡抚春山,朱唇点樱桃,皓齿如碎玉,只爱大红就可……”

    小姑姑站起来,扬着巴掌就过来:“我打你个小混蛋,我还皓齿如碎玉,姑姑门牙都没了,你这小混蛋,是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婆子爱红的心,她们年轻的才不爱红呢,竞选那素色,等她们到了老婆子的年纪,有你们后悔的!”

    顾昭扶着老太太坐下,亲昵的给捶背:“小姑姑,小侄儿错了,这不是,您为我们晚辈操心的皓齿都没了,侄儿旁的没有,上好的大红绸子,缎子,尽有的,赶一会您回去,给你带半车,您使劲穿。”

    小姑姑抿嘴乐,拍拍他的手:“哎,姑姑知道你的心,我也就是这几年,我去了,便没人疼你们几个了,老顾家这辈儿瞧着好看,可是,家里没个长辈心疼,那才是可怜呢。你哥……那不是个能够的,他憨直,以后你要帮他。”

    小姑姑说完,一把抓住顾昭的手,爱在心里一般的拍了几下:“看到你们这般好,也就放心了,哎呀……你嫂子也是个好的,小七呀,是个有福气的……”

    顾昭笑着点点头。

    卢氏笑嘻嘻的,回手亲自给小姑姑倒了茶水方说:“我们能懂什么,就瑾瑜这亲事儿愁死我们了,那是放到那里都不合适,不为别的,就为那个倒霉的高氏怀了名声,如今呀,那高氏娘家也是倒霉,遇到这样的,现在害的全家的姑娘没人说亲,她娘家都这样了,外甥男女的就更难说了,亏了小姑姑挂机咱们。”

    顾昭眨巴眼睛:“高氏娘家倒霉了?皇后也下懿旨了?”

    “呸,他们也配皇后娘娘的懿旨,说起来,还不就是为小叔叔你那句话吗!”卢氏啐了一口道。

    顾昭茫然……

    “就那句,我们老顾家跟你家有什么仇,你把姑娘嫁来祸害我们全家!”卢氏学完,噗哧乐了。

    顾昭脸黑了:“那我……不是害了无辜的姑娘们,真是罪过,这可怎么好。”

    卢氏冲他乐:“你可别替古人担忧,那高家,最爱吹嘘的就是勤俭持家,家里的姑娘每天都是粗布麻衣,小家子气的很。咱不说节省有坏,节省是好事儿,节省过了,就是吝啬了。你这不是害他家,你这是救了后来的,不然,他们家的姑娘,走出去可是一祸害一堆……”

    “那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还是……”小姑姑还要加话。

    “小姑姑这话说的极是,你到了那里,该你的日子,就过怎样的日子,丈夫帮你撑起来来了,能花的就不能省,凭什么咱们养儿育女一辈子,这份体面要丢一边,还有呀,咱瑾瑜是老顾家的,跟她们高家没关系!”顾氏怕顾昭添心事儿,忙劝了几句,小姑姑见状也不吭气了,只是抿嘴儿笑。

    “那是自然。”顾昭点点头,觉得嫂子说的是正理。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会,苏氏带着铭慧进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有十几位丫头,苏氏一进门,行了一圈礼,行完,小铭慧也是,趴在墩儿上磕了俩,拐了祖姑姑一对玉质的鸟牌牌。

    顾昭伸手,把丫头抱在怀里,几天没见了,小丫头又长肉了。

    “七太爷,糖!”小丫头把着袖子要糖吃,顾昭亲的不成,要不说隔辈儿亲,那就是不一样。

    苏氏忙道:“七叔,可不敢给她吃了,夜里睡觉,还偷吃,嘴巴里都是糖,一直偷吃,早上起来,糖都粘到头发上了。”

    顾昭连连点头,点着铭慧的小鼻子训:“再吃糖,你就变成姑祖太太了,你瞅瞅,牙牙都没了!”

    小姑姑噗哧一乐,嘴巴有个大豁口,小铭慧赶紧捂着嘴巴,也不要糖了。

    大家又是一乐。

    乐完,卢氏指着苏氏身后那群捧着东西的小丫头问:“茂德家,你是搬家呢,还是怎么着?”

    苏氏摆摆手,小丫头们站了两排,把手里的盒子都打开。

    这些盒子里,放着的都是一些头面首饰,散碎的配饰,外加一些零碎儿,金玉银铜皆都有,都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苏氏一笑:“这不消息传得快吗,大清早的喜鹊叽喳,我得了信儿,就把嫁妆翻了下,早些年那些都不时兴了,这些老样子,这几种是经时间的老样子,什么时候都能带,这耳挖样子的,松梅样子的,桃花瓣儿的,那就是再过一百年也带得,哎呀……”苏氏抹抹泪:“我翻着,翻着就想起我娘那时候给我准备妆奁了,这不……能出手的都在这里呢,给瑾瑜妹子做嫁妆。”

    女人嘛,都爱看这个,小姑姑跟卢氏看了一圈也都满意,她们都是多少年的老眼光了,刁着呢,小姑姑拍拍卢氏的手赞她:“你这儿媳妇,好,挑的好!”

