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 作者:阳关大盗

    第30节

    其中有一个戎人千夫长收了礼,倒是看了田榕一眼,问道:“你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仆役,看着不像一般人,倒像是武夫!”

    田榕愧笑道:“哎呀,将军好眼力!正是武夫呢!在下行走江湖,作商贸,哪里不要武人护卫?这两位,是在下重金聘请来的武师父,嘿嘿,虽然说是武师父,可是别说和诸位将军了比了,就是和诸位将军手下的小统,小统手下的强兵,都是万万比不上啊,不过是为了护卫在下这个无用之人周全罢了。”

    那戎人千夫长发出“嘿嘿”的两声冷笑:“你们汉人就是没骨气,练了武,不想着从军建功,却想着给富人家的做看门狗,真是羞也不羞!”

    “是!是!将军高见!”田榕连连点头赔笑道。

    “你的马,明日什么时候能来?”那戎人嘲笑完了田榕,见田榕身后的武者都低下了头,心情大好,便又问道。

    田榕躬身道:“怕是明日午后才能到呢。”

    第二到了晌午,田榕上了城头,再次给那些戎人将领带了好酒好菜,客客气气地恭维了他们一番,其中一个戎人将领一边啃着一只羊腿,一边满口酒腥地道:“你这汉人!说话讨人喜欢!若是这城中那些男女老少的奴隶,有你一半机灵,也不至于咱们大帅天天头疼,要拿脚链子把他们栓在一处做工。”

    田榕笑道:“小的只是个做商的,就想把诸位将军伺候好了,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你的马怎么还不来?”又有人问道。

    田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中原的马啊,脚力慢,小的原本估摸着这一百里吧,半天就能跑来了;可小的想到了它们慢,却没想到它们竟然如此慢……这……嘿嘿,怕是还要迟些。”

    田榕话音一落,戎人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有人笑道:“要不是驮重物伤马脚,这里辎重又多,运到太子那儿,战马必定十有九伤,你以为我们大帅会买你这些驽马?”

    “是,是,都是靠诸位照拂,赏小的一口饭吃!”田榕赔笑道。

    太阳渐渐落了山,城头上的戎人将领早就被田榕喂的酒足饭饱,他们许久没有如此敞开吃喝了,渔阳郡粮多肉少,上一次开荤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这下田榕提供的酒菜,仿佛不竭不尽般供应而来,一下就喂饱了不少人的胃口。

    北地太阳落山得早,眼看着太阳偏西,在一片长河落日的北地平原尽头,终于出现了几位赶马人,赶着一万匹马的马队,及跑近了城头,夕阳越发黯淡起来,几乎都分辨不出马匹颜色,只见那一万匹马,每匹马背上驮着些酒罐子,垂在两边,肉则绑在了马背上,那捆缚方法看起来十分复杂,到让马肚子显得大了一圈黑影。

    在赶马人的催促下,马群不紧不慢地向渔阳城门奔来,城上戎人卫兵一看那马上驮的酒肉,都高兴地大声喝彩。因为他们早得了消息,那财大气粗的汉人商贾说——这些酒肉,都将给城头劳军!

    加之又得了那汉人商贾的确认:“让我好等!这可终于来了!”于是戎人兵甲几人,赶紧开了城门……如今天色越发黯淡了下来,北地便是如此,一旦太阳落了山,就黑得特别快。

    有了渐起的夜色掩护,醉酒的城头卫兵们,没有人发现,这每个马腹之下,都倒挂着一个掩藏的骑兵!

    刚开了城门,一万匹马冲入了城中,却见那城门还来不及阖上,一万名汉中精兵便从放慢了速度的马匹上滚落于地,在马鞍捆缚的肉中抽出利剑,他们有素地迅捷聚集成队,不动声色地分头上了城楼!刀光剑影在一刹那之间笼罩,只听见脚步声,惊诧声,怒骂声,刀剑声,纷杂乱耳……

    戎人将士措手不及,许多还在酒意中,就被削了脑袋,有几个回过神来的,拔刀却已然慢了一步,待发现手软时,才知刚才酒中已被下了药!

    单方面的屠戮进行得血腥而迅速,几乎还不待喊杀声响起,就已然消弭与无形……不久便有人打开了渔阳郡的城门,这时从城外四方,不知哪里涌出了四万汉军骑甲,只见城上的红色小旗挥了挥,古骜率部道:“走!进城!”

    汉军如铁水一般涌入了渔阳城,田榕适才困在城头,那昨日嘲笑了田榕随护的戎将,拔着刀就朝田榕砍来,“兀那商贾!原来是个奸细!”可惜力尚未逮,就被田榕身旁两个虞家暗曲一左一右夹击,砍掉了脑袋,其中一个吐了口唾沫,道:“看清楚你爷爷是谁,可不是富人家的看门狗。”

    田榕低声道:“别说这些闲话了,刀剑无眼,我们快走!”

    这边城头的战斗已经解决,古骜率部直入了如今作为戎人主将居处的郡府,那戎人军统正在捉来的女奴处逍遥,一番畅快后,却忽然惊觉外面响起了刀剑声!

