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食堂二号窗 作者:二一三二
第12节
四个字，完全是回复韩子陆的问题，一点儿多余的话都没有，发完之后，他有点儿后悔，这样简直是不给对方接话的余地，解气是解气，可如果对方真不接话了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唯有些着急，想着要不要再发条什么过去。
这时，短信声响了，下铺同时传来喵呜一声。
岳辰“嘘”了一声，猫不叫了，江唯也把手机调了震动。
韩子陆：【那就好，晚安】
江唯很高兴，高兴的是韩子陆不但主动发短信，而且还接话了。
江唯很纠结，纠结的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回。
回个晚安？那对话就彻底结束了。
直接约他见面？约明天？
不行，他还没想好见了面说什么，不过是不是不说也可以？直接把卡还了走人？
不行不行，还是要说明白。
江唯不喜欢暧昧。
江唯纠结了几分钟，手机都被他攥出汗了，他正虚看着屏幕出神，手机冷不丁的一震。
江唯手一滑，手机就砸脸上了。
“哎呦！”
“喵！”
“喵呜……喵呜喵呜……”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坏了，被听见了，江唯一紧张，手机也不看了，蒙头躺在那儿挺尸。
下铺的岳辰则瞬间关了灯，假装睡着。
“咚咚咚——”敲门声更大了些，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岳辰！把门打开，把猫撵出去，宿舍不能带宠物，说多少回了，快开门！”
这时，小猫又奶声奶气“喵”了一声。
岳辰叹了一口，开了灯。
门一开，满脸阴沉的辅导员就大步进屋，“你们美院的怎么就那么难管？我上次怎么说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吓唬你？猫呢？都放出去。”
岳辰的表情比辅导员的还吓人，“外面冷，放出去就冻死了。”
“还管不了你了是吧？我怎么说的？你不把它们扔出去，你就——”
“我就出去，行。”岳辰接话，直接就开始收拾行李。
辅导员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气得僵在那里，嘴里小声念叨着，眼睛四处扫视。
这一扫，他就看到了上铺有人。
“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他拍了拍床沿儿。
江唯蒙在被子里，“唔”了一声，想假装睡着。
这要是平时，导员也不至于找他麻烦，多半就这么过去了，但刚被岳辰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正没处发，刚好被江唯赶上了。
导员又敲床沿儿，“醒醒，好好儿说话，跟导员就这个态度？住宿的日期都是定好的，你再回来住要跟宿管提前说。”
“说，说过了。”江唯含糊回答。
这下导员听出了不对，攀着梯子把江唯被子给掀开了，乍一看到江唯的脸，他表情僵了一瞬，接着就开始朝岳辰发难，说他不仅偷带宠物，还留宿外人。
江唯忙拿出学生证，说自己不是外人，也是学生。
不过导员不管，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岳辰自顾自收拾行李，根本不理他，他没趣儿，就拉着江唯数落。
江唯赔笑任他说。
没多久，岳辰收拾好了行李，朝江唯一扬下巴，“走吧。”
江唯：“去哪儿？”
岳辰：“哪儿清静去哪儿。”
江唯：“哈哈哈！”笑完拎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箱，跟在岳辰身后出了门，临走还朝辅导员挥了挥手。
北京的冬夜，风吹在脸上都带着疼，两人没走出几米，岳辰就把小猫揣进了怀里。
江唯：“不好意思哈，连累你了。”
“没什么，早晚的事，而且我也连累你了。”
“哈哈，去旅馆？房费我出，不过能带猫么？”
“我两只你一只，我们混进去，过了今晚再说，明天我去附近找找租房的。”
“你真有爱心啊。”
岳辰没说话，倒是他怀里的小猫又“喵”了一声。
江唯这才想起来，韩子陆的短信他还没看，忙拿出手机。
【有时间的话，出来见个面吧？】
这是第一条。
然后十分钟后。
【如果你不愿意再见我，那就算了吧，晚安】
江唯脚步一停，岳辰问：“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接着走。”
江唯的手套在箱子里，这会儿赤手举着手机，手指头冻得硬邦邦的，打字也打不利索，连着点错几次之后，他放弃了，一个电话给韩子陆拨了回去。
“喂？那什么，没有，你别误会，我就是没看见，见面好啊，你想什么时候见？”江唯一口气说完。
“看你方便吧，明天或者后天，都可以。”
“那就尽早吧，宿舍不能住了，我尽快买票回家。”
“学校不能住？怎么了？”
“没，就是集中住宿，我之前忘了申请……”
“那你住哪儿？”
“旅馆吧，现在去随便找一家。”
沉默片刻，韩子陆说：“你可以住我家。”
江唯：“……”
韩子陆：“借你住，我去住朋友家。”
“没事儿，不用了，太麻烦了，那什么，我这边有同学一起呢，也就凑合一两天，买到票我就回家了。”
“那好，明天约个时间吧，你腿伤怎么样了？”
“腿……挺好的，阿叔说没事儿了，洗澡注意点儿就行。”
“嗯，那这样，你也别多走路，明天我去找你，你把旅馆地址发给我。”
“行，没问题。”
然后是几秒钟的沉默，话好像说完了，又好像没说完，江唯等着韩子陆挂电话，又希望他别挂。
夜静静的，韩子陆的呼吸带着电波的呲呲声，传到江唯耳朵里。
许久之后，韩子陆说：“自己多小心，晚安。”
江唯回说：“晚安……”
屏幕的灯光熄灭时，江唯简直觉得要重新审视“晚安”这个词了，怎么那么招人厌？
江唯和岳辰走了二十分钟，找到了东门外的一家小旅馆，房费一百多一间，老板问他们要几间，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间。
总共还剩一间大床两间标间，江唯让岳辰先选，岳辰选了大床，跟江唯说让他先把钱垫上，回头再还，就先往楼上走。
江唯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小猫动了动，忙掏出四百放台子上，“剩下的算押金，我先上去看看房间情况。”
说完也溜了。
把小猫还给岳辰之后，他才安下心，顺便看了看自己那间标间才下楼，领回了两个人的身份证。
大家本来就不太熟，没事儿也不多说话，各睡各的相安无事，第二天岳辰跟江唯打了个招呼，就揣着小猫出去找房子了，江唯则随便去门口转了转，买了个煎饼。
