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的报恩 作者:天瓶座

    第30节

    正好一个编辑看见尹泽北在外面,连忙喊道:“大师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们参考一下!”

    尹泽北对有争议的照片也很感兴趣,走进来接过一名摄影师递来的照片,低头一看,也不由意外地挑起眉毛。

    难怪……

    女编辑在耳边说道:“他投的类别是自然生物,可这明显不符合要求啊。而且这照片格局显得有点太小气了,这种照片放在城市杂志里还ok,和《伟大遗产》的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摄影协会的男摄影师却不认同:“我觉得这照片拍得很好,很动情很有故事,虽然放自然类有些不合适,放人文也有些勉强,但是既然摄影师的功底是没有问题的,我觉得我们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尹泽北边听着耳边的唇枪舌战边蹙眉打量着照片,这张照片很明显是在市内某处荒地拍摄的,背景的高楼大厦看着都眼熟,的确是不伦不类,但是却有其独到之处。

    照片近景是一处水草丰盛的水塘,水塘边几只也不知道该不该叫野生动物的身影:从草丛里冒出头的雪貂,竖着耳朵的狐狸,暂停下嬉戏的浣熊兄弟,伸长脖子的鸭子……动物们虽然是各自分散的,却有着共同的表情——正扭头好奇地望向身后的方向。单看近景实在是非常惬意宁静、带着一点引人猜想的小悬念的风景,但是配着森林上方的远景看又是另一番感触。

    远景是施工中的一栋栋高楼,高高的塔吊群森严地矗立在一片腾起的烟尘中,像是黑白灰的梦境。

    摄影师不但将动物们听见爆破声好奇张望的神态抓拍得如此生动,照片的布局也恰到好处,将两幅给人截然不同观感的画面框进了一个镜头里,看上去就像现实和梦境的分野,一个色彩缤纷波光潋滟,一个冰冷单调雾气缭绕,有种魔幻的错觉。

    这样一张照片肯定比不得跃出海面的虎鲸,迁徙的水牛群那样让人叹为观止,但它又是那么特别,宁静的荒地和甚嚣尘上的都市带来的冲突感给照片添上了让人过目难忘的张力,小动物们懵懂无知的表情牵动着观者的心。如果这张照片真的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摄影师,那实在是神来之笔。

    “尹大师?”

    尹泽北被喊回神,刚要说什么,顺手就翻到了照片后面,看到摄影师的名字,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就哽住了。

    阿彻这天早上醒来,秦修已经先去工作室了,他洗了个澡,刚出来就听见敲门声,是给秦修的快递,阿彻见那上面印着《伟大遗产》杂志的名字,连忙签收完拆开信封。

    信封刚一撕开,照片连同一叠资料就一并抖了出来,阿彻再一看信封里没别的了,就蹲下捡起那叠东西,然后蓦地愣住。

    《伟大遗产》杂志的国内发行方是中岛文化,也是这次摄影大赛的中国大陆赛区的主办方。阿彻揣着信封和照片找来位于帝王大厦18楼的中岛文化总部时,正巧尹向东也来这边办事,尹摄影师看见正在秘书台询问的卷毛青年,还以为秦修也来了,但是观望了一会儿,来来回回就只瞧见卷助理一个人,不由纳闷。卷助理问完前台就一个人往里面走,尹向东这才上前问:

    “刚刚那人来干嘛?”

    “哦,他来找摄影大赛的评审团。”前台小姐回答。

    尹向东蹙眉,摄影大赛显然是指《伟大遗产》杂志的全球摄影比赛,这家伙来替秦修投稿参赛的?这倒是有意思了,他本人主要从事的都是商业摄影,对人文自然方向的摄影兴趣并不大,但却很想知道秦修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样子,便问:“评审团在哪儿?”

    尹向东找来评审团所在的会议室,门没有拍上,他走过来就瞧见了里面好似正和评审在理论的卷助理,站在过道边侧耳听了一阵,就听见卷助理一个劲强调要知道落选的理由,不由惊诧得倒吸一口气,秦修落选了?!

    这也太惊悚了……难怪卷助理这么义愤填膺,就连他这个秦修死对头也难以不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他正听得起劲,有人上来“砰”一声关了门。

    “落选的理由就是达不到参赛水平,否则还能有什么理由?!”女编辑被纠缠得不耐烦,关上门忍无可忍地提高声音道。

    “那好,”阿彻啪地放下信封,正色道,“让我看看没落选的作品长什么样,其它被淘汰了的作品又长什么样。”

    “凭什么给你看?你又不是摄影师本人!”女编辑怒道,“再说了,秦修的作品又不是我们哪个负责人淘汰的,是大家集体讨论通过后才决定淘汰的!”

    “你说讨论,也就是说他的作品在你们当中是有争议,有不同意见的,对吗?”卷毛青年立刻抓住了话中漏洞,睨着张口结舌的女编辑。

    一名中年男摄影师出来打圆场:“的确有争议,我们讨论了很久,也是为了对每一个有前途的年轻摄影师负责,因为在我们当中始终得不出一致意见,所以大家最后找了尹泽北先生,参考了他的意见……”

    “你说什么?!”

    中年摄影师被这年轻人突然高八度的反应吓了一跳,一头雾水道:“我说我们专门请了尹泽北大师来看照片,他也觉得这张照片虽然有出色的地方,但是和比赛的主旨有偏离,虽然很可惜,我们还是决定淘汰掉这张作品。”

    阿彻听完简直难以置信,冲口想说“尹泽北那家伙分明是别有用心”,话到嘴边又想起当初在饭馆里秦修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的一幕,攥紧拳头硬是把话吞下去了:“……所以,本来平分秋色的意见,就因为一个摄影师的主观偏见,你们就全体倒戈,这么做还算是独立的评审人吗?”

