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

    第7节

    明染跟过来,盯着阿暑看了片刻,温声道:“抱歉,失手了。伤药费我出。”

    虞劲烽跳起来,回身怒瞪着他,气得眼珠子差点崩出来,心道你他娘的若是能失手,那日头就能从西边出来。明染又道:“既然不会功夫,就不要来这里,很危险。”

    阿暑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模糊看到明染深紫色云锦长袍的下沿。他哆嗦着,想起来那一日在胭华书院,明染笑意盈盈凑过来打量自己,身上淡淡的龙诞香沁人欲醉,那时候的雍江侯,举止文雅言辞温柔,他还夸奖自己眼睛好看,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他恍惚着伸出一只手,却又不知该去抓谁,接着手被握住,他看到虞劲烽眼中不加掩饰的焦急和担忧,还夹杂着一丝丝恼怒。阿暑哭了:“烽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担架来了,虞劲烽小心翼翼抱起阿暑放上去,跟着急慌慌地往军医处奔去,也顾不上再和明染算账。明染若无其事地招呼了剩下的人,只教到日落西山,见虞劲烽还不曾回来,就心满意足地回了雍江侯府。

    半夜时分,虞劲烽又摸来了他的卧房,这次带着满身掩饰不住的腾腾怒火:“你醒醒,不准睡!你白天究竟怎么回事儿,就不怕出了人命?说你草菅人命你还不服!”

    明染道:“我掌握着准头,从锁骨的缝隙穿过去,不会要他的命,最多失点血,不信你问军医。”

    虞劲烽冷笑道:“你不是说你是失手么,这又说什么掌握着准头!明小侯爷,你有不满就说出来,我哪里敢不听你的,何苦下这般狠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明染道:“我说了让他走,你没听。我已经手下留情。”

    他的确手下留情了,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放从前就是对眼穿的结果。虞劲烽困兽一般在床前团团转,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我没听你就不能接着说,你连话都懒得跟我多说一句?”看看明染无所谓的脸色,他压下一口气,凑到床边坐下:“他真的是我故人之子,他娘亲和我娘当年是姊妹,也算是患难之交,我们娘儿俩有好几年都是靠他娘卖身养着。也就罗姑娘梳拢那一日,我觉得他眼熟,又确认了他的身份,才相认了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也落入那等地方,真没别的意思!”

    明染讶异:“我说你有别的意思了?我对胭华书院一直心存怀疑,那叶之凉可是在书院的后院子消失的,至今不见踪影。董姑娘又对我朝心存怨恨,不得不防。因此不想让阿暑沾明翔军的边儿,你若只是存心睡他一次,你看我管你不管你。”

    虞劲烽怒道:“那你小舅还天天鬼混在那里,你怎么不说?!你还想让我娶那个什么罗姑娘,你就不怕她是内奸?还是等我娶完了你再下手干掉她?”

    明染道:“你真无聊,我小舅什么人我能不知道。罗姑娘是我小舅推荐,知根知底的,不是内奸。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娶,大约就是跟她玩玩儿。”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荒唐的一晚,气氛骤然晦涩凝滞,明染垂下睫毛,虞劲烽别转了脸,都有些尴尬起来。片刻后,明染道:“你半夜三更这样闹腾,明儿究竟还让不让我去教授箭术?”

    虞劲烽依旧呼哧呼哧地,虽然明染不曾轰他出去,他也不想再爬床了,于是自行去南窗下罗汉榻上气哼哼睡下。

    第二日两人又貌似相安无事地搭伴去江边接着操练兵士,众人依旧在老地方等着,想起来昨日明染下手收拾阿暑的狠辣,不免均有些惴惴,举动收敛了许多。虞劲烽心里也在生明染的气,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神色间也就淡淡的。

    在中途休憩之时,他又把万年青叫到一边询问阿暑的伤情,万年青见明染离得甚远,才敢压着嗓子道:“伤势倒是没什么,不过看着给吓得不轻,据陪护的人说半夜惊醒好几次。堡主您还是抽空回去看看吧,不过明小侯爷这边……啧啧,堡主啊,属下多一句嘴,按他们中原的古话说,齐大非偶啊!”

    虞劲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既不服气,也不甘心,冷冷地道:“你是说我在痴心妄想?就这般看不起你老大?咱们走着瞧。”

    他当晚回虞家大院去看顾阿暑,阿暑倒是稍稍好了些,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却依旧苍白,看到虞劲烽进来,顿时泫然欲泣:“烽哥,我今日里想了想,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虞劲烽安慰道:“不麻烦,就是麻烦烽哥也不怕。”

    阿暑抽泣着,又思及昨日情景,真叫个与阎王擦肩而过,不禁又轻轻哆嗦起来:“可是我昨天……我的确得罪了明侯爷,可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他了,以后该怎么办?”

    虞劲烽见他吓得可怜,只得温声劝慰着:“他厉害,咱躲着他就是,咱不惹他还不行?以后别再往江边去,他自然就见不到你。别哭了,再哭对伤势不好。”阿暑哭了一会儿,实在疲惫不堪,于是委委屈屈睡去。

    这劝人的活儿不好做,虞劲烽也出了一头细汗,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这边看顾着阿暑,那边又时不时溜回雍江侯府去爬明染的床,虽然雍江侯府的家规甚严,但虞劲烽素不在此列,该爬就爬,当然爬了也白爬。明染并不曾驱赶过他,只是神色冷冷地不多搭理。虞劲烽也乖觉得很,总是天色不明就溜回了自己客房去住。

    至于白天,明染则又被虞劲烽缠着来给马贼们开小灶,这是正经大事儿,明染倒是从不推诿过。于是这阵子马贼们箭术与格杀之技均都技艺突飞猛进,连风丞竺都赞不绝口。

    转眼间到了过年,兵士训练暂停,除了过年轮班值守的,余下都各回各家去,万年青等一伙人也回转虞家大院去住。明染忙着一家家走亲戚,此事虞劲烽着实不宜跟随,也只得暂且回避,于是天天去看顾着阿暑的伤势。

    待得初五这一晚上,明染忽然派了阿宴来喊他去雍江侯府。虞劲烽忙随着阿宴赶了去,明染在书房等他,随口道:“这几日怎不见你过来?”

    虞劲烽道:“你忙着走亲戚,我没名没分跟着做什么。”

    他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抱怨,明染也只得装作没听见,又道:“待会儿随我去江上一趟,温将军押着战船回来了。大约夜半子时到达,倒是恰免了惹人注目。”

    他脸上带着一丝呆滞之色,仿佛酒醉未全醒一般,实则却是心绪不稳的征兆。虞劲烽瞧了出来,于是问道:“今天你走的哪家亲戚?”

    明染道:“平南侯府。”

    虞劲烽试探着接着问:“哦,可是你表哥们……惹着你了?”

    明染本在随便翻一本兵书,闻言将书往案上一拍:“还说。归根溯源还是怪你,那日你一拳将何尔晟从文雀楼中打到楼外,结果他回去果然跟簌簌闹起来,两人闹了半年,实在是过不下去,前些日子和离了。簌簌还让瞒着我,说是怕我过意不去。她这背着个和离的名头,回头难道要孤独一世?”

    虞劲烽:“呵呵。”学足了他平日口气,且上下打量他,冷笑不止。

    明染:“看什么看?”

    虞劲烽道:“我看你究竟还能不讲理到哪种地步。明小侯爷,那一日明明是你打算动手,门生我替你代劳了,你当时还夸我打得好。如今结果不合你心意,就反过来埋怨我。和离了,和离又怎么样?世间妇人和离得多了,难道一个个都去死,再嫁人不就行了?”

    明染没好气:“嫁给谁,嫁你?”

    虞劲烽道:“嫁我是不可能的,我家易镡却正眼巴巴等着呢,你不是挺会点鸳鸯谱的吗?整日价只见你把我踢给这个卖给那个,这次恰好用得到你这本事了,去给易镡说个亲行不?”