    卢氏得意,端了起来,笑的很是欠揍:“她做嫂子的,这些都是应该的,小姑姑夸她做什么。”

    顾昭叹息,哎,这女人说话,有时候吧,有意思,有时候能噎死你你还没办法还嘴,人家是好意,你说话堵人家干嘛?无奈之后,顾昭也想起来,自己也该给侄女儿添点什么,这瑾瑜跟茂丙,可是算是一无所有净身到这边的,虽然上面有长辈看护,可是家业大了说什么的都有,算了,缘分有了自己好歹也是叔叔,总要给他们打算一二。

    第四十一回

    卢氏屋子里暖洋洋的,小丫头熏了香饼子,上了就茶的点心,这一屋子女人,都扎在一起说嫁妆。

    顾昭很不要脸的忽视性别,在此听得津津有味,他是天生的八卦种子,对这等零碎信息格外的感兴趣。

    小姑姑是个见过三朝的女子,她的古多一些,就从前朝讲起了。

    “说起嫁妆,前朝那会子,都不富裕,我嫁人那会,听到谁家陪送了八只八口,有个二十多台,哎呦,那就是顶天儿了。

    现在倒好,三十多台的皆是,才是中等人家,东西成堆不说,还要送大床,哎呦,你说说,咱好好的闺女,干嘛委屈着啊,送那么多,显得咱巴结他们。”

    “可不就是,听他们说,过几日发榜,那榜下一堆老丈人努足了劲等着,那可是贴钱抢人呢。那苦书生,一朝登榜,那就鸡犬升天了,再遇到个富户,一副好嫁妆,养夫家三代人的也有呢。”

    顾昭想起薛鹤,嗯,原来还觉得他老丈人亏了,想在想着,人家那老丈人是提前下手,这买卖做的值了。

    “我呸,没出息的才花媳妇儿的嫁妆呢。”

    “就是!”

    顾昭缩了一下,看样子,妇女同志们苦大仇深啊!

    苏氏嗑着瓜子,比划着:“前儿老爷还说呢,说是安贝那偏远小县,有一县父母,家里没有儿子,老婆小妾一气儿给他生了五个丫头,第六个还是丫头,那县太爷那也是个七品,却害怕出不起嫁妆,就悄悄的叫那小奴,将可怜的小妮子给丢盆子里给溺死了。”

    “啧啧,这可怜的。”

    “陛下也不是下旨,说是此风不可涨吗?”

    “陛下也管不了家事儿啊,该攀比还不是照样攀比。”

    “这事不少呢,早先就有,说起来,大户女,还不如贫家女的,谁也别计较谁,反正都一块儿穷。”卢氏叹息。

    顾昭无奈,忙转了话题:“小姑姑,你们歪了。”

    “那里歪了?”卢氏不明白。

    顾昭放下铭慧,端起水喝了一口:“咱说瑾瑜的嫁妆呢,你们拐到那里了,我这还算着呢,我好歹也是长辈吧,好歹也得给点,您给我盘盘,大概有什么,我回去看看,有了我给她添。”

    一家女人哄堂大笑,小姑姑指着顾昭大笑:“你们说说,他这么大的人儿,还没他侄儿大呢,还给备着嫁妆呢,哎呦呦,以后,叫瑾瑜好好孝顺你,旁个人家还真没这么好的小叔叔。”

    苏氏笑出了眼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小叔叔,您还没冠礼,您家还没开门户,您一个大钱不给,都没人说的,您快别说了,真真笑死我了。”

    顾昭叹息:“瞧你们说的,瑾瑜这不是没爹了吗,我也是爹啊,她该喊我叔父的,那叔父也是父啊。”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那头厢房,本来瑾瑜躲出去了,可是也是好奇着听古,顾昭这一句,搞得屋子里这帮子女人,真真是柔肠百结。

    那边隐约有些抽泣声,屋子里又开始集体帕子抹泪,抹完,卢氏招招手,顾昭过去。

    卢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拍拍:“咱们家的小叔叔,那是全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位的,就只有咱老顾家有。”

    顾昭无奈了,坐在床沿边上叹息:“你们别这样,搞得我怪没意思的,这给多少,看情况,旁人家那是没能力,有能力谁不愿意家里都好。嫂子,你给我说说,我盘算一下,这几年,我存了不少呢,真的,以后咱们铭慧出嫁,我七爷爷不白叫,照样给他们添。”

    苏氏笑,抱着敏慧颠颠:“哎呦,我的小心肝儿有福气啊,嫁人都抢着有人给添妆奁啊。”

    卢氏撇嘴:“铭慧没你什么事儿,敏慧有我呢。”

    顾昭笑,抓了苏氏盘子里的瓜子,跟一边磕:“快点,快点,说说呗。”

    小姑姑点点头:“这京里的规矩,那就不必讲了,自古京里的跟别处那就不一样,那是攀比的厉害,做不得真。咱们就说外郡,那个,外郡的规矩大概是男家聘礼加一倍,就是男方聘礼给一两,咱陪二两,我寻思着,我那婆家侄孙儿家里也没什么了,全了礼仪都不错了。我家儿子还说了,若成了,便立马派人,回他家,最少得给修一处三进的院落,这个算我们老钱家的。”

    卢氏忙道:“可不成,小姑姑这话外道,没得你们做媒,谢媒钱都没得一个大钱儿,倒是贴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去。”

    “县里三进才多钱,听着怕,可不敢拿上京的钱来衡量,那乡里,亮堂堂的起一套六间的庄屋,四十多贯顶天儿了,这钱,还不够你家顾小四去赌一场蛐蛐的呢,我可听说了,你家顾小四,赌一场蛐蛐,输过一百多贯。”

    顾昭放下瓜子,对门口说了句:“红丹,去告诉陶若,就说我说的,顾小四再多抄家规两百遍!”

