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有匪君子 作者:谢青黛

    第20节

    今上下了明旨,户部不得不借,欠款的又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户部又不好追讨。这一来二去,时至今日,竟积下了数额如此惊人的欠款。

    林琛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论今上此举了,也许人愈到老年便愈好面子吧,可拿着巨万银两就只想为自己买一个好名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早年间英明神武的帝王会做出的事情。

    如今国库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今上自己也急了,却又拉不下面子来下圣旨讨要欠款,只好将这件吃亏不讨好的事情一气儿栽到自个儿儿子头上。这样一来,他的面子也保全了,银子也能讨回来了,骂名却全给姬汶担了……

    先前圣旨准许大家借款的时候,林家也曾向户部借过一笔银子。借款的原因是林琛要娶亲,而林海为官清廉,家中根本就没有余钱,眼见着唯一的儿子就要娶不起媳妇儿了,便有了这么一道英明神武的圣旨,实在是圣上英明,万民之德啊!

    ——这也是为什么在短短一两年间会有那么多人找户部借款的原因了。

    众人都借,你要是不借。首先是不合群,其次则是,大伙儿都穷的过不下去日子要找户部借钱才能活了,你为什么能不借?难不成,你在任上贪污受贿,家中多得是赃款?

    是以就算不缺银子,林家都找户部借了足足十万两,就为了求一个“合群”罢了。

    这一回姬汶负责追讨欠款,这边户部刚把每笔欠款都给算了出来,还不等姬汶上门讨要,那边忠诚亲王府就将自己历年来欠户部的银子成箱成箱的送了过来。

    银子并不多,才二十万两。可里面并没有银票,都是一锭锭的官银,一箱箱的摞着码在户部门口等着称重入库,一眼看过去颇为震撼。

    紧接着长公主府、顾家、林家、魏家等等人家,以及户部任职的大小官员们也都将银子送了过来,一箱箱的雪花银摞的整整齐齐的,将户部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忠诚亲王还款一事算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家送了银子过来。只是更多人家都在观望状态,不知道户部这次是不是打算来硬的,虽然自家并不缺银子,可他们却不想这么早就吐出来。

    还有的人家更惨,因为实在是欠的太多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还不出来,只能日夜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就盼着户部能把自己给漏了过去。

    忠恒亲王也算的上是其中的一个,他老人家日子过得潇洒,又最好赏玩名马,一匹好马能值个十几万两呢!虽然有门下人的孝敬,可这些银子也架不住千岁爷今儿看上了踏雪白,明儿看上了飒露紫的作践。是以忠恒亲王时不时就往内务府拿银子,这还算好的,内务府虽是他老爸的私库,到底也不是他的东西,忠恒亲王也不敢太过放肆了。

    可等到大伙儿都能光明正大的往户部拿银子了,忠恒亲王便觉得自己春天终于来了(……),立马往自己府里牵了好几匹早就看上眼了的好马,又在京郊新买了偌大一个跑马的庄子,豪爽利落的花掉了二百多万两的雪花银。他老人家用的时候就没想过还钱这回事,笑话,今上金口玉言恩准他们借钱的,还需要还?!

    谁能想到姬汶这小子才掌了户部不久,就雷厉风行的找他们要起银子来了?

    忠恒亲王姬沣越想越气,本来他是想找三哥吐苦水的,却没想到姬濂最近也拍上了姬汶那小子的马屁,屁颠儿屁颠儿就自己把钱给还了。姬沣没办法,只好转向听说也欠了不少银子的自家七弟——廉郡王。

    廉郡王姬清坐在亲王府的花厅里,耳边全是五哥絮絮叨叨的抱怨,他却仍旧笑的如沐春风。忠恒亲王都嘟囔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他还时不时的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倾听,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等到忠恒亲王的抱怨终于告一段落了,姬清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此事老九虽办的急了些,可他到底年轻,一心只想在父皇面前做出一番成就来。既然老九能有这般心意,咱们这些做兄长的,也合该配合才是。”

    眼见忠恒亲王脸都快黑了,姬清这才话锋一转,笑道,“五哥手里紧,愚弟府中却还是有些余粮的,到时候给五哥送上一二十万来,五哥只管先还上去便可。至于剩下——想来老九是个宽厚人,定不会为了些许钱财难为自己亲哥哥的。”

    这才是亲兄弟啊!

    姬沣被姬清的慷慨解囊感动的眼泪哗哗的,一把就抓住他的手,叹道:“我就是自己没看走眼!老七你果然仗义!不像老九那个东西,连亲哥哥的银子也盯着要,简直不像话!”

    他此刻也打定了主意,就依姬清的意思,先往户部还上一小部分银子做出个样子来,至于其他的,自然是要等到他手头宽裕起来了再慢慢还上了。可他手上什么时候能宽裕起来……这还不是他说了算!

    姬沣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也不含糊,廉郡王府上的银子刚一送到,他自己也添上了十万两,一气儿就往户部送了过去。他家送银子过去的下人说的也好听——近几年忠恒亲王府又是世子娶亲又是郡主出嫁什么的,中馈早就亏空了,如今这三十万两还是他们王爷砸锅卖铁、连自己最心爱的战马都卖了好几匹才凑出来的,实在再也拿不出多的来了。只希望户部的老爷们能高抬贵手,且放过他们亲王府一马,不然一个堂堂亲王府连上下的嚼用都不能维持了,岂不是平添一桩笑话?

    直把户部大小的官儿们都堵得说不出话来,再也不敢提忠恒亲王府不过缴了十分之一的欠款的事。

    有忠恒亲王做表率,京城里许多实在是还不上也不想还银子的人家便看到了门路,也纷纷学着忠恒亲王府行事。这几天成日里都有人敲锣打鼓的往户部还银子,只是他们还的款项往往还不足借出的十分之一,却又闹得阵仗极大,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家里面为了给户部换银子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一样。

    户部原本进行的有条不紊的追账行动,一下子就被打乱了步伐,这下子满京城的人既有骂忠敦亲王狠心刻薄,连告老了的大臣的棺材本的主意都打得;也有骂户部的人都是被阿堵物迷了心眼,一门心思就知道捞钱的;还有笑一开头主动还钱的几家人胆小怕事,这下子吃了大亏的……

    总之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就是没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还钱的。

    姬汶被这些人气的不轻,然而更让他生气的,还是他的好五哥。这种时候了还不忘给他添乱,可不是他的好五哥么?这些年他虽经历了不少大事,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一气之下竟然决定要挨家挨户的亲自讨债,看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拦住他!

    忠敦亲王年轻气盛,户部的人精子却不,这种注定将人得罪死了的事情就是打死他们也不会做的。现在姬汶想要去讨债,他们自然在一旁苦苦相劝。

    只可惜姬汶主意已定,任那位胡子一大把的户部尚书怎么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的相劝,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户部尚书容子谅没了办法,示意手下的几个侍郎继续劝他,自己推说要走走,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他此番出来,却是为了找林琛说说话。

    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叫自己出去,说是一点儿也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虽然林家和容家私下并无交情,林琛还是第一次在户部与容子谅见面呢。

    林琛给容子谅行了个礼,也不问他叫自己出来要干什么,只垂手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容子谅先打量了林琛一番,观其举止有礼,形容淡定,心中对他的观感也就好了不少。他也是听说户部有一位新晋的小林笔帖式和忠敦亲王关系不错,这才打起了林琛的主意,不管林琛的话能不能入了亲王的耳朵,他也要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不是。

    容子谅便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这事儿急得很,本官便也不与你卖关子了。这几日那些个欠款的人家胡搅蛮缠你也是看见了的,如今王爷实在是被他们惹得急了,想要屈尊亲自去让那些人家还款。本官认为此事极为不妥,奈何与几个同僚苦苦相劝仍未能让王爷改变心意。先前便听闻林家大郎与敦郡王相交莫逆,本官便想着让你走上这一遭。”

    听到姬汶要亲自去讨债林琛便是一笑,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瞧着不动声色的,其实是个爆炭脾气,一点就着。只是这容子谅明明是宫里容妃的哥哥、忠恒亲王的舅舅,现下的糟心事儿一大半都是忠恒亲王惹出来的呢,他能这么好心,一心为了姬汶的名声着想?