    “你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女编辑不耐烦地道,“什么叫倒戈?那是人家大师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分明就是因为他有地位,有影响力好吗?!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说什么德高望重,其实不在乎你德有多高,只在乎你望有多重!但是这对小修真的太不公平了!

    “还有一点我觉得尹泽北先生的话也很对,”女编辑坐在会议桌后,不屑地道,“就算这个摄影师水平当真出类拔萃,从照片就看得出他对比赛一点都不尊重不上心……”

    这话猛地戳痛了阿彻,他压着怒火,字句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凭什么说他不尊重不上心?”

    “如果真的尊重,会随便找个荒地敷衍了事吗?当然,也可能是过分自负,觉得以自己的水平随便拍拍也能得……”

    “你不配当评审。”

    女编辑被这掷地有声的六个字打断,呆愣当场,会议室里也猛地静下来,所有人惊讶地看着说得斩钉截铁的卷毛青年,明明是阳光健气哪怕生气也该气呼呼地顶着一头炸毛卷毛两分钟就能消气的大男孩,这会儿却活像一只露出犬齿低吠的恶犬。

    女编辑怔了半晌才窘得面红耳赤,急着挽回面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比赛截止时间还早,他要真有能耐,随便去哪个国家公园拍两张就能卷土重来!”

    “他会的!”阿彻重重丢下这三个字,转身拉开门就走。

    尹向东冷不丁看见夺门而出的沈彻,忙侧身转向,待沈彻走远,这才走去会议室。

    “怎么回事?好像吵得很厉害啊。”尹向东装作不经意走进来,他跟评委会的摄影师和编辑都很熟,父亲又是尹泽北,大家也就没有避讳,把事情来龙去脉跟他说了说。

    尹向东越听到后面脸色越不好,尤其当听到是父亲否定了秦修的作品时,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偶然。

    有编辑“哎”了一声:“那小子也太健忘了吧,照片又忘了带走……”

    尹向东看向沈彻忘在桌上的信封,良久,还是按捺不住地拿了过来,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作为秦修的同学和对手,他对秦修的能力心里是有底的,可是父亲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揭发秦默之照片造假一事是本着摄影师的良心,但父亲和秦修又没有仇怨,怎么也不至于因为秦修顶撞了他几句就背地里阴他,对,肯定是秦修的照片真的有问题……

    这么想着一鼓作气抽出照片。

    “哎,向东走了吗?”

    会议室里大家都埋首选着照片,尹向东是什么离开的也没人注意到。

    没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男摄影师以为是叫的外卖到了,门才开一条缝,就见一只手臂直直地伸进来,一个声音硬邦邦地说:“我照片忘了!”

    男摄影师见了这幕直好笑,转身把秦修的照片放进信封里递到那只手上,小麦色的手拿了照片谢谢也不说就走了。

    阿彻边等电梯边回想女编辑的话,越想越激愤难平,手里的信封“啪嚓”一声就成了两半。

    电梯门打开,有一瞬间安嘉冕以为自己看见一只正在撕咬猎物的恶犬,沈同学撕咬完信封又去捡掉在地上的照片。安嘉冕垂搭着眼皮:“你到底进不进?”

    ☆、80

    “学长?”小麦卷抬头见了是他,一改恶犬形象,化身阳光大金毛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刺溜卡进正合拢的电梯门,“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公司炸没了,我现在暂时在这边上班。”

    阿彻看着说得轻描淡写的安嘉冕,想到那栋被炸得像根破烟囱的摩天大厦,心说不愧是安少爷,公司炸没了这么悲惨的一件事,也能处变不惊地面对。他本来想跟安嘉冕说找史丢比的事,但是见安嘉冕也没往那个方向提,他也就省了编故事的功夫了。

    安嘉冕瞥了一眼沈彻手上的照片,挑眉:“你拿的什么?”

    “哦,这个啊,”阿彻说到这里一皱眉头,“说起来就有气……”

    安嘉冕有点后悔了,果然接下来坐电梯一路走出电梯一路走进车库,耳根都不得清净了。他根本没听沈彻在叽里呱啦说个什么,只是在脑子里想着自己的事儿。

    阿彻见安嘉冕径自开了车锁拉开车门,正要和安嘉冕道别,却见安少爷回头问他:“沈彻,你是不是留了一份拉风投的计划书给我?摄影工作室的。”

    阿彻有些语塞,那份资料他原本是想以史丢比的身份悄悄留在安嘉冕桌上的,后来发生那些意外,还以为丢了,也不晓得又怎么跑到安嘉冕手里了,因为刚刚自己一直在说摄影比赛的事,估计安嘉冕也就猜到那计划书是他留的了。

    “那计划书我正在看,”安嘉冕转身从副驾驶座抓了一堆文件出来,低头翻找着,“哪份是你的……”

    狗青年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呵呵。”伸过狗爪来,一挑一个准。

    “不错,”安嘉冕低头翻看那份摄影工作室的资料,问,“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

    “因为……”阿彻张嘴说了两个字就哑了,一头黑线窘得要死。

    “因为你这份又脏又皱,上面还有狗爪印,”安嘉冕把风投企划书扔给他,“我是你的老板,我不都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揍你。”

    阿彻看着被扔到怀里的计划书,有点难过,心说但是这次没有错字啊……

    “重写一份再给我,”安嘉冕上了车关上车门,又摇下窗子,“哦,对了,那张照片我觉得不错,能送我吗?”

