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难上梁山 作者:李千重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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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同人]《难上梁山》作者:李千重

    文案

    风格: 男男古代正剧美攻强受黑社会

    梁山众好汉,杀人放火受招安,可惜砍人时张扬得像老虎,

    用计时猥琐得像老鼠,纵然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但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群魔乱舞,若是宋公明哥哥真的坐了金銮殿,只怕天下更乱。

    这样的社会不稳定分子应该怎样处理,才能重建和谐社会?

    各路妖仙豪强,还是压了他们吧!

    第一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1

    且说徽宗年间,这一日正是春季,天气晴和,酸枣门外一个菜园中,一位高大雄壮的大和尚赤着胳膊显露出满臂花绣,正抡着一根混铁禅杖使弄功夫,只见他前后左右满是杖影,竟似水也泼不进一般。

    周围一圈泼皮都看得呆了,一个个啮指嘬牙,心道好厉害的师父,这么一条又粗又长的铁棍子足有几十斤重,大和尚两条手臂的力气只怕连水牛也比他不得。

    泼皮们见他舞得好看,不由得拍着巴掌一齐喝彩叫好,酒肉也吃得更爽快了。

    智深正使得快活,忽听墙外有人说道:“端的使得好!”

    智深听了便收住招式向外看,见墙豁口处立着一个官人,头戴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那人此时口里犹自说道:“这个师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

    众泼皮道:“连这位教师都夸奖,定然是好!我们这下可真正服了!”

    智深有些惊讶,转脸就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方才还没有真正服气,有旁人叫好,才知真的好!那军官是谁?”

    众人道:“这官人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林武师!”

    智深脸上露出喜气,冲着林冲道:“林武师不进来坐坐?”

    那林教头也是个爽快人,当下便跳过墙来,两人相见了,一同坐在槐树下。

    林冲问他的名讳来历,智深毫不隐瞒,敞开来说道:“洒家本是关西人,叫做鲁达,原本在经略府作提辖,只为杀的人多了,只得出家作这鸟和尚。师父给我取法名叫做智深,要说俺那师父也有些不着调,似俺这等粗人,还有什么深智慧?这个且不说了,我幼年时也曾到过东京,还认得令尊林提辖。”

    林冲一听,原来竟是世交,不由得大喜,如今世上凉薄之人多,热血之人少,林冲虽一向稳重谨慎,今日见了这等豪爽直率之人也觉得心中畅快,热血微微涌动起来,当即便拜智深为义兄。智深既佩服林冲的武艺,又敬服他那一种进退有度的风度,立刻就把他当亲兄弟看了。

    于是席上又添酒肉,两人便闲聊起来。

    智深问林冲今日为何到此,才知道他今天是与张氏娘子来间壁岳庙里烧香还愿,林冲路过这里,因听得有人使棒,便立定了观看,着使女锦儿自去陪娘子去庙中进香,因此两人才得相遇。

    林冲笑着问:“师兄为何在这菜园中?是嫌城中吵闹么?”

    智深一摆手,道:“兄弟可别提了,洒家在五台山待不住,俺师父修书一封与这大相国寺智清长老,打发我来讨个执事做做。叵耐那智清不识真人,不把与我都寺、监寺,只让我来看这个菜园子,还说什么论功论等,逐年抬升,这倒像是军中一样,积年的军功才由小兵升作指挥哩!洒家在这菜园也只须待一年,这一年看管得好,只怕明年便升塔头,后年便是浴主,再一年便是监寺了!那时兄弟你到大相国寺去,我定然让那帮和尚穿了新做的袈裟,排了队迎候你!”

    林冲笑道:“师兄好志气!我早就看着这个菜园的原管老师父可怜,附近营内军健们常来侵扰,不是放羊放鸡就是偷拔萝卜青菜,那老师父也管不得,每日闭门缩头,好不凄惨,如今得师兄来主持,可振作了精神,终于管得好了!师兄有此功劳,明年定然高升!”

    智深冷笑一声,道:“如今这世道一塌糊涂,让人的心也冷了,当今什么国之栋梁,都不过是戏台上的帝王将相,大家耍着玩儿罢了,哪曾建真正的功业。洒家在这和尚庙里看红尘中事,也只落得好笑,谁耐烦当真给这一帮秃头当头儿?”

    林冲微一皱眉,转圜道:“师兄身处佛门清静之地,却仍是恁大火性,世事也未必就如此昏乱了。”

    见智深瞪眼要驳,林冲忙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野,师兄隐居于这菜园之中,也是个高于凡俗的隐士,师兄且在这里修身养性,将来自有出头之日。”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枪棒,林冲要过了智深那根铁禅杖,在手中一掂,叹道:“师兄这禅杖足有六十斤!”

    智深笑道:“这铁杖有六十二斤重,俺本来要打一个九九八十一斤重的,那待诏道是太肥了不好看,才劝我打了这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我用着虽轻了些,倒也好使。”

    两人正说着,忽然使女锦儿慌慌张张赶过来,脸都急红了,在墙缺边叫道:“官人,这会儿再休要闲坐,娘子在庙中与人合口!”

    林冲连忙问:“娘子一向贤淑好性儿,因何与人合口?她如今在哪里?”

    锦儿道:“娘子烧了香从庙中出来,撞见个奸诈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疯言疯语不让人走!”

    林冲顿时急了,匆忙与智深作别,跳过墙去和锦儿径奔岳庙中来。

    来到岳庙前,只见数个拿着弹弓吹筒粘竿的帮闲都立在栏杆边,胡梯上一个穿绫着锦的年轻后生摆出一个玉树临风的样子,背对林冲立着,正拦住张氏娘子笑嘻嘻地说:“小娘子请上楼去,小生有些衷肠话儿与娘子说1”

    张娘子红了脸,正叫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狠狠抓住,只一扳就扳转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该当何罪!”

    林冲恰待下拳去打,忽然认出这是本管高太尉的独养儿子高玉高衙内,这高衙内因是独苗,长得标致又千伶百俐,素日最得高俅爱惜,他年少放浪,在东京专一倚势豪强飘风逐月,哪管良人歌姬百事不忌,竟是无人敢惹!

    高玉只觉得肩头像是被铁钳子夹住一般,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抓住林冲扳住自己的那只手,叫道:“林冲,你想当街行凶么?手上这么大的劲儿,要疼死本衙内吗?还不放手!”