    他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榻,光着一条身子便奔去武库寻盔甲武器……此时,整个郡府早已乱作一团。虞君樊持青龙画戟镇西,典不识持双月板斧镇东,古骜带着仇牧与怀歆,从已经杀入一条血路的郡府正门入内。

    戎人统帅一阵急奔,冲进东边军武库拿家伙,正与杀红了眼的典不识所部遇上!那戎人统帅先是随手捡了几件兵器结果了数位汉军兵士,落入在旁酣战典不识眼里,只听他大喝一声,抽身便跳到戎人统帅身前……几回合交手,那戎人统帅在典不识胸前划开了一条口子,却顺势被典不识一斧栏腰斩成两段!

    古骜披甲入内,四处战斗结束,已然肃清,古骜看了一看周围。只见仇牧眼中发红,呼吸急促,他看着堂前那方明堂,漏下月光些许,身后明烛盏盏,满地血色弥漫,不由得一下子哭了起来。

    古骜道:“仇公子,渔阳郡城已下了,收复渔阳全境,便是这几日的事。此战告捷,孤终是没有负了公子的嘱托。”

    仇牧抽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一边抽噎,一边哭中带笑地道:“……我知道那幅《汉王破戎图》,该怎么画了!大仇得报……大仇得报……”

    怀歆在一旁轻轻地道:“……要攻下戎都,才能算大仇得报呢。”

    古骜点点头,拍了拍仇牧的肩膀,来到堂内,城外零星的战斗也渐渐全部结束了。

    这时,在汉中兵甲的随行护卫下,一众砍掉了足镣的汉人老幼相携着,从铸炼刀剑之处被解脱出牢笼,纷纷来到了郡府门前。其中一位貌似大族族长的老者,穿着破烂的布鞋与布衣,手上还有镣铐磨出的血迹,他带着众人,昂首走在最首,停在郡府门前。

    老人颤颤巍巍地带头跪下,怆道:“汉王驱戎,匡扶社稷于危,救渔阳百姓于水火,天降神灵,再造之恩,不啻重生父母,受我等一拜!”

    “汉王!”

    “汉王!”

    声音此起彼伏地在郡府外响起,门外空地上霎时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这时天空中挂了一盘满月,两侧的门已被兵甲守住,古骜负手来到了郡府门前……抬目望去,却见这些人不拜仇牧,而拜了自己。古骜一步跨出了门槛,抬手:“诸位父老乡亲,请起。”

    那老者看着古骜,忽然双目流下一道清泪:“汉王果然天纵英明,年少俊伟……老朽恨不得晚生二十年,追随汉王左右……”说着那老者回头喊了一声,几个青壮年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不等,从人群中走出,都一个个跪在了古骜的脚下,那老者仰面道:“老夫有七个儿子,破城的时候,死了两个,后来被虏去做工,又死了一个,如今这剩下这四人不才,还望为汉王尽犬马之劳。”

    虞君樊清肃了西边,刚赶来中庭,便望见了这一幕。身边的部将叹了一句:“汉王,还真是得人心呐……”虞君樊看着古骜的身影,怔了一怔,嘴角微勾,他扬手收戟,快步来到了古骜的身后。

    ☆、第125章

    古骜道:“老先生有此心,忠义可嘉,孤甚为感佩。”说着古骜一手将老者托了起来,对陈良道:“六弟,安排这几位壮士入军。”陈良在陈家子中排行第六,于抗戎义军中,任管理军籍与军属之职。

    “是。”陈良上前一步,对跪在地上的几位青年道:“……几位壮士请起,跟我来。”

    陈良带着他们离去了,古骜朗声对匍匐在面前的百姓道:“从今往后,孤与诸位当同心协力,守卫渔阳,若戎人再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汉王英明!汉王英断!”

    古骜又说了几句话以为鼓舞,便让人将这些百姓都送了回去。古骜转身回了渔阳郡府,对一直跟在身边的仇牧道:“既然如今下了都城,百姓依附,便该好好安顿才是。”

    仇牧的眼底还残着红痕,他闻言连连点头道:“正是,他们被戎人逼得苦了,郡城中许多都是刀铁工匠。这次竟被戎人全捆缚做了奴隶,好在我们攻回……如今既然突袭得手,不如像以前一样,把税都免了,放他们自由行商,休养生息,还北地一片安宁祥和。”

    古骜道:“仇兄,你这就不懂了。他们被戎人欺压得惨,想报仇的不少;且担心渔阳再次被戎人夺去,所以害怕的亦多。我们攻戎地,也需要兵甲刀剑,因此此番,既然义军从戎人手中夺回渔阳,便该以渔阳郡为后方,为义军供给刀剑才是。”

    仇牧咽了口口水:“汉王的意思,是要加赋税?”

    古骜点了点头:“正是。依我之意,不仅仅是加赋税,最好像管理出龙山下之田一般,专门设衙署调配刀剑甲皮的生产。”

    仇牧有些疑惑地问道:“那……那……百姓迎我们,就是因为我们不似戎人那般凶残。若是加赋税,调集民夫生产皮甲……不会失民心么?”

    古骜微笑道:“怎么会失民心?只要我们的赋税,低过戎人令他们做奴隶白白交出的,且使吏治清明,让有德者居高位,让平头百姓有晋身之途,再将邻里乡间,从前作恶为富不仁者诛杀,令贫者共分其田地,以正风气,兼之抵御戎人,那我们就是大大地得民心了。”

    仇牧想了想,低下头道:“汉王懂得比我多,就按你说得办。”

    “好。”

    控制了渔阳郡城,古骜立即连夜整饬兵甲,分为两队,一队由虞君樊率领,向天水至渔阳的山间窄道进发,准备伏击从天水来救援的戎人骑兵。另一队由典不识与怀歆率领,全部换上此次战胜所得的戎人衣甲,骑戎马,配戎刀,变装扮作戎人,向上郡郡城连夜赶去。

    二更造饭,汉军小憩了片刻,便留足了守卫,趁着夜色分头出城了。

    古骜则留在渔阳郡城中,统计民众人口,清缴库存之粮,搜集账簿,在城中大举缉捕戎人奸细,一夜之间便斩了百余人。

    就在古骜有条不紊处理着诸事的时候,陈江风尘仆仆挑帘而入,古骜从案前地图上抬起头:“……来了?”