    照片刚刚落在地上过,狗青年这回学乖了,巴巴地扇去照片上的灰才递给安嘉冕。

    白色大切诺基开走了,一股尾气喷在灰头土脸的狗青年身上。

    jenny对着电脑发怔,浏览器上的页面是工作室的邮箱,她原本是要给客户发资料的,却无意间看见了《伟大遗产》摄影大赛组委会发来的邮件,却没想到信件里只有短短六个字——已退,感谢参与。

    她是不懂摄影,但是不相信当年在耶鲁压了尹向东四年的秦修会连入围都入不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大概真的是拍摄地点选得太差的关系吧。

    可现在要怎么办,邮件已经点开了,转告秦修?她有点说不出口……

    “删掉就行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低沉的声音,jenny一个激灵回过头。秦修就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冷淡淡地看着页面,见她没有反应,就越过她肩头自己点了删除,又清空了回收站。

    jenny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人这种事她不太会,对着浑身挥发着冷气的秦修就更安慰不出来了,却没想到秦修直起身,只说了声“别告诉沈彻”便转身离开了工作间。

    阿彻拖着脚步回到工作室,他回来时把被评审团退还的那份摄影师资料扔掉了,落选的事他还不想这么快告诉秦修。这之后的两周工作室照例很忙碌,阿彻就怕秦修问起或者谈到摄影大赛的事儿,不过秦修似乎是一头扎进了工作里,阿彻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能瞒多久瞒多久吧,哪知隔天事情就败露了。

    这天工作室来了一位短头发三十来岁胖胖的女子,介绍自己姓韩,是安氏动物保护基金会的副会长。秦修不明对方来意,以为可能是来谈拍公益广告的,阿彻起初也这么想,可等到对方拿出那张照片时,狗青年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紧张地去看秦修的表情,秦修盯着那张照片,半晌:“这张照片你怎么拿到的?”

    韩女士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这张照片是安会长拿给我的,他很喜欢这张照片,说是你这边可能还有别的拍摄这片荒地的照片,让我来问问。”

    秦修皱眉沉吟:“安会长……是安氏的安嘉冕吗?”

    “是啊,”韩女士点头笑笑,“不过其实基金会的事都是我全权负责的,安先生只是出资人和名誉会长,当然,偶尔也会关心一下。”

    秦修了然道:“你问我有没有别的照片,是有什么需要吗?”

    韩女士表情也郑重起来:“是这样的,相信你们也知道上城区那片荒地现在政府正在招标,已经有好几家大开发商瞄准了那片地,我们打听到目前为止最有竞争力的开发商是金达和威盛,金达打算在这片地上建购物广场和娱乐城,听说还要引进好几家世界顶级奢侈品旗舰店,威盛是计划建一座主题游乐园,规模可以和环球影城相媲美,”韩女士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秦修,“那片荒地有十年了,已经形成了非常完整的生态系统,是很多野生动物的家,这上面是我们请生物专家调查后做的物种统计,那块地就这么变成娱乐城和游乐园实在太可惜了。”

    秦修低头翻看着那份物种统计报告,从树蛙到变色龙,从秋葵到红蓖麻,常见罕见的动植物都不少,另外这块荒地竟然也是不少罕见候鸟如赤腹鹰矛隼的中转站,听韩女士这一番话,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成:“我可以提供照片,但是你们确定这样做有用吗?”

    “现在我们的团队已经开始四处宣传,在网站发起投票,但是成效不大,”韩女士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对大部分普通市民来说,荒地和荒地上的动物离他们太远了,光是号召没有用,我们必须打动他们。”韩女士有些激动地拿起桌上那张照片,“你的这张照片,我第一次看到时就很激动,我不懂摄影,但是觉得它深深地打动了我,我觉得它也可以打动别人。如果你同意,会由基金会出资办一个以荒地为主题的摄影展,我们会让市民免费进来参观,你的作品,加上我们的号召,一定会让更多人意识到这片绿洲的可贵。”

    秦修是什么表情阿彻没有注意到,他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摄影展三个字,刚开始韩女士说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把照片放到网上,却没想到竟然是摄影展这样的大手笔。

    “荒地一定会保住的。”他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万分笃定的声音,在秦修还没表态以前。

    秦修没有问起照片的事,因为接下来为了摄影展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基金会出乎预料的有效率,不久摄影展的地点就定下来,竟是尹泽北曾经办过个人摄影展的市立美术馆。主题摄影展的名字由出资人定为《巨人的花园》。

    秦修站在美术馆大门前,看工作人员布置着大门外的广告板,喃道:“这名字很好。”

    韩女士笑道:“据说来自王尔德的童话。”

    秦修沉默地打量着广告板上用来做宣传的照片。王尔德的童话《巨人的花园》,讲述了自私的巨人不容许任何人踏入他的花园,春天到了,外面的世界都春暖花开,唯独巨人的花园却依旧停留在寒冬,巨人终于明白过来,拆掉了高高的围墙,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了花园,于是春天又再次光临了。

    《巨人的花园》,的确是很贴切的名字。

    秦修走进一楼展厅,一眼就看见正帮着义工一起挂照片的沈彻,秦修见卷毛青年忙得一头汗,走过去帮他:“你休息一下吧。”

    “没事,我怕他们搞错了。”沈同学笑着低声说,又去搬照片,刚扛起来就被北极熊不由分说接过去,阿彻看着秦修轻松就把又重又大的摄影作品挂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又跑去另一边帮力气小的女生了。

    秦修把照片挂好,又插好介绍的卡片,拍拍手回头一看,沈卷毛又在对面忙得不亦乐乎起来。

    阿彻帮女义工把一面墙布置好,心说一楼就算完工了,再一回头,我靠,秦修只挂了一幅就扔那儿了。阿彻走过去看着被秦修扔在墙边没人管的大相框们,认命地又一幅幅挂起来,心说你这人做事怎么有始没终呢?