发短信问韩子陆什么时间过来，韩子陆说五六点。
江唯去附近售票点看了看火车票，买了张第二天中午的，然后去吃了个日料，下午早早的就窝在屋里开始等。
冬末的北京，天黑得很早。
旅馆房间小，窗子也小，五点钟屋里就很暗了，江唯开了台灯，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有点儿坐不住。
五点一刻，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手机在左右手间换来换去。
五点半，他站在窗口往外看，视线追随着那些陌生的行人，从一个人换到另一个身上。
五点三刻，他去洗了把脸，尿了泡尿，顺便照了镜子，然后回床上坐下，盯着手机。
再过五分钟，手机忽然响了。
江唯心跳瞬间加速，抄起手机按了接听，“喂喂”的同时开了房门。
他以为韩子陆会在楼下，结果韩子陆就在门口。
看到韩子陆的时候，江唯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两秒。
两秒过后，他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怎么开口？
怎么说？
从哪里开始问？
谁来起个头？
江唯动了动嘴皮子。
韩子陆先开口，“你打算站着跟我说？”
“啊，不是，进来，随便坐，你随便坐。”
江唯把韩子陆让进屋，韩子陆顺手关了门，从两张床里选了没动过的那张坐下。
江唯坐在另一张床上，两人面对面，江唯废话不说，拿起早就放在床边的信用卡递给韩子陆。
“还给你。”江唯想想，又加上一句，“我没用过。”
说完瞬间觉得这话有些刻意。
韩子陆说：“我猜也是。”语气平缓温和，听不出情绪。
两厢一比，江唯就觉得自己沉不住气，觉得自己毛躁，这就是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吧？他看着韩子陆的脸，被他淡然的神色影响着，也平静了那么几秒钟。
可惜只是几秒。
韩子陆再说话时，江唯又不淡定了。
韩子陆略带微笑，说：“好久不见。”
江唯想说其实也没有很久，但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再看韩子陆，才发现他表情虽然平静，眼神中却满是波澜。
江唯觉得要说点儿什么。
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着，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存货，这会儿莫名其妙空了。
韩子陆忽然问：“为什么紧张？”
江唯：“啊？我，没有啊。”
韩子陆：“你有，以前不会，但现在有。”说完移开视线。
江唯尽量不动生色地深呼吸，从脑子里抠出了一个词，“那天……”
韩子陆又看过来，江唯移开视线，“我，那天，有点儿想不明白。”
总算是说出来了，虽然不太清楚，但说出来了！
江唯的心砰砰直跳。
韩子陆：“哪里不明白？”
江唯看着韩子陆，组织语言。
韩子陆继续，“或者说，都不明白？”
这个选项不错，江唯木讷点头。
“那我就直接跟你解释吧。”
韩子陆前倾身体，两张床本来就近，他这样往前一凑，跟江唯的距离不过半只手臂。
韩子陆的神色不太对，江唯本能地往后一撤。
韩子陆几乎在他后撤的同时起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然后保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直接亲在了江唯嘴上。
江唯脑子里瞬间电闪雷鸣。
韩子陆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用嘴唇含住江唯的嘴唇，然后用更轻柔的动作，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下唇内侧。
江唯鸡皮疙瘩起来了。
韩子陆靠得更近了一些，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江唯侧脸，同时，舌尖扫过江唯齿缝……
这个吻轻柔浅淡，只持续了三四秒时间。其间江唯就那么坐着，不拒绝，也没回应。
最终，韩子陆贴着江唯的脸叹了一声，放开他的手，站起来。
江唯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冷静了，问：“这是你的解释？”
韩子陆像是终于看懂了一个笑话，摇着头笑了。
他说：“我喜欢你。”
又说：“我知道你不是，但还是喜欢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你想要解释，我解释就是，那天之所以亲你，是因为喜欢你，一时没能忍住，其实我本来不想把这些告诉你，但我不想让你误会，不想你觉得那个亲吻只是因为gay比较随便。所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对你说实话，不过这些话你不用太在意，我喜欢你，这是很个人的问题，是我的事，我的感情，而你不用为我单方面的感情负责，现在你知道了，你讨厌我，或者觉得恶心都可以，你怎么想都可以。”
韩子陆走到门边，手搭着把手，转头注视江唯，“我喜欢你，真心的，但也让你困扰了，真的对不起。”
话语的尾音和着关门声一起，在江唯心头炸出一朵巨浪。
他发现他没把韩子陆的话听完整，后面那些好像有些模糊。
江唯追到门边，开门看，外面没人。
于是他带着茫然转身回屋，坐在床上。
韩子陆的话在他心头萦绕，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我喜欢你，真心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接着，嘴唇上的记忆让他回忆起韩子陆的亲吻，刚刚的吻和上一个不同，含着满满的温柔，却没多少情欲。
亲吻的时候，江唯并没感觉到兴奋之类的情绪，但现在，一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在回忆里重现它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尖儿，然后猛地窜出来，撞击出一阵跑了调的心跳。
江唯抬手摸了摸嘴。
在无序的心跳中，牛仔裤开始变得紧绷。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他硬了。
这时，韩子陆的话又在他脑中回响。