    林冲刚才一看这人的面容竟是高玉,手上立刻就软了,再一听他说这话,又有旁人劝放手,他只得顺势放松了手,冷冷地瞪着高玉。

    高玉此时还不依不饶地叫着说:“林冲,你吃多了酒么?居然昏了头,来管本衙内的事,这么多男人,偏你要来英雄救美充好汉!”

    众闲汉见要争斗,一齐过来劝道:“教头休怪,衙内不识得,多有冲撞。”

    高玉这才明白原来这美人竟是林冲的娘子,心中一时有些发虚,再见林冲只是怒目而视,并未动手,胆气却又壮了起来,扬着鼻孔冲他哼了一声,在一群帮闲的前呼后拥之下出庙上马去了。

    林冲眼睁睁看着那伙人扬长而去,胸中虽怒火熊熊却哪里发作得出来,只觉得自己一身武艺,到此竟全无用处,非是输与英雄好汉,只这么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自己也奈何他不得,枉称男儿大丈夫。

    林冲强压怒气,带着妻子和锦儿转出廊下正要离开,只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中。

    林冲见了,心中一惊,叫道:“师兄往哪里去?”

    智深道:“我来帮你厮打!要打的人在哪里?”

    林冲劝道:“师兄休急,这乃是误会,本管高太尉的衙内因不识得荆妇,一时鲁莽,如今他已知道错了,方才已是走了。这等事本不当容让,奈何高太尉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为报他的恩,于此事也只能以德报怨,放他这一次罢了。”

    旁边几个泼皮道:“林武师大人大量,这事处得是,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

    智深一拨拉那几个泼皮,道:“林兄弟,你怕他本管高太尉,洒家却怕他甚鸟?俺若看见那撮鸟,定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你何时要报仇,记得唤洒家与你去!”

    林冲连声称是,泼皮们也劝,只道明日再做理会,这才把智深劝住了。

    智深乜斜醉眼望着张氏,道:“弟妹,俺是个粗人,你休要笑话。兄弟,咱们明日再得相会!”

    然后和那帮泼皮光棍自去了,泼皮们拥着智深又唱又叫一路往后走,倒也热闹兴旺。

    林冲三人自回家去,三个人都是闷闷的,无人再提此事,林冲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且说高衙内那一日见了林冲娘子那个美人,正兴致高昂之时,偏是被林冲撞破,宛如一桶冰水浇在烈火上,这般寒热夹攻,更是万分难熬,因此整日怏怏不乐,没撩没乱,茶饭都懒待吃,也不再出去玩耍,只在府中纳闷。

    数内有一个帮闲叫“干鸟头”富安,最是人才出众,心思伶俐,眼看高衙内如此一番模样,心思转了几圈儿,便明白了,独自一个溜进来伺候,笑嘻嘻对高玉说:“衙内近日面容清减,心中少乐,小人好生担心,真比我亲爹病了还着急!”

    高玉懒懒地说:“担心又如何?你又不知我心中之事,真是相交满天下,知己有几人。”

    富安笑道:“小子一心为着衙内,这事一猜就着!衙内是思想那个双木的,小子猜得如何?”

    高玉眼睛一亮,道:“你真是我第一心腹之人,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几年我也见了许多好姑娘,不知怎的只爱他,心中为他好不着迷,不能与他在一起,只觉得做什么都无趣儿。你甚有见识,若有法子得他,我自然重重赏你。”

    富安奸笑道:“衙内忒老实了,这有何难?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妨!他武艺好又如何?这天下可不是靠着武艺好就行得通的,岂不知武艺之上还有‘权势’二字?他现在太尉帐下听使唤,每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否则轻则刺配了他,重则便害了他性命!衙内只要拿捏住了这一点,要什么他敢不乖乖送上来?还用愁得这样!衙内的心还真是太软善了!”

    高玉闻言大吃一惊,道:“富安,我就知道你是个蠢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心爱林冲,一心和他交鸾配凤,怎肯伤他?幸亏我还问问你,没有不分青红皂白让你放手去办,否则若是伤了他,我岂不是要心疼死了?你可真是个狗头军师!”

    富安仿如一个霹雳打在头上,顿时也惊呆了,心道我的娘啊,原来衙内心心念念的竟然是“他”,不是“她”!

    那边高衙内斜卧在软榻上兀自念叨不休:“我也不知怎的便看上了他,那林冲猿臂蜂腰,一身武艺,一把子好力气,寻常时让人哪有心压他?看着他那个身量,不被他压上就是万幸,就算压了他,长条条硬邦邦的也让人倒胃口,可衙内我这一次怎么就想吃他?我成天想着他,梦里都是把他脱光了与他滚在床上,一发这个梦,我就浑身发热饿,像被火烤着一样,我活了二十岁,还从没有对什么人想成这样,若是不能得他,我就要被熬死了!我说富安,你鬼主意多,快帮我想个法子!”

    富安傻了眼,嘴里虽然“是是”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衙内,你还是看上林冲的娘子吧!

    第二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2

    过得两天,这一日高衙内的病仿佛突然便好了,早早起床收拾妆扮起来,身上穿了一件绣花锦袍,头上是一顶鲜妍的花帽,脸上用茉莉面药擦得粉白,嘴唇上还涂了口脂,红得像鲜樱桃一样,揽镜自顾自以为俊俏风流,是个难得的美郎君。

    然后他便轻飘飘地走出门去,骑了马直奔闹市酒楼。

    林冲一连几天在家里只是烦闷,懒得出门,每日公事完了只在房中困守,连枪棒也不怎样练,娘子看他忧愁郁闷,也不知该怎样解劝。

    这天早上,忽然有人敲门,林冲开门一看,原来是陆虞候。

    陆谦见林冲出来,打量了他两眼,便笑道:“林兄,这几日怎的在外面总不见你?莫非是病了?瞧你脸色发白,眼底暗青,难道是感染时疫?若是身体不爽,便不要当差应卯,向太尉告假在家里休息几日便了。”

    林冲摇头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只不过心里烦闷,懒得出去而已。”

    陆谦眉眼一弯,笑容更深,道:“我就说怎么无精打采,原来是连日拘在房中困成这个样子,你这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总待在家里怎么成?就无病也变成有病!你若是心中不耐烦,人道是‘酒是忘忧散’,我们便去大酒楼里喝两杯,正好解闷,樊楼里新添了菜式,我们便去喝上几杯,你便也不闷了。”

    林冲接连在家里闲坐几日,也是静极思动,便请陆谦到屋内喝了两杯茶,然后便换了衣服和他出去。

    张氏娘子还赶在后面说:“大哥,少饮早归!”