    过了一会儿韩女士进来,拍了拍手:“大家休息一会儿,摄影师请大家喝奶茶。”

    义工们也都乐得歇下来,上前从送奶茶的小弟手中接过一杯杯奶茶。

    阿彻也过去拿奶茶,送奶茶的小弟却把口袋拎开,笑着说:“你的在你老板那儿!”

    阿彻口渴得要命,只得擦了擦手走出去,见秦修背对着他坐在美术馆外的花台上,跷着二郎腿正一口一口喝着奶茶。阿彻伸长脖子,瞅见秦修身边椅子上果然还放着一杯奶茶,这才笑着走过去。

    秦修见头顶的光被挡住,一抬眼看见一脸阳光灿烂的沈同学:“干嘛?”

    “我来拿奶茶~”卷毛青年很自动地弯腰就要拿起椅子上的奶茶。

    秦修猫儿一样把奶茶拿走:“我准你动了吗?”冷冰冰瞅着他,“你不是一点不累吗?”

    与此同时,在远处边喝奶茶边打望的义工们:

    “沈彻的老板很难搞啊……”

    “这都要了五分钟了还没要到奶茶。”

    “哎!要给了要给了——”

    然后是整齐划一的叹气声。

    “又拿回去了……”

    “来赌赌沈彻几分钟能拿到奶茶?”

    “我觉得他会在开工前最后一秒拿到,然后又没时间喝了……”

    “哈哈哈哈那他干嘛还在那儿打工呢?!”

    “因为老板长得美吧……”

    大家都安安静静特别信服地点点头。

    秦修最后把奶茶往椅子上冷冷一搁:“沈彻,我是你的老板,我让你忙活你就得忙活,我让你休息你就得休息。”

    欲哭无泪的狗青年这才把奶茶拿到手,心说你关心人怎么关心得这么让人不舒坦呢。

    椅子上有一份不知道谁丢下的《时报》,阿彻边喝奶茶边翻了翻,除了文娱版上的摄影展预告,还有一整版的彩色广告,这种位置通常都是给土豪房产开发商们准备的,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版面的广告时都吃了一惊,基金会真真是下足了功夫。这广告已经打了一个礼拜,而且隔壁版就是金达集团在《时报》上投放的鼎盛花园销售广告,一股子针锋相对的气息。但是在用鼻子来撞秦修的镜头的浣熊兄弟面前,3d建模的房产广告看上去便寒碜多了。

    广告很有成效,有一次他坐地铁,就听见有学生在议论:“天哪上城区居然有野生的浣熊吗?好可爱!”

    阿彻手拉着吊环,看着正兴致勃勃讨论要不要周末去看摄影展的两只学生妹子,想到了荒地里自得自乐的小动物们,笑着想,它们就在那里,这一次别再把它们赶走了。

    秦修看着身边人手上的报纸,若有所思:“沈彻,你觉得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阿彻知道秦修在想什么,放下报纸:“……秦修,其实我认识安氏的老板。”

    秦修有些错愕地侧过头,看见沈彻一双干净坦诚的眼睛,他强自收敛住惊讶,双手握着奶茶放在大腿上,沉了一口气:“嗯,你说吧,我听着。”

    阿彻就把以前自己差点被人道毁灭,所幸被安嘉冕所救,后来又有多次受惠于安少爷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秦修。

    “因为他有段时间找不到人陪他练网球,我去当过他的陪练,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就是史丢比。”阿彻缓缓说,“他好像很想念那只狗,我想告诉他史丢比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他能放下心结,就约了他见面……”

    秦修想起那时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卷二冲进安氏大厦的画面,静默许久:“你遇见他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当然是之后,阿彻心说,我是为了找你才遇见他的,始终都是你。心里百转千回,却只能耸肩一笑:“算之前吧。”

    秦修捏着奶茶杯子,塑料吸管里发出噗噗的声音:“那你怎么不找他报恩?”

    “我也想啊,”阿彻弓着背望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有些怅然,“可是他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缺,无所不能,除了当当他的陪练,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秦修冷着脸点点头:“我就什么都缺,我就是个低能,所以你找上我了是吧?”

    “我只是觉得你更需要我。”阿彻淡淡一笑,心里说,我也更需要你,“那张照片被评审会退掉,安少爷无意间看到,说他很喜欢,要我送给他,我就送了,结果你也看到了,他的用意就是这么简单。”说罢笑着拍拍秦修的肩,“我就想告诉你,你可以信任安少爷,他有时看上去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人是真的好。”

    秦修看了一眼说得言之凿凿的卷毛青年:“我不信他,但我信你。”

    这话蓦地搞得阿彻有点感动,刚要说你信我就对了,秦修忽然凑过来,鼻子往他脖子上一埋,阿彻猝不及防只觉得脖子上被嗅得直痒痒,脸一红,就见秦修抬眸对他一笑:“因为我在你身上闻到狗屎运的味道。”

    ☆、81

    前方车流拥堵,尹向东的车子被卡在半道一动不动,干脆熄了火,拿过副驾驶席上的《伟大遗产》杂志,这是最新的一期,被评审会拒之门外的那张照片如今已作为广告连续两期刊登在《伟大遗产》杂志上,他每每看见都觉得讽刺异常。

    前方岔路口过去就是市立美术馆,尹泽北看着堵得跟腊肠似的车流,最终在岔路口调转了车头。

    这天是周末,来看摄影展的市民络绎不绝,美术馆一楼人头攒动,尹向东便直接上了二楼,才刚一上楼就吓了一跳,迎面挂的竟然是一幅蛇的照片。

    两条青色的蛇挂在树枝上,好像在晒太阳,他凑过去看,心想秦修那家伙居然真的敢啊,他是认不出这蛇有没有毒危不危险,但是秦修读耶鲁时好像有攻读生物学双学位,他应该清楚。以秦修的性格,一条蛇他未必愿意抬尊手,这一定是瞅准了有两条才拍的。那家伙就喜欢拍这种一窝一窝恶心巴拉的东西。

    照片下方有介绍,上面写着:它们是蛇。

    这不废话吗?看样子这玩意儿都是秦修写的?