    小姑姑一捂嘴:“呦!我舌头掉了,这里有个好大的长辈呢!”

    顾昭也笑:“姑姑不说,他什么德行我也知道,如今他不小了,多管管他定定性儿,出来也该娶媳妇了,他这样的,养家不成,可也不能糟蹋,如今他父母都在,若有一日,哥哥嫂子老了,难不成吃茂德一辈子?一个人吃便算了,他可是也有一家子呢,大好的爷们儿,养不起家,也敢做爷们?”

    小姑姑一拍手:“是这个道理!还是咱家小七。”

    顾昭叹息,什么小七啊,他两辈子合起来也不小了。

    “你们别说我,说房子!”顾昭不愿意听了。

    “对呀,说这乡下,三进二十五间,顶到天儿,三百贯。我跟你哥哥,就是你哥信之,我们商议了,早些年,信之跟钱说他爹好着呢,所以呀,他家那庄户地儿,咱也不去,就跟任富县里给孩子们置办一套。

    那任富县里是个富裕地儿,这点咱也不瞒着,也不亏咱瑾瑜,八百贯,三进二十四间加个小花园子,现成的有一院,新屋,原本是一家老员外盖着养老的,这不,他家儿子想外放,来京里打点呢。信之早上还说,若是这边允了,我们就赶紧办,毕竟两边都不小了。

    另外再给预备两张床,一张镂花硬木的围子床,一张罗汉的,这个咱们老钱家包了,也不能亏了我娘家的姑娘不是,她伯娘,你看这这个可中?”

    卢氏笑笑:“我们不挑这些,小姑姑,顾家的姑娘按道理,下嫁委屈,可是,咱也是没办法,所以呀,我们只看您们这片心,不挑拣,够了!”

    小姑姑一喜:“这是允了?”

    卢氏点头:“我这里允了,只是老爷也要说说。”

    小姑姑笑嘻嘻的起来:“那成,我这就回家听信去,今晚不管什么时辰,你们要报来,家里这两张预备的大床,那可是给我宝贝孙的,那是上好的木料,做了一年多的功夫呢,就是往任富运运,那也要费工夫了。”

    送得小姑姑出去,顾昭依旧呆在卢氏这里,他倒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便又问卢氏:“嫂子,那男方的脾气,性格都是大问题,不如派人去查查再作计较。”

    卢氏倒是不在意,笑笑说:“叔叔这就别操心了,咱们那小姑姑,这辈子见识是咱们比不得的,如今钱信之年轻有为,正是好春光,小姑姑这是给儿子铺路呢。

    虽说是老亲,可谁家不是都有自己的道道儿,小姑姑既然敢说,就不怕担责任,说亲可比不得旁个,咱闺女去了,过得好,记她们家一辈子,过不好,那就是冤家了,所以人品上,便放心就是,只是瑾瑜这婚事儿,一定要快,你没看小姑姑说的那是千里外的外县吗,那就是怕高氏的事儿影响到瑾瑜。咱小姑姑那是老人精了,能叫咱吃亏,好歹这边是娘家呢。”

    顾昭点点头,自回了屋子,将愚耕先生叫至屋子,问了一下京里嫁女的规矩,愚耕应了,便出门找相熟的人家去求一份完整的礼单子。

    顾昭对瑾瑜的婚事之所以这么上心,也不过是因为,他这辈子怕是没得后代了,再加上,瑾瑜这孩子那股子破釜沉舟的气势,倒是合了他现代人的心思。

    若真是在金钱上能给这个孩子一份保障,他愿意自己照看的孩子都幸福起来,最起码,老了,也能见到儿孙满堂的样儿。因此,他便有了一份嫁闺女的念头。

    晚上,愚耕先生回来,拿了一份十三卷的礼单回来。

    顾昭坐在家里,便开始挑灯夜读。

    这嫁妆,还真是复杂,首先,最重的是不动产,就是土地跟店铺,以前自己老爹给自己这些的时候,并不多,怕是也知道自己保不住,比起顾家的财产,自己真是得了芝麻粒儿,要不然,现在老哥成天的补偿。

    土地这个,要提前去任富买,店铺也要现看,嗯……这个,顾昭准备给按照三千贯的预备,土地是要吃一辈子的,瑾瑜这辈子的胆气就得打这里来,如今天下人口稀少,土地是不值钱的,相反,人口倒是很值钱了。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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