    陆谦回头笑道:“阿嫂且放宽心,定然少饮,不会伤身。”

    两个人在街上闲走了一阵,林冲看着宽宽的街道两边那一间间热闹的香药铺、头面铺、绸缎铺、茶馆酒肆,觉得心胸也舒展开不少,眉头也没有那么紧锁了。

    陆谦察看着他的脸色,谨慎地问:“兄长脸上可算晴了,之前何故烦恼?”

    林冲叹气道:“陆兄,这话我只与你说。我自幼习文练武,本想报效国家,博得个显身扬名,方不负男儿八尺之躯,可惜空有一身本事,却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陆谦惊疑地说:“兄长何出此言?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不知兄长的本领是第一?我看高太尉也高看兄长一眼,对兄长不像对其他人那般严厉,少有训斥,兄长小心伺候着,定然升迁有望!何必慨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林冲心事难言,只是不住摇头。

    陆谦问了几句见撬不出来,便也不再多探,领着林冲便来到高高的樊楼门前,上了两层的砖石台阶,进了雕画精美的酒楼。

    陆谦对过卖说:“要一间济楚阁儿,酒果都要鲜洁。”

    林冲忙道:“陆兄,我们往常一向是在下面坐的,今日也只在下面坐坐便了,倒也悠闲自在。”

    陆谦笑道:“兄长不必多想,我们虽比不得那些富商,好歹也是有职位在身,今日便上去受用一番又有何不可?今日在雅间好好与哥哥散闷便是!”

    过卖笑着说:“贵人请往上面走!有上好的雅间酒菜!”

    两人被那伶俐的过卖引着直上三楼,过卖走到最里面一间阁儿门前,打开房门,林冲往里一看,立刻就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走,却被身后的陆谦抵住腰眼,说:“啊呀兄长,好好地为什么转身就走?这么不愿意与小弟饮酒么?”

    林冲对着朋友不便使强,只得说:“陆兄,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要办,今日少陪了。”

    酒桌后面那年少郎君几步跑到林冲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说:“林冲,我今日好意摆酒给你赔礼,你怎么连话也不与我说一句,本衙内连和你说话都不配么?”

    陆谦也拦着林冲,道:“既然衙内有心,兄长好歹坐坐,不然太尉面上须不好看。”

    林冲一听他提到高太尉,脚步便有些迟疑,离去的势头也不那么猛了,犹豫着便被两个人推拉进了房间里。

    高玉和陆谦将林冲强按着坐在了上首,两人一左一右相陪。

    高玉一双眼睛直往林冲身上瞟,笑问:“林教头,我今日特意置酒与你赔话,你可莫要再恼了。你素日喜欢吃些什么?就让他们送上来,你吃得开心,我才开心,我再陪你好好喝几杯酒,你就饶了我吧!”

    林冲听着他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身上发冷,定了定神礼貌但却冷淡地说:“衙内不必客气,过去的事便过去好了,不知者不怪。衙内安坐,林冲告辞了。”

    高玉见他站起来又要走,连忙两手抱住他的胳膊身子往下坠,死命拉住,委屈地道:“你还说不恼?若是真的不恼,怎的连一杯酒都不肯同我喝?你莫要走,若是走了就还是在恼我,我再不答应的!我花花太岁……我高衙内今日若是不能与你把酒言欢,誓不肯罢休的!”

    林冲冷眼看着这小白脸,心道这位太尉公子脑子没出问题吧?他调戏了自己的娘子,还想与自己畅饮欢笑,说出的话又不伦不类,真是糊涂透顶不学无术!像这样的酒囊饭袋却高居于自己的头顶,自己则只能屈膝隐忍,天道何其不公!

    林冲坐下来冷声道:“衙内到底要如何?”

    高玉见他又坐了下来,立刻喜笑颜开,道:“我只是想和你吃一顿饭再聊聊天,你且说你喜欢吃什么?”

    “随便。”

    高玉央求了好一会儿,林冲只是不说,高玉有些没辙地看向陆谦,陆谦只得笑着说:“衙内,教头最喜欢吃鱼虾河鲜,鸡鸭也吃得,猪肉羊肉倒罢了。”

    高玉听了眼睛一亮,立刻一迭声地吩咐过卖:“快将你们最好的鱼虾蚌蟹都拿上来,再要一盆龙凤羹,一盘八宝肥鸭,再要一壶花雕,快快送上来!”

    过卖殷勤地连声应着,最后还加了一句:“衙内,今儿有新到的河豚,您和教头要不要上一只?”

    高玉凤眼一瞪,道:“我与教头今日第一次相会,怎么能吃那要命的东西?河豚虽好,也要有命吃才行,衙内我龙肝凤胆还没吃到嘴里,先不想冒险!快去快去!”

    过卖连忙出去传菜。

    高玉见过卖关上门出去了,便巴在林冲身上,千教头万武师地央告,只求林冲不要生自己的气,还说自从那天一见便仰慕林冲风度,愿意和他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朝夕追陪,情同骨肉,要林冲千万别嫌弃。

    林冲听着他在自己耳边不住罗唣,只觉得万分不耐,但高衙内好言好语地说话,自己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能强忍着厌烦坐在那里听着,却一句话也不回答,只不时用眼锋扫向陆谦。

    这时酒菜一样样送上来,高玉见林冲坐在那里不动,抿嘴一笑便抄起筷子夹起盘里的鱼肉虾仁放在他面前的小碗里,说:“教头多少吃一些,别饿坏了肚子。你自从坐在这里就一眼也不看我,不肯理我一理,只顾甩脸子给人瞧,让人好不难受,这酒菜你好歹吃一点,也不枉了咱们酒楼相会。人家好可怜,前两天几次三番派人请你吃酒,你却理也不理,今日陆虞候一邀你,你便出来了,好不厚彼薄此!人家一想就伤心!教头,你快吃啊,你不吃怎见得不怪我了?”

    林冲被他缠不过,只得提起筷子敷衍着吃了几口。这时陆谦告了声“解手”,便出去了。

    高玉见他张开嘴吃东西,好像看到什么好看的图景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动着的嘴唇,仿佛觉得林冲咀嚼食物的样子特别动人,巴不得自己也被他吃下去一样。

    林冲有一会儿没听到他说话,心中有些诧异,便向他望了一眼,这一眼可让林冲从心里往外腻歪,只见高玉一脸花痴的表情看着自己,就像发春梦的少女一样。

    高玉这时竟伸出手去摸林冲的脸,痴痴迷迷地说:“好个豹子头,长得真是威风强健!”