    不管心中如何计较,林琛仍是恭顺的答应了,又道:“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连大人都不能让王爷改了主意。属下不过一个小小笔帖式,虽然在王爷面前有几分薄面,却不见得能让王爷回心转意呢。再者,亲自讨债听起来虽然不好听,却总比国库一直亏空下去要来的好。”

    虽然他也不赞成姬汶的举动,却也不能在极有可能心怀鬼胎的五皇子舅家面前把话给说死了。

    容子谅知道他这是怀疑自己的用意了,心中也不免苦笑,忠恒亲王是他的亲外甥不假,可随着亲王在圣宠日薄,两人在这几年交情也淡了不少,毕竟再亲的外甥也比不过容家阖族的前途来的重要。这一回忠恒亲王给忠敦亲王使绊子,也有人以为是他给出的主意。这几天来那几个侍郎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哪个不是在隐隐排斥自己?

    那个给忠恒亲王出主意的人也实在是心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闹,户部这么多人累月的心血就被毁了个彻底,自己却躲在别人身后,黑锅尽由容家和忠恒亲王府给背上了。

    只是别人不知道,容子谅能不知道自己这个黑锅背的有多冤枉吗?

    他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更要努力洗刷自己的嫌疑:“小林大人这话却是谦虚了,谁不知道小林大人惊才绝艳,不足十五便是二甲传胪,这样的资质还自谦愚钝,那被你比下去那些学子们岂不是要羞愤而死了?”

    也不给林琛谦虚几句的机会,径自说道:“小林大人的顾虑,本官心里也隐约清楚。只是小林大人却是想岔了,本官忝居户部尚书一职多载,便是今上信任本官的为人。如今一头是国事,一头却连家事也算不上,本官又岂会不知如何取舍?”

    “如今本官这里有个主意,只是不好亲口跟王爷讨教。小林大人若是有心,到时候还望转告王爷:‘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忠恒亲王此举,已然是搅乱了我大雍的王法秩序,若是人人都如他一般投机取巧,只怕国库的欠债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是以王爷不妨杀一儆百,直接将忠恒亲王的行止报给今上,户部这边本官也自有折子递上去。如此一来,今上乾坤普照,自然会有公断!’”

    林琛被他这话骇得一惊——这简直就是拿忠恒亲王当杀鸡骇猴的那只鸡啊!没想到容子谅作为姬沣的舅舅,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居然对自己的亲外甥也这么下得去手。

    不过白送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既然他都明说了会配合姬汶在今上面前坑忠恒亲王一把,林琛又岂会将这样的美事拒之门外呢?

    在户部的时候,一般都是姬汶借着巡视下属的机会见上一眼林琛,林琛自个儿找上门来却是头一回。

    此时正是姬汶休息的时候,两人便在姬汶在户部的值房里说话儿。值房里明明有两把椅子,两人却非要挤在同一把圈椅上。林琛这几年长得飞快,早就比姬汶高出半截了,姬汶虽然很不满两人的身高差,此时却是很享受的靠在林琛怀里。

    两人一边腻歪,林琛便将今日容子谅找到自己的事情陆陆续续的说了,又道:“我瞧他的意思是来真的,到时候你们两个都有折子递上去,今上定然会给忠恒一个教训,剩下的那些跳梁小丑想必也都不敢再蹦跶,你的任务也就轻松了。”

    姬汶这几天不眠不休的为了这件事忙活他可都看在眼里呢,瞧瞧这脸上、这腰上都快没肉了,真是叫人心疼。

    姬汶懒洋洋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对容子谅此人也很是有些不屑:“这老匹夫在尚书的任上也没少捞钱,这时候不知道吐出些银子来帮衬下他外甥,居然还主动把人往火坑里推,这般两面三刀的人品……若不是他将户部打理的实在是一手,想来父皇也是不愿用他的。”

    虽然他因为姬沣的事情很恼火,可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互相之间使使绊子、算计算计还没什么,却绝对容不得一个外人也不拿凤子龙孙当回事。唔……林琛不算。

    煽动满京城的人家不还款,就凭姬沣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出这样的主意的,多半还是被什么人给当枪使了还不知道,说不定他还以为自个儿占便宜了呢。

    姬汶一面为自己五哥的猪脑子感到头疼,一面毫不含糊的当天下午就往宫里面递了折子,向今上禀报了这件事。

    和姬汶料想的不差,姬沣还真的是认为自己占了莫大一个便宜,钱暂时也不用自己还了,还到户部去的还大半都不是自家的银子。这样看来老七真的是好兄弟啊,给自己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宫里的人到的时候,心情很好的忠恒亲王正搂着新纳的爱妾在王府后院儿看冰灯呢,听到今上宣召他还有些不明就里,往常今上也有宣召他入宫,可那一般都是在清早,再不济也是在中午,哪有在大晚上的把人叫到宫里去的。

    姬沣直觉有些不寻常,一边准备着进宫一边吩咐身边的徐侧妃——他的甄家正妃娘家早就倒了,这个徐氏的娘家倒还有几分实权。是以他便吩咐徐氏道:“本王进宫了你也别闲着,一会儿使个人悄悄地往徐府去一趟。我瞧今日这事儿只怕是与前些日子户部搅和起来的那事儿脱不了干系,你告诉徐公一趟,也好叫他早些打算。”

    徐氏忙应了,又道:“王爷只管放心,府里有我呢。”竟是自然而然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

    姬沣交代完了家人,直接便打马出了王府,一路风驰电掣便往宫里面赶。

    徐侧妃送他出了门,唤了得力的陪房过来,交代他往自己娘家带些东西,也顺道带几句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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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父皇可能因为户部的事儿恼了自己,姬沣一路过来的时候也着实想了些应对之辞。其实事情会成今天这般模样,之前他听姬清那小子的话往户部抬那么些银子的时候却是没想到的,谁知道京城那些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这个皇子学赖国库的账啊!

    忠敦亲王才接手户部不久就大肆查账,一开始姬沣也以为他这是为了能在今上面前表功。可如今他都因为这事儿要被提到御前了,姬沣就是脑子再不好,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了。一时间不由得深恨姬清,若不是这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给自己瞎出主意,他也不会遭今日的罪!

    宫闱之中不能骑马,姬沣在宫门前下了马,由一个乾清宫过来的小太监领着,一路边想着主意边骂着姬清,似是转眼间便到了西暖阁前。

    那位带他过来的小太监早就不见了,一个穿着五品补子的太监过来迎他,这太监姬沣也熟,如今乾清宫的二把手,面子比某些大官儿还要大些。

    姬沣露出几分笑模样来,向那太监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身边的大太监便迎上去,拉着那太监的手亲亲热热道:“张公公今日得闲?公公如今过来,可是万岁传召我们主子?”又从袖子底下塞了个荷包过去。

    张太监将荷包接了,面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对姬沣躬身行礼:“万岁让奴才过来接五爷进去呢。”

    既然用到“接”字,便是今上的态度还算的上和缓了。他们这些能在今上身边服侍的人,嘴都是最紧的,最忌讳向外人吐露今上之事。如今他肯说这句话,已经是很买姬沣这忠恒亲王的面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姬沣也松了口气,忙大步往西暖阁去了。

    一进去却见姬汶也在里面,正坐在一张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那张桌子也像是临时加上去的。此时见他进来,姬汶忙停下笔,也站了起来。

    姬沣眉头一皱,也给今上行了礼,又等姬汶给他见了礼,见今上不似自己想象中龙颜震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道:“父皇传召的太急,儿子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过来的时候衣服都来不及换,实在是失礼的紧。”

    这也看得出忠恒亲王的确是一直都很得今上宠爱的,明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敢这么和今上说话,光这份“我相信父皇一定不会拿我怎样”的底气,就远不是姬汶这种后来发家的皇子能比得上的。当然了,这种看似告罪实则撒娇的话语,打死姬汶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今上今日的心情的确还算得上是平和,这时候也只是不轻不重的骂了忠恒亲王几句,才道:“让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做,先过去帮你兄弟把名册整理一份出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些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连堂堂亲王都敢不放在眼里!”