    明染闻言脸色更加呆滞:“易镡?”

    虞劲烽道:“是啊,易镡。易镡是我手下校尉,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聪明伶俐人品大好,配你家簌簌有什么不可以?”

    明染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真是……上行下效,你们一个个野心倒不小。你还是随我去江上吧,冷风里吹一吹你也明白些。我若去说了这个亲,怕不被表哥们打成狗头出来。”

    虞劲烽还不罢休:“怎么就说不得?你们云京不是有老话‘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关你表哥们什么事儿,只要簌簌答应了就行。”

    明染不再理他,招呼了侍卫出府,一路赶到江边,和风丞竺汇合后去接船。

    温嘉秀和闻人钰果然在半夜时分带着战船抵达云京明翔军驻扎地。别的船也还罢了,四只楼船虞劲烽却是第一次见,见船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前后舱均起楼四层,飞庐雀室一应俱全,中有空中飞廊相连,每一层设置防护墙及战格床弩等进攻器具,又专程将第三层设置为将领指挥休憩之地。如此装备精良,甲板及信道却又留得十分宽阔疏朗。

    他上上下下看着,又去看海鹘船和各色轻舟快艇,正目不暇接之时,听温嘉秀在恳请命明染为四座楼船命名,且需以明字开头,回头起帆祭天地之时要用。明染道:“就叫明翔、明瑞、明泱、明……明……”

    他想不出来了,食指轻点着自己额头,虞劲烽忙凑过来,低声道:“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明染无可无不可地:“好吧,明烽,烽火戏诸侯的烽。”

    温嘉秀皱眉道:“战船需防火攻。这烽火之烽字一边带火,是为大忌,莫若用剑锋的锋字。”

    明染点头答应。虞劲烽嫌温嘉秀太过不知趣,暗地里瞅他一眼,十分不满。

    风丞竺已请了阴阳师看过,决定就在初九这一日起帆祭天。明染去宫里禀报了此事,于是国主指派平南侯代替自己过来替他主持祭天及剪彩仪式。到了初九这一日,明染家亲戚多,于是能来的都来了,以壮声势。连才和离的左簌簌也罩了面纱,跟在几个兄长身后来到江边看热闹,一直言笑殷殷的,也瞧不出有什么悲伤无助之处。

    所有的战船均身披红绸停泊在江上,四只巨大的楼船用缆绳绑了大幅红绸系于桅杆上罩住船头。明翔军兵士甲胄鲜明,静静等候在江边。左文徽按既定程序宣读圣旨,尔后在羯鼓及鞭炮声中,将一副弓箭交付明染手中,明染张弓射断缆绳,红绸落入江中,楼船船首处巨大的日月图案显现出来,由风丞竺和温嘉秀等人带着兵士依次登船,又恭请左文徽和明染上船。

    左文徽盯着四只楼船看了片刻,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去上面。”扯了明染的手,直接登上明翔号的第四层雀室之中,室中唯有他两人,左文徽道:“你去海上这半年,我听说苍沛国也制造了许多战船,就囤积在大江上游荆州左近和云京北边的凝江域之中。”

    凝江域处于云京北侧几百里处,由几十条河道纵横形成,最后汇入云京北侧大江之中,从前本是朱鸾国地盘,云京北门户,几十年前归了苍沛国。与之相对的是云京东侧之擎天域,地形地貌和凝江域如出一辙。

    明染道:“国主知道吗?”

    左文徽点头:“他知道,我看他是不太高兴,那荆州往云京来,顺水而下再方便不过,而凝江域离云京又这么近。我朝年年给北国进贡,还换不来一个安稳边境,换谁都会不高兴。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加紧操练,这次阅兵,就看他究竟是何等意思。据说这次万瞬觉向国主提出,表现最优者,要重奖十万两纹银。你的明翔军正是扬名立威的关键之时,到时候你们好好表现,如果他能重奖明翔军,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他还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也得多想想明翔军的将来。”

    明染一听十万两纹银,顿时动了心,问道:“那十万两纹银谁说了算?国主吗?”

    左文徽看着他,微笑道:“虽然说得是有十位评判的官员,但既然国主主持阅兵,又怎能不看他眼色行事?”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明染点点头,觉得机会难得,于是默默地走了神,开始想象拿到银子先做什么,最妥当不过的是请龙翔军全体兵士狂歌纵饮一次。左文徽见他沉默不语,于是戳戳他的手臂,让他往楼船下看,下面兵部和户部来了几个官员,正对着楼船指指点点的,左文徽低声道:“他们看了后,难免有想法,你可防着点儿。”

    明染嗯一声,一路随着左文徽出了雀室,风丞竺恭候在雀室门口,恭请平南侯随着自己参观明翔号。平南侯府的几大天王本来闹哄哄跟在风丞竺身后,见左文徽出来方才安生了些,他二表哥又大咧咧地道:“小染,真是银子花在哪里哪里好看。你弄了这么多的船,以后表哥可以天天来船上钓鱼喝酒了么?”

    明染:“呵呵,行啊。”

    左文徽喝道:“胡说什么,不想看了回府去!”

    众表哥生怕被他撵回去,顿时噤若寒蝉,赶紧一窝蜂跟着他往前走,把唯一的妹妹忘在了身后。左簌簌也正想跟上去,却忽然被一个大胡子武将横里插过来拦住了去路,那厮一双碧目殷切地盯着自己,且听他低声道:“左姑娘,你大概不记得我,我是你染表哥的人。那个……那个……我有一个小弟,生得很好……”

    左簌簌诧异无比:“嗯?”

    虞劲烽也不曾对付过云京的大家闺秀们,一时有点慌张,但侯门向来深似海,这机会难得不能错过,他干脆往身后一捞,把畏畏缩缩的易镡抓出来展示给左簌簌看:“你看,就是他,还不错吧?”

    左簌簌依旧茫然:“他怎么了?”

    虞劲烽道:“那个,你不是和离了吗?我……”突然手臂一阵剧痛,原来被明染狠狠掐住手臂往后扯,虞劲烽压着声音低呼:“哎哟哎哟,座主大人轻点儿,肉都被你撕下来一块儿!”

    明染闪身插入两人之间,呵斥道:“你往我表妹这里凑什么凑,站远些!”

    左簌簌从他身后伸了脑袋出来,诧异无比:“染表哥,他究竟要说什么?我和离他怎么会知道?”

    明染暗道这要给左文徽看见那还了得,幸而那一群人在风丞竺的带领下绕到了前面甲板上去,他推了左簌簌一把:“你别管,去跟上大哥,闲杂人搭话不要理。”

    左簌簌见他脸色阴沉,冲着虞劲烽和易镡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

    明染道:“你过来。”将虞劲烽扯入一间无人舱室,接着训斥:“你懂不懂规矩,哪有就这样贸然拦住她去路的,给人看见还了得?”

    虞劲烽道:“我也是一片好心,你不是说那一日怪我把她前老公给打了才导致他俩和离吗?我自然义不容辞要再给她寻个老公。我家易镡对她一见钟情,一定会好好对待她,哪怕当观音菩萨供起来也行。”

    明染冷冷地道:“你闭嘴吧,平南侯府的大小姐纵然和离,也轮不到一个七品校尉。”

    虞劲烽赔笑道:“我看你表妹虽然贵为侯府千金,也没那么多矫揉造作的毛病,你别这么深的门第之见好不好?若是你肯让易镡去和簌簌单独说一阵子话,簌簌也不见得就不愿意吧。”

    明染道:“放屁。我为什么要让他俩单独说话?”他发现这马贼自从在胭华书院侍寝一次,要求似乎越来越多,而自己,言辞间似乎也越来越不文雅了,思及此不由得追悔莫及,心中烦躁无比:“不许你再提此事。”

    虞劲烽默然注目他片刻,忽然道:“好吧,你嫌易镡官职低,你想法子提拔他呗。我们都是跟着你混的,前途性命都牵系在你身上,娶不上想要的老婆也牵系在你身上,一个个混得砸锅了,归根结底还是你掌舵无能教导无方,你说呢?”