    陈江的脸色被寒夜冻得通红,入了房间才深吸了几口气,喘平了呼吸,对古骜道:“大哥,来了!”

    “汉中怎么样?”古骜问道。

    陈江道:“那边蛰伏在天水的戎人骑兵,一听见报说渔阳被袭了,便乱了阵脚,反身要来救。骑兵不善于在山林间厮杀,估计这一动,就要落入了埋伏在窄道两旁的虞太守军中了。”

    古骜道:“嗯,天水一战,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战报就好;我是问汉中叶郡丞,最近如何?”

    “叶郡丞尽心劳力,对于大哥所定的法度,无一更改。”

    “好。”古骜点了点头,招手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是。”陈江上前几步,古骜将地图推到陈江面前,陈江看了半晌,睁大了眼睛:“……这是?”

    古骜笑道:“不错,这是当年北军府抗戎时,府军的贮粮图,总算是被我从郡库中找到了,仇公子都未必知道有这么一幅图。”

    陈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古骜道:“我当年游历天下,在渔阳郡的兵营中住过几个月,曾听闻过这个传说。但那时并不确定,可后来仇太守在戎人准备围城的时候,没有弃城而逃,而是选择死守,我便觉得奇怪。因为哪怕渔阳城不被攻破,只要被围上几日,渔阳城中的粮食可就告罄了。渔阳郡商贾众多,一贯买粮为生,却是不像上郡那般备战多时,有许多存粮。这是其一,其二,我还打听到,仇太守在渔阳郡被攻破前,斩了三个管府库的官,怕他们落入戎人手中……”

    陈江仔细地观摩这这副地图,叹道:“……幸好戎人没发现这个!”

    古骜笑了笑:“仇太守斩了府库官,倒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戎人不看重粮米,为何?粮米不好运输,他们过的是天为屋脊,地为毛毯的迁移生活,粮食带在身边太重,也吃不了几日。对于他们而言,粮草是牛羊,能随他们征战、逐水草而居。所以来了也没管这副地图的事。”

    陈江抬起眼睛:“大哥要我如何做?”

    古骜道:“我要你领一队亲随,去山里找到这个粮仓,死死守住了。清点一下里面还剩多少,做了账簿,密报给我。”

    “是!”

    “还有……明日一早,我就准备昭告天下,并上书朝廷,求复仇公子渔阳郡太守之职。不过仇公子此人心性豁逸旷达,恐不通军务与政务……”

    陈江点点头:“……那我们得帮帮他。”

    古骜道:“正是,渔阳郡中官制的改制,便参照我们在汉中商讨的那个方略来。渔阳郡全部人口与物资,该统筹在抗戎义军之下,因此大小事务,由抗戎义军定夺。”

    陈江道:“我知道。我今夜先带人去开府库,明日再一道协同改制之事。”

    “这两件事都十分急,也十分要紧,好好地办,难为你了。”

    陈江道:“汉王待我如手足,我报汉王以忠胆。”

    “那你去吧。”

    陈江走后,古骜一个人在屋中,等来了收复渔阳后的第一个黎明,推开窗,只见天边彩云绕日,缤纷灿烂,好一番美景。

    可古骜知道,偷袭得逞并非恒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126章

    在北地的另一边……

    破晓中,趁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夜色掩护,怀歆与典不识带着两万的骑兵,经过一夜马不停蹄的飞驰,终于来到了上郡脚下。

    深沉的黎明将诸人身上的戎甲都镀了一层暗色。骑兵胯下的戎马早已驰骋得气喘吁吁,那是刚从渔阳郡中戎人守军处所缴获的。骑兵诸人的腰上,个个都配着戎人的弯刀,利刃的寒光被隐藏在尚未天光的晨雾里,显得萧索而冷煞。

    典不识一身戎盔铜甲,再加上颜貌凶狠,一眼望去,倒是像极了北蛮之人。戎人武士中,为最雄壮的将领打造的甲衣,穿在典不识身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违和。他收起了自己的冷月斧,腰上跨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正是从那被斩杀的戎人统帅手中得来。

    怀歆装作戎人的军师,将身体都裹在黑袍中,跟在典不识身侧。他带着戎人特有的皮草帽子,遮了大半张脸,显得有些苍白阴沉。义军这几日连日奔袭,许多人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军贵神速,再加上又破渔阳以为鼓舞,倒是一鼓作气,士气高涨。

    众人的面色沉肃,怀歆一路上更是神色冷峻——戎地开门之战,能否如愿,便在此一举!