江唯脑子一抽，几步跑到门口，见外面没人，又跑向窗边，居然被他看到韩子陆的背影，在远远的路灯下又高又瘦。
“韩子陆——”他大喊，“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一下！我现在没法决定！你让我考虑一下！”
韩子陆没停下也没回头，但江唯觉得，他应该听见了，毕竟他喊了那么大声，对方没理由听不见。
江唯立在窗口，目送韩子陆的身影远去。
昏黄的路灯下，那道身影看上去那么冷清。
☆、第27章 寒假3
街灯下，呵气成雾。
韩子陆的手机里放着音乐，声音调得很大，耳机有些漏音。
即使是擦身而过的行人，也听得出，那是一首十分欢快的歌，有着跳跃的旋律。
这首歌从离开旅馆时开始播放，单曲循环了一路，等韩子陆回到家，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即使摘了耳机，他脑子里仍回响着这段旋律——
byebyelove
ss
ss
ithki&039;acry
byebyelove
caress
ss
ulddie
dbye
……
这是韩子陆很喜欢的一首歌，欢快喜悦，听起来就像明天要去郊游，就像要在天高云淡的秋季结伴野餐。
然而这却是一首关于失恋的歌，歌词一遍遍唱着“byebyelove”。
韩子陆最开始听到这歌时，只觉得它欢快，也没特别的印象，后来仔细留意了歌词，才开始喜欢。
这么开心的分手歌，让人听着就觉得，失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觉得即使跟恋人告别，也还是可以蹦蹦跳跳地回家，继续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然而这首欢快的分手歌，也没让韩子陆的分手变得欢快。
是的，分手。
这是此时他脑子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中文词语。
跟江唯的那一段谈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表白，而是了断，是分手。
虽然他们从未开始过。
但对韩子陆来说，这本来就是单方面的感情，是一厢情愿的喜欢。
所以，当他决定破釜沉舟的时候，也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分手。
江唯会怎么想？
会觉得反感觉得恶心？或者根本什么都不会想，过不了几天就忘了这事，继续他的生活——
放假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年，然后开学，回到同学们中间，享受美好的大学生活。
韩子陆猜，江唯的生活应该是这样，毕竟这些他没经历过，只能靠想象。
不过即使没什么想象力，他也知道，对江唯来说，他只是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
半个陌生人，勉强可以算是朋友。
失去这样一个人，大概并不是一件值得上心的事。
尤其当得知这人对自己图谋不轨……
然而韩子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江唯对他的那一番话，能给出一些反应，当然，他并不期许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应，但至少，他希望对方能正视他的感情。
即使带着反感，也好过无声无息。
韩子陆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跟江唯见面的场景，重复当时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江唯的反应。
但他记不清。
也许不是记不清，而是江唯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反应。
他记得，江唯那时的表情冷冷的，好像早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早就看穿了他的感情，只等他主动挑明，结束一切。
韩子陆甚至希望江唯能表现出多一些的反感，甚至愤怒也好。
那样至少说明他在意他了，即使只是作为一个朋友。
但江唯没有。
韩子陆觉得很挫败，越是在脑中重演当时的场景，他越是觉得，自己的表白是个笑话。
那种感觉就像，你视为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却一文不值，可你还白痴一样拿着这东西去献宝，自己甚至不知道它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坨屎。
这种想法带着深刻的负面情绪，让韩子陆想断掉跟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至少是跟江唯有关的一切联系。
歌声忽然颤了一下，接着，手机没电了。
韩子陆蹲在阳台上，忽然觉得世界沉默得可怕，手机屏幕黑沉沉的，跟阳台下的风景一样，一片死寂。
他出于自己也说不清的目的，按了按手机按键，当然，手机没电了，是不会有反应的。
但他还是按着，也许这种简单重复的动作可以排遣心里的郁结。
按着按着，拼音拼成了江唯的名字。
这是个偶然，但韩子陆把他变成了一个必然。
他拉过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新建信息，拼出江唯的名字。
第一个“江唯”跳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这种抽搐的感觉逐渐减淡。
到了第五十个，打出这个名字已不再让他感觉异样。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韩子陆停下打字的动作，点开收件箱，并没有新的短信。
点开通话记录，也没有新的电话。
江唯并没再联系他。
也许再也不会。
韩子陆点上一根烟，叼进嘴里，一条条翻找着通话记录，删掉江唯的名字，然后又打开收件箱，删掉同样的名字。
删完之后，一根烟已经到底。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看着楼下，刚刚那种死寂一般的感觉没了，行人偶尔经过的声音，却让他觉得心里更空。
明明有着三十七度的体温，胸口却好像比冬夜里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还冷。