    乱臣贼子这几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姬沣还以为他父皇是指桑骂槐的在指责自己,立时就骇得要跪下来请罪。

    今上懒得觑他,不耐烦道:“你在底下玩的那些小把戏,还真当朕看不到?今天能放你一马,不过是因为你弟弟亲自过来给你求情,说的实在是恳切极了。朕才允了他,让你将功折罪。你也不用谢朕,等此事毕了,好好谢你弟弟的宽宏一番才是。”

    他的弟弟统共没几个,朝中有些分量的更少,而能在今上面前给自己求情的,想破头了也只有一个……

    姬沣看向姬汶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怪了。

    姬汶却是对他温文一笑:“适才父皇让愚弟整理数月来在户部缴纳欠款的名单,顺便将拖欠的人家也一并整理出来,事情倒也不繁琐,就是将这些账册上的人名一一抄录到纸上便是。如今有皇兄帮我,想来还能更快上一些。”

    本来还以为到了宫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如今既然只是整理账册,姬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连忙撸袖子准备开工。

    却不防上面端坐的今上突然发话:“等整理完了账册,你便照着上面的人名挨家挨户的去找,若是能让他们还账最好。若是不能,也要查明其理由真伪。”

    他是兵部的!!!

    户部的账,户部的管事皇子不管,为什么要让他一个兵部的多事儿!挨家挨户的讨债啊!他要是真这么干了,京城里面一半的官宦人家都会恨死他!

    原本还觉得姬汶看起来顺眼些了的某人不由得牙痒……

    户部的名册繁杂得很,就算多了姬沣这个劳动力帮忙,一时半会儿也是整理不出来的。今上先前也是气的糊涂了才下令让姬汶将名册搬到西暖阁来,他老人家亲自盯着。这回缓过劲儿来了,今上便让人在靠近西暖阁一处屋子里收拾出个临时的书房来,让兄弟两个过去收拾。

    等挪到了小书房里面,乾清宫的小太监们俱是留在了外面听候差遣,一旁侍候的便尽是两人带进来的心腹太监了。姬汶知道今上已经动了真火,如今只不过是隐而未发罢了,是以一心只想快点将手头的事完成了,好借着这回的东风将户部里自己不喜的几个人一气儿收拾了。

    姬沣先前还有些别别扭扭的,后来见姬汶并没有与他计较,仍是一门心思的处理公务,他又有些讪讪的了——这些日子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度量了。下了好大决心开口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九弟在圣上面前为愚兄美言了。”

    他也存着试探的意思,想要知道姬汶究竟在今上面前说了什么,竟让他从今上那里逃过了一劫。虽然逃过一劫的后果是要为姬汶顶缸做追债这么个得罪人的苦差事,可总比承担今上的怒火要好的多。是以忠恒亲王现下还是有些感激姬汶的。

    姬汶却也懒得瞒他,笑道:“若皇兄说的是户部欠银一事,愚弟的确是在圣上面前多嘴了几句,不过是将个中究竟一一报给圣上罢了。至于美言,却是谈不上的。”

    “愚弟追讨户部欠银本是奉旨行事,为的是填补国库亏空,乃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却不想京中有人怀抱异心,见不得我大雍海晏河清、黎民受益,想要从中搅黄了此事。真真是其心可诛、其人可鄙!此事皇兄虽然也有过错,更多却是被这等小人利用,愚弟自然也是要将实情禀报给圣上,免得无辜之人枉受冤屈。”

    他的这番话,忠恒亲王耳中听得分明,心里想得清楚。在他口中,既然自己是被人利用、是无辜的,那么今上的怒火,肯定就要向着那个“利用”自己的人去了。姬清……

    忠恒亲王虽然玩不转朝中的这些阴谋诡计,却并不代表他就真的看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了。姬汶之所以放着这么个可以往死里打击自己的机会不要反而要不计一切的将祸水东引意图彻底整垮姬清,其中的原因他稍微想想也就能明白,不就是因为姬清的威胁性更大么!

    没想到都快打了小半辈子仗了,自己这个凭着军功坐到亲王位子上的皇子,在亲弟弟的眼中居然是这般的形象。废太子彻底不行了的时候,他还雄心壮志了好久想要与忠诚亲王一争天下呢,其他的兄弟中他最多还会觉得廉郡王也有些威胁,哪里又会将姬汶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先前他们九兄弟,除了死了的老四,便属姬汶这个老幺混的最凄惨,那时候老九还挨了太子一剑呢!

    现在才过了多久,太子被废、义忠亲王被圈,廉郡王府眼见着愈发败落,瑜郡王、慎郡王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忠诚亲王也一门心思修书不与人争斗,却隐隐的站在了忠敦亲王府的后面。之前人们说起今上的儿子,那都是称赞义忠千岁勇猛无敌,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现在说起今上的儿子,想来多数人头一个想起的便是忠敦亲王了吧。

    姬沣有些怏怏的,他似是第一回发现如今他和姬汶之间的差距,心中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他原本还对皇位抱着些隐隐的期盼,可刚才姬汶的一番话却是彻底的点醒了他——这一回姬汶想要借着今上的手打击廉郡王的事,他就不信今上看不出来。可今上偏偏仍然顺着姬汶的意思对准了廉郡王发难,想必其中便有为姬汶铺路的意思吧……

    原来胜负早已明了,兄弟们亦是早就做出选择。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结果的,其中失落,一言难尽。

    忠恒亲王府。

    适才被徐侧妃派活儿出府的陪房正瑟瑟缩缩的,被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徐氏禀报:“咱们府门前被一对官兵给堵了,说是圣上有旨,说是、说是咱们王爷欠的银子一天还不上,就要在咱们府外守上一天啊!”

    听闻是官兵将自家府邸给围了,徐氏吓得脸都白了,在她看来能用得上官兵围府的,那可就只有抄家一件事了。

    不过她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见识胆色都是有的,又听那陪房说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心中更是安定了不少,想来他们王爷是龙子凤孙,定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抄家的。

    这时候徐氏便道:“且将世子请过来,我这里有些事情吩咐他。”不让下人出去,还能不让主子出去了?再说了,如今的亲王世子是她亲生的儿子,这可比什么人都牢靠呢。

    京城里消息的传递速度比风还要快,很快忠恒亲王府被一队官兵给团团围住了的事情就传的满京城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赖着银子不还的人家都有些慌了——连亲王不还银子都这样了,那落到他们这些人家头上岂不是要抄家?

    ☆、第95章 三更

    荣国府。

    今日贾府说得上话的主子都聚在了贾母居住的荣庆堂里。贾母坐在主位,大房二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泾渭分明的很。

    贾府的主子们齐聚一堂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家还欠着户部二百八十万两雪花银呢。

    虽然贾家的欠银多是因为贾家还在金陵的时候为了接驾借的,并不归在前年今上下旨后借银的那一批里面,可如今京里面都在传不还款的人家会被抄家呢!再加上林琛也很好意的派了人过来告诉贾家,忠恒亲王会亲自上拖欠的人家“做客”。贾母自然就被吓到了,今日便将小辈们聚到一起,说什么也要将欠的银子给还了。

    不过要出钱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做,大房二房最近又针锋相对的厉害,这时候大伙儿便一起修起了闭口禅,一个个都沉默了。

    贾母见气氛低沉的很,只好先发话道:“今日叫你们过来,便是想问问,咱们家欠户部的那些银子,你们心里可是有什么章程?”

    贾赦不阴不阳道:“府里面管着公中一直都是二房一家子,儿子手上一把库房钥匙没有、连账面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哪里还会有什么章程?”

    因为从小不得母亲宠爱,对于贾政这个被母亲放到心尖尖上的二弟,贾赦一贯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这种阴阳怪气在贾琏得了忠敦亲王青眼后更是发展到了顶峰,贾赦最近爱极了见缝插针的讽刺几句二房,然后欣赏一番贾政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果不其然贾政又被他一番话说的脸都气红了,贾母又碍着忠敦亲王的面子不敢骂贾赦给儿子出气,只好拿儿媳妇儿撒气道:“老二家的,这些年一直是你管家,你也来说说。咱们家现账上有多少银子,该如何还账,这些你可都理清楚了?”