    他见明染不说话,于是逼近身来:“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又撩起衣服袖子给他看:“刚才肉被你掐掉一块儿,这里还红着,怎么办?”

    明染不动声色挡开他的手:“想加官进爵啊,那得有机会才成。你都不知道朝中官员的职位有多紧缺。你看历次武举文举的进士有多少,多得是领个闲差事蹉跎在那里,不然发配边缘小县去随便弄个官职,混一辈子最后告老还乡完事儿。你以为你的四品都虞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恰恰就让你给接着了?”

    虞劲烽呐呐道:“那自然是……不然我怎么对座主大人感激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以身相许呢?咱不说这个,易镡和簌簌……”门外有人叩门,打断了两人的话语,接着是阿宴的声音:“少爷,平南侯请少爷出去,兵部的官员都要和您说话,在外面等着。”

    明染忙道:“今天人多,改日再说。”

    他出去见了林尚书,林尚书一见他就笑成了一朵菊花,言辞间将他恭维个不够,提到自己有个英明神武乖巧无比的侄子才捐了官职,如今还在家歇着,言里言外的有想让侄子来历练的意思。明染只做听不懂,他身份高过林尚书许多,林尚书见他不接话,也不敢多说,只得伙同余下的官员蔫蔫地去了。

    虞劲烽作为门生,一直陪侍在明染身后,待送走这群人,他忧心忡忡地道:“老家伙刚才走的时候笑得可阴险了,我觉得他不会罢休的。”

    果然没出两天,国主专程派两个内侍来传唤明染进宫去,一见他就埋怨道:“怎么这许多天都不来见孤?敢是翅膀硬了,把你表兄给忘了?”

    明染忙道:“哪里哪里,臣弟怎敢?忘了谁也忘不了陛下。”

    国主冷哼一声,又斜着眼打量他半晌,方才点点罗汉榻对面:“坐吧,孤有话要问你。你也听说了苍沛国凝江域造战船的事情,对吧?”

    明染老老实实道:“听说了。”

    国主闻言,将手往几上重重一拍,震得茶杯跳三跳:“你说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你这边明翔军才有个体统,他那边战船就跟着造起来了,想来也是打算建立一只水军的前奏,这是故意跟我们唱对台戏呢!说来说去,哎,如果没有明翔军,他们又哪里起这许多的花头呢?”

    明染闻言面无表情地,却是默默无语。

    国主看看他的脸色,又道:“要说这事儿也不怪你,你存着维护孤的心思,这点孤还是明白的。苍沛和朱鸾国本为友好之邦,他们国主仗着年纪大非要占个兄长的名头,害得孤年年岁尾给他们送银子送锦缎送这送那,折合银两就得几十万两往里贴补,你小皇嫂一年穿衣吃饭梳妆打扮,也不过几万两银子罢了,没想到还是买不来个平安日子过。你说若是他们战船也造起来,搁到那什么凝江域里,天天虎视眈眈盯着云京,你皇兄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明染道:“那么陛下是什么打算?”

    国主愤愤地道:“孤不知道。孤见你把明翔军弄得有模有样怪不错的,所以征询一下你的意思。”

    明染道:“此事突兀。臣弟委实没有什么意思,还请陛下明示。”

    国主气得又把桌子拍了一下:“你跟我装傻。好吧,孤明示不来,给你个暗示。勿临渴而掘井,宜未雨而绸缪,咱不能等他们的水军建起来啊小染!”

    明染只得道:“臣弟明白了,要釜底抽薪是吧?”

    国主闻言恨不得拥抱明染一下,隔着一张茶几,也就算了,笑吟吟地道:“还是我家小染贴心,记得千万别泄露行迹,让他们发现是你做的,不然后面麻烦太大。如此孤也不能亏待了你,你这龙翔军也操练了不少时候了,这船也都弄回来了,昨儿平南侯过来跟孤禀报了详情,总觉得你的配备比着中央禁军的六军来说,还是弱了些。孤的三姨母就你这一个孩子,怎能委屈了你,再给你添加些将领如何?”

    明染道:“明翔军有两个副都指挥使,有四个都虞候,都虞候又各管四个校尉,虽然比不得六军声势,臣弟算着也勉强够用。最难得的是这都是臣弟亲自挑的人,用起来顺手。若是将来果然觉得捉襟见肘,臣弟自会来寻求陛下帮忙的。”

    国主道:“你的意思,孤挑人的眼光还不如你?孤给你挑了人你用着不顺手?孤不知道你是孤的亲表弟故意陷害你给你塞别扭?小染啊,你也不小了,也体谅体谅孤这一片苦心行不行?你军饷都是兵部走,纵然给你安排了将领,也不需你多花费一点银子,还让你白白多得几个人使唤,有什么不好的。而且也都不是外人,有林尚书的侄子,有咳咳……安秀的驸马,还有你小皇嫂的一个小兄弟谢诀,特别伶俐的一个孩子,你回头瞧瞧一定喜欢。孤再给你添加一个副都指挥使两个都虞候的职位,你就把他们都安排了如何?”

    明染道:“此事倒不是臣弟不肯答应,只是这几个人身份尊贵磕碰不得,我那明翔军都是些粗活,与他们身份颇不相称。陛下若真爱护他们,不如给他们在朝中安排个文职做做。”

    国主愁眉苦脸的:“文职?你看孤那金銮殿上还站得下不?你不来上朝你不知道,六姓子弟和朝中官员家孩子多得铺天盖地,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就这般能生,哪里还有文职给他们?你就别难为孤了,你看神武军和龙卫军,单是统军和都虞候都十几个呢,人家也不嫌人多,怎么就你嫌人多?”

    明染迟疑道:“如此……也行,恰好凝江域这批战船碍了咱的眼,就让他们三个带人去试炼试炼也行。只是臣弟刚才思忖着此事若是想做得隐秘,必须夜袭,而且若有兵将折损,最好尸体就地焚烧,就不会留下一点踪迹。”

    国主闻言脸色一变,侧头瞪了他好几眼:“你……他们还从未上过战场,小染你这也太残忍了吧!难为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心就这般狠?”

    明染郑重道:“做了武将,马革裹尸也是该当的,没什么残忍不残忍。若真有兵戈之事发生,只会比臣弟所言残忍百倍。”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明染郑重道:“做了武将,马革裹尸也是该当的,没什么残忍不残忍。若真有兵戈之事,只会比臣弟所言残忍百倍。”

    国主拍案而起,怒指他:“你……你这是故意跟孤做对是吧?”

    明染跟着起身,讶异无比:“陛下,臣弟可是哪句话说得不对?陛下要安排人进明翔军,臣弟也没有不答应,只是纵然军饷陛下出,臣弟也得算着账,不能白白浪费了陛下的银两。明翔军哪怕多一个闲人,臣弟都觉得愧对陛下,所以才提出让他们去历练的建议。如此纵然将来分别任职,也能让兵士们心服口服。不信陛下可让人去询问,看他们肯不肯去凝江域历练一番,臣弟保证他们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于是国主抓起茶杯摔在明染身上:“滚!”

    明染起身,毫不犹豫地滚了,却听他又在身后咆哮:“你还真滚啊,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国主放在眼里?太后好多天不曾见你,你都不去看看她?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白把你拉扯这么大!”

    明染回身抖抖衣襟上淋漓水迹:“臣弟衣服湿成这样怎么去?若太后问起,难道能说是陛下泼的?”

    国主再次怒喝:“明明是你自己打翻了杯子,滚!”