又是一根烟点燃，韩子陆贪婪吸收着烟气。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这种状态因江唯而来，但又不完全因为江唯。
每一次感情失败，都在他心里积累更多的负面情绪。
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永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日子似乎就要这样一直下去，别人都能找到归宿，都能在漫长的人生路上结伴而行，只有他，仍是孤身一人。
过了许久，韩子陆拖着空空的壳子，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他试了试，根本没法入睡。
于是又拿出手机，把通讯录、通话记录以及短信记录翻了一遍，想找江唯的名字，然而那两个字已经被他删干净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是啊，已经结束了。
以后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但是，韩子陆仍没法说服自己彻底放弃。
他盯着收件箱的图标，眼睛睁了一夜。
窗外，黑夜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光明重现天际。
韩子陆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充满红血丝的双眼看向窗外。
熬过夜的人都有这种体会，在一整夜不睡之后，会有种错觉，好像前一天始终没有结束，熬着熬着，就变成了今天。
两天被拼成了一天，长度变成了48小时。
韩子陆遮着眼睛，笑出声。
经过了那么长的煎熬，他倒霉的失恋日，居然还没结束。
笑完之后，他一把将手机砸向墙壁，把屏幕摔了个粉碎，然后蒙上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来，又是一个清晨，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早点铺子已经开张，有很多老年人排着队买豆浆油条。
韩子陆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剃净胡须。
然后从衣柜里找出最喜欢的衣服，小心地熨烫平整，穿戴整齐，喷上用了很久的一款古龙水，出门上班。
食堂里，几个年龄小的厨子一见他来，就开始窃窃私语。
王师傅正忙着，见他过来，笑嘻嘻打招呼，问：“小韩昨天怎么没来啊？经理问了你好几回呢，是不是病了？看病不要紧，但要请假啊。”
韩子陆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是我不好，等经理来了我去跟他解释。”
王师傅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啊，跟他说几句好话，没事儿的。”
韩子陆回了个微笑，换上工作服，开始干活。
经理从不过早出现在食堂，他到办公室的时间和往常一样，是上午九点半。
刚打开电脑，就发现桌子上多了张辞呈。
署名是韩子陆。
经理笑了，拿出最喜欢的钢笔，在经理意见栏批了个同意。
本来，按照合同规定，辞职要提前一个月通知，否则要追究一定责任。经理本来是想用这个来刁难韩子陆，但韩子陆直接跟他说，欠着没发的工资都不要了，他把工作交接完就走。
经理虽然略有不爽，但也无话可说。
就这样，去上班的第三天早上，韩子陆忙完本职工作之后，跟实习的小厨师做好了交接，然后摘下油腻的围裙，离开了食堂。
这天他依旧穿戴整齐，浅蓝色衬衫配着黑西装，走在校园里，引了不少路过的学生驻足。
“嗯，已经交接完了，离职证明拿到了，好，那就下午两点半，我去你那边面试。”韩子陆拿着新换的电话，用着新申请的号码。
“别说什么面试了，你还用面试？我们老板对你绝对放心。”
“不过我可能没那么快入职，最快也要年后。”
“没问题没问题，回家好好过个年，下午见面咱们细谈，这都好商量。”
“那就谢了，下午见。”
下午的面试如预料一样简单，韩子陆跟那边老板见了个面，两人几乎不谈工作，随便聊了聊见闻，就算把工作定下来了。
几天之间换了份工作，韩子陆没什么特别的心情，不管在哪里工作，总归都是穿着大褂围裙，满手柴米油盐。
而不管职位高低贵贱，白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晚上回到家，屋里也只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即使一直开着电视，他也赶不走那种无处不在的冷清。
临近午夜，韩子陆上网买好几天后回家的票，换了身便服，打车去了酒吧。
五道口的ix，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这边的调酒师已经换了几茬，韩子陆扫过一圈，没见到熟悉面孔。
“喝点什么？”服务生凑过来，一口广东普通话。
韩子陆找了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有什么推荐？”
“让我推荐啊，我就推荐喝点烈的，今天限时特价。”
韩子陆点头，“那你帮我选吧，信你。”
“没问题。”服务生收回酒水单，朝韩子陆眨了眨眼。
韩子陆瞬间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充斥着不花钱的暧昧，和廉价至极的感情。
不过今天，他对这些并不在意。
甚至连隔壁桌那人请他喝的龙舌兰，他都欣然收了。
七八杯烈酒下肚，眼前的灯光略显恍惚。
红绿交错的射灯下，一个人影走向他，领口的胸针上的祖母绿在灯光下幽幽地闪。
韩子陆眉头皱了起来，压抑住起身离开的冲动，坐在原地，只当没看见对方。
然而吕腾显然是为他而来的，径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端起他喝剩了一半的酒。
“好久不见。”他说。
“嗯。”韩子陆应了一声。
“给你发短信你看见了吗？”吕腾转着酒杯，抿了一口。
“没，换手机了。”
“为什么突然换了？号码也不用了？”
“丢了。”
“丢了？哪儿丢的？我找人给你找回来。”
韩子陆笑笑，“不是所有丢的东西都能找回来的。”
吕腾陪他笑：“你看，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还是一股子哲理。”
韩子陆不说话，看着酒杯。
吕腾又帮他叫了几杯酒，盯着他的侧脸，看得贪婪，像是要把此刻的韩子陆牢牢印在心里。