    王夫人哪里理的清楚这些事儿啊,再说了,她管家的时候都是一门心思的往自个儿小家里面捞银子,早就把公中的东西都看做是自己家的了,此时要她拿银子出来还账,她又哪里舍得。

    不过王夫人早有应对之法,这时候见贾母问起,她眼睛滴溜溜一转便道:“媳妇儿一直吃斋念佛,最不惯这些当家算账的事情,家里面的大小事早在凤哥儿进门后就都交给她了。这时候老祖宗问起,媳妇儿也是一问三不知啊。”

    贾琏夫妇这些年虽然一直帮着二房管家,可府中进项出息却是都要先过一遍王夫人的手的,这时候王夫人却一推四五六说自己一概不知,实在是有些无耻了。贾母心中也清楚老二家的这些歪歪绕绕,只是她实在是偏疼老二,王夫人又有宝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贾母也不好真的让她为难。

    这时候见王夫人将祸水往贾琏夫妇那里引,贾母心里叹了一声,却仍是道:“凤哥儿啊,既然二太太都这么说了,你便也说说吧。无论如何,今天怎么也要有个章程出来,咱们家欠户部的那笔银子,不还不行喽。”

    凤姐清楚贾母的顾虑,却仍是因为这种时候被毫不犹豫的推出来做替罪羊感到心寒。不过一屋子的长辈都等着她回话,凤姐干脆站了起来,先给贾母浅浅行了个礼才道:“我嫁过来五年,第二年的时候二太太便将府里面放大件物什、柴米油盐、杯盏碗盆的三个库房的钥匙给了我,一并叫我管着我的还有永乐大街上的二间铺子、京郊的两个庄子,后来府里面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上到房子下到一张纸、一根草,都是我操心的。只是我从来只管等买办采买了东西回来再发出去,却从来不管账面上支银子的事儿的。买办和公中的银子账本,从来都是二太太管着的,是以宫中有多少银子,我也是不清楚的很。”

    她这一番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也将二房得罪了个彻底,不说贾政夫妇了,就连李纨的脸也黑了大半。

    凤姐的话却还未说完:“二爷这几年为千岁在经营了几家马场,也很是得了些千岁的赏赐。如今家里面有事儿,虽说我们不清楚公中有多少银子,却也要拿点自己的银子出来的。二爷把这些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我又当了些嫁妆,一共凑了五十万两银子,老祖宗别嫌少,我们年纪轻,只拿得出这些了。”

    五十万两当然不少,不过比起贾家的账务仍旧是杯水车薪。

    王夫人到很是吃惊凤姐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五十万两的银子来,她给凤姐的那些铺子庄子她自己是知道的,每年的进项和出息都是勉勉强强,就是再过十年也不可能凑足五十万两银子出来。不过这时候见凤姐儿一口气拿了五十万两出来,王夫人仍旧是暗暗笑她愚蠢——五十万两银子说给出来就给出来,日后有的是她悔断肠子的时候。

    贾母见贾琏夫妇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也是心疼的很,他们两夫妻手头并没有什么来钱的进项,想来不知道怎么才凑了五十万两出来呢。

    既然凤姐表了态,贾母这个老祖宗更不能被落下了,此时她也道:“老人家别的没有,体己还是有一些子的。我也拿二十万两。到时候再当几件首饰玩意儿,也能凑个三十万两银子出来。”

    贾政忙道:“合该是我们小辈烦恼的事情,哪能劳动母亲、动用母亲的银子呢。”

    却被贾赦在旁边一句“既然二弟这么心疼母亲的银子,那老太太的银子就让二弟出了,如何?”给噎了回去。

    贾赦讽刺完弟弟,也很好说话的添了一句:“我手上没多少闲钱,到时候把屋子里的古玩当上一些,再卖几个人出去,勉强凑个四十万两是不碍事的。”

    他玩物丧志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说出来都不带一丝害臊的。

    不过贾赦说自己要出四十万两,这倒也出乎王夫人的意料,大房的人似乎都比她想象中的宽裕啊。

    见贾政想跟着大房,要一气儿出四十万两银子的,王夫人连忙抢在他面前开口道:“我们不敢跟大伯、更不敢跟老太太比肩,便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吧。”

    邢夫人冷笑:“要出银子的时候便不敢跟大房比肩了?”

    王夫人又惊又怒,却也实在有些理亏。再说了,只要能少出些银子,折些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继承荣国府的早晚会是大房一家子,贾母也有心让二房多积蓄些钱粮,免得以后日子窘迫。是以这时候王夫人说的这般牵强过分,她也竟未再说些什么。

    贾赦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偏心,也并不在意,他今日还有别的事儿要做呢:“既然如此,老祖宗这里拿三十万两,我们大房统共是九十万两,二房是二十万两,现下便一共凑了一百四十万两的银子出来。剩下那一百四十万,便从公中拿出来吧。”

    “不可!”王夫人一声尖叫。

    等大家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王夫人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一张脸烧的通红,还要硬着头皮道:“倒不是说大伯的主意不可,而是公中……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啊!”

    “哦,公中居然连一百四十万两银子都没有?”邢夫人似笑非笑,“那弟妹你不妨说说,现下咱们家公中一共多少银子啊?”

    今日邢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火药,竟学的和她家老爷一样,动辄对二房冷嘲热讽的。

    王夫人咬咬牙,一狠心便报了个低得要命的数字:“二十万两。”

    “什么?!”

    “我是说,咱家公中现银只有二十万两。”

    “这不可能……”邢夫人还要说话,却被贾赦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乖乖地坐着。

    贾赦便道:“我记得琏儿他母亲那时候,咱家光库里的银锭子都不止二十万两啊。如今才过了几年,就成了整个账面都只能走得出二十万两现银了啊。二弟妹啊,不是当大伯的说你,你这个家管的,也未免太‘用心’了吧?”

    贾政也被王夫人报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他虽然不通庶务,对自家的财力却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管怎么说,才二十万两银子,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王夫人却仍是咬紧了不松口,嘴硬道:“大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府里面上上下下三四百多号人,光每天吃饭都要花多少钱呢,还有外面的人情往来、主子们的衣裳首饰,这都是钱呢。大伯又时不时在公中支银子买点古玩字画之类的小玩意儿,那都是一笔几百上千银子的消耗呢!这样花销下来,就是一千万两银子也没有那么花的。”

    几句话竟是怪起了贾赦奢侈败家起来。

    贾赦却是不怒反笑:“哦?既然如此,想来二弟妹是很不愿当我这个家了?巧的很,我也不喜欢自己家里总是外人管事。既然二弟妹也不喜欢,那么趁着今天大家伙儿都掰扯开了,咱们把家分了如何?”

    这可谓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房听了都是目带期盼,二房听了都是面含恐惧。

    贾母哪里能让贾赦把二儿子“赶”出家门去,忙厉声呵斥贾赦道:“我还活着呢!你这个不孝子就心心念念要分家了,你这是让外人看我们家的笑话,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呢!”

    贾赦见母亲生气,连忙跪下了,亦是含泪道:“母亲刚才也是听见了,咱们府偌大的家业交到二房手上,这才几年啊,就被他们败落的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他们倒想的好,趁着还住在我家里的时候能捞一点是一点,横竖空壳子倒了也砸不到他们身上。可儿子呢?琏儿呢?母亲疼了一辈子二儿子了,如今好歹也疼疼儿子吧!”