    君臣二人不欢而散,明染怕他再派人来游说,也不回雍江侯府了,径直滚去江边的明翔号。待抵达江边,已是暮色四合倦鸟归巢,虞劲烽带着手下远远地蹲在一只船头上正聚众喧哗,见他回来,忙三两步赶过来伺候他下马,一边端详他脸色:“怎么看着又不高兴了?”

    明染沉着脸不答,片刻后忽然道:“你就不能干点正事儿,天天一群人圈在一起吵吵吵吵什么吵?匪气半点不改,什么时候才能出息。”

    虞劲烽翻他一眼,尾随着他一路上了明翔号,又小心翼翼道:“是不是你国主表兄想往明翔军里塞人,你受他的气了?”

    明染道:“把你能的,倒是什么都知道。”

    虞劲烽道:“林尚书那天啰嗦许久,你既然没答应,他难免还是去缠国主。那然后呢,你答应没有?”

    明染顺手脱掉已经被风吹得半干的外袍:“我今天还是没答应,结果他一怒之下,泼我一身水。”

    跟进来的阿宴忙去取一件常服给他替换,被虞劲烽毫不客气夺过去,体贴无比地伺候明染穿上,又问道:“你还没用晚膳吧?先坐下歇歇,今天万年青他们捉了不少白虾,闻人钰那边有鳜鱼,都说让给你留着呢,待会儿就送来。”

    等到晚膳送来,他帮着剥虾皮,挑鱼刺,阿宴闲置在一边觉得没意思,气得出去逛了。虞劲烽又抽空劝道:“国主大约也有国主的难处,既然已经拒绝,也就别再计较。快吃饭吧。”

    明染吃了两个虞劲烽递来的虾子,忽然抬头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虞劲烽摸摸自己的胡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染道:“那倒没有。今日去宫中,国主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摒却他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这是个正事儿。”

    他斟酌片刻,想也没必要瞒着虞劲烽,于是从头说起:“我朝先帝尚在之时,曾被苍沛国入侵三次,当时江北十四州本是朱鸾国地盘,后来不得已才出让之,约定划江为界,且需我朝年年进贡锦缎银两等给苍沛国,这算来也有快二十年了。我们国主连朕也称不得,对苍沛国主需以兄长呼之。就是西北联军,也是被苍沛国逼迫出兵,直说西域通商之路南朝也有商人通过,所以两国须得共同抵挡西疆十三国的侵袭。实则南朝往那边通商的商人极少,倒是西域的胡人过来很多,大半都聚集在云京南城之外。西北联军几万人马远离故土,中间还隔着苍沛国千里国土,这边若是有个好歹,恐是回都回不来。所以我们百般相让讨好云鱼素,怕他万一翻脸,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找不到,幸而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苍沛国主指定了他的胞弟晋王殿下专程应对朱鸾国一应事务,处处挟制欺压朱鸾国,我表兄暗地里不服,但面子上却也不敢招惹对方。这次复兴明翔军的消息一传出去,那边苍沛国也跟着闻风而动,在云京北侧没多远的凝江域和大江上游的荆州也开始分造战船。也或许他早就有这个念头,因为去年此时叶之凉就千方百计要抓了闻人钰去替他监造战船,当时明翔军可还未曾复兴。那荆州离得远些也还罢了,这凝江域简直是心腹大患,国主他很不高兴,想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这批战船。如此若对方果然有异心,也至少能往后拖个一两年,那时候明翔军也已经装备整齐声势壮大。就是不知这战船是谁在监制,处理起来是否棘手。”

    虞劲烽闻言双目炯亮:“如果座主大人打算出手,那么门生愿替座主大人效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都是该当的。”

    明染又抬头盯了他一会儿,道:“我以为我这么一说缘由,你或许会带着手下人直接投奔苍沛国的晋王殿下去。”

    虞劲烽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明染道:“随口说说而已。你跟着风丞竺练兵半年,出去试试手也行。只是此事也有为难之处,最好不让对方发现我等身份,省得引发争执。”

    虞劲烽道:“你以为人家傻子,除了朱鸾国,谁会下死力去毁掉他们的战船?他们一定知道是这边做的好事儿。”

    明染微笑道:“知道和抓住证据,是两码子事儿。”

    虞劲烽哼一声,问道:“那易镡和簌簌……有机会没有?”

    他这般百折不挠的,且今日做小伏低乖巧伶俐甚合自己心意,于是明染道:“我可以安排易镡和簌簌单独相见一次,但是最终还是要看簌簌的意愿。若是她瞧不上易镡,我也束手无策。”

    虞劲烽顿时大喜过望:“你肯给见面的机会就行。”他又凑近些,低声道:“那我呢?”

    明染一抬手,隔着一张小几揪住了他的胡子,似笑非笑的:“你什么,你就这么视死如归?先想想怎么去毁掉苍沛国的战船吧。我不会亏待你,但究竟给你什么,得我说了算。”

    两人面面相觑着,尔后虞劲烽把他的手从自己胡须上拿开,无奈道:“行啊,你说了算。从咱俩见面起,哪一件事儿不是你说了算,我何尝有说话的余地?至于毁掉战船,咱这初来咋到的,对凝江域只是听说过,也没去过,也没参加过水战,如何下手还请座主大人明示。”

    明染道:“我只在西北打过狼,在胭脂山剿过匪,也不懂水战。你找温嘉秀去,想必他很有兴趣,你们商量一下。”

    虞劲烽讶异:“难道你不准备管我了?”

    明染更讶异:“我管你什么?我管出钱造船,管去讨要军饷,还得管着你家易镡追媳妇,我管得还不够多?再跟你说一次,找温嘉秀去。”

    虞劲烽只得灰溜溜地找温嘉秀去,温嘉秀听虞劲烽将明染的意思一一传达,顿时义愤填膺一拍书案:“娘的,咱这边明翔军一起死复生,他那边就跟着造船,还离得云京这么近,分明是给爷找别扭,此事宜夜袭,宜火攻,必须统统将之烧掉!阿钰,拿凝江域舆图来!”

    他忽然想起来一事,瞪眼看着拿舆图过来的闻人钰:“会不会是那个叶之凉做下的好事儿?阿钰,他这阵子又来骚扰你没有?”

    闻人钰忙摇头:“没有没有,将军明鉴,我这阵子真没见过他。”

    温嘉秀冷哼一声,让人请来风丞竺,两人商议着在舆图上排兵布阵制定偷袭方案,又拟定先派出一部分兵士扮成平常渔夫,赶去凝江域掌控苍沛国战船情况。虞劲烽本打算主动请缨,却又觉得态度不能太迫切,于是绕个弯子将话说出:“我这里有许多塞外带来的小鹰,豢养数年,来回传递消息最方便不过,如今都养在南城一个院子里,不知两位将军用得上不。”

    温嘉秀果然很激动:“那再好不过。如此我们去禀明小侯爷,若他首肯,就由你带队去进行此次偷袭。阿钰对凝江域的水路很熟悉,让他和你一起去。”

    他说起来水战偷袭那是熟极而流,迅速拟定步骤组织人马准备所需器具,然后拎了舆图带着诸人去找明染。

    明染正在明翔号的三层主帅舱里喝茶看景,很郑重地听温嘉秀一一禀报,末了道:“我听着很好,如此就请温将军全权负责安排偷袭凝江域之事,冯将军接着准备大阅操练之事。有什么需要银子的地方,来找我。”他往窗外看了看,夜色深沉,其余三座楼船静静停泊岸边,于是接着道:“明日楼船就要到位,以后明翔号归我,明瑞号给风将军,明泱号给温将军,可以立即带兵士入驻。至于明锋号……”他不着痕迹瞥了虞劲烽一眼:“我们一直说成立先锋营,但尚未正确确定名称及人数,明锋号就留着,给未来的先锋营。至于东海那边留下的战船兵士,回头这边事了,我们再去一次,另行安排。”

    虞劲烽激动了,振奋了,原来先锋营还有这个好处,竟然可以和三位正副都指挥使一样的待遇,占据一座楼船。

    温嘉秀指挥着众人,经过数日准备,集齐火油、唧筒、火箭、长索、水靠等物,虞劲烽伙同闻人钰,及属下兵士或做渔夫,或成商贩,分批往凝江域而去。待得虞劲烽和闻人钰临行前,他见闻人钰扯着温嘉秀的衣袖依依不舍的,温嘉秀也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于是心痒复心动,也专程去找明染辞行。

    明翔号三层舱内北侧窗前,被明染布置了一张极大的罗汉床。他这阵子没怎么回雍江侯府,除了下去协助风丞竺训练兵士箭术,余下的大半时间就歪在这里,就着一江清风半窗明月喝茶看景翻闲书,惬意无比。此举甚至让人产生了错觉,觉得这位少爷砸钱造船,也许就是为了寻个纵览江景的好地方,只是一不小心手笔大了些而已。

    虞劲烽腻腻歪歪凑上去,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我这首次出师,座主都没什么要交代的?”