三杯酒摆在面前，韩子陆也不说什么，一杯一杯接连喝完，然后放下杯子，站起来就走。
吕腾紧跟着他站起来。
韩子陆出了酒吧，吕腾也不说什么，就在他后面跟着。
第12节
恋耽美
第12节
四个字，完全是回复韩子陆的问题，一点儿多余的话都没有，发完之后，他有点儿后悔，这样简直是不给对方接话的余地，解气是解气，可如果对方真不接话了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唯有些着急，想着要不要再发条什么过去。
这时，短信声响了，下铺同时传来喵呜一声。
岳辰“嘘”了一声，猫不叫了，江唯也把手机调了震动。
韩子陆：【那就好，晚安】
江唯很高兴，高兴的是韩子陆不但主动发短信，而且还接话了。
江唯很纠结，纠结的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回。
回个晚安？那对话就彻底结束了。
直接约他见面？约明天？
不行，他还没想好见了面说什么，不过是不是不说也可以？直接把卡还了走人？
不行不行，还是要说明白。
江唯不喜欢暧昧。
江唯纠结了几分钟，手机都被他攥出汗了，他正虚看着屏幕出神，手机冷不丁的一震。
江唯手一滑，手机就砸脸上了。
“哎呦！”
“喵！”
“喵呜……喵呜喵呜……”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坏了，被听见了，江唯一紧张，手机也不看了，蒙头躺在那儿挺尸。
下铺的岳辰则瞬间关了灯，假装睡着。
“咚咚咚——”敲门声更大了些，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岳辰！把门打开，把猫撵出去，宿舍不能带宠物，说多少回了，快开门！”
这时，小猫又奶声奶气“喵”了一声。
岳辰叹了一口，开了灯。
门一开，满脸阴沉的辅导员就大步进屋，“你们美院的怎么就那么难管？我上次怎么说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吓唬你？猫呢？都放出去。”
岳辰的表情比辅导员的还吓人，“外面冷，放出去就冻死了。”
“还管不了你了是吧？我怎么说的？你不把它们扔出去，你就——”
“我就出去，行。”岳辰接话，直接就开始收拾行李。
辅导员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气得僵在那里，嘴里小声念叨着，眼睛四处扫视。
这一扫，他就看到了上铺有人。
“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他拍了拍床沿儿。
江唯蒙在被子里，“唔”了一声，想假装睡着。
这要是平时，导员也不至于找他麻烦，多半就这么过去了，但刚被岳辰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正没处发，刚好被江唯赶上了。
导员又敲床沿儿，“醒醒，好好儿说话，跟导员就这个态度？住宿的日期都是定好的，你再回来住要跟宿管提前说。”
“说，说过了。”江唯含糊回答。
这下导员听出了不对，攀着梯子把江唯被子给掀开了，乍一看到江唯的脸，他表情僵了一瞬，接着就开始朝岳辰发难，说他不仅偷带宠物，还留宿外人。
江唯忙拿出学生证，说自己不是外人，也是学生。
不过导员不管，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岳辰自顾自收拾行李，根本不理他，他没趣儿，就拉着江唯数落。
江唯赔笑任他说。
没多久，岳辰收拾好了行李，朝江唯一扬下巴，“走吧。”
江唯：“去哪儿？”
岳辰：“哪儿清静去哪儿。”
江唯：“哈哈哈！”笑完拎着原封不动的行李箱，跟在岳辰身后出了门，临走还朝辅导员挥了挥手。
北京的冬夜，风吹在脸上都带着疼，两人没走出几米，岳辰就把小猫揣进了怀里。
江唯：“不好意思哈，连累你了。”
“没什么，早晚的事，而且我也连累你了。”
“哈哈，去旅馆？房费我出，不过能带猫么？”
“我两只你一只，我们混进去，过了今晚再说，明天我去附近找找租房的。”
“你真有爱心啊。”
岳辰没说话，倒是他怀里的小猫又“喵”了一声。
江唯这才想起来，韩子陆的短信他还没看，忙拿出手机。
【有时间的话，出来见个面吧？】
这是第一条。
然后十分钟后。
【如果你不愿意再见我，那就算了吧，晚安】
江唯脚步一停，岳辰问：“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接着走。”
江唯的手套在箱子里，这会儿赤手举着手机，手指头冻得硬邦邦的，打字也打不利索，连着点错几次之后，他放弃了，一个电话给韩子陆拨了回去。
“喂？那什么，没有，你别误会，我就是没看见，见面好啊，你想什么时候见？”江唯一口气说完。
“看你方便吧，明天或者后天，都可以。”
“那就尽早吧，宿舍不能住了，我尽快买票回家。”
“学校不能住？怎么了？”
“没，就是集中住宿，我之前忘了申请……”
“那你住哪儿？”
“旅馆吧，现在去随便找一家。”
沉默片刻，韩子陆说：“你可以住我家。”
江唯：“……”
韩子陆：“借你住，我去住朋友家。”
“没事儿，不用了，太麻烦了，那什么，我这边有同学一起呢，也就凑合一两天，买到票我就回家了。”
“那好，明天约个时间吧，你腿伤怎么样了？”
“腿……挺好的，阿叔说没事儿了，洗澡注意点儿就行。”
“嗯，那这样，你也别多走路，明天我去找你，你把旅馆地址发给我。”
“行，没问题。”
然后是几秒钟的沉默，话好像说完了，又好像没说完，江唯等着韩子陆挂电话，又希望他别挂。
夜静静的，韩子陆的呼吸带着电波的呲呲声，传到江唯耳朵里。
许久之后，韩子陆说：“自己多小心，晚安。”
江唯回说：“晚安……”
屏幕的灯光熄灭时，江唯简直觉得要重新审视“晚安”这个词了，怎么那么招人厌？
江唯和岳辰走了二十分钟，找到了东门外的一家小旅馆，房费一百多一间，老板问他们要几间，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间。
总共还剩一间大床两间标间，江唯让岳辰先选，岳辰选了大床，跟江唯说让他先把钱垫上，回头再还，就先往楼上走。
江唯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小猫动了动，忙掏出四百放台子上，“剩下的算押金，我先上去看看房间情况。”
说完也溜了。
把小猫还给岳辰之后，他才安下心，顺便看了看自己那间标间才下楼，领回了两个人的身份证。
大家本来就不太熟，没事儿也不多说话，各睡各的相安无事，第二天岳辰跟江唯打了个招呼，就揣着小猫出去找房子了，江唯则随便去门口转了转，买了个煎饼。
发短信问韩子陆什么时间过来，韩子陆说五六点。