    怀歆心中知道,虽然古骜率抗戎义军巧取了渔阳,但不过是打得开春冰雪未化时,戎人的一个措手不及!毕竟,自从攻下了北地两郡,二王相争,倒是将强兵劲旅都调离了渔阳与上党,这才使得古骜用诈偷袭得手。

    可若是废太子闻之此事千里率部驰援,戎人精锐向来骁勇,赶来也不过是两三日的事,那么北地的形势,便要又一次地反转了。

    ……如果没有上郡与渔阳郡互为犄角,以备攻守,那么废太子只用围城便能使城中粮绝而弃,废太子如今身为戎人左贤王,手中握有戎人雄兵,不是在渔阳郡守备的两万军备之官可以比拟的。

    古骜出北地抗戎,本就是军行险招,因此由不得一步出错。此战不仅关乎抗戎义举成败,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上郡,乃是怀歆自从离开以后,就心心念念、日思夜想要收复的故土。

    怀歆还记得,那年老戎王还健在,戎人兵强马壮,如潮水一般几波冲锋,便击破了父母所帅的军队,自己的战阵虽然杀敌有效,但是数人配合一次杀一骑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还是速度太慢……更何况那时上郡骑兵与戎人骑兵人数对比,本就寡不敌众,最后被冲破了战阵……步兵直面铁骑,立即一泻千里。

    怀歆仰目而望,晨雾的尽头,是上郡高耸的城墙。

    这时忽然一只羽箭射了下来,正插在马蹄前方的土地中。

    一万人在典不识的号令下勒马,城上的守城的戎将大声问:“……来者何部?”

    这时,原本仇牧北军中,身任百人长的一位汉戎混血军官,如今在义军中担任校尉的,出列一步,高声应道:“我们是山南边儿乌阑部的,受左贤王调遣,来驰援你家将军!”

    那城上的戎人道:“怎么我们没收到这个军令?”

    城下的人道:“事出紧急,若是再派使者,怕是日子不够!左贤王听闻,那汉中的说出天水打渔阳,却是幌子,原来汉中的是和那南蛮朝廷勾结好了,要声东击西!左贤王得了报,说南蛮皇帝要偷袭上郡!因此怕你等人手不够,一来让我们报信,二来让我们速速解决了南蛮!”

    “可有左贤王信物?”

    “有令旗在此!”说着,那义军校尉,从怀中掏出一幅在渔阳缴获的戎人军旗,举手扬展起四角,呈给那城头的戎人看。

    那城头的戎人道:“既是这样,我便开门,放下吊桥了,你们仔细着退开些。”

    “好!”

    典不识率部退了十步,上郡的城门在面前轰然而开!

    这时义军中没见过这阵势的,看着吊索慢慢放下,城门缓缓开启,心中都想道:“……好气派的城防!我们汉中都没有如此雄伟的城墙,今日一看,倒是开了眼界。”

    典不识嘴角露出了微笑,手已经有些兴奋地缓缓按在了刀柄上,露出青筋。桥刚落实,典不识就暴喝了一声:“走!”

    两万人朝上郡城中奔去,一时间马蹄脚下,掀起尘土,典不识坐下的壮硕花马,扬蹄一阵风般地冲入了城中,义军众人跟上,马马相接,气若奔雷!

    待众人进了城,典不识提刀见人就杀,一瞬间城中喊杀声响起,典不识在城中勒马,马蹄下踩的踩,踏得踏……纷乱非常。典不识杀的尽兴,嘴中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人直奔郡府而去,鬼哭狼嚎声霎时响满了街道!

    而另外几位将领分头,有人从内城攻上城头,有人直带着兵马往戎人囤甲兵的武库奔去……

    这一战……就杀到了晌午。

    晌午时分,古骜简单吃了中膳,一夜未眠,精神头却仍然旺盛。这时陈江带着人回来,脸上满是喜色,他一进门,古骜就看了左右一眼,左右立即躬身退了出去,阖了门,陈江扑通一声跪在古骜面前道:“天助汉王,汉王请阅。”说着,陈江微颤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高举过顶,呈到了古骜面前。

    古骜拿在手中扫了一眼,低声问道:“……你都看过了?那北军府的粮仓中,果真还有这么多粮草?”

    陈江有些激动地道:“千真万确,我令人全看过了,绝无一丝一毫遗漏。”

    “好……”古骜放下了手中呈报的账簿:“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回过神,忙把陈江扶了起来:“怎么行此大礼……快坐下。”

    陈江擦了一把额前的汗,道:“心中感佩,汉王犹如天助,一时间不知所言,便五体投地了。”

    “你坐,”古骜舒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本以为既然仇太守当日没有弃城,该是盼着朝廷的援军,那北军府库中,至少便该有一个月的粮草才是……却没想到……”

    陈江接话道:“……却没想到,居然存了有足足一年的粮草……”

    “你今日立了大功。”古骜叹道。

    陈江俯首:“大功不敢,乃是汉王神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古骜将那账簿交给陈江:“收好。”这才对门外道:“进来!”

    只见一位斥候匆匆入门,一进室内就跪地道:“……禀汉王!大捷!虞太守在天水至于渔阳道中,山林间伏击戎军,斩首八千人!廖公子率抗戎义军河间部,从天水出,掩杀溃逃戎军,斩首两千人!”

    “战报呈上来!”

    “是!”

    “报——”又一声报字响起,古骜道:“进来!”

    另一名斥候两步入内,跪在适才那报信斥候身旁,“禀汉王!大捷!典将军与怀公子领军二万,执戎人的令牌,趁日未光时,诈开了城门!如今,义军已得了上郡了!”