    明染抽出被他压住的衣袖,随手弹了弹:“不用交代,我信任你。明锋号在此等你入驻。阅兵之事交给风丞竺,你们赶不上也不要紧,只管把此事做好即可。”

    虞劲烽道:“可是人家温将军对闻人钰都交代很多话!”

    明染笑了:“闻人钰为人老实,温将军不放心也是有的。你这般聪明伶俐英明神武知情识趣,都能在十三国来回贩骆驼,我还用操什么心。对了,经你一提醒,我还真有一件事要交代你,总觉得苍沛国那边造船之事绕不开那个叶之凉,他总是想打闻人钰的主意。你稍微留点心,千万不能让他出意外。”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虞劲烽闻言心中大怒,暗道我来跟你勾搭了半天,结果我的死活你不管,却去操心着别人!他忍不住拂袖而出,怒冲冲带着人奔赴凝江域而去。

    凝江域地域辽阔水路众多,过去水域再往北不远,就是苍沛国的两座重镇‘福城’和‘寿城’,作为苍沛国南门户毗邻而建,被凝江域呈半合围状态环绕着。凝江域中新打造的战船有几百条,皆为半成品,就停泊在寿城城外不远处水域中,由寿城派遣驻兵看守着。

    闻人钰和虞劲烽换了苍沛国兵士服饰混进去,经过来回查探,发现这些战船约莫是为了配合凝江水域地势,以中型和小型居多。闻人钰上上下下看得很仔细,又拿出尺子专程丈量了两条船。虞劲烽问道:“怎么样?与明翔军的战船有什么区别?”

    闻人钰道:“与我朝战船颇有相似之处,倒是形神兼备的。凝江域有些地方水浅,但这些战船却都吃水颇深,看来果然是为了渡江而用。”他学着温嘉秀的口气斩钉截铁地道:“必须烧掉。”

    虞劲烽道:“那就烧。”

    此地除了看护的兵士,却并无多少额外的防护措施。两人都有些惊讶,只当是有什么阴谋在其中。但来回探查数日,结果却并无迥异。他们却不知,这些年朱鸾国主一直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应付着苍沛国,说他奴颜卑骨也好,说他韬光养晦也行,却是让苍沛国大大放松了警惕,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敢来烧战船。

    于是二人胆子大了,决定开始依计行事。闻人钰手中舆图详细,虞劲烽属下本就是马贼,各行各业出身的都有,混入芸芸众生之中简直如鱼得水,且有豢养的小鹰来回传递消息。这一晚他将诸分队首领集中于一处,安排偷袭各项步骤,又道:“我们这次既然是偷袭,就要走得干脆一点。走时候还按照来时隐匿行迹,分批撤退,若有意外,就还用小鹰传信互通有无。若是真有兵士阵亡,就地焚烧,尽量莫要留下痕迹。”

    于是众人分头行事,按计划将火油装了唧筒和水车中去,趁着这天干物燥月黑风高,潜伏在暗处的兵士一涌而出,迅速占领几座战船,且用事先准备好的铁钩铁链将战船锁在了一起。尔后唧筒中火油配合火箭,不过瞬间工夫,数条战船就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兵士大乱,被射死的,被烧死的,失足落水淹死的,余下的纷纷逃离此地,投奔寿城而去。

    等到寿城都尉闻讯带兵追出来,虞劲烽和闻人钰早带人走远了。众人烧完了船只,走的却是陆路。虞劲烽让闻人钰先走,自己带几个人断后,闻人钰却不肯,直说让万年青等先走,且低声嘱咐道:“你的人第一次出来,最好莫要损伤太多,不然容易失了人心。”

    他一番好意推却不得,于是两人负责断后,令余下诸人先行一步。

    众人分批撤走,待行出很远,虞劲烽回头看着天边那隐隐的火光,犹自有些不可置信:“原来这般容易。”

    他这话说早了,前方去路忽然被人挡住,黑越越一干人马包抄上来,虞劲烽和闻人钰各执兵刃严阵以待,听得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果然是你们。”

    虞劲烽闻听此声,想起明染的交代,瞬间把闻人钰挡了自己身后去,低声道:“这人难缠。我引开他,你带人走。”

    闻人钰道:“不,要走一起。”

    虞劲烽也觉得撵走他很难,于是带人直接扑上去,一番乱纷纷交战过后,他发现叶之凉带来的人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高手,果然极为难缠,己方不过片刻功夫就折损了十几条人命进去。 虞劲烽暗道自己这干人身份不能暴露,又怕寿城守城兵士追上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将叶之凉引得越远越好,尔后再做打算,于是寻个空子凑到闻人钰身边:“我们想法子逃,不然他们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闻人钰也正有此意,闻言一声招呼,且战且走。他们人多,四散分开了跑,叶之凉顾此失彼的,于是盯准闻人钰和虞劲烽的去路,横里包抄过来,冷笑道:“既然管不了别人去向,就先捉了你二人再说。”带着一干属下仗剑合围,两人顿陷桎梏之中。

    三人不是头一次交手了,去岁春日在云京外江上一场大战,各有损伤,如今再次狭路相逢,那叶之凉的功夫出乎意料地高,手下又个个都是高手,不出片刻虞劲烽和闻人钰便身上见伤,虞劲烽低声道:“阿钰不行你走了吧,哪怕回去叫援兵来也行。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座主不会饶我。”

    闻人钰摇摇头:“我来时将军有交代,必须让你平安回去。”

    虞劲烽讶异:“为什么?”

    闻人钰又沉默下去,虞劲烽接着追问:“为什么,你说!”

    高手过招,那容他如此分心,眼前叶之凉一道剑光劈面而来势不可挡,两人齐齐低呼,刀剑齐出,才勉强挡过这一剑,又同时反身直袭叶之凉的后心,叶之凉却已经在空中一个折身,风摆杨柳般翻过身来,剑如流星飞舞,瞬间刺向二人双目。虞劲烽见他出手太快,自己速度实在跟不上,于是且不管剑势来路,仗着刀大力沉只管攻过去,震得方圆七八丈飞沙走石草木乱飞。两人刀剑相交,叶之凉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震得手臂酸麻,一惊之下果然忌惮一些,远远兜了个圈子出去。

    两人趁机转身就跑,叶之凉带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闻人钰来过凝江域数次,来回兜兜转转的,时而入水隐匿,时而又出水潜行,仗着路熟终于将叶之凉甩开了些。虞劲烽松一口气,又追问道:“为什么,你快说,不然我无心拒敌!”