    往里面走,下一幅是黄昏下的一群浣熊小子,晚霞和它们毛皮的色泽交相映衬,显得非常温暖。下面的介绍写着:浣熊兄弟们,它们叫哆来咪发索。

    尹向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秦修你还好吗?

    接着是两只兴奋地张大嘴扑棱着翅膀,如短跑选手般在草丛中冲刺的鸭子,光看照片他仿佛都能听见它们欢快得震天响的嘎嘎声。作品介绍还给它俩配了画外音——鸭子:这就叫野性的呼唤!

    还有从埋在土里的半截管子里钻出头的雪貂,管子另一端还卡了一只雪貂,只露出毛茸茸的屁股,哎,不对,尹向东一看下面的介绍,目瞪口呆——雪貂:那就是我的屁股。

    尹向东边走边看,越看越沉默,秦修用了各种方式去表现他的主题,他看着用超广角镜头拍摄的水塘,实际上这座水塘也许就不过一个大点的游泳池的大小,但是在镜头下却宛如亚马逊流域辽阔的沼泽;还有用鱼眼镜头拍摄的水面,水下是茂盛的水草和穿梭的小鱼蝌蚪,水上是晚霞下的天空,在鱼眼镜头下看上去就像一只红火的荷包蛋;微距镜头下几只蚂蚁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举着比自己个头还大的碎叶,好不骄傲;树干上一只拇指大的树蛙被拍得像个垂直攀岩的斗士……

    这不是随便走走就能信手拈来的,因为这里不是丛林也不是湿地,它不过是一片在夹缝中存在的荒地,没有耐心不下功夫,你不可能拍到这些画面。

    “没想到你会来。”

    背后传来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尹向东意外地回过头。

    秦修站在他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尹向东举了举手里那本《伟大遗产》:“我在上面看到摄影展的广告,有点兴趣就来了,”说着低头翻了翻杂志,轻蔑地撇撇嘴,“不错嘛,明明是被退掉的照片,却能堂而皇之地登在杂志上。”

    秦修慢步上前:“说到这个,替我转告令尊大人,他会做出这种事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不过要是他以为我会像我父亲那样任由他耍小手段,那就大错特错了。”

    尹向东皱眉:“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暗示我父亲在背后黑幕你?”

    “你语文成绩到底有多烂,”秦修又上前一步,抱着双臂,微低着额头,眼睛冷冷睨着对方,“我没有在暗示,我觉得我说得很明白啊。”

    秦修的身高优势和恃才傲物的气场让尹向东窝火不已,如果他们现在是野生动物,那他此刻就是自寻死路地闯进了这只豹子的地盘:“我父亲只能提供参考意见,最后决定去留的是评审,你的作品说服不了评审,能怪得了谁?”

    “尹向东,虽然我一直替你的智商感到遗憾,但是今天,我真的遗憾至极。”看着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摄影师,秦修冷淡地留下一句“慢慢欣赏”转身离开了。

    尹向东哪里还有心情欣赏,飞快就下了楼,将那本《伟大遗产》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恨不得没来过这一趟。

    “天哪这是蜘蛛吗?我还以为是蚂蚁呢!”

    “好可爱,介绍也好好玩!”

    阿彻听着参观者的议论声,那只跳蛛他最开始也以为是蚂蚁,听秦修说这种蜘蛛通过模仿蚂蚁躲避天敌。他撞撞秦修的肩,眉飞色舞:“都夸你介绍写得好呢。”

    秦修的脸色阴了一下,看来写介绍的后遗症还在。

    韩女士让秦修给照片写一些简短的介绍,秦修推说自己不会写,但是为了让摄影展能达到最佳的感染效果,韩女士坚持要由拍摄者来写介绍。秦修和韩女士磨了一下午,最后只能妥协,回到家把照片一股脑堆在茶几上,就倒头在沙发上睡觉了。阿彻一回来见秦修霸占着自己的床,让他起来写,秦修人是起来了,却在照片背后写:蛇,狐狸,雪貂……

    阿彻又不厌其烦地让他修改:“你这么写一点感染力都没有,重来!”

    北极熊冷冷地瞪他一眼,啪地翻过照片又写:它们是蛇,它们是浣熊,它是狐狸……

    阿彻无语了:“你认真点啊!”

    秦修搁下笔,闷声道:“没灵感。”

    阿彻看着坐在地上头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副“我就没灵感了”模样的北极熊,真是没辙了,蹲下来问:“那你要怎么才有灵感啊?”

    刚问完,就见秦修撩起眼皮,漂亮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他的裤子。

    十分钟后。

    “你捏半天了,写了多少啊?”卷毛青年苦逼地问。

    秦修右手旋着手里的笔,左手绕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冷淡淡不以为意地道:“第八张搞定,再坚持一会儿。”

    “你怎么就爱玩尾巴啊……”阿彻头疼地看着肆意揉捏着尾巴君的北极熊,“要不我送你一只玩具狗,尾巴很逼真的那种?”真的太想一劳永逸地把尾巴君解脱出来了。

    “我只玩活的。”秦修说,

    真是血腥得要死的回答。

    “第九张搞定,”秦修看着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大尾巴,皱眉,“你摇它一下啊,它都没动了。”

    阿彻趴在沙发边没精打采:“它不高兴好吗。”

    秦修双手捧起尾巴,揉了又揉:“尾巴君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你主人都不让你出镜……”