    他自知这话说的又重又诛心,实在是不孝得很。不过一想到贾母对自己其实也没几分慈母之情,贾赦也就没了心理负担,按着先前和贾琏商量好的又是哭又是闹的。邢夫人他们也跟着贾赦跪下了,此时也跟着哭、跟着抱怨,句句都是二房毫无孝悌之情,处处欺压大房。这会子荣庆堂里好不热闹。

    二房早就被这样的阵仗吓傻了,原以为今日是为了商议给户部还银子的事情,他们还一味的想着要怎么少出一点儿,哪里想得到大房竟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贾母被大房一家子哭哭啼啼的吵得头疼,贾赦也不知道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是怎的,竟是句句都在隐隐指责自己的不慈,贾母被他气得肝疼,正想装个晕倒什么的好帮二房逃过一劫呢。

    却不想贾赦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大声道:“儿子就知道母亲偏疼弟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分家的。这也无妨,儿子今日请了族中长老和小吏过来,择日不如撞日,先将府中财产交割清楚,免得再被某些钻钱眼里的人昧了去吧!”

    贾母惊怒:“你敢!”

    贾赦却是真敢。

    族中的长老和见证的小吏都是一早就被请到了贾府偏厅的,这时候贾琏亲自出去将人带了过来,又将账房的账本子一气儿拿了过来。来了外男,就算王夫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邢夫人凤姐她们一道避在屏风后面去了。

    而外面一行人却就在荣庆堂、贾母的眼皮子底下分起了家产来。

    按照大雍律,祖产和祖屋都是长子的,贾政作为次子,能分到的只有公中账面上的银子和其他财物,而且还只能分到二成。本来应该是核对了公中账面统共多少银子再行分割的,邢夫人却在屏风后面喊道:“管账本的都说了,一共只有二十万两银子呢,便按二十万两分了就是了。”

    那些长老和小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邢夫人就那么一说,他们居然也就照着做了。而一旁贾母对大房不孝顺的指责,别说小吏了,就连贾家的长老也都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是心平气和的与贾赦商量事情。

    贾母骂了一阵不管用,也似是想明白了,指着贾琏骂道:“没想到啊!如今别说儿子,就连孙子都是孝顺的紧啊!一朝搭上了王爷,便连自己的亲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琏儿啊,你真是好的很啊!”

    贾琏忙跪下了,垂泪禀道:“老祖宗还请息怒,琏儿自知罪无可恕,只是老祖宗也拿眼看看我的老父亲、我们这一家子吧!要不是被二婶他们逼得在府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琏儿又岂会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琏儿原来向亲王举荐宝玉,亲王还曾说过其父有违孝悌呢。老祖宗便不为了二叔二婶外面的名声,也为了宝玉的将来想想吧!”

    此话一出,别说贾母,就连贾政也被气得半死,指着贾琏便要骂。只是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时气急居然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贾政这一晕二房便乱了套,王夫人从屏风后面冲米需米小說言侖壇了出来,一边喊着要请大夫一边又高声哭诉贾琏忤逆、大房欺人太甚,李纨也在一边默默流泪。

    只是今日贾母为了商量户部的事情将下人都打发的远远地,连鸳鸯都被她给给支开了,这时候王夫人就是喊得再急、哭得再委屈,也没有一个人过来。

    还是贾母心疼儿子,吩咐李纨喊了鸳鸯过来,与王夫人两个人扶着贾政到碧纱橱里歇息,却也没说叫人请大夫的事。贾政一直未醒,贾母便一直与王夫人在碧纱橱里面守着。鸳鸯见今日气氛不寻常,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给贾母捏肩。

    大房一家子都像是未看到二老爷已经晕过去了似的,男丁俱在外面商议着分家一事,邢夫人和凤姐在屏风后面听着,时不时还要插上几句话。至于贾母,竟也丝毫不提拦着不让分家一事,只守着贾政闭目养神,任王夫人哭的再凶也不发话。

    今日一事,贾母也算是看明白了,大房这是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二房一家子给赶出去呢。这要是在以前,贾赦不中用、贾琏又只知道在外面吃酒玩乐,贾母怎么说都能压着大房,拦着他们不准分家。可贾琏不知怎么的居然得了忠敦亲王的青眼,转眼就抖了起来,如今莫说荣国府了,就连宁府的贾珍贾蓉,也莫不以贾琏马首是瞻。大房敢不知会自己一声就拉着人过来要分家,还不是因为贾琏是如今族里面最有出息的!

    气愤之后,贾母却也有自己的考虑。她是国公府的老太君不假,到底也只是个女人,指望的只能是儿孙辈。先前因为贾政从小养在自己身边,宝玉又是个生而有异的金孙,贾母觉得二房是能指望的,这才一直偏袒有加。不想等她将大房得罪的透透的了,贾琏这小子却又抖了起来。二房也不争气,好容易出了个侧妃娘娘,却一直没有个好消息。但凡侧妃娘娘能有个一儿半女,今日贾母都会摆明车马将大房拦回去。

    说到底还是“捧高踩低”四个字,如今二房式微,贾母也不愿意再如往日一般厚待了。

    王夫人哭了半天却不见贾母发话,哪里还不能明白这老货在想些什么?贾母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成了还有另一个,她呢?

    一时间心中更是气苦,干脆连最后的面子也不要了,走到凤姐(邢夫人她实在是看不上)面前,砰地一声跪下了,凤姐儿吓得过来搀她她也不起来,只管跪在地上:“往日里是我们二房对不起奶奶,给奶奶委屈受了!我这里给奶奶磕头,奶奶大人大量,看在你叔叔都去了半条命的份上,原谅了我们这些不懂事的老东西吧!”

    说着便作势真要磕了下去。

    凤姐哪能让她真的给自己磕头,见搀她她又不起,只好自己也面对着人跪下了。一面还要劝道:“二太太这是说什么话呢?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是府里的长房长孙媳妇儿,这府里除了老爷太太老太太,哪个越得过我去,哪个敢给我气受?今日分家本也是我们老爷见二老爷也是有了孙子的人了,两兄弟仍住在一个府里,瞧着实在不像话,这才请了族老来。来的长老都是族里出了名的公道人,该二老爷的我们老爷一分都不会少,定不会让二老爷受了委屈的。二太太就只管放心吧。”

    一行话明面上是劝,暗地里却是二房一家子讽了个十成十。这凤辣子一张嘴,果真是比刀尖子还锋利些。

    王夫人气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巴掌便扇了过去:“敢和长辈这么说话,你果然好得很!好得很!”

    又大声嚎哭:“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竟派了这么些黑了心肝的人来折磨我!这些黑了心肠的东西,便是不看在我二房为了一大家子营生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管王府里的娘娘了吗?要是娘娘知道自己的爹娘被大伯大娘给赶了出去,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我苦命的儿啊,便是做了娘娘都还要受这些恶人的闲气……”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往凤姐身上脸上乱打。凤姐不敢还手,干脆站起来躲到了邢夫人身后。

    邢夫人便道:“二太太这是说些什么话呢,便说是出了个王府娘娘,就是出了个皇宫里的娘娘,也断没有让自己的父母一直赖在别人家的道理。二太太一直赖在我们府里,难不成还是给娘娘脸上添了光不曾?再说了,二太太可是大家子的出身,怎么也学的跟小门小户似的,动不动就往人身上招呼。”

    之后不管是王夫人怎么闹,俱是由邢夫人针尖对麦芒的给顶了过去,丝毫不用凤姐说话。凤姐也是松了口气,她还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呢,不好对她做的太过了。

    等贾政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下人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王夫人坐在他身边抹泪。分家的事情早已告一段落,在族老的见证下小吏造好了书册,国公府的祖产祭田一律归了大房,二房只分到了四万两银子与公中二成财物。还有三个庄子和两间铺子,原是凤姐手上管着的,贾赦也划给了二房。而且日后也不能总是住在府里面了,还要在置好了宅子之后搬出荣国府。

    贾政没想到兄长能做的这么绝,忙问王夫人道:“兄长作出这般荒唐事,老太太竟然没有拦着?”

    王夫人泣道:“大老爷一家子如今是亲王身边的得意人儿,连族老都只听他们的,老太太就算再怎么拦,又岂能拦得住?只可怜我那宝玉,就要被那些个狠心寡情的东西赶了出去,我这当娘的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呢!”