    他心里隐隐希望是明染交代了温嘉秀什么,结果闻人钰的确是个老实人,在他一再追问下终于道:“将军说你和明小侯爷好像……好像……”他不知如何措辞,只得照搬温嘉秀的原话:“好像有一腿,所以让我顾着你些。”

    虞劲烽:“啊?”不由得好生失望,心道难道我俩的不正常连目中无人只一门心思想打仗的温将军都看出来了,可他看出来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有?忽听得远处一声鹰唳,一头黑鹰从西南方向扑下落在他肩头,虞劲烽将鹰爪脚环中的布条抽出看了,道:“易镡他们已经汇合一处等着我们。”

    两人随着那小鹰直奔西南方向而去,待行出七八十里,前面一条十七八丈宽的河流,河面上搭建一处简易木桥,果然万年青和易镡等人在桥头等着二人汇合。于此同时,虞劲烽听到身后不远处,有马蹄踏踏之声传来,连地皮都在跟着隐隐颤动,他心中一惊,暗道这次来的人可多得很,难道是寿城的驻守兵马终于追来了?

    一个叶之凉也还有逃脱的机会,但若是寿城守将带兵前来,自己这点人手哪里经得起千军万马的挟裹。他忙道:“你们快过桥!阿钰,跟我拆桥!”

    众人纷纷上桥往南岸撤去,闻人钰冲过来,两人合力拔起一根桥柱,木桥轰隆塌陷一截,随着两人将桥柱一根根拔出,木桥也一截截塌陷下去,待拔得十七八根,闻人钰气喘不止:“这桥柱埋得太深!”

    虞劲烽道:“忍着些,拆到一半他们大军就过不来了!”他话犹未落,身后又是轰隆一声,虞劲烽心道是有人帮我们拆桥呢,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惊,原来果然有人帮忙拆桥,却是叶之凉不知何时潜行到自己身后去,带着几个属下在有样学样,却把退到河南岸的桥给拆除,竟将自己和闻人钰困在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断桥之上。

    两人反应极快,飞身就要入水遁逃。叶之凉反手一甩,数点金光闪过,闻人钰闷哼一声,背上大穴被钉了三枚梅花金针,一头扑在一根桥柱之上,动弹不得。叶之凉冷笑道:“不给你点教训,你真不知我对你多好!”

    虞劲烽惊怒交集:“你竟敢伤了他!”

    叶之凉道:“我伤他怎么地,他好歹能造船,我就留他一命。你却屁用都没有,我还准备宰了你呢!”

    这货如此嚣张,虞劲烽闻言大怒:“你才没屁用!”心道今天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他横刀扑上势如猛虎,倒是把叶之凉吓了一跳,忙仗剑相迎。两人瞬间交上手,刀来剑往之间,脚下断桥经不起如此折腾,终于轰然倒塌。

    叶之凉也还罢了,虞劲烽却生怕闻人钰掉下水去,只得扑过去一把将他抄起来,结果后心一道风声倏然而至,他闷哼一声,觉得自己被活生生劈开了,劈成两半儿了,一瞬间疼得天愁地惨,尔后不由自主地直坠而下,眼前先是金星乱冒,接着一阵阵发黑,隐约似乎有人接住了自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道:“哟,受伤了。”

    那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凉薄,很熟悉很气人。

    他却心中一松,拼着命将闻人钰搡出去:“先救他,你交代我……他不能出意外。”

    叶之凉跟着从桥上坠下,轻飘飘伫立一根断木之上,见对方忽然来了援军,足有十七八个,分乘几只小船,均都一身黑衣,黑巾覆面,领头那人身材颀长气韵闲雅,云停岳峙端然而立。叶之凉冷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妆扮起来就真当我认不出?”

    那黑衣人恍如未闻,顺手将虞劲烽和闻人钰推给身后之人,将三枚羽箭同时搭上弓弦,慢慢瞄准了他。他这羽箭奇怪,箭矢尾端带着长长一根透明物事,夜色中叶之凉却未曾看到,只听得耳边风声劲烈,三枚羽箭倏然而至,分别射向自己前胸和身侧左右三尺之处。叶之凉飞身而起,在空中腾挪闪转,眼见得明明避开了羽箭,却突然脚腕一紧,他挣了一下没挣开,接着四面八方羽箭纷纷飞来,只觉得左边手腕又是一紧。

    叶之凉心中大惊,自己明明避开了羽箭,但身上一根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缠上来,见身周黑衣人绕着自己团团动起来,瞬间捆了个动弹不得,原来每一枚羽箭后都缀着一根透明的细牛筋。他的属下也未能幸免,被这些奇怪的东西或缚手或缚脚,骤不及防的,噗里噗通落入水中,再被那人补上几箭,片刻间死了个干干净净。

    叶之凉绝望惊叫:“你暗算我,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那黑衣人飘然而至,用弓身在他胸前大穴上戳了几下,语气淡然:“英雄豪杰,那是什么东西。我想抓你已经很久了,带走。”

    恰此时,寿城都尉带着大队人马赶赴至北岸边,可惜船已烧,桥已断,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捉了叶之凉后扬长而去。寿城都尉身边,静静伫立一蓝袍人,神色冷峻地看着明染等人转瞬间隐入对岸簇簇烟树之中,沉声问道:“那是谁?”

    寿城都尉惶然摇头:“属下无能,属下不知,此次事发突然,属下应对失措,自知有罪,还望晋王殿下从轻发落。属下这就让人去南岸想法子营救那位叶先生。”

    那蓝袍人冷哼一声,却迟迟不言语,末了才道:“战船被烧掉才是大事,且先想想如何向朝中交代吧。”

    虞劲烽撑不住一口气昏了过去,但心中似乎总记挂着什么,昏也昏得不踏实,于是时睡时醒的,迷茫中觉出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背上,他低声道:“小染?”

    明染道:“是我。”

    虞劲烽道:“我弟兄们都出来没有?”

    明染道:“都回来了,有人断后,你放心吧。”

    于是虞劲烽放心睡了过去,过不得多久又被颠簸醒,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堕冰窟之中,又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明染道:“哪里就要死了。其实伤口没多深,就是失血有些多,看把你娇贵的。”

    虞劲烽不服气:“我怎么娇贵了?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你还不管我,死活任我去。”

    明染道:“胡说,好歹你还是我门生,我哪有不管你,这不是来接你回去。”

    虞劲烽还是不服气:“你明明是来捉叶之凉的,刚才我都听见了。你还担心闻人钰出事儿,你何尝担心我什么?”

    明染道:“我担心闻人钰我也没有背着他,再啰嗦扔你下去。”

    第40章 第四十章

    明染道:“我担心闻人钰我也没有背着他,再啰嗦扔你下去。”他觉得虞劲烽身躯渐渐又变得火烫无比,暗道这不中用的家伙动辄就发热,心中也有些担忧,于是加快速度过了江,直接将虞劲烽扛回自己的船舱中,又令叫了军医来给他疗伤,吩咐道:“先给他降温,莫要烧成傻子。”

    虞劲烽受伤之后,一直高热不退,偶尔哼唧着说几句胡话。再有几天就是朱鸾国大阅兵的日子,不时有风丞竺来禀报阅兵准备事宜,于是明染让他全权做主,只在舱中着人照顾着虞劲烽伤势,又时不时抽空去看看闻人钰。闻人钰背上大穴中了三枚梅花金针,针上遍布倒刺,只能拿小刀子一枚枚剜除。叶之凉显然是手下留了情,力度掌控恰恰好,只封了他穴道,待穴道自解后,不过留下些外伤。

    这一日,虞劲烽忽然被惊天动地的兵士呐喊之声惊醒,只觉得自己满头的冷汗,心中却渐渐清明过来,他迷迷糊糊看过去,看到明染坐在案前翻闲书,问道:“外面为什么这么吵?”

    明染道:“国主在阅兵,恰到水兵这一块儿。”

    虞劲烽道:“阅兵?怎么转眼间就阅兵了,日子过得这么快?”

    明染道:“不快,你睡了有七八天。”他过来摸摸虞劲烽额头:“昨日开始已经退烧了,这会儿还好吧?”

    虞劲烽嗯一声,他伤势在背上,只能俯卧,慢慢转动了几下僵硬的颈项,问道:“你不出去陪着他?不是说阅兵优胜者有十万两银子?”