    古骜站起身来:“好!来人,传本王令下,抗戎义军骁勇无畏,忠肝义胆,已收复渔阳,上党两地,以此吉讯,昭告天下!当传达至各王,各郡,以扬我军之战绩军威,另再发求贤令,召诸世家、寒门有志者,同赴北地抗戎!”

    “是!”

    ☆、第127章

    一时间,收复故土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九州四海!

    江衢此时已经春暖花开,郡王府之中,廖去疾手中拿着北地战报,在房中来回踱步,廖勇坐在中座椅上,正垂着眼一点一点地缕开杯盏里的浮叶,低下头,廖勇喝了口茶,却不小心被烫了嘴。

    廖去疾抬眼对廖勇道:“父王……这……”

    廖勇放下了茶杯,道:“……你说就是。”

    廖去疾一手拿着战报,轻拍着另一手的掌心,道:“这还真是没想到啊……古骜居然一战就攻下了北地两郡……适才郡中许多大族都来找我,说想筹集资财,劳抗戎义军……”

    “有何不妥么?”

    “倒不是不妥,只是……”廖去疾面色迟疑。

    “我懂你在想什么……”廖勇笑了笑,将茶杯放在了手边的案几上,道:“戎人,终究是中原外患,能除去,便是好的。且我瞧着京城雍家那个小子,心胸狭隘,断容不得寒门之人如此嚣张。我们等着瞧……”

    “父王言之有理,那些想送钱财去劳军的,和想去参加抗戎义军的……就这么放他们出郡?”

    廖勇道:“大义当前,莫要拦着他们。更何况,那古骜不过是偷袭得手,若是戎人左贤王真的动了真格,草原上他不是对手,你今日看到胜绩,明日,就要看到败绩了。当年怀劲松如何骁勇善战,死战殉国,尚且不敌戎人铁骑,他古骜难道比得上怀家世代在北地与戎人周旋?你想一想,待北地回暖,时日一久,那古骜又怎么能打得过戎人精锐……?”说着廖勇又叹了口气,“不过古骜这小子,多消耗消耗戎人,对我们也是好的。你这就让人以江衢王的名义,写一封贺信恭贺他此番大捷,言辞务必恳切。那些想送钱财去劳军的,和想去参加抗戎义军的,不仅放他们走,且江衢境内,以鼓乐声相送。让人知道,我这个江衢王,也是心念国家,心念社稷……”

    廖去疾笑了起来:“父王筹谋万策,如此看来,那些得知了胜绩就想去抗戎的人,怕是走到半路上就能听见败绩,打退堂鼓了,他们会自己回来的。父王交代的事,我这就去办。”

    而在此时,上京城内,亦风起云涌。夜晚的雍府之中,明烛盏盏,一位虎贲上前一步,道:“那个妄称了汉王的,居然如此大胆,竟敢通过御史上书朝廷,找朝廷要饷!那可是我们虎贲的军饷,他开开口就敢要!皇上也是被奸人蒙蔽了眼,要饷的事虽拖了下来,可却下旨嘉奖抗戎有功,令人急送北地……”

    雍驰阴沉着神色,周身陷在宽软的厚椅座中,被阴影遮住的眸中浸出寒色:“……他知道我不会给,所以故意让人这样说。他如此逼我,是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是我雍某不想抗戎。此计,是攻心呐……”

    “这贼子用心竟然如此险恶……摄政王乃是筹谋万世之策,若是京城一动,虎贲倾兵力抗戎,天下必乱,天下一乱,流寇必起,还谈何万世功业……”

    雍驰道:“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正在说话间,雍相在门外叩门,雍驰叹了口气,道:“今日先这样吧,有事再找你们。”

    “是!”虎贲诸将依言一个个离开了房间。

    雍相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两颊长着稀疏的胡须,面色倒是一片雪白,只是肌肉有些松垮。他臃肿着身子,一步跨过了门槛,叹了口气,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者侍女鱼贯而出,阖好了门,雍相走到了雍驰面前,自己拉了一个凳子坐了下来,缓缓地道:“驰儿,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今日朝廷上争得那样厉害,我不得不来问一问。”

    雍驰收起了往常神态,郑重地道:“伯父请说。”

    雍相道:“之前你对我说过,要安天下,首先要定京城,将京城牢牢握于手中,执世家之牛耳;然后再通过和戎人,平汉中,整合五王兵甲以削诸藩,令四海安定;最后以虎贲为纠察,重塑世家风气,以征不肖。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与诸位老臣,才举你为摄政王,便是想尊你名号,让你大刀阔斧为世家,做一番事业,你若是真做得好,我们再让你更进一步,也未可知……可如今,汉中失利,削藩也失利,而那寒门的小子,已经在北地破戎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雍驰道:“……御史那帮人,盛赞征戎义勇,可征戎,之前数百年都功无所成,甚至几朝几代,皆因征戎而亡,世家几次南迁便是为此,百姓更是流离失所,这不是徒然劳民伤财?天下人怎么就不懂?”

    雍相道:“太平久了,有的人忘了干戈带血,有的人图谋不轨。但不管怎么说,天下人都是盼着收复北地的……前几日,江衢廖家还送了‘还我河山’的锦绣,去了渔阳……”

    雍驰咬牙道:“再这样下去……寒门怕是比吕老儿在的时候,还要……”

    雍相道:“所以,你得想个办法啊,摄政王!”