    阿彻回头看见秦修捧着尾巴说话的样子,脸又不争气地泛了红。

    黑色的豪华轿车驶过市立美术馆,今天是荒地摄影展的最后一天,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参观者还是不少。

    发福的中年男人在车里耸肩摇摇头,又翻了一下报纸,上面甚至有关于荒地的专题报道,这段时间以来那些环保人士同时也在电视网络各种媒体上进行号召和宣传,被拉来助阵的有新安大学生物学院的教授专家们,还有作为联合国环保大使的明星。可是有什么用,男人把报纸一叠,真是幼稚,招标会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停止。

    车子抵达招标会现场,男人下了车,看见与自己同时下车的威盛集团的老板,这场竞标,两人将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两人互不交谈一前一后走进市政大厅,发福男人忽然一愣,正在前面等电梯的那道背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光是一道背影仍不难看出那份年轻和优雅,像是觉察到身后的目光,年轻男子转过头来,朝身后二人颔首微微一笑。

    安嘉冕?男人一下就认出那张俊美儒雅的脸,安氏也来竞标那块地?

    他和其他人一样,并不看好安氏,安氏是人民币玩家,玩土地不是它的长项,但是安嘉冕沉静的侧脸,却让他觉得难道这场非此即彼的招标会结局会有异数?

    jason陪安嘉冕和行政助理一起来参加招标会,报价过程十分枯燥无聊,行政助理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标书,安嘉冕却跷着二郎腿翻着一份风投资料。

    “还是摄影工作室?”jason惊了。

    “这次比之前好多了,”安嘉冕低头把那份文件刷拉拉翻了一遍,“至少没有狗爪印了。”

    “你真要投资这个工作室?”jason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会,”安嘉冕换了一条腿跷起,低头闲闲地扫视着,“我只是让他重写了一遍。啊,不错,把摄影展的部分也写进去了,还是有救的嘛……”

    你又不投资你让人家重写个鸟啊?

    因为前期的造势,荒地竞标也成了大众关注的话题,一直有记者追踪报道,终于到了这一天,好几家报纸都用大头条报道了中标结果,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中标方爆出大冷门,即不是金达,亦不是威盛。

    “安氏?!”王子琼举着报纸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末了一琢磨,“对了,我记得之前给咱们办摄影展的那个基金会,就是安氏的吧?”

    工作室里一阵诡异的安静,王子琼看着秦修冷峻的侧脸,识相地噤了声。

    阿彻也吓了一跳,把报纸拿来仔仔细细通读了一遍。报纸的风向很奇怪,安氏竞标获胜,其实和金达威盛获胜意义没什么不同,但是报道却称这是环保接力的胜利?

    当然其实也有理由这么说,因为安氏的中标方案不是娱乐城游乐园,而是湿地公园。政府想必是在舆论压力之下才最终选择了安氏的方案。因为此前《时报》等报刊媒体普遍预测荒地将建成娱乐城或游乐园,所以这样一来,当湿地公园的方案最终胜出时,大家都觉得欢欣鼓舞,觉得荒地总算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可是阿彻却感觉哪里不对,秦修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应该也察觉到了。那天晚上他趴在沙发上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件事的始末,又上网查了查之前基金会做的那些宣传,惊讶地发现,从始至终,安氏基金会五个字就没浮出过水面,就连摄影展的手册上主办方都只有市立美术馆,哪里都找不到安氏基金会的蛛丝马迹。

    为什么?大金毛从椅子上跳下来,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

    给安嘉冕发去短信,以为对方不会回复,却没想到立刻就收到了回信——明早十点,湿地公园。

    ☆、82

    阿彻迫切想知道安嘉冕这么做的理由,虽然他不介意为这个人鞍前马后,但是这一次却隐隐有种被利用的感觉,他知道秦修心里也有疙瘩。

    第二天是周末,他依约来到荒地,荒地没有入口,他就等在秦修曾经领他进去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倾倒的铁牌,他坐在上面冥思苦想了很久,直到十点整,看见那辆优雅霸气的白色大切诺基朝这边姗姗驶来。

    卷毛青年沉一口气,戴好帽子起身。

    “你重写的资料我看过了,”安嘉冕下车后将一份文件夹递给他,“这次还不错,不过可惜安氏不会投资摄影工作室。”

    阿彻默默接过文件:“我知道。”

    “你知道?”安嘉冕稍感意外,“那你还重新整理一遍?”

    “我知道你让我写有你的用意,”阿彻笑了笑,“我觉得你是在教我。”

    安嘉冕看着阳光下笑容腼腆的大男孩,沈彻这小子很少这么笑,只有刚认识那会儿才会假兮兮地腼腆一下,熟了以后那都是大大的灿烂笑容八颗狗板牙一直伺候你。

    “……学长,如果你想竞标这块荒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阿彻沉声说。

    安嘉冕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你跟我来。”

    阿彻跟在安嘉冕身后走进这片曾经的荒地,未来的湿地公园。只是看着安嘉冕的背影,看他在密林的格局中依然优雅从容毫无阻碍的步伐,他就觉得这已经不是那片他和秦修曾经来拍摄的荒地了。那感觉就像跟着一位年轻高贵的国王,那些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植物仿佛都臣服在了这个人脚下,烙下了安氏的印记。

    巨人的花园,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安嘉冕边走边眺望:“这块荒地占地5000多亩,包括所有动植物在内,物种174种,你觉得它很美,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这片荒地能一直这么存在下去吗?”停下脚步冷冷地一侧首,“这不可能。”

    安嘉冕声音的质感很柔和,但是这四个字却比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锋利。阿彻心情有些黯然,他其实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摄影展如火如荼,环保人士专家名人奔走呼吁,人们的反应又是如此热泪,总会让他怀有一点期待。