    明染无所谓地道:“不去。他若不给我,以后再不理他就是。”

    虞劲烽微笑了一下,舱外一阵阵整齐嘹亮的口号声传进来,他听得心痒:“我也想出去看看。”

    明染扭头打量他片刻:“你恐是走不动路。”

    虞劲烽道:“我觉得自己快好了。大阅五年一次,机会实在难得。”挣扎着就想起来,于是明染过来将他扶起,裹了一件厚斗篷,开了舱室北侧侧门,来到三层的回廊之上。

    眼前水天一色辽阔浩瀚,江水正中央驻扎着明瑞明泱两座楼船,明瑞号上一群人拥簇一柄黄色华盖。一排排海鹘船及轻舟快艇环绕周边,穿梭来往,在风丞竺的指挥下变换出各种阵法,船上兵士衣甲鲜明刀枪林立,列阵行攻击刺射之状,喊号声惊得江上鱼龙潜伏群鸟乱飞。

    虞劲烽凝望这千帆竟立百舸争流,喃喃道:“果然挺好看的。”

    明染轻笑一声:“无数银钱砸进去,不尽战船滚滚来。”

    虞劲烽道:“既然砸了,就不要后悔。我觉得你没错,我相信你。小染,前日我去烧战船,你是特意去接我的,不是专程去抓叶之凉的,对吧?”

    明染道:“你总是怨念满腹的质疑我,明翔军首次出师断不能折损士气,难道我能真置尔等不顾?当然叶之凉顺便擒了也不错。门生你这次做得很好,座主很满意,到如今苍沛国还不知谁下的手,据说寿城都尉气得暴跳如雷,将手下将军埋怨个没完。回头座主赏你,要银子还是要美女,你自己选。”

    虞劲烽笑了,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又借着有伤靠上了他身躯,踉踉跄跄摇摇欲坠的,明染忙揽住他的腰,听他低声道:“银子美女我都不要,小染,你看我愿为你出生入死的份儿上,就……就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半辈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死都不怕。”

    明染闻言,脸色微有些呆滞,薄唇微微一抿,却是不曾言语。两人面面相觑着,滔滔江水滚滚而去,有飞鸟不停掠过,轻灵翔动盘旋不止。虞劲烽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语气诚挚接着表白,扭扭捏捏地自吹自擂着:“其实我长得算好看吧,功夫也不错,人又不笨,也就是出身恁低了点儿。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以后努力一些,也不算配不上你吧?”他伸手摸摸自己脸颊,重伤之下,为了方便大夫望闻问切,那把胡须不知去向。

    明染瞥他一眼:“长得跟个波斯猫似的,有什么好。你是找自己的胡子?我给你放在这里。”从他斗篷上一个暗袋中将一把子胡须抽了出来。虞劲烽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却忽然扬手抛入江水之中,微笑道:“波斯猫就波斯猫,从前总觉得做马贼的长成我这样不行,既不威风也不霸气,还容易惹是生非,以后再不带了,我不能丢我座主的人。你说呢?”

    明染无奈道:“那就不戴吧,这样的确很好看。你站也站不稳,还是回去歇着好些。”

    虞劲烽却不肯走:“那我适才的话,你都听见没有?”

    明染沉吟片刻,转头对虞劲烽一笑:“听见了。如今你病着,等你好了再说。”虞劲烽瞬间沉醉在他笑容里,又听他语气似有松动,不禁开始浮想联翩,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身躯软软地向下倒了去,被明染一把抄起:“让你不听话,还不回去歇着。”

    虞劲烽道:“座主陪着我,我就好得快些。”只管扯着他不肯丢,于是两人拖拖拉拉又回到三层舱室中。他因为失血过多,本就劳累不得,不出片刻又沉沉睡去,却握着明染的手不肯放,明染也就任他握着。

    他时睡时醒的,明染忙着应付大阅之事,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了就喊易镡过来陪着他。这一日虞劲烽再次醒来,又是被吵醒的,这次是兵士们震天价的欢呼声。他不耐烦地道:“又在吵什么?”

    恰易镡守在身边,笑吟吟地道:“老大,你终于醒了。十万两银子归了龙翔军,明小侯爷正犒赏兵士,这有酒有肉的,大家伙儿都很激动很兴奋,吆喝两声也正常吧!”

    虞劲烽自觉好了许多,精神抖擞地来回寻找明染身影,问道:“明染呢?说了陪着我,怎么总是言而无信。”

    易镡道:“他陪着温将军他们喝酒去了,走时有交代,让小的好好看顾老大,他不久即回。”他闪着八卦的双眼凑近虞劲烽,兴奋中夹杂着一丝羞涩:“老大,小侯爷如今待你不错啊,这明翔号哪是什么人都能上得来的,可你却能一直在这里养伤。你有什么秘诀没有,能不能传授给小的,回头我……我若有幸和左姑娘见了面,我也施展施展……”

    虞劲烽忍不住得意,却将脸扭了过去不看他,语气冷淡:“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自己悟去。”心道老子有多不容易能跟你小子说?纵使熬到现在,也没得住人家一句准话,这一颗心还在半空中载沉载浮扑腾着,何曾落到了实处。

    易镡见他不肯说,有些焦急,正打算接着痴缠,外面兵士的吵嚷声一阵大过一阵的,虞劲烽听得心痒,气哼哼地道:“凭什么他们可以喝酒,老子就得趴在这里养伤。我已经好了,易鐔,你扶我出去,我也要喝酒!”

    明翔军这一场酒喝得,从正午到落日昏黄,虞劲烽被扶进明翔号一层的庐室之中,见眼前人声鼎沸酒气熏天的。他穿过人影幢幢往主位方向看去,见明染歪在一张交椅上,神色从容笑意盈盈,似乎倒还清醒。温嘉秀和风丞竺一边一个东倒西歪的却有些不像样。偏偏那温嘉秀酒醉之中眼光却犀利得很,一眼看到了他,倏然睁大了双眼,尔后看到他身边的易镡,方才勉强判断出他的身份,忽然噗地笑了,指着他道:“那谁……你是那谁吗?你的胡须……”

    虞劲烽道:“剃了。”

    温嘉秀拍腿大笑:“好一个西域美人儿,怪不得……怪不得明小侯爷……咳咳,这般看重你。来来来,快来坐这里。”他总算还有几分理智,话到嘴边悬崖勒马,趔趄着把紧邻明染的座位让出来,差点一头栽在身边的闻人钰身上,闻人钰忙伸手扶住,又让人替他又搬来一把椅子。

    虞劲烽瞥了温嘉秀一眼,过去毫不客气地坐下,见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于是埋怨道:“这么热闹却不叫我,抛下我一个人冷清清的。”

    他等了片刻,见明染没有反应,于是侧头问道:“怎么不理我?”

    明染顿悟:“原来你是跟我说话。你伤没好,不能饮酒。”

    可是身边的兵士伶俐,已经替虞劲烽满斟了一大杯,且有温嘉秀蠢蠢欲动的想来劝酒,明染一伸手,直接盖在那杯酒上,郑重其事重申道:“你不能饮酒。我这儿有新作的莲子粥,你若是饿得慌,吃这个。”

    他舀起一勺莲子粥直接要喂到虞劲烽嘴里,虞劲烽受宠若惊,忙张嘴接住,却被连勺子也塞了进来,直捅咽喉,他“呕”地一声,连忙转头躲开。

    明染微笑着,伸手捏住他下巴扳着脸细瞧:“你这真娇贵的不能行,吃个粥也能呛住。来我看看。”

    虞劲烽连忙扯开他的手:“还说我,你醉成这样不难受?别再饮酒了吧。”

    明染扶着交椅扶手慢慢站起身来:“行,我听我门生的,不喝了不喝了。我也觉得头晕,还从来没有……我歇歇去,你们接着玩儿。”

    他闲庭信步一般走出庐室,若不细看,着实和常人无异,但出舱后却直直向着甲板边缘而去。虞劲烽愣怔片刻,连忙起身追了出去,闪身挡在他身前,于是明染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趔趄着靠上船舷,虞劲烽伸臂紧紧抓住他腰带,明染道:“你做什么?怕我投江自尽?”