    雍驰沉默了半晌,终道:“办法是有,只是之前伯父在朝堂上不发一言,我不愿冒然。”

    “尊你为王,便是让你便宜行事。朝堂上我若说话,我也卷入,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雍驰道:“我知道了,伯父请回吧,日后你只用看戏就好,用不着操半分心,我已有忖度……”

    “你这句话倒是令人听得顺耳,我便是看重你这番气度,”说着,雍相站了起来,微笑道:“府中几位新纳的歌姬,倒是音色婉转,你也不要太累了,我派几个来伺候你?”

    雍驰道:“多谢伯父好意,不过暂且不用,我还有事要做。”

    ☆、第128章

    相比于京城的纷乱,北地两郡早已沉浸在旗开得胜的喜悦中。

    古骜来到城头,亲自迎接了得胜班师的虞君樊、廖清辉一行。站在城楼上,只见北地的大道从城门处一直延伸道天的尽头,苍茫萧萧,一队骑兵拖着缴获的辎重,马蹄轻快地昂首迈步在阳关大道上。

    日光洒下,光影勾勒出战马赳赳、朝气蓬勃。为首的白甲青年带着轻盔,遮住了眉目,抬眼,他似乎望见了立在城头的古骜,不由得笑了笑。拍了拍身旁并马而行的廖清辉,指了指城头上的古骜,廖清辉仰起脸来,满面的尘土血迹,却阳光灿烂,他高举起手臂,使劲地朝古骜挥舞着。古骜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近,笑了起来。

    城门开了,古骜从城头走下马道相迎,廖清辉跳下马就朝古骜奔来,道:“汉王用兵如神,你怎么知道戎人定会等在天水?”

    古骜笑道:“因为我昭告天下,说我的义军要出天水,戎人不善使诈,不由得他不信。”

    廖清辉眼眸亮亮:“所以你就走安阳,出陇西,从背后绕过了他们,直击渔阳?”

    古骜点点头:“正是。”

    “所以你让我等在天水,好待戎人撤退的时候,让我率军掩杀?”

    古骜道:“正是,你看得不错。”

    廖清辉摸了摸心口:“……我……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

    古骜笑道:“怎么,我让你等在天水的时候,你有疑虑?”

    廖清辉连忙摆手:“我没有疑虑……只是我部下那些人不了解汉王你,才会对我说,你让我守在天水,自己却不知哪里去了,是想把我作为与戎争锋的肉靶子,将我推在前面。”

    古骜道:“多谢清辉信我。”

    廖清辉脸上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从别的地方出北地去了!”

    古骜道:“抗戎义军在汉中城内外誓师正隆,你怎么知道?”

    廖清辉道:“嘿嘿,那些誓师的兵甲,都是留下来守备汉中的,虽然兵甲出城看似朝夕不停,但是我发现,你不过是让同一队人来回转圈儿地走罢了。而且他们坐下,也没有战马,你要征戎,怎么可能誓师的人全都没有战马?”

    古骜笑道:“廖公子好眼力。”

    廖清辉哈哈地笑了几声,道:“我斩首了两千人,你看我还不赖吧?”

    “岂止是不赖,可谓勇武。”

    “我首战告捷,斩两千人,还是打的戎人,我堂哥当年第一次领兵,也比不上我。”

    “正是……”古骜笑道:“光顾着说话了,一日一夜的奔袭也累了吧,还不赶快带着随部去安顿?”

    “嗯,那我这就去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好。”

    古骜与廖清辉说话间,虞君樊已经安排部众下马牵入马厩,各自回营进食安寝,歇息疗伤。

    见廖清辉爬上马招来自己所帅的河间军部离去了,虞君樊这才走上前对古骜笑道:“廖公子真是烂漫心性,适才已经跟我说了一路了。”

    古骜携起虞君樊的手,往城内边走边道:“累着你了,连番征战,几日都没睡了吧?”

    虞君樊摇了摇头:“……只要能得胜,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古骜顿下脚步,注视着虞君樊:“有时……我总觉得我对于你,无以为报。”

    虞君樊道:“你若真是觉得无以为报,以后便该总要信我才好。”

    古骜怔了一下,问:“君樊何出此言,我何时不信你了?”

    虞君樊微笑:“你现在信我,是因为我们两人亲近,若有一日生疏了,又或者你渐履高位,我怕便不及今日情谊。”

    古骜握紧了虞君樊的双手:“……君樊。”

    虞君樊道:“……进屋吧。”

    “也好,进屋让我看看,哪里有伤着了么?”

    虞君樊道:“在外征战,皮外伤都是小事,我路上都已处理了。”

    两人说着话就入了府邸中,烧了暖融融的炭火,进了门侍者立即端上来一盏清茶,虞君樊仰头喝了,古骜简单地几下便为虞君樊解下战袍披风,虞君樊自己一边解开甲衣,一边回头望了古骜一眼,两人目光对上,古骜俯首轻吻了一下虞君樊,虞君樊侧头避过:“都是外面的风沙,脏。”

    拉着虞君樊坐到榻上,古骜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倒让我惶恐。”

    虞君樊道:“这几日征战,看着漫天血色,不由得想起先父,心中喜中有悲,还望你莫要见怪。”

    古骜道:“触情生情,也是有的。”

    虞君樊道:“当年父亲并非败于战场,而是败于内帷。战场上连战连捷,却难防有人暗箭伤人,在内帷之中击垮人心。我思及此处,便又想到你我……”说着虞君樊抬目凝视古骜:“如果有人想令抗戎义军出乱子,其实倒也简单,只用离间你我便是了。若是你我离心,抗戎义军便分崩离析……我想到了这一处,故而有适才那一说。”

    “……君樊。”

    虞君樊笑了笑,道:“你看你还说我累着了,你眼下有青影,不也是一直没睡?”