    林冲见他雪白带着香气的手摸了上来,顿时脊背发毛,连忙一扭脸躲了开去,压住火气道:“衙内请尊重!林某不是猫儿狗儿!”

    高玉眼泛桃花吃吃地笑着说:“我自然晓得教头厉害得很,哪敢将你当小猫小狗?我知道你是一头老虎,瞧你的胸膛多么厚实硬朗,摸上去就像石头一样,可惜隔着衣服摸得不够爽快,若是能直接摸到那硬实的皮肉,那可就太好了。林冲,自从那一日我见了你,就再也放你不下,睡里梦里都是你,我想你比想任何一个小娘子都厉害,你若是和我好,我保你今后顺风顺水,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林冲被他乱摸着胸腹,再一听他这些话,哪还不明白高玉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顿时胸中一股怒火上升,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拉脱了高衙内的手,站起身来怒喝道:“衙内,林某不是卖身求荣之人!我行得正做得正,将来自会凭着一身武艺挣出一个前程来!岂能做这种无耻淫滥之事?衙内看错了林冲!”

    说完抬起腿便要离开。

    高玉见林冲翻脸,胸中一腔情意顿时像被冰水淋了一样透心拔凉,他只当自己说出允诺富贵的话来,林冲总要给自己几分面子,哪想到竟是直接炸了火炮,这汉子竟立刻要走。

    高玉死命拉着林冲的胳膊,被林冲拖着行了几步,见林冲去得坚定,他鼻子一酸,声音里竟有了一丝哭腔:“教头,可怜见救俺!我说了这半天,做小伏低,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林冲转身便要使力硬拉脱他的手,高玉被他的铁腕拉得手疼,顿时大哭起来。

    这时陆谦忽地从外面进来,见里面闹成这个样子,忙解劝道:“兄长休要急躁,衙内身子娇贵,比不得我们这些粗糙之人经常摔打的,只怕你稍一用力,他便要脱臼,那时太尉定然心疼。纵然衙内纠缠,却也只是哀告央求,未曾用强也未伤人,兄长若是伤了他,只怕到了衙门里去也说不过。”

    林冲看着这吊在自己胳膊上的小白脸,只见他仰着的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哭得如同花猫一样,眼睛哭得红红的,连鼻头都发红,一副可怜相,两人若是这个样子出去见人,别人定会认为是自己欺负了高玉。

    陆谦作好作歹地当和事老,道:“好了衙内,教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他并无此心,您也不必勉强,你们二人今日本是为了和解,若弄成这个样子可是尴尬得很了,不如你们最后喝一杯酒,这件事便了了吧!”

    说着陆谦拿起酒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分别递给两人。

    高玉和他对视一眼,眼神闪了闪,刚刚耷拉下去的嘴角又翘了起来,说:“是啊教头,这杯酒你就喝了吧,你喝了酒,我便不缠你,前面的事只当是算了。”

    林冲极为不耐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迈步就向外走。

    这时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林冲立刻觉得不好,自己刚才虽然被这小子气得发晕,但现在这个样子绝不是因为气恼,难道自己竟中了迷药?

    林冲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狠狠一咬舌尖,舌上的刺痛立刻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两臂一晃,甩开一左一右拉住自己的两人,踉踉跄跄疾步向雅间外面走去,跌跌撞撞几乎是滚下楼,耳鼓中还隐隐听到后面传来男子的呼唤声,那声音非常模糊,就好像隔着几层厚厚的棉被一样。

    林冲来到樊楼门口,这时他已经浑身发软,再没了力气,马上就要跌倒,忽然前面伸过一条粗壮的胳膊一把捞住了他,一个雄浑的声音问:“贤弟,你怎么了?”

    第三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3

    房间里,林冲直挺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沉沉正在睡着。

    张氏娘子看着丈夫这昏睡不醒的样子,只吓得六神无主,对智深说:“师兄,我官人这是怎么了?往常他出去吃酒也不曾醉成这样,什么酒的劲道这么大?”

    智深道:“弟妹,这事你却不晓得,我林兄弟他却不是醉得昏睡,乃是中了迷药,这是江湖中下三滥的手段,有那黑店专门配了这等蒙汗药给过往的行人下在酒饭里,麻翻了人便要谋财害命。我作军官时也曾在外面行走,江湖上的事情虽然不是很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只是林兄弟生于东京长于汴梁,一生只在军营里当教头,没有行走过江湖,他虽然精明谨慎,却不晓得这里面的猫腻,所以才着了道儿。不过我却没有麻药的解药,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林兄弟药效过了自己醒过来,估计今天晚上怎么也该醒了。弟妹且放宽心,蒙汗药只是让人长睡,于身子却是无碍,洒家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看兄弟。”

    张氏一直送到门口,再三拜谢了智深。

    当天晚上,林冲终于醒了过来,他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般混混沌沌,勉强用手扶额支起身子,挑开沉重的眼皮,只听身旁有一个女子惊喜地声音道:“官人,你醒了!”

    林冲凝聚起涣散的眼神定睛一看,眼前那略有些模糊的身影乃是自己的妻子。

    娘子扶住林冲的身子,关切地问:“官人,你现在觉得身上如何了?可有哪里难过么?鲁师兄说这迷药只是让人沉睡,倒不会让人生病,你睡了这大半天,如今觉得怎样?若是不舒服,便连夜去请陈太医。”

    林冲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觉得脑子里清明了一些,放缓了口气道:“娘子不必忧心,我没什么事,只不过睡了这许久,身上有些发软,还有点口渴,你倒杯茶来给我吃好不好?”

    娘子连忙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丈夫。

    林冲喝了一杯茶,口中的燥苦终于缓解了一些,他长吁了一口气,靠在床头看着桌子上燃着的那支蜡烛,这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蜡烛的火焰不住跳跃着,房间中却仍然显得昏暗,摇曳的烛火让人的心也飘忽起来,他回想着自己这一天的遭遇,简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娘子道:“官人,你躺了这一个下午,晚饭也没有吃,可觉得饿么?我给你做一点宵夜来吃可好?”