江唯去附近售票点看了看火车票，买了张第二天中午的，然后去吃了个日料，下午早早的就窝在屋里开始等。
冬末的北京，天黑得很早。
旅馆房间小，窗子也小，五点钟屋里就很暗了，江唯开了台灯，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有点儿坐不住。
五点一刻，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手机在左右手间换来换去。
五点半，他站在窗口往外看，视线追随着那些陌生的行人，从一个人换到另一个身上。
五点三刻，他去洗了把脸，尿了泡尿，顺便照了镜子，然后回床上坐下，盯着手机。
再过五分钟，手机忽然响了。
江唯心跳瞬间加速，抄起手机按了接听，“喂喂”的同时开了房门。
他以为韩子陆会在楼下，结果韩子陆就在门口。
看到韩子陆的时候，江唯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两秒。
两秒过后，他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怎么开口？
怎么说？
从哪里开始问？
谁来起个头？
江唯动了动嘴皮子。
韩子陆先开口，“你打算站着跟我说？”
“啊，不是，进来，随便坐，你随便坐。”
江唯把韩子陆让进屋，韩子陆顺手关了门，从两张床里选了没动过的那张坐下。
江唯坐在另一张床上，两人面对面，江唯废话不说，拿起早就放在床边的信用卡递给韩子陆。
“还给你。”江唯想想，又加上一句，“我没用过。”
说完瞬间觉得这话有些刻意。
韩子陆说：“我猜也是。”语气平缓温和，听不出情绪。
两厢一比，江唯就觉得自己沉不住气，觉得自己毛躁，这就是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吧？他看着韩子陆的脸，被他淡然的神色影响着，也平静了那么几秒钟。
可惜只是几秒。
韩子陆再说话时，江唯又不淡定了。
韩子陆略带微笑，说：“好久不见。”
江唯想说其实也没有很久，但只点点头，嗯了一声，再看韩子陆，才发现他表情虽然平静，眼神中却满是波澜。
江唯觉得要说点儿什么。
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找着，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存货，这会儿莫名其妙空了。
韩子陆忽然问：“为什么紧张？”
江唯：“啊？我，没有啊。”
韩子陆：“你有，以前不会，但现在有。”说完移开视线。
江唯尽量不动生色地深呼吸，从脑子里抠出了一个词，“那天……”
韩子陆又看过来，江唯移开视线，“我，那天，有点儿想不明白。”
总算是说出来了，虽然不太清楚，但说出来了！
江唯的心砰砰直跳。
韩子陆：“哪里不明白？”
江唯看着韩子陆，组织语言。
韩子陆继续，“或者说，都不明白？”
这个选项不错，江唯木讷点头。
“那我就直接跟你解释吧。”
韩子陆前倾身体，两张床本来就近，他这样往前一凑，跟江唯的距离不过半只手臂。
韩子陆的神色不太对，江唯本能地往后一撤。
韩子陆几乎在他后撤的同时起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然后保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直接亲在了江唯嘴上。
江唯脑子里瞬间电闪雷鸣。
韩子陆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用嘴唇含住江唯的嘴唇，然后用更轻柔的动作，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下唇内侧。
江唯鸡皮疙瘩起来了。
韩子陆靠得更近了一些，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江唯侧脸，同时，舌尖扫过江唯齿缝……
这个吻轻柔浅淡，只持续了三四秒时间。其间江唯就那么坐着，不拒绝，也没回应。
最终，韩子陆贴着江唯的脸叹了一声，放开他的手，站起来。
江唯这会儿也不知怎么的，反而有些冷静了，问：“这是你的解释？”
韩子陆像是终于看懂了一个笑话，摇着头笑了。
他说：“我喜欢你。”
又说：“我知道你不是，但还是喜欢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你想要解释，我解释就是，那天之所以亲你，是因为喜欢你，一时没能忍住，其实我本来不想把这些告诉你，但我不想让你误会，不想你觉得那个亲吻只是因为gay比较随便。所以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对你说实话，不过这些话你不用太在意，我喜欢你，这是很个人的问题，是我的事，我的感情，而你不用为我单方面的感情负责，现在你知道了，你讨厌我，或者觉得恶心都可以，你怎么想都可以。”
韩子陆走到门边，手搭着把手，转头注视江唯，“我喜欢你，真心的，但也让你困扰了，真的对不起。”
话语的尾音和着关门声一起，在江唯心头炸出一朵巨浪。
他发现他没把韩子陆的话听完整，后面那些好像有些模糊。
江唯追到门边，开门看，外面没人。
于是他带着茫然转身回屋，坐在床上。
韩子陆的话在他心头萦绕，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我喜欢你，真心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接着，嘴唇上的记忆让他回忆起韩子陆的亲吻，刚刚的吻和上一个不同，含着满满的温柔，却没多少情欲。
亲吻的时候，江唯并没感觉到兴奋之类的情绪，但现在，一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在回忆里重现它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
心里有什么东西冒了个尖儿，然后猛地窜出来，撞击出一阵跑了调的心跳。
江唯抬手摸了摸嘴。
在无序的心跳中，牛仔裤开始变得紧绷。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他硬了。
这时，韩子陆的话又在他脑中回响。
江唯脑子一抽，几步跑到门口，见外面没人，又跑向窗边，居然被他看到韩子陆的背影，在远远的路灯下又高又瘦。
“韩子陆——”他大喊，“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一下！我现在没法决定！你让我考虑一下！”