    古骜道:“事情多了,反而不觉得困。”

    “还是休息一下吧。”

    “嗯。”

    古骜在榻上躺了下来,示意虞君樊也与自己一道,虞君樊笑了笑,拉起榻旁的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这才侧卧在了古骜身边。温暖的感觉从温暖被褥里弥漫到了四肢百骸,虞君樊轻声对古骜道:

    “刚才的事,你算是答应我了?”

    古骜道:“你别乱想,不会有那样的事的……”

    “……你不续娶么?”

    “没这个打算。”

    “那是现在,以后呢?我听说老戎王除了那个太子,倒还有一个爱女,也是戎后所生,老戎王手下四大猛将,被她一人收去了三个。”

    古骜道:“……君樊,你要续娶么?”

    虞君樊叹了口气:“我命带天罡,克妻刑子,谁愿意嫁我?”

    古骜在暖被中握住了虞君樊的手:“那我们何不就这样下去?”

    “……我不知道,”虞君樊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在战场上的时候,看了那么多无常,我便很想与你说话……可见了你,又觉得难以出口。”

    半晌没有听到古骜的回答,虞君樊侧头望去,却见古骜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睡着了。

    ☆、第129章 (捉虫)

    冰封始解,春色露梢。古骜醒来的时候,身旁空落,支起身子,古骜问左右道:“……虞太守呢?”

    “虞太守见汉王睡下了,便自回去沐浴。说是战场上染了血腥,想早些洗去才好。”

    古骜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

    古骜起身披了外袍,又喝了茶润了润喉咙,召来陈江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江躬身道:“论功行赏、安顿百姓、改制官制,这些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如今此战定功赏爵的名册已经制好,只等汉王过目、加印;另外百姓迁址与安顿工作,并改制渔阳官制一事,正在开展;大约还有十天便可以做完。”

    古骜点了点头:“还有十天……十天以后,若是那被封了左贤王的废太子果决,倒是已经能攻到郡城下了……此番诸事,还是要尽量快些。”

    陈江道:“是。倒是五王派来了使者,我让老九老十一在别馆正招待着,汉王要见么?”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古骜一边问,一边召人来给自己换上正式的王服。

    “也是才到的,就在汉王歇息的这么一会儿方至,我没让他们打搅。”

    古骜想了想:“这就宣他们进来罢。”

    “是。”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使者的贺声,只见自五王处来者,衣着华贵,纷纷道:

    “恭喜汉王大捷!——江衢王送来贺信,并百两黄金劳军贺喜!”

    “恭贺汉王大收复北地!——济北王送来贺信,并着简家族人率军一万,前来襄助抗戎义军!”

    “恭喜汉王旗开得胜!——汝阴王送来贺信,并千石粮草劳军贺喜!”

    “恭贺汉王一战功成——巨鹿王送来贺礼百件,送千羊劳军!”

    “恭喜汉王为中原扬眉吐气——广平王着王世子为使,献金刀三百以为贺礼!”

    古骜逐一看了礼单,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北地连年征战,甚为荒芜,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汉王高义,这是哪里的话。”广平王世子上前一步,作礼道。

    古骜笑道:“都坐。”拍掌三声:“来人,上宴!”

    “是!”

    屋内觥筹交错,屋外的老十一陈余,却在墙边低声对陈江道:“……五王送了这么多东西给大哥,还真是大方。”

    陈江道:“……你想一想,抗戎之事,是当年五王与汉王一道兵谏摄政王的时候敲定的,如今征戎胜了,他们自然有所表示。”

    “这么说,他们是在以此敲打摄政王无能么?”

    “正是。”

    宴中一番互相许诺吹捧之后,古骜送走了五王使者,陈江上前道:“汉王,如今来投抗戎义军的义士越来越多,倒是有一队人马,从巨鹿郡来的,为首的是一个老者,说想见汉王,还说以前汉王去巨鹿郡的时候,有一面之缘。”

    古骜想了想,不知是何人,便道:“既然说曾与我有一面之缘,那便请进来罢。”

    “是。”

    不久,陈江便带着一位身形略微佝偻,却披着战袍的老人入了府门,古骜初一眼看到那苍老面容但觉眼熟,待再看一眼,这才想起——这不就是巨鹿郡中,那位曾经告知村中‘小游侠’之事的老者么?

    ……那时古骜与典不识在巨鹿郡中想找地方留宿,可是闾里有令,不纳外乡人,古骜四处访问,皆不得入。还是这老者告知因由,说出梅昭之事,最后阴差阳错却引得典不识发狂,屠尽了里正家兵百人。

    等古骜与典不识再次前往村落时,但见村中浓烟滚滚,已经被人纵火烧了。这下看见当年之人幸在,古骜不由得怔了一怔,连忙起身道:“……老先生还好?”

    “汉王好记性,尚记得老朽。”那老人颤颤巍巍地行了一个礼。

    古骜邀老人入座,道:“那日听闻有人焚村,我便立即带人再去了村中,然那时势单力薄,手中无兵,只向虞太守求了一封写给巨鹿郡守的信,匆匆赶至,却只见硝烟已散,火光已尽,只剩灰烬,终究是去晚了……此事我一直甚为愧疚,后来……你们是去何处了?”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老朽那日,领着愿意跟随老朽的二百余村民,进了山中,倒是逃过了一劫。”

    古骜叹道:“真是难为老先生了,那后来大家又下山了吗?”