    林冲摇头道:“不用了,我整个下午一动不动地,也吃不下什么,倒是让娘子为我担忧了,只怕你晚饭也不曾好好吃得,如今我已经好了,娘子该再用一点饭食才是。”

    娘子叹了口气,道:“你无故遭此灾祸,谁还有心吃什么。官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和虞候去喝酒,却被麻倒了回来?樊楼乃是东京第一等的酒楼,难道还能像荒郊野外的小店一样害人么?”

    林冲心中一阵气恨,一股又酸又苦的滋味在胸膛间升了起来,并且弯曲回绕着辗转纠缠,就像一条蛇一样,但对着妻子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敷衍了两句,道:“可能是那酒不好,不知怎的过卖端上来给了我们。反正我也无事,娘子就不要再忧心了。天色已经不早,你我安置了吧。”

    张氏娘子见丈夫如此说,知道他不愿多讲,便贤德地不再追问,脱了衣服又吹熄了蜡烛睡在床上。她这一天又惊又怕,早已十分疲倦,现在见丈夫已经好了,便再也支撑不住,过不多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林冲已经睡了一个下午,这时再也睡不着,本想下床走动走动,又不好吵了娘子,只得僵躺在那里眼睁睁直瞪着黑漆漆的床帐顶。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奇峰怪路让人难以料想,自己活了三十五岁,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事,高衙内那日明明看上了自己的娘子,现在为什么要和自己讨好?高玉那颗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自己一个年过三旬的壮汉他居然也有兴趣,峰回路转把目光从自己娘子身上放到了自己身上?

    最可恨的是陆谦居然还帮着他给自己下药,若是没有鲁师兄路过酒楼将自己带回家,那两人一定会将自己重新扶回雅间,只说是扶醉人回去醒酒,哪个敢拦他们?雅间靠墙壁的地方有一张软榻,本来是给饮酒的人休息的,高衙内那时便会将自己放在上面,做他想做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被剥得像一头待宰的公猪一样横躺在上面,高玉那贼子则赤身裸体地压着自己操刀屠割,变着花样尽情玩弄,林冲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身上一阵恶寒。可怜自己一世英雄,若是落到那步田地,林冲真不知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林冲脑仁儿上一跳一跳地疼,胸口的热血一阵阵涌起来又退下去,便如同海潮反复冲刷沙滩一样,这事的主谋是高玉,若按林冲以往的性子,便该狠狠收拾他一番,但一想到高玉的身份,他所有的怒气便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全都蒸发了,一腔恨意全都转到陆谦身上,口中磨着牙不由得低声骂了出来:“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称兄论弟,今日倒来害我!”

    林冲一直辗转到后半夜,这才慢慢睡了过去,到了第二天早上,对殿帅府只推身子不舒服,提了解腕尖刀便去寻陆谦。到了太尉府前巷内陆谦宅门外,只见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一丝儿声音皆无,仿佛连院中树上的鸟儿也被吓得不敢言声,草丛的虫儿也不敢叫了一样。

    林冲在门前转了几圈,连连打门,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的庭院中竟似传来了回音。林冲心中暗忖,这厮倒是跑得快,居然躲起来了,定是躲到太尉府去,料定自己不敢到那里拿他。

    这时旁边一道门打开了,隔壁出来了一个老叟,头探出门外,身子还缩在门内,看着林冲道:“教头找虞候么?他昨晚便没有回来,不知去了哪里。教头再休要打门了,我家房梁上的灰都掉下来了”

    林冲一看,原来是陆谦的邻居申伯,便微一欠身,道了一声“叨扰”,眼看着申伯关了门自进去了,他却也不离开,仍是在陆谦门前巷口兜来兜去,就像豹子在兔子窝前巡视一样。

    到了中午,林冲终于回了家去,一进门便看到鲁智深正从里面出来。

    鲁智深见了林冲,立刻高兴地说:“林兄弟,你可回来了!俺今日来你家看你,可巧你出去了,本来正待要走,恰好你回来了!”

    林冲看到他,满心感激地说:“师兄不要走,不是今日师兄来寻我,我也要去找师兄,我们且在家里喝几杯!”

    张氏娘子见丈夫留智深吃饭,忙亲自下厨做了四色菜肴,又上了一碗鱼汤,烫了两壶好酒给他们兄弟畅饮,然后见丈夫似乎有事情要和智深说,便避去了内室。

    林冲举起酒杯道:“师兄,昨日幸亏你救我,否则林冲一世的名声便就此污了!师兄乃是救了我一命!”

    智深一口把酒喝干,道:“贤弟,我也是奇怪,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你又是个汉子,别人迷你做什么?樊楼可不是这样的地方!我因为连日来不曾得见兄弟,心中着实想念,昨天便进城来寻你,哪知经过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你跌跌撞撞地下来,像是吃醉了酒,我一搭手,你就倒在我怀里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心中不痛快,所以才喝醉了酒,谁知道见你两只眼闭得死紧,竟像是中了迷药,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冲长叹一声,道:“师兄,不必多说了,总归是林冲命犯小人,遇着这场灾祸,今后我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智深一皱眉,道:“贤弟为何吞吞吐吐,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我把你当亲兄弟一般,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对我说,若是有人欺你,我定帮你去厮打!难道还是那高衙内么?”

    见林冲面色一变,智深陡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道:“定然是他!我就说昨天看到楼梯上有两个人追了来,其中一个细长身量的小白脸恍惚在哪天见过,现在一想可不就是那高衙内?那天他上马离开的时候我略略望见一眼,现在再一想,就是那个淫滥无耻之人!他将你迷倒要做什么?莫不是还在图谋你家娘子?”

    林冲脸上立刻有些发白,酒也喝不下去了,坐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智深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断定了心中所想,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那厮到底想要如何?难道想把你迷晕了放到太尉府里,让娘子自己过去领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真真好歹毒的奸计!林兄弟你放心,洒家这就去太尉府门前守着,只等那厮出来,俺跟着他到了僻静之处,狠狠捶他一顿给你出气,也让他知道害怕,今后再不敢找你的麻烦!”