韩子陆没停下也没回头，但江唯觉得，他应该听见了，毕竟他喊了那么大声，对方没理由听不见。
江唯立在窗口，目送韩子陆的身影远去。
昏黄的路灯下，那道身影看上去那么冷清。
☆、第27章 寒假3
街灯下，呵气成雾。
韩子陆的手机里放着音乐，声音调得很大，耳机有些漏音。
即使是擦身而过的行人，也听得出，那是一首十分欢快的歌，有着跳跃的旋律。
这首歌从离开旅馆时开始播放，单曲循环了一路，等韩子陆回到家，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即使摘了耳机，他脑子里仍回响着这段旋律——
byebyelove
ss
ss
ithki&039;acry
byebyelove
caress
ss
ulddie
dbye
……
这是韩子陆很喜欢的一首歌，欢快喜悦，听起来就像明天要去郊游，就像要在天高云淡的秋季结伴野餐。
然而这却是一首关于失恋的歌，歌词一遍遍唱着“byebyelove”。
韩子陆最开始听到这歌时，只觉得它欢快，也没特别的印象，后来仔细留意了歌词，才开始喜欢。
这么开心的分手歌，让人听着就觉得，失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觉得即使跟恋人告别，也还是可以蹦蹦跳跳地回家，继续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然而这首欢快的分手歌，也没让韩子陆的分手变得欢快。
是的，分手。
这是此时他脑子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中文词语。
跟江唯的那一段谈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表白，而是了断，是分手。
虽然他们从未开始过。
但对韩子陆来说，这本来就是单方面的感情，是一厢情愿的喜欢。
所以，当他决定破釜沉舟的时候，也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分手。
江唯会怎么想？
会觉得反感觉得恶心？或者根本什么都不会想，过不了几天就忘了这事，继续他的生活——
放假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年，然后开学，回到同学们中间，享受美好的大学生活。
韩子陆猜，江唯的生活应该是这样，毕竟这些他没经历过，只能靠想象。
不过即使没什么想象力，他也知道，对江唯来说，他只是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人。
半个陌生人，勉强可以算是朋友。
失去这样一个人，大概并不是一件值得上心的事。
尤其当得知这人对自己图谋不轨……
然而韩子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江唯对他的那一番话，能给出一些反应，当然，他并不期许自己的感情能得到回应，但至少，他希望对方能正视他的感情。
即使带着反感，也好过无声无息。
韩子陆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跟江唯见面的场景，重复当时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江唯的反应。
但他记不清。
也许不是记不清，而是江唯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反应。
他记得，江唯那时的表情冷冷的，好像早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早就看穿了他的感情，只等他主动挑明，结束一切。
韩子陆甚至希望江唯能表现出多一些的反感，甚至愤怒也好。
那样至少说明他在意他了，即使只是作为一个朋友。
但江唯没有。
韩子陆觉得很挫败，越是在脑中重演当时的场景，他越是觉得，自己的表白是个笑话。
那种感觉就像，你视为珍宝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却一文不值，可你还白痴一样拿着这东西去献宝，自己甚至不知道它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坨屎。
这种想法带着深刻的负面情绪，让韩子陆想断掉跟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至少是跟江唯有关的一切联系。
歌声忽然颤了一下，接着，手机没电了。
韩子陆蹲在阳台上，忽然觉得世界沉默得可怕，手机屏幕黑沉沉的，跟阳台下的风景一样，一片死寂。
他出于自己也说不清的目的，按了按手机按键，当然，手机没电了，是不会有反应的。
但他还是按着，也许这种简单重复的动作可以排遣心里的郁结。
按着按着，拼音拼成了江唯的名字。
这是个偶然，但韩子陆把他变成了一个必然。
他拉过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新建信息，拼出江唯的名字。
第一个“江唯”跳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这种抽搐的感觉逐渐减淡。
到了第五十个，打出这个名字已不再让他感觉异样。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韩子陆停下打字的动作，点开收件箱，并没有新的短信。
点开通话记录，也没有新的电话。
江唯并没再联系他。
也许再也不会。
韩子陆点上一根烟，叼进嘴里，一条条翻找着通话记录，删掉江唯的名字，然后又打开收件箱，删掉同样的名字。
删完之后，一根烟已经到底。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看着楼下，刚刚那种死寂一般的感觉没了，行人偶尔经过的声音，却让他觉得心里更空。
明明有着三十七度的体温，胸口却好像比冬夜里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还冷。
又是一根烟点燃，韩子陆贪婪吸收着烟气。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这种状态因江唯而来，但又不完全因为江唯。
每一次感情失败，都在他心里积累更多的负面情绪。