    除了宝玉,在贾府上住着的还有宝钗一家子呢,王夫人怎么好把这种丢人事儿说与外人听呢。只是今日之后,他们一家搬出荣国府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由不得王夫人不愿了。就是她想拖着不走,只怕也是徒惹人笑话。

    第二日一早,王夫人便叫了她的陪房周瑞家的过来,让周瑞在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地段好一点的大宅子。周瑞家的吓了一跳,她也隐隐的听到过一点风声,忙问道:“太太这是要置办个小住的宅子?还是说,要买个能住的了一家人的大宅……”

    王夫人有些难为情,却仍是交代道:“你只管在差不离的地界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有五进的宅子愿意卖的,再不济,三进的也成。”

    这便是要搬家了。

    周瑞家的心中惊愕,忙利落的答应了,转身出来便将此事给她男人说了。还问道:“这可怎么办啊?太太要离了这府,我们可都是要跟着过去的,这外面哪里还有宅子比得上国公府外面的那张匾的。”

    她男人却是毫不在乎:“太太身边一贯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这时候跟着出去单住,太太便是自己作主了。对你我只好不坏。只是打听宅子的事儿,我一个下人做不来,只怕到时候还要麻烦琏二爷了。”

    周瑞家的听了,也只好惴惴应了,心里却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大房二房怎么说分家就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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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闹分家的事情并未在京城掀起多大波澜,没有谁愿意在一个早现颓势的世家浪费自己的精力。这对贾家来说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大房乐得清静,二房也能趁机悄悄地安排搬出去的事情。

    对于外人来说,贾家两兄弟分家上算得上是顺理成章,老父亲都死了恁久,贾赦不分家别人赞他一句仗义,分家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对荣国府的人来说,这便是天大的事情了,这阵子常有人过来给凤姐送礼,说是愿意留在府里面伺候主子的。他们要送,凤姐也就收,只是该打发出去的一律不留情,平素和二房走得近的、喜欢到那边奉承的,皆被她大手笔的拨去了二房那边。

    平儿还劝她:“你且歇歇吧。这么多人呢,你都打发去了那边,只怕二老爷搬出去了,咱们府里也落不到使唤的人了。”

    凤姐柳眉一挑,笑道:“这还轮得到你指教我?我只管告诉你,就是这府里面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我也不怕,只要有银子,多少人排着队求着让我使唤他们呢,何必委屈自己收留那些个离心离德的?”

    平儿一想也的确是这个理,故也不再深劝。

    大房酝酿良久,分家的事情很快就弄得七七八八,只差让二房搬出去了,只是二房一直未找到合心意的房子,只能暂留在府上。

    凤姐接手了府里面的账册库房,发现其中的确是亏空严重,不过也不像王夫人说的那般糟心。她咬咬牙从公账里面挪了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贾琏又悄悄地添上了四十万两,好歹凑齐了欠银,只等着全兑成现银后往户部送过去。

    其间还发生了一件让贾琏夫妇哭笑不得的事儿,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居然找到贾琏头上,让他帮忙给二房置办宅子。这可真是,凤姐儿生生给人气笑了,着了旺儿、兴儿将人打了出去不提。

    不过无论过程如何糟心,这一回贾琏也算是了了一件大事,最近走路都是带风的。生日的时候还大喇喇的在醉仙楼办了个宴席,将林琛等人也一并请了过去。

    贾琏最近为姬汶赚了不少银子,他的生日林琛便不得不到场,不过也只准备喝上三五杯便离开了事。

    却不知贾琏是怎么想的,荣府里面大房二房都势同水火了,他居然还将贾宝玉请到了自己的宴会上。

    林琛与贾琏敬酒时瞥了一眼貌似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贾宝玉,笑道:“琏二哥果真好度量,这么快便尽弃前嫌了?”

    贾琏知道他说的是谁,一拍大腿道:“嗨,林兄弟你不知道我么,那是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的一个人。只是错事又不是宝玉做下的,我难不成还能不将他当弟弟了?再说了,就凤凰蛋那个德行,真要我怪罪他,我也亏心呢!”

    贾宝玉性子最是率真,和人相交亦是毫无防备。他一心将贾琏当哥哥待,贾琏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将上一辈的恩怨牵扯到他的身上来。

    两人讨论他的时候,贾宝玉正笑嘻嘻的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公子说话儿。发现贾琏看过来的时候还笑着一举杯,毫无芥蒂的样子让林琛见了都觉得好笑——果真是天上降下来的通灵宝玉,这般不谙世事、不通世故的人物,人间却是寻觅不到的了。

    不过林琛想岔了,贾宝玉并不是不将分家的事情放在心里,不过是因为顾忌与贾琏之间的情谊才未曾表露出来罢了。他其实心里面清楚地很,荣国府里面袭爵的是大伯一家,自家能住在里面全是因为老太太的面子,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很,就算大伯要让他们搬出府去,别人也挑不了其中的理。

    只是没想到大伯一家这回竟是要和自家撕破脸了一般,就连父母想要寻到间好些的宅子再搬都会被他们冷嘲热讽的,而一贯偏向二房的老太太这时候竟也不再发话,任他们闹腾了。

    这些年母亲当家的时候做了些什么,贾宝玉也隐约知道,是以大伯大娘如此对待他们他也不心存怨恨。而琏二哥从来都对他不错,就算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偏疼自己,琏二哥也从不计较这些,反而是在外面多番维护自己,他也从来就把这个堂哥当亲哥哥一般看待。如今见琏二哥终于能得到国公府长孙应有的待遇,宝玉其实也是心中欢喜的。

    只是就算母亲做了错事,到底也是自己的母亲,看着她每日为了宅子的事情劳心劳力,他这做儿子的又岂会不心疼?

    知道父母都在烦恼宅子的事情,贾宝玉便也央了几个交好的兄弟为自己打听,也得了不少消息,不过一直未曾寻到合乎心意的罢了。

    今日席上见了林琛,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拜托到林琛这里来了:“我家里的事情想来林表兄也是知道的。说来不怕表兄笑话,我家里连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却一直未觅到可心的宅子,这才一直拖着。知道京中的宅子不好置办,母亲也央了不少人打听,可家中舅舅前不久阖家升了外任,一时也托不到可靠的人,找到的宅子也是不上不下的。今日见了表兄,我也是一时犯浑,只想托表兄帮帮我。若是事成,必有厚报。表兄若是不方便,也只管当我没说过。”

    一番话倒是说得条理清楚,可见荣府的事情对他还是有几分影响的,至少从那个只知道撒娇卖痴的宝二爷,变得有了担当起来。

    搬回林府后,林琛和贾家来往的一直不十分密切,与贾宝玉其实也就是面上的交情,前几年林家人刚搬回去的时候贾宝玉还会偶尔上门缠着林琛说话,后来有了柳湘莲、蒋玉菡等人相伴之后也就淡了。这时候贸贸然求到林琛头上,便是贾宝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大概便是如他所说一样,“犯浑”了吧。

    林琛这回却是十分好说话,宝玉刚说完他便接口道:“宅子的确是件顶重要的大事,若是住着不顺心那也是糟心的很,令堂操心的很有道理。宝兄弟肯为父母分忧,也是十分孝顺。”

    “既然宝兄弟找到我头上来了,愚兄自然也不能推脱,明日正巧是我休沐,我便出去打听打听。只是还望宝兄弟告诉我,这宅子是要多大的?是要当街的还是不当街的?有什么要求只管一并告诉了我,我才好去寻呢!”

    贾宝玉见他答应也是意外之喜,忙道:“家里人少,宅子大不大倒也无妨,三进的宅院便可。只有一条,便是一定要当街,邻里是清净的读书人家更好。”

    林琛想了一想,这样的宅子京城倒是也找得出三五处来,便道:“如此,我便记下了。只是宝兄弟当也知道,这样的宅子,又是内城当街的,即便只是三进,那花费也是少不了的。”

    贾宝玉对于银钱却是没什么概念,这时候也只是说什么“林表兄尽管去找,便是多花些银子,好歹也要让家父母住得舒心些才是。”

    有他这句话林琛还怕些什么,自然是放开了手脚去找。再说想来那二房当了那么久的家,银子应当也是不缺的,又有贾母王夫人的私房贴着,倒也不怕买了个宅子之后就穷了。

    他很快就给找了三处不错的地方,就算是王夫人这般挑挑拣拣的人,也觉得其中一处的确不错。拿了十几万两从主人手里买了下来,又让人好生翻修,等过了年就能住过去。

    因为这件事,贾政与王夫人两个也颇为感激林琛,还往林府上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同样的,大房那边贾琏更是亲自来了一趟林府,还拉了整整一车的东西感谢“林兄弟为我家叔叔婶婶解决燃眉之急”。

    这结果正是林琛想要看到的,当权者最重视的始终是制衡。如今荣府大房仗着姬汶的势将二房压得死死的,独大一时也就罢了,让大房一直这样嚣张下去却也不是姬汶与林琛想要的。

    林琛答应了贾宝玉的请求,用自己的影响给他家找到了宅子,一是想着凡事留着一线,二便是让贾琏看看——就算没有了他贾琏,能供他使唤的人依旧多得是,若是贾琏日后行事不精心,他随时就能换上新的人来。大房不行了,二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么?