    鲁智深说完提起禅杖就要走。

    林冲心中一惊,方才的怒气暂时也顾不得,连忙站起来狠命拉住智深,道:“师兄高义我明白,但高衙内又不曾真的做了什么,你若是去打他,倒显得我们理亏,他回头到开封府一告,衙门里遣人捉拿,师兄这块头身量甚是显眼,可不是一拿就着?那时我夫妻在东京也住不得了,天下茫茫又不知该投奔何处。我晓得师兄是一心为我,但还请师兄暂时消消气,俗语云‘退一步海阔天空’,又云‘小不忍则乱大谋’,看在恩相面上,我也不好为难他的儿子。”

    智深被他死拉活劝地硬是按在椅子上坐了,见林冲无论如何不肯让自己为他报仇,智深也觉得气闷,道:“贤弟,我本来看你是条好汉,敢作敢当,再不受人气的,可奈何就是怕了那高太尉?这般缩着头委曲求全,枉费你一身好功夫!况且你什么都要忍,又要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林冲无奈地叹息道:“师兄说的是,林冲也觉得自己窝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我好歹作着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走出去也有两分脸面,若真的万事不顾地痛快一时,今后又该如何?难道去落草?就算深山草泽中也讲究个先来后到,难免结党分派,林某一生刚正,再学不来那些,在那山寨之中岂不是也不舒心?还枉担了个贼名,再不得见天日。所以小弟如今只有忍,忍过这一时也就好了,谅那高衙内也没长性儿,一直找我的麻烦。”

    智深听了也觉得没有太好的路子,只得恨恨地说:“兄弟你休要想得那么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防来防去,百密终有一疏,只怕抓住个机会便让他害了!”

    林冲苦笑道:“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小心谨慎,高衙内是个浮浪之人,过得三月两月也就忘了。”

    智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道:“但愿如此!兄弟休怪,这酒哥哥实在喝得太闷,再喝不下去了,哥哥回菜园子里去了,在那里耍一回禅杖倒还痛快一些!”

    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林冲带着三分羞愧送了智深出去,回来便看到娘子伏在床上正在痛哭。

    林冲立刻慌了,忙问:“娘子,你这是为何?因何如此伤心?”

    娘子抽泣着说:“官人,我刚刚都听到了,都是我给你惹祸,高衙内背靠大山,人多势众,我们怎么斗得过他?这一次还险些伤到了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该如何是好?莫若我们出去躲上一阵,过了这一阵的风头再回来?”

    林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娘子莫忧,高衙内这一次倒不是冲着娘子,只是一时不服气罢了。我那禁军教头的职位虽不是很高,但也极是抢手,若是我无故请了几十天的假,只怕差事不保,他处也难以觅得这般丰裕的事做。东京居大不易,难道你我二人要吃糠咽菜过日子?如今少不得权且忍他一忍,待过了这段风浪也就好了。娘子莫担心,这件事再摊不到娘子头上。”

    第四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4

    太尉府中的后院内,高玉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床前站着两个心腹之人,一个是富安,另一个赫然是陆谦。

    高玉恨恨地瞪着富安,骂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你找来的那麻药不是说让他一喝就倒吗?为什么还让他走出了那么多路!眼睁睁被个大胖和尚劫了去,到嘴的鸭子就飞了,让人空欢喜一场,好不丧气!我的林冲啊!”

    富安的獐头鼠脑一缩,委屈地说:“我明明和江湖好汉买了最厉害的迷魂散,那人说即使是一头牛也麻得倒,哪想到林冲竟然比牛还强,居然连楼梯都下得去,真不愧是衙内惦念的人,着实厉害!”

    他这一记马屁拍得高玉甚是舒服,陶醉地晃着头道:“那是自然,本衙内看上的岂是一般人可比?连麻药都麻不倒他,真是好壮健的身子,若是衙内我压在他身上,那可得有多带劲儿?可比跟女子交合有味儿多了!”

    富安见他不再责怪自己,连忙再拍上几句以图把自己的主子奉承晕掉:“妙极妙极,衙内您若是骑上豹子头那匹悍马,看着他在您身下扑腾,可却怎么都脱不出您的胯下,那滋味儿可真像喝了烈酒一样,千万分的过瘾!”

    高衙内两眼发亮,眼前的幻想让他的魂儿都要飞了,痴痴迷迷地说:“林冲身上的肉一定是凸起来一块一块的,那天我摸了他胸口,硬得像块砖一样,若是光着身子压上了他,不知是何等美妙滋味。可恨啊可恨,那天我们本来就要得手了,却被那贼和尚捞了去,不知林冲竟然有这样的朋友,可是大大的棘手!富安,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那和尚便心里发慌,总怕他伤着我。唉,林冲这一回定然更加恨我,听说他这几天都拿着一把刀子在外面转呢,我连日来都不敢出门,生怕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子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妈呀,太吓人了!”

    陆谦见他脸色泛白,心中又好笑又鄙视却又有些发苦,脸上却仍是一片恭敬,皱眉叹息了一声,道:“衙内何必害怕!那林冲是个知法度的人,他上一次又不曾失身,哪能真用刀子捅人?我与他自幼相交,最了解他不过,他虽然功夫好,却不会杀人的,抓到了我顶多痛打一顿,若是见到衙内,连您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动的,总之是小人倒霉。可惜我们俩二十几年的交情啊!如今他连日在我门前转悠,我怕他打,一时也不敢回去,真是‘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高玉见他脸色郁闷,也有了些同情之心,便安抚道:“陆谦,你为我出力,本衙内自然知道,等我得了林冲,定然好好谢你,让我爹提拔你作个有权势的主官,也不枉了你为我鞍前马后地效劳。”

    陆谦一听,脸上的抑郁马上转为喜色,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衙内提拔!若能得蒙太尉重用,陆谦定然誓死效劳!”

    高玉倚在床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旁边富安一听,眼里也放出光来,谄笑着道:“衙内,我为您出谋划策也不少了,若是事成,您能不能和太尉说说,让我也……”

    高玉斜着眼睛“嗯?”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想弄一身官皮来穿穿?”

    富安连连躬身点头,道:“是啊是啊,衙内,在衙门里干事多威风啊!前呼后拥,人人见了都得赔笑行礼,还多有钱钞,我家几代人都是白身,我若是能穿上一身官服,那可就是鱼跃龙门了!”

    高玉懒懒地一笑,道:“切!你想的可真不错,可就是心大了点儿!你和陆谦比?陆谦自幼读书,什么《春秋》《史记》当真读了好几本,你听他说话,没几句就能拽文,什么杜鹃斑鸠的,做官倒或许真能成个样子,你一向不学无术,就仗着三教九流的馊主意多,要是当官还真未必撑得起那个架子!既这么着,你非要做官干什么?衙内我多多给你钱,你又是我的心腹,宰相门前七品官,谁还能小瞧了你不成?你就乖乖跟着衙内我混吧!”