    “未来它不是变成娱乐城,就是变成游乐场,或者也可以考虑我给它的第三种可能性,变成一座公园。”安嘉冕说。

    阿彻沉一口气:“如果让我选,我肯定会选择湿地公园,我只是觉得,你从一开始就这么告诉我们会更好。”

    “我当然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们,我需要的是环保志愿者,真正能唤醒人们对这片荒地喜爱之情的人,而不是‘支持我们吧,湿地公园比娱乐城游乐场好玩多了’这种弱智营销。湿地公园?那是什么?光听名字这玩意儿和娱乐城游乐园有多大区别?”安嘉冕撇嘴耸耸肩,“你们必须坚信你们在为荒地上生物们的福祉奋斗,而不是为安氏的湿地公园计划奋斗。”

    阿彻没说话,他对眼前这个人一直有一种毫无条件的信任,安少爷做什么都是对的,就像多年前在体育馆的洗手间里安嘉冕对绑匪说的那番话,尽管让他不好受,他也没有怀疑过他这样做的正确性。他相信安嘉冕做任何事情都无需解释,因为他带来的每一个完美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解释。可这一次,明明安嘉冕亲口对他解释了,但是那种被利用的感觉仍没有消减分毫。这不该是安嘉冕行事的风格,他所认识的那个安少爷,不管做什么,都该是让人信服的。

    安嘉冕转过身:“沈彻,我是个商人,最终我看到的还是这片荒地的商业价值,建成湿地公园以后,这片荒地外围的部分会建成酒店,高级公寓和休闲场所,实际上这片荒地被保留下来的部分不到六成。我这么说了,你和秦修还会帮我吗?”安嘉冕看一眼蹙眉不语的沈彻,越过他径直往回走,“走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安嘉冕说要给他的东西,是一张五十万的支票。阿彻看着支票,心中突然觉得很愤怒。

    安嘉冕也看出来了,这小子不管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他把支票塞进小麦卷裤兜里,留下一句“这是你们应得的”,转身上了车,车门拉上,窗外的卷毛青年却忽然出声:

    “……真的只能这样?”

    安嘉冕从车窗里睨着他。

    “假设这片荒地有可能完全保留下来呢,你会放弃竞标吗?”阿彻看着他,眼神认真地问。

    安嘉冕打量他许久:“你到底是希望能保住荒地,还是只是希望我一直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

    阿彻被问得语塞。

    “虽然我帮过你,但我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商人,你所喜欢的动物保护基金会什么的,还都只是我作为资本家压迫员工后才有的副产品。”安嘉冕淡漠地道,“如果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离我的世界远远的吧。”

    车窗升起,阿彻看着白色切诺基亮起尾灯,忙掏出支票追上前:“等等!这五十万——”

    一股尾气喷在他脸上,切诺基扬长而去。

    阿彻去了帝王大厦,想退还支票,但是安嘉冕没在,前台女秘书一脸好笑的表情:“你不想要别管它就行了啊,这上面有日期的,等着十天后它过期就好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卷毛青年坐在帝王大厦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支票发呆,是啊,不想要不用就行了,他会觉得这五十万是烫手的山芋,是因为这五十万对秦修来说真的很重要,但他又觉得这钱来得胜之不武。

    狗小子仰头倒在沙发上,纠结地望着大厅华丽的水晶吊灯,望着望着慢慢松开了眉心,喃喃道:“人应该活得有骨气……”

    贺兰老师好像就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鸟窝头裤衩背心也无损黑框眼镜后睿智的光芒。

    那时候他才五岁,圣斗士们栽赃他偷吃了水果铺老板的美国蛇果,他被水果铺老板打得屁股都肿了。贺兰老师带着猴屁股的他来找水果铺老板理论,指着地上一溜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美国蛇果,又掰开他的狗嘴巴:

    “这狗东西才刚长牙,怎么可能咬出这么大个儿的牙印?!这一只美国蛇果够他啃一天了!怎么可能才几分钟就干掉这么多个?”

    水果铺老板估计也意识到搞错了,面子又拉不下,不耐烦地摆手道:“好了好了,赔你一只蛇果得了。”

    贺兰霸把那只红艳艳的美国蛇果搁到一边:“我们不要,你得给这狗东西道歉。”

    “汪汪汪汪!”为毛不要啊?!小金毛不服气,为了一只他根本没吃过的美国蛇果,他屁股都被打得翘起来了,这苹果不吃回来那怎么划算?!

    贺兰霸低头瞪他一眼:“给我闭嘴。”

    水果铺老板一脸荒谬的笑:“开什么玩笑?让我跟只狗道歉?”说着转身走进店铺里清理起货品来,“蛇果你爱拿不拿,没别的事别挡着我做生意。”

    贺兰霸还想理论,脚边突然啪嗒一下,低头一看,狗东西叼起那只有他脑门大的美国蛇果一骨碌就跑了出去。

    “卧槽个狗东西!你特么真是屁股痒了!”贺兰霸汲着木屐哐啷哐啷追在后面。

    那时的阿彻毕竟腿短个头小,咬着个大苹果连路都看不见,“砰”地撞到电线杆上往后滚了两圈,被贺兰霸逮了个正着,揪住他脖子后把他提起来,照着狗屁股就是火辣辣几巴掌。

    阿彻又痛又委屈,嗷呜嗷呜地嚎着,为什么打我啊?!他都不道歉,我拿他一只苹果怎么了?!

    贺兰霸半天没说话,然后等他不嚎了,才把他放下来,起身看着那只滚到一旁的美国蛇果:“你知道你吃了这只苹果会怎么样吗?”

    阿彻以为贺兰老师终于要妥协了,摇着小尾巴仰着头汪汪汪道:“会很甜!”