    ☆、第96章

    今上下旨让忠恒亲王参与到追缴欠银的事情里面,忠敦亲王也似毫不在意手中权柄被五皇兄分去一半般,两位亲王成日在户部相处时可谓是兄友弟恭的典范。

    不过不得不说,自从忠恒亲王府“砸锅卖铁”的将银子还了之后,户部的工作的确顺利了很多,至少再也没有人拿着可怜兮兮的一点银子在户部门口哭穷了。见到忠恒亲王都在户部的事情上吃了瘪,诸臣工皆是忙不迭的把银子往户部送,就怕哪一日自己就被今上抓了典型,遭了殃。

    “听说今儿廉郡王领着门客去了京郊的庄子歇夏?”林琛一面给懒洋洋的千岁爷整理衣饰,一面笑眯眯的问到。

    姬汶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他午间小憩了一会儿,此时仍有些倦怠,冷笑了一声回道:“还没到六月呢,就嚷着要去庄子上歇夏,他也忒好意思!”

    林琛笑道:“虽说早早躲到庄子上未免没脸,到底也强过赖在京城里自找没趣儿。听闻今上这回真的恼了郡王爷,若不是他躲得早,只怕还有一番好戏可看呢。”

    姬汶撇了撇嘴,显然是懒得继续有关姬清的话题,他与这个皇兄死磕了好一阵子,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就只觉反胃。随手拣了两个玉佩,晃给林琛瞧,笑道:“你看我今日是佩哪一个的好?”

    那两个玉佩都是顶好的籽料雕的,一个是常见的龙凤呈祥,一个却是精巧的兰草纹案。林琛只瞧了一眼,就笑道:“两个都不好,说好了今儿趁着清闲去外面逛逛,这内造的东西行家一眼就能认出来,没得扰了清静。你若实在喜欢,这个兰草的倒也不错。”

    姬汶却偏偏将那个兰草的放下了,将手中的龙凤呈祥玉佩系在了腰间,无暇白玉趁着他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倒也煞是好看。对林琛挑眉一笑,“就你话多,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说头。”

    自从两人互证心迹后,许是因为身在下位而有些不甘,姬汶时常爱找些别扭。林琛也不和他计较,径自换好了衣服,也自挑了一枚玉佩挂在腰间,便出去吩咐王府管家准备马车,好方便两人出行了。

    说好了到外面逛逛,五月的京城到底也无甚地方好去,两人在琉璃胡同逛了逛,姬汶挑挑拣拣了一堆东西,最后也都没看上。倒是林琛看上了一套听说是王阳明用过的杯盏,又花了不少银子买了一个做工精巧的笔洗,统共两样东西,倒花了近千两银子出去。

    姬汶甚是看不上他大手大脚的样子,嘲笑道:“什么王阳明用过的杯子,还是成套的,显见的骗人的东西,也就只能偏偏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冤大头了。还有那个笔洗,也值得你花三百两银子?”

    林琛却笑眯眯的将那套用檀木盒子仔细装好了的杯盏塞到某人手里,方道:“这杯子是不是王阳明用过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些人光看见这套杯盏眼睛就直了,可见这套杯盏自有它的过人之处,当是值得那些银子的。有些人倒也告诉我,是也不是?”

    姬汶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捧着盒子惴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玩意儿做得精巧雅致,自成一派风流,和宫中常用风格不同,他的确是一见就有些喜欢。只是那掌柜的见他喜欢便将几个杯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价钱也是往高了开,他自然是不肯做这个冤大头的。

    谁知道林琛竟然将东西买了下来,虽说只是几个不知真假的茶盏,这份心思却着实让人感动……

    姬汶也不急着将盒子递给下人,反倒是自己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盒身镂刻的花纹,眼睛也不知道盯着哪里,竟是有些痴了。

    林琛见他这样倒也有些好笑,忙拍了拍某人的肩膀道:“回神,回神!以往我送王爷的东西怎么也比这几个杯子贵重吧,怎么今儿只得了这些,王爷反倒是魔怔起来了?”

    这人就会破坏气氛!

    姬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身后的人,瞄了一眼林琛手中的未曾包裹的笔洗,联想到那套杯盏,顿时脸色一黑:“那这玩意儿又是哪一出?本王可不记得你会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难不成这是子嘉是要送给哪位佳人的?”

    得,本是想排揎一番对方的,结果自己到醋上了。

    连忙也将笔洗递给下人,顺便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天地良心!这书房之物怎么可能是给哪位佳人的东西,我买下这个,只因为舍妹向来喜欢往书房里摆弄些精致的玩物,到底是小女儿家心思,我这做兄长的自然没有不成全的。”

    姬汶自然知道他有个阖家人宠得跟眼珠子的妹妹,这才放下心中怀疑,只嘟囔道:“你倒是心疼你那妹妹,听说定的是章家?那家里可比不得你家人口少规矩轻,定的又是长孙……现下只管将人宠到天上,倒时候等她出了门子,我看有你后悔的。”

    林琛对自家妹子倒是挺放心的,黛玉毕竟是从小就开始管家的姑娘,又自有一番灵慧机敏,与人相处即便不能长袖善舞,也不至于吃了亏去。不过倒是姬汶,连善意的提醒都说的这么不情不愿的……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眼见四周只有几个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存在感的下人,林琛拉过理亏般急匆匆往前走的某王爷,飞快的在对方唇上偷了个香,如愿以偿的看到某人本就泛红的脸色变得更加红润。

    两人甜甜蜜蜜的在外面晃荡了半日,呃,虽说林琛因为大胆的行为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并且在接下来的行程里都被勒令不得靠近对方,气氛也勉强算是甜蜜啦不是?直到快宵禁了两人才打道回府,除了林琛花冤枉钱买下的两样东西,还带回了一堆在长安大街上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林琛常常留宿王府,府中诸人也都习以为常,为了避嫌他一般都宿在王府为清客们准备的院子里头。不过这也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真相如何该知道的人自然也心知肚明。知情者们或是乐见其成,或是咬牙切齿,不管他们究竟如何做想,有姬汶这座大山镇着,竟也无一人敢对外声张。

    忠敦王妃作为最早的一批知情者之一,对于丈夫迷上了一个男人这件事显然是乐见其成的。方家这些年并不争气,前些日子她的胞弟甚至还险些闯了一场大祸,还是姬汶赔上了脸面才抹平的。而姬汶却是愈来愈得圣上看重,若是姬汶有心,想来多得是门第贵重的人家愿意送自家的闺女进府做侧妃的。再说了,就算现下姬汶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宫里面不也送了荣国府的姑娘过来吗?