    虞劲烽道:“不是,只是怕你不小心掉下去。”

    明染笑道:“我水性很好,掉下去有什么怕的。上次潜伏在湖底儿,你和阿宴摸了半天才摸到我,也没见怎么样。其实你们就算不捞我也没什么,我趁乱折了一根莲梗噙在嘴里,不耽搁出气儿。”

    虞劲烽又气又觉得可笑:“捞你还捞错了,不捞出来你怎么下台,难道一辈子蹲在湖底给你家的湖龙王做女婿去?啧啧,瞧你这样子,倒是难得糊涂一回。”伸手替他将额头乱发抿开,低声道:“困不困,睡去吧?”

    明染嗯了一声,被他半搂半抱地回到三层舱室之中。虞劲烽顺手关了舱室门,扶他躺倒在床上。明染伸个大大的懒腰,翻个身背对着他,低声咕哝:“倒的确是困了。车轱辘,你往那边罗汉榻上睡去。”

    车轱辘站在床边静默片刻,忽然咬着牙笑道:“说多少回,不许叫我车轱辘!”扑上去直接压住他半边身子:“是不是该罚你?”

    明染不耐烦地推他一下,却酒后手软,不曾推开:“你这么沉,说了让你睡那边去。别挤我。”

    虞劲烽俯身看着他,抑制不住情潮汹涌,身躯微微颤抖:“小染,你别急着睡,我们做点别的吧。这都快一年功夫了,何必非要把光阴虚度,何必非让我……求而不得?”

    明染依旧模模糊糊地:“做什么?”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虞劲烽不语,只是摸摸索索解他衣带,出于本能,明染瞬间清醒过来,身躯顿时僵硬无比。虞劲烽觉出他的僵硬,迟疑片刻,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褐色卷发一缕缕散落在他颈项中,纷纷乱乱似乎要彻底湮灭他,温声细语柔情万千:“做这个好不好?真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染漠然不语,虞劲烽跟着陷入沉默之中。片刻后,明染反身直视他的双目,并非看不到那一脸渴望和恳求,也并非感受不到他的款款柔情,他只是想起来了两人的第一次,鲜血四溅惨不忍睹。那不止是虞劲烽的噩梦,在他这里,也未尝不是一场噩梦。

    两人面面相觑着,明染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把推开虞劲烽,翻身而起拔腿就走:“我不,弄死你怎么办?”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虞劲烽扑上来抱住,热烘烘的鼻息喷在他颈项之间,撩得人神魂颠倒:“小染,别走,别丢下我。你听我说,其实我也可以……你可以试试,我一定不会让你难受。”

    明染反手一甩,虞劲烽哎哟一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磕在床沿上,恰撞着伤口所在,他瞬间疼得脸色惨白,却强忍着抓住床柱慢慢站起身来,低声道:“座主大人,我好歹是你门生,你就这般不怜惜我半点?”

    明染顿时驻足不前,回头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片刻后冷声道:“怎么?”

    虞劲烽道:“伤口,我的伤口……哎哟,要死了。”

    明染只得折回去看他背上伤口,却见隐隐浸了血迹出来,他拧眉道:“要死也是你自己作死,不怪我。”

    虞劲烽顺势再一次抱住了他:“哪里敢怪你,若一直这样求而不得,还不如死了干净。座主大人若是不可怜我,不如就让我死了也罢。”一边哀求撒娇,一边在明染身上蹭个不住,把他扯坐在床沿, 扳着他肩头往榻上按:“座主,你就从了我吧,你明知我什么意思。我一定好好伺候你,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他通身火烫,哆哆嗦嗦抱着他,却是死都不肯松手,明染道:“死马贼,你放开我……敢对你座主无礼……”

    他推脱得也不是很彻底,虞劲烽觉出他的犹豫和踌躇,于是充耳不闻只管自行其事。楼下的拼酒哄闹声,江水的轰鸣声,似乎一瞬间都退得很远很远,两个人都糊涂了,迷醉了,模糊中明染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男人嘛,谁没个情急胡来的时候,只要都爽快了就好。

    船在载浮载沉,人也载浮载沉,沿路风声水声声声入梦,耳畔一字一句句句牵心,似乎赛了一路龙舟,于喧嚣热闹中又有几分悠远,搅得人神思倦倦睡意沉沉。于是干脆沉沦下去,沉睡过去,永不醒来最好。

    明染再醒来,却是被虞劲烽捶床的力度给震醒。虞劲烽侧身卧在榻上,两只微碧的眼睛流光溢彩汪着水,唇角带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时不时兴奋地捶一下床。明染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在发什么疯魔?背上伤怎么样?”

    虞劲烽不知他忽然醒来,连忙缩手,半晌后方道:“没……没什么,我就想……”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明染逼问道:“想什么,说。”

    虞劲烽忽然笑了:“我想我总算把你给睡了,原来不是做梦,啊呵呵呵呵呵呵!”

    他如此得意洋洋的,明染平卧身躯不动,只斜着眼看他,神色变得有些呆滞。他这是有些不高兴了,虞劲烽顿时不敢再得瑟,忙俯身过去仔细端详他脸色:“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染道:“没有,只是没睡醒。”很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他,打算接着睡。虞劲烽戳戳他的肩头:“先别睡,小染,你觉得我怎么样?”

    明染敷衍道:“还行吧。”

    虞劲烽有些不可置信:“只是还行而已?”

    他接着去扒明染肩膀,不停晃动:“不会吧,难道真的只是还行?难道我还不够孔武有力?”

    明染只得道:“好吧,从不曾碰见这么……孔武有力的人,你看天还没亮,你难道不累?再睡一会儿。”

    虞劲烽扑过来,从背后紧抱住他,将脸颊贴上他的颈项:“真的吗?你不是在敷衍我吧,小染我喜欢跟你睡觉。等我伤势彻底好了,我们再来大干个三百回合!”

    明染无语,良久方道:“瞧你装得八辈子没吃饱过饭一样,你这份儿天真纯良不谙世事,觉得有几个人信。”

    虞劲烽硬把他给翻过来面对着自己搂住,意意思思地啰嗦着:“其实我真的很纯良,你看我的眼睛,像不像两池子碧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儿?从前我那些三妻四妾什么的,都是骗你的,你别在意。呼鹰堡养活一大群人,谁有钱娶那么多老婆!万年青他们三个是当家的四梁八柱,这你也知道。至于那四个女人,呵呵呵,是大家共有的,谁的功劳大就赏他去开开荤呗。其实你们西北联军里也有营妓的对吗?她们也就跟营妓差不多吧。男人嘛,嘿嘿,话说你……你有没有去找过那些营妓?”

    明染:“呵呵。”

    虞劲烽欠身而起盯着他:“有没有?”

    明染道:“我不是回答过了?”

    虞劲烽道:“你说‘呵呵’,这也叫回答?”

    明染不耐烦地推他一下:“你整天操的都是些什么心,赶紧睡,别烦我。”

    虞劲烽拧眉道:“你这般推推拖拖的,从前难保干净!”他迟疑片刻,看着又要睡过去的明染,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你别睡,我也不睡,这是正经事我们最好谈一谈。别的也就罢了,你那个未婚妻,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明染道:“谈个屁,我未婚妻跟你有半点干系?我届时迎娶就是,没什么可谈的。”

    虞劲烽顿时忿怒无比:“你说什么,迎娶?叫萧翡月是吧,你等着,我这就杀了她去!我媳妇是让你给杀掉的,我如今杀了她也不亏。”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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