    那老者笑了笑,摇头道:“那时候就算是想下山也不得了,我等便就此落草为寇,算起来倒是有好些年了……此番是说是愿北上抗戎,再加上巨鹿王又与汉王盟,因此巨鹿郡各关隘处才一路放行。”

    “老先生莫要着急,既然来了这里,人了抗戎义军,便不愁没有粮草。”

    那老者道:“多谢汉王,老朽还听说汉王论功行赏,军中风气甚为严明公正,老朽但愿将那些不成器的子侄,托付给汉王。”

    古骜道:“老先生放心。此来,不知有多少人马?”

    那老者道:“一共一千七百人。从前山野为寇见不得光,如今弃暗投明,只恩汉王不弃。”说着那老者撑着身子离座要跪下,古骜从座中起身,将他扶起。

    “来人,把参赞陈良请来,让他安排入军。”

    “是!”

    送走了老者,陈江倒是候在外面许久了,见古骜得了空,便一步进了门,道:“汉王,有大事。”

    古骜问道:“怎么了?”

    陈江禀道:“之前那废太子左贤王攻渔阳来的时候,将汉人都掳做了奴隶,因为汉人铸刀剑为生的多,生计资财的炉子、火具等,也不好带走奔逃,围城时就都留了下来。但是从前这渔阳城中,还有四万汉戎混血之人,一直在渔阳行商,趁着城破之前,依仗自己通商日久,有草原上的好马,便都跑了个干净。他们本想着和戎人做商,可是戎人哪像仇公子那么风雅,需要那些贵重事物消遣?如今他们在外面养牛养羊,风餐露宿了一年,也没赚到什么钱,这下得知汉王下了渔阳,倒是都又回来了,那领头的,说想见汉王,重新在渔阳城内行商。”

    古骜问道:“仇公子怎么说?”

    陈江道:“他们本先找的是仇公子,但是仇公子气他们当初弃城而逃,闭门未见。说是要创作《汉王征戎图》,不让人打扰。”

    古骜点了点头,道:“在汉中的时候,我曾让典不识就此事请教过仇公子,后来我与仇公子也谈了此事,仇公子当日倒是说过,戎汉混血的人,虽然在渔阳郡不受歧视,但是在草原上却是被戎人瞧不起的。”

    陈江道:“正是,我派人查过了底细,这些人,该不会是戎人奸细。废太子此人性格还是太忌,他自己便是汉戎混血,却不允许军中有一个人提起这桩事,戎太子在老戎王还在的时候,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他是个混血之人。那废太子操兵就要和他打呢,据说两人便是因为这一句话交恶。这样看来,戎军两部,左贤王与右贤王,倒是都没有这些汉戎混血之人的容身之地。”

    古骜道:“废太子要是真有筹谋,渔阳上郡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我们攻下。此番确是失策。”

    “是。”

    “……这些汉戎混血之人,既然是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了一年,那必定是放牧为生?”

    陈江道:“……据说是这样呢。”

    古骜道:“既然放牧为生,他们那里,该有些好马罢?”

    陈江道:“他们不仅有好马,据说还囤积了许多马料。如今渔阳上郡两地,共缴获戎马三万五千匹,这些汉戎混血所部中,据说好马也有两万匹。”

    古骜想了想,道:“请那为首的进来罢,我见一见。”

    “是。”

    不久,一个中年穿着戎衣的汉子被请入了门中,那人一见古骜,便用熟练的汉礼向古骜行礼道:“小人刘之山,参见汉王!”

    古骜道:“你抬起头来。”

    “是!”那人抬起脸,却见他面庞方正,鼻梁笔挺,脸上带着沧桑之意。其容貌在中原人中算粗犷,在戎人中又显出一丝斯文,他下巴上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目光中却没有戎人常见的暴烈,而是带了一丝中原礼仪之邦的儒气。

    古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在外漂泊了这么久……倒是没忘了礼仪,免礼吧,坐。”

    “谢汉王。”那刘之山见古骜和颜悦色,惴惴的心中不禁放松了些许,这下便隔着一张案几,在古骜对面小心翼翼地倚着边儿坐了。

    古骜道:“恕本王孤陋,你叫刘之山,是父亲姓刘吗?”

    刘之山道:“惭愧,小人母姓刘,父姓流尔朵那兮,便是山的意思。”

    古骜笑道:“原来如此,刘之山这个名字,倒是文质彬彬。”

    刘之山道:“多谢汉王夸奖。”

    古骜道:“如今你部中人,一共有多少?”

    刘之山道:“一万五千男丁,算上妇孺,一共四万。”

    古骜道:“这四万人,在野外好生活么?”

    刘之山闻言,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古骜,随即扑通地一声在古骜面前跪了下来:“求汉王救救我们,我们在草原上已经一年没有吃过饱饭了。”

    古骜道:“戎人以放牧为生,你们不做商以后,也放牧为生。他们吃得饱,你们怎么就吃不饱呢?”

    刘之山眼中有泪,道:“放牧要的是牧场,我们哪里有好的牧场,好的牧场都给他们占去了,把我们赶到些贫瘠的地方。再说放牧哪里又有作商得的利多?”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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