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永远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日子似乎就要这样一直下去，别人都能找到归宿，都能在漫长的人生路上结伴而行，只有他，仍是孤身一人。
过了许久，韩子陆拖着空空的壳子，回到卧室，和衣躺下。
他试了试，根本没法入睡。
于是又拿出手机，把通讯录、通话记录以及短信记录翻了一遍，想找江唯的名字，然而那两个字已经被他删干净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是啊，已经结束了。
以后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但是，韩子陆仍没法说服自己彻底放弃。
他盯着收件箱的图标，眼睛睁了一夜。
窗外，黑夜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光明重现天际。
韩子陆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充满红血丝的双眼看向窗外。
熬过夜的人都有这种体会，在一整夜不睡之后，会有种错觉，好像前一天始终没有结束，熬着熬着，就变成了今天。
两天被拼成了一天，长度变成了48小时。
韩子陆遮着眼睛，笑出声。
经过了那么长的煎熬，他倒霉的失恋日，居然还没结束。
笑完之后，他一把将手机砸向墙壁，把屏幕摔了个粉碎，然后蒙上头，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来，又是一个清晨，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早点铺子已经开张，有很多老年人排着队买豆浆油条。
韩子陆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剃净胡须。
然后从衣柜里找出最喜欢的衣服，小心地熨烫平整，穿戴整齐，喷上用了很久的一款古龙水，出门上班。
食堂里，几个年龄小的厨子一见他来，就开始窃窃私语。
王师傅正忙着，见他过来，笑嘻嘻打招呼，问：“小韩昨天怎么没来啊？经理问了你好几回呢，是不是病了？看病不要紧，但要请假啊。”
韩子陆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是我不好，等经理来了我去跟他解释。”
王师傅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啊，跟他说几句好话，没事儿的。”
韩子陆回了个微笑，换上工作服，开始干活。
经理从不过早出现在食堂，他到办公室的时间和往常一样，是上午九点半。
刚打开电脑，就发现桌子上多了张辞呈。
署名是韩子陆。
经理笑了，拿出最喜欢的钢笔，在经理意见栏批了个同意。
本来，按照合同规定，辞职要提前一个月通知，否则要追究一定责任。经理本来是想用这个来刁难韩子陆，但韩子陆直接跟他说，欠着没发的工资都不要了，他把工作交接完就走。
经理虽然略有不爽，但也无话可说。
就这样，去上班的第三天早上，韩子陆忙完本职工作之后，跟实习的小厨师做好了交接，然后摘下油腻的围裙，离开了食堂。
这天他依旧穿戴整齐，浅蓝色衬衫配着黑西装，走在校园里，引了不少路过的学生驻足。
“嗯，已经交接完了，离职证明拿到了，好，那就下午两点半，我去你那边面试。”韩子陆拿着新换的电话，用着新申请的号码。
“别说什么面试了，你还用面试？我们老板对你绝对放心。”
“不过我可能没那么快入职，最快也要年后。”
“没问题没问题，回家好好过个年，下午见面咱们细谈，这都好商量。”
“那就谢了，下午见。”
下午的面试如预料一样简单，韩子陆跟那边老板见了个面，两人几乎不谈工作，随便聊了聊见闻，就算把工作定下来了。
几天之间换了份工作，韩子陆没什么特别的心情，不管在哪里工作，总归都是穿着大褂围裙，满手柴米油盐。
而不管职位高低贵贱，白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晚上回到家，屋里也只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即使一直开着电视，他也赶不走那种无处不在的冷清。
临近午夜，韩子陆上网买好几天后回家的票，换了身便服，打车去了酒吧。
五道口的ix，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这边的调酒师已经换了几茬，韩子陆扫过一圈，没见到熟悉面孔。
“喝点什么？”服务生凑过来，一口广东普通话。
韩子陆找了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有什么推荐？”
“让我推荐啊，我就推荐喝点烈的，今天限时特价。”
韩子陆点头，“那你帮我选吧，信你。”
“没问题。”服务生收回酒水单，朝韩子陆眨了眨眼。
韩子陆瞬间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充斥着不花钱的暧昧，和廉价至极的感情。
不过今天，他对这些并不在意。
甚至连隔壁桌那人请他喝的龙舌兰，他都欣然收了。
七八杯烈酒下肚，眼前的灯光略显恍惚。
红绿交错的射灯下，一个人影走向他，领口的胸针上的祖母绿在灯光下幽幽地闪。
韩子陆眉头皱了起来，压抑住起身离开的冲动，坐在原地，只当没看见对方。
然而吕腾显然是为他而来的，径直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端起他喝剩了一半的酒。
“好久不见。”他说。
“嗯。”韩子陆应了一声。
“给你发短信你看见了吗？”吕腾转着酒杯，抿了一口。
“没，换手机了。”
“为什么突然换了？号码也不用了？”
“丢了。”
“丢了？哪儿丢的？我找人给你找回来。”
韩子陆笑笑，“不是所有丢的东西都能找回来的。”
吕腾陪他笑：“你看，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还是一股子哲理。”
韩子陆不说话，看着酒杯。
吕腾又帮他叫了几杯酒，盯着他的侧脸，看得贪婪，像是要把此刻的韩子陆牢牢印在心里。
三杯酒摆在面前，韩子陆也不说什么，一杯一杯接连喝完，然后放下杯子，站起来就走。
吕腾紧跟着他站起来。
韩子陆出了酒吧，吕腾也不说什么，就在他后面跟着。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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