    富安脸上一副牙疼的表情,咧着嘴道:“好哩我的衙内!您要压什么人,小闲儿就给您按着他手脚,保管让您舒服畅快!您只要别忘了小闲儿的鞠躬尽瘁就行!”

    高玉道:“忘不了!只是如今这事怎处?大好机会被他跑了,我心中就像滚油在烧一样。”

    富安拍着胸脯道:“衙内放心,都在我身上!我们下次再找他别的朋友,引他到家里去喝酒,里外两层门都锁了,重重地下了蒙汗药,看他还能挣扎得起不能?”

    陆谦皱眉道:“只怕不妥,林冲为人精细,只怕下一次再不肯吃亏,他又武艺高强,还是个有职事之人,想要威逼用强也不能够,衙内若真安心要长远得他且无后患,只怕要太尉帮手。”

    高玉苦了脸,道:“我爹爹只为我成日不务正事,已经说了我几次,我干的这些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哪敢让他帮忙?那岂不是要给他骂到一头狗血?”

    陆谦微微一笑,道:“衙内多虑了,太尉只有您这一个儿子,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独苗,平时只为怕衙内伤了身子才稍加规劝,哪曾当真恼了衙内?林冲全副家当前程都在殿帅府,就像在太尉手里捏着的蚂蚁一样,我们且让太尉摆布他,只要使一成的力,衙内便能得十分的好处,岂不是轻松便宜?”

    高玉略有些害羞,道:“这事我可怎么去和爹爹说?”

    陆谦笑道:“衙内不用自己去说,您只要越病越重便好,其他的事都由我和富安来办。”

    太尉府中高衙内果然病得一日重过一日,每天只吃一碗粥汤,眼瞅着就瘦下去了,每日里长吁短哼哟唉哟,整天只在床上挺着装死尸,高俅连着给他请了几个太医,开出的药高玉却都不肯吃,在床上翻来覆去只顾哼哼。

    这天高俅在殿帅府办公,心中放儿子不下,特意差了一个得用的老都管到宅子里看视儿子,还叮嘱道:“老侯,你且看看我那孽障心中到底爱的什么?我总觉得他这病来的蹊跷。”

    侯都管领了命来到宅中,进了高玉的卧房,看到高玉头上扎了一块白绸帕子正躺在床上哼唧,脸上又黄又瘦,倒似比昨天又瘦了一圈儿,头发花白的老都管赶忙扑上来拍着床叫道:“我心肝宝贝的衙内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太尉在前面坐衙也不放心你,特为让我回来看看,衙内你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弄得病骨支离,瘦成一条条了!”

    高玉掩面哭泣道:“老侯,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可惜我爹生养我二十年,我不能孝顺他老人家,自己就要先去了,你告诉我爹,让他别替我操心了!”

    侯都管大惊失色,道:“衙内,您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您是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太尉府中的金山银山将来都是您的,要什么得不着,偏偏往绝路上去?别人若是投了这么个好胎,那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还不尽着这一世好好受用?哪能撒手就走!衙内你和老奴说实话,到底为的什么?”

    高玉面朝里躺着只顾哼哼,却不肯说话。

    这时陆谦和富安悄悄从旁边过来,轻轻拉着侯都管将他请到外面僻静处。

    侯都管斜着眼睛问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成日引着衙内不学好,地上的东西不要,非要天上的,这次又是弄的什么鬼?”

    陆谦微微一笑,说:“老都管英明!衙内此番不为别的,乃是日思夜想着林冲,为了这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害了相思病,衙内是个痴情之人,百般无计得他,心中好不烦恼,肾阳上亢心火灼烧,这才弄虚了身子,看看便想到绝路上去了。如今衙内焦躁已极,我们虽是定了一条计策,但若是没有太尉帮忙也是不能成事,若不能得了林冲,只怕衙内的性命休矣,眼瞧着已是拖不久了。”

    富安在旁边帮衬道:“想那林冲平日自负英雄好汉,好好和他说他哪肯依从?上一次下了药也被他逃脱了,衙内好不气恼!回来思想一番再没有别的路,只好劳动都管说动太尉,好歹将林冲送到后宅安慰衙内。我二人一番帮衬谋划没有别的心,都是尽忠报国,一心为了太尉和衙内!”

    侯都管嘬了两下牙,道:“衙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原来纨绔得还算正常,如今却玩儿得越来越邪了,都是你们这起人带歪了他。他若看上别个还好,林冲那虎狼之躯也是好骑的?别没吃着肉却被野兽抓伤了!”

    陆谦笑容展开,从容地道:“老都管尽请放心,林冲此人我所深知,只要面前还有一条路,他绝不会如此冲动,只要太尉不断了他的后路,他纵然再刚强,也终归会磨平了性子,略花些功夫便能让衙内一偿所愿。”

    侯都管咂着嘴道:“若真能像你说的那样,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尉收拾林冲便像一反手按死一只蚂蚁一般,只要那林冲不要凶性发作伤了衙内便好。”

    陆谦忙说:“不是按死是按倒,老都管千万别会错了意!”

    “老汉自然知道,只是那林冲一条硬汉,经过这件事不死也是半残了。好了,老汉这就去回禀太尉,你们两个小子可要把计策定好,别出什么漏子,衙内的千金之躯可损伤不得!”

    富安狗腿地紧跟了两步,谄媚地笑道:“老都管放心,那林冲若是不依,就只管捆了放到衙内床上,他纵然号称豹子头,难道真的比豹子还厉害?就算是真是一只花斑豹,捆住四爪也挣挫不得,衙内要插他的屁眼儿还不是随便抽插?”

    侯都管皱了皱眉,道:“粗俗,真是粗俗。你们两个好好等着回话!”

    高俅办完了公事回到府中,正在书房喝茶,侯都管便过来了。

    “太尉,老奴都打听明白了,这件事是如此如此……总归要得林冲!”

    高俅一听,登时便恼了,道:“实在胡闹!他从前今日丁家小姐明日李家娘子,后日又是天香楼的翠翠姑娘,我都不和他计较,如今怎么弄起男人来了?林冲不比别个,他多少总是官身,又有一身武艺,不是那么好制服的,若是要他娘子倒是容易一些,只要将他害惨了,他或许宁可壮士断腕舍弃娘子奉与我儿,但现在那孽障是要林冲自己的身子,他但凡有三分烈性,就万万不肯答应,纵然一时捆绑着屈从了,他若是动了心思暂时忍下来,留在我儿身边,将来总是个祸害。玉郎又是个没心眼的,只知花天酒地玩乐,对着个看顺眼的就迷糊了,让我怎么放得下心?真是奇怪,玉郎从前也见过林冲,从没见他有半分动心的样子,这一次是着了什么魔,竟突然钟情起来了?”