    只要忠敦亲王这块金字招牌一日不倒,王府里新鲜漂亮又出身显贵的女孩子便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时候,她这个容华不再又无娘家依靠的王妃,焉能有立锥之地?幸好,这些年王爷和林家那位公子哥越走越近,对后院的心思是眼看着淡下来了,姬汶虽然在男女之道上轻狂了些,却也是个尊重嫡妻的。

    如今啊,只希望她的肚子能争点气吧……

    听到下人回报林琛今日又歇在了王府,方氏卸下钗环的动作一顿,随手将一支玉簪撂到妆台上,方才笑道:“既如此,你便传我的话,叫外院伺候的人今晚警醒点儿,小林相公是尊贵人,可比不得他们平素伺候的那些清客老爷们是能随意唬弄的。”

    吩咐完了下人,方氏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干脆挥手让人都散了,只留了个她陪嫁过来的老妈子在一旁伺候。

    方氏低低一叹,道:“妈妈是有了年纪的人,想来也是什么事情都见过经过的。只是现下咱们府里的怪事儿,只怕是妈妈再活个五十年也难得见着的。”

    那老妈子便劝道:“娘娘说的是,这等怪事的确轻易见不着的,只是不管这事儿怪不怪好不好,只要它对娘娘来说是件好事儿,那老奴看着也是甘心的。也请娘娘千万保重自身,莫要为了这些琐事惹得王爷不快。夫妻和睦,早日诞下麟儿方是正途啊。”

    方氏却是苦笑:“这话我也只能跟妈妈说说。妈妈且看我这些日子说的话做的事,哪件不是为了讨王爷的喜欢?只是心里终究跟卡了根刺似的不上不下,你说让王爷这般沉迷的若是个女人,那狐媚子我便不动手,自然也有人替我收拾。可如今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出身不凡的公子哥儿,这又算什么事儿啊!”

    王爷不进后院那些小蹄子也就轻狂不起来,这对她这个王府嫡妃的确有利不假,但是她身为王妃到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况且……

    想到后院里那个千娇百媚的贾氏,方王妃眼神一转:“那个贾氏出身的荣国府,听说就是林琛的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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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郡王姬清在马车里面看着几个下人模样的人赶着骡车急吼吼地过去了,有些好笑:“这只怕又是哪位大人见时机不对,想拿银子免灾吧。”

    秦钟坐在他身边,也瞥见了那些个人,这时候就不屑道:“不过是些个胆小怕事的酒囊饭袋罢了。风向不明的时候畏畏缩缩,这时候急吼吼的过去表忠心,还当别人能把他们看在眼里呢。”

    要他说,一开始就麻利儿的将银子还了的那些人家是真聪明,现下还死咬着不还的是真贪婪,这些个见风使舵的便是真无耻了。

    不过任凭别人怎么急着还钱,嘴脸怎么难看,原也不与他秦钟相干。真正让秦钟气闷的其实另有其事前些日子因为户部的事姬汶在今上面前坑了廉郡王一把,今上下旨申饬了姬清一回,又罚了他三年俸禄,弄得整个廉郡王府都好生没脸。

    姬清今日出来,便是因为觉得京中实在是有些呆不下去了,索性干脆去郊外庄子上住几天,却不想竟在出城的时候看到这一出,难免更加郁郁。至于刚被他爹下旨申饬便立马出城玩乐会不会被有心人理解成心有不服,现在的姬清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的,反正现下大局已定,那个位子轮到谁也轮不到他了,他便也懒得做今上的孝子贤孙,谁乐意谁去呗!

    姬清没了坐龙椅的指望,为人也愈发光棍了,什么事儿他都喜欢掺和一脚,本着“我不好过你们也谁都别指望着的心态”在京城撩猫逗狗。他为人又蔫儿坏,最喜欢缩在人后头挑唆,一时间竟是将京城闹得鸡飞狗跳,这时候他老人家出了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称愿呢。

    当初撺掇着忠恒搅混水的时候,姬清一是想挑拨老五和姬汶打擂台他好看戏,二则是的确是想让忠敦那小子狠狠地栽个跟头,就算栽不了跟头,也最好让他好生头疼一番。

    只是没想到,现在今上居然这般维护他,为了他连忠恒的面子都能下,也不知道这时候忠敦那小子该有多得意呢。只可惜今上也是个识人不清的,忠敦那种看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家伙也能被他看在眼里。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今上膝下一溜九位皇子,就姬汶年纪最小,最晚长成。出生的晚本就输了别人一筹,再加上姬汶身后连个拿得出手的母族都没有,也难怪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可谁知后来义忠亲王夺嫡失败,连带着废太子也失了圣心,这两位打头的哥哥都不成器了,其余的皇子自然都会有些小心思。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姬汶这个素来都不起眼的幼弟拔了头筹。

    秦钟见他面色不好,知道他多半是为朝中局势担忧,也不敢劝,只岔开话凑趣:“今年雨水落的倒勤,我虽贪一个凉爽,却也难免担心中秋的西瓜味道不好呢。”

    姬清果然笑了:“才五月呢,你就惦记上西瓜了!雨水多也没什么,要是你吃着味儿不好,我只管打发了人去南边寻去。”

    他心知秦钟好意,也懒得纠结京里面的糟心事,一路上只管和秦钟扯些闲篇,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

    再说了,现下这些窘迫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他开罪了姬汶多少回了,只怕到时候算起来总账来,他只有更难过的!

    倒不如趁着如今皇位上坐着的还是自家老子,他好生乐呵一回,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理呢!

    姬清这样想着倒也像是看开了般,到了庄子上也懒得再管京里面的事儿,门客也懒怠见了,竟似是真的要撩开手一样。

    秦钟见此一面担忧他要就此消沉,一面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如今的局面他们是多做多错,不管姬清心里面怎么想,能安安分分的待在庄子上不给廉郡王府刷存在感便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却不想这世道总是与人过不去,他刚放下心来,庄子上就来了个谁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上门的人。

    与面露愕然的秦钟相比,姬清却是冷静得多,他笑着起身,对着来人一拱手:“二哥。”

    来人却是已经被圣上圈禁了的废太子姬汯。

    经年的圈禁生活,已经磨去了姬汯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身姿消瘦、面色微黄,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人无异,只是他眼中浓重的恨意和戾气却昭示着他的不满与愤怒。

    许是被圈禁的久了,姬汯与他也懒得讲究那一套繁文缛节,直接问道:“你使了人给我去信,说是有要事相商,现在这就是你商量要事的态度?”

    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秦钟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来姬清说什么来庄子上散心,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他居然私下里联系了废太子!

    下意识间秦钟便要阻拦两人继续谈话,却被姬清一个眼神阻止。姬清见他情绪激动,面上仍旧是一片云淡风轻,只淡淡吩咐道:“你且出去守着门,免得有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扰了我和二哥叙旧。”

    秦钟只好郁郁的出了门。

    见他出去了,姬清才对已经面露不耐了的姬汯笑道:“二哥长久在王府里面修生养息,显见着是不愿意理会咱们这些外面的俗人的。只是愚弟这里刚得了个惊天的秘闻,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叨扰二哥,想请您帮愚弟出个主意。”

    姬汯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你我今日为何会面,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你若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讲些酸话,便怪我翻脸不认人。”

    姬清便笑道:“二哥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愚弟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前不久愚弟在太医院的探子送信出来说,父皇大抵也就在这一两月了。”

    果然是个惊天的秘闻!

    姬汯当时就惊得掉了茶盏,只死死地盯着姬清道:“这话果真?若是真的,我这里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二哥若是不信,那愚弟也无可奈何。只是愚弟的出身二哥也是知道的,当年的郑德妃如何权倾一时。虽说郑家权势一朝烟消云散,到底也是留了些东西福泽后人的。是以若是论在宫中的眼线,只怕就算是二哥您也是比不上的。”

    姬清的母亲正是出身当年的郑德妃一脉,也正是这样的出身才让姬清一直郁郁不得志。这些别人不知道,当了许多年太子的姬汯又有什么不清楚的呢?是以当下便信了大半。

    先前姬汯还暗暗惊奇今上进来为何做事如此急躁,像什么催讨户部欠债、收拢兵权之事,半点不像今上以前的作风。又样样事情都让姬汶冲在前面,一开始他还以为今上是要捧杀姬汶呢!现在想想,哪里是想捧杀,分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要先替姬汶树立威信呢!

    “好你个姬汶!先前在本太子身后谄媚的跟条狗似的,没想到却是个深藏不露的。我和老大两个圈禁的圈禁被废的被废,你个姬汶小儿倒是白得了大便宜!一个丫鬟生的杂种,他也配!”姬汯暴躁的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嘴里净是些不干不净的叫骂。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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