    “是会很甜,但是这个苹果的主人从此都会瞧不起你。”贺兰霸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他会觉得冤枉你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冤枉你杀了人放了火,事后只要给你一只美国蛇果,你就无所谓了。”

    小金毛没吭声了,盯着那只染了一层灰的美国蛇果。

    “人应该活得有骨气,”贺兰老师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你想变成人吗?”

    “汪!!”想!!狗东西挺直背,那一嗓子特别嘹亮。

    “那就不要为了一只苹果输了做人的骨气。”

    贺兰霸不晓得阿彻到底懂了多少,他毕竟才五岁,又离人类的世界太远,但是小家伙好像真的听懂了,气呼呼地跳起来就把那只美国蛇果踢得老远。

    贺兰霸看着一股脑地踢着美国蛇果的狗崽子,小家伙竖着尾巴唬唬唬呲牙咧嘴地扭着屁股。

    结果那只美国蛇果被踹到了马路上,给一辆小货车碾碎了,阿彻张大嘴仰头没辙地看向贺兰霸,他本来想把这只美国蛇果踢回水果店的,这下怎么办,那个可恶的老板一定以为他吃了苹果!

    狗崽子沮丧地趴在马路边,盯着那只粉身碎骨的美国蛇果,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自己的骨气。难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一只口袋提到他面前,狗东西冷不丁看见口袋里的两只美国蛇果,一骨碌从马路边爬起来。贺兰老师去汪汪副食店买来了这两只美国蛇果,他挑了最像最大的那只,一下一下地踢着回了水果店。

    “嗷嗷嗷!”

    水果铺老板闻声转头,看到门槛后的小金毛还有点错愕,小家伙留下那只大火龙果,转身骄傲地跑掉了。

    另一只美国蛇果回家以后他和老师两个人分了来吃。那是他吃过最甜的苹果。

    想到老师的脸,眼前不知道怎么的有些氤氲,也不知道老师云游得怎么样了,卷毛青年直起身,看了看手上的支票,收款人写着秦修的名字,他把支票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我不会接受这五十万的,我也知道小修是不会怪我的。

    ☆、83

    不管怎样,因为荒地摄影展的成功,秦修的摄影工作室在业内的名气越来越大,工作室四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秦修说要招新助理,王子琼立刻表示沈彻一个人就够了,夸沈同学一个顶三:“你要招助理这不是不尊重沈先生么!”

    沈先生不解:“怎么不尊重我啊……”

    王先生暗地踩了他一脚,对秦修道:“我们工作室绝对不可以有争宠这样不和谐的事发生!”

    秦修瞧了一眼揉脚背的卷毛青年和义正言辞的造型师,居然难得没再坚持。

    回家的路上阿彻问:“你真不招新助理了?”

    “你乐意我招吗?”秦修反问他。

    阿彻想了想:“现在我一个人还顶得住,暂时不用急着招,等时机成熟再好好挑吧。”

    秦修问:“什么时候时机成熟?”

    阿彻想说等摄影大赛结束后,哪晓得秦修已经自个儿笑起来,一脸洞穿的表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说完抱着手臂转身朝前走,“你就可劲黏着我吧。”

    阿彻一头雾水地跟上去,心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人类在处理这种情感和关系时,不会光黏着,我们会利用自身优势主动出击。”秦修在前面边走边道,说到“主动出击”还特别豪迈地一捏拳头,回过头,天然眼线的眼睛眯了一眼身后人的帽子和裤子,“你身上还是有别人没有的优势的。”

    阿彻张大嘴,敢情我的优势就这个(尾巴一夹)和这个(耳朵一抖)啊?

    摄影工作室蒸蒸日上,好消息是照这个势头盈利下去,秦修说不定还能赶上年底截止的摄影大赛,坏消息则是阿彻精力再旺盛也终于到了有些顶不住的时候。这天秦修忽然说要有实习摄影师要过来。一工作室的人都吓了一跳,秦修做事一向是这个节奏,临到关头了才会告诉你有神展开。

    据王子琼说有一次秦修一个人在洗手间里也不知道搞什么蹲了一个下午,王子琼拉肚子实在憋不住,跑对面茶铺借厕所去了,一回来就见一个水管工提着工具箱走进工作室。他还没跨进门就听见里面“哧——”欢快的喷水声,再看,秦修一身是水如出水芙蓉般坐在工作室里,抬头对他说:“管子爆了。”

    “怎么会爆的?!”

    秦美人冷静地用纸巾擦了擦一脸水:“那不重要。”

    王子琼张口结舌。

    还有一次一行人去郊外出外景,本来拍完第二天早上就该回去了,秦修让他们吃了早饭再回去,王子琼和jenny吃完早饭,秦修又让吃了午饭再回去,王子琼实在不耐烦了,跑去旅馆背后的停车场想看秦修到底在干嘛,这一看不得了,发动机,电瓶,水箱……乱七八糟的继电器和线路摆了一地,引擎盖下面除了校花什么都没有了!

    校花一脸黑(字面上的黑)地从引擎盖下钻出来:“车子抛锚了。”

    王子琼怒不可遏:“车子抛锚了也不会自个儿把零件都吐出来好吗?!”

    你不会修你别瞎添乱成么?!秦修哥你又要当摄影师又要当水管工又要当汽修工,你倒是给别人留口饭吃啊!

    所以对秦修瞒着他们私自招摄影师的事儿,王子琼和jenny都悬着一口气,不晓得这招来的会是个什么怪物。哪晓得来的这名实习摄影师非常正常,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文质彬彬小青年一个。后来几人才明白这是尤歌介绍来的,尤小姐最终选择了继承家里的酒店,关掉了工作室,就把这位叫卫凉的摄影师介绍了过来。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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