    侯都管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道:“太尉不须忧心,老奴也见过林冲几面,那林冲不像是个能豁得出去的。陆谦与他打小儿的交情,最是知道他,也说他不是轻易走极端的,只要我们在他前面吊一根骨头,让他有个盼头儿,这林冲想来也没那么难弄。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谁但凡有一条生路还肯自己往刀口上撞?更别提林冲那个诸事稳妥之人,他是万不肯冲动的。衙内从前对林冲未曾动心,这一次不知怎么突然天雷勾动地火,忽然看对了眼儿也是有的,衙内天性多情,突然就喜爱上了,这就全靠太尉给办了。陆谦和富安那两个家伙说已经有了主意,要面禀太尉,太尉可要见他们一见?小衙内可眼巴巴地等着好消息呢!”

    高俅冷笑道:“和玉郎混在一起的人能有什么好主意?左右不过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事情都能给他们办砸了,还不如我们两个计议。”

    侯都管笑道:“太尉如今高高在上,便看不上那些市井街头的玩意儿,其实蛇虫鼠蚁也有他们的用处,那富安虽是个混混,倒也是一肚子坏水儿,出的主意都接地气儿,陆谦更不是寻常帮闲可比,我看他斯斯文文的,是读过书的样子,倒有点茶肆里说书先生讲的三国里面司马懿的风度,着实又狠又辣,若是太尉用得他好,将来许是还能办许多事呢!”

    高俅想了想,道:“还是不行,这事我得亲自问玉郎一问,这孽障生生要玩儿断我的命呢!”

    第五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5

    悬挂着锦帐的卧房内,高玉蒙着头一长条躺在床上,还扭来动去不住地哼哼。

    高俅推门进来,床前伺候着的陆谦富安忙给太尉施礼。

    高俅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们二人这几日辛苦了,且到外面休息。”

    陆富二人答应一声便出了房,也不敢走远,就在房前的院子里闲看花草,只有老都管在房内伺候。

    高俅站在床头,低喝一声道:“玉郎,爹爹来了,你还在这里装神弄鬼挺尸做什么?也不与爹爹见礼说话,真踏实作个起不来的痨病鬼么?”

    高玉听了高俅的斥骂,立刻一掀被子,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来,张开两只手臂一把抱住高俅扎着玉带的腰,一张雪白的脸紧贴在他的锦袍上,哀嚎道:“爹爹,你快快救我!儿子要没命了!”

    高俅噗嗤一笑,道:“谁要害你来?是有人谋财害命,还是贼人栽赃陷害于你?你万事都和爹爹说,爹爹自行文发去开封府交待!”

    高玉张大了口愕然片刻,这才嚎啕道:“爹爹你又耍我!你明知我是看上林冲,百计不能得他,这才病倒在床上,哪有什么旁人要害我?就算旁人有意图谋,也得畏惧爹爹的权势,遮天大伞下我怕什么来?只是有求不能得,人生一大苦也!”

    高俅坐在床上,缓缓地道:“终于说出实话来,这几天装神弄鬼好不磨人,你不肯直言,看来还有三分羞耻之心。林冲是个男子,你为了他寻死觅活,好不招人耻笑!虽然说‘抢男霸女’,终究霸女的时候多,抢男的时候少,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能有多少滋味?他又是个禁军教头,不比平头百姓,若是你看上个卖货的、读书的,悄悄运了来府里倒也使得,过些日子弄够了再给些银钱打发回去,似林冲那人却怎么摆弄?你这头小鹿还想压老虎?只怕他一瞪眼,便吓软了你的!”

    高玉钻在父亲怀里不住拱来拱去,撒赖道:“爹爹,万事休说,我就是要林冲!他敢瞪我,我就把他的眼睛蒙上,他敢咬我,我便把他的嘴堵上,若是敢挣扎,四肢便都拴在床上,他还能怎的?爹,我整天想着那威武汉子,心中好不火热,若再不能成事,我的骨头就要被烧化了!那林冲就在您手里掐着,只要您动手,还不是手到擒来?您就帮儿子一把,将他放到我的床上,我但能和他过一夜,也是偿了平生夙愿,这一世也不白活了!否则儿子可真的活不下去了!”

    高俅微微一笑,道:“你的平生夙愿可真多,我记得两个月前刚了却一件的。你只一味逞性,浑不顾他人死活,我看那林冲倒是个好的,做事精细谨慎,本事又不差,这些个教头里面他乃是数得着的人物,难道只为了你欲火焚身,便要摧折了他?上只因要回护藤萝,倒伤了紫荆树。”

    高玉一听有门儿,一条细长身子在高俅怀里又拧又扭,如同绞股的麻糖一般,连声叫道:“儿子哪里会伤了他?只不过要他陪睡罢了,这也值得多说?他和谁睡觉不是睡,偏偏和我睡倒像是损伤了他似的!我又没说不让他当教头,他要干什么只管干去,回头爹爹再升他的官职,升作个总教头罢了,又耽搁他什么?好像让他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高俅噗嗤乐了出来,指点着他的额头,道:“我把你个不学无术的,凡事看得恁地容易,合着夜间你用小棍儿戳林冲的屁股,白天再让他拿着棍子给军汉们演练,倒是两不耽误!天黑后要他委曲求全,天亮了再重当一条好汉,你当林冲是演戏的,可能够马上变脸!林冲那人虽有一腔抱负,却只肯直中取,不肯曲中求,他若是贪慕富贵倒是好办了,让老侯说与他听,他自然应承,现在这样可是为难,难道只为了你的私心,便要罔顾国法?可惜了林冲啊!”

    高玉见父亲眼看着松动了,便搂着父亲的颈子愈发撒娇耍赖,道:“他有何可惜之处?又不是什么‘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不过是个枪棒教头罢了,爹爹哪里寻不出这么个人来?我看街边上多有人卖解,一条花棒使得也好看,爹爹若缺人教枪棒,便唤了那起人来好了,就让林冲一心伺候我!”

    高俅更乐,道:“你把军营里的事当做什么?随便一个卖艺之人花里胡哨怎能和林冲相比!罢了,我虽可惜林冲,但谁让你是我的儿子,总不能让你白白想死了他。莫在我身上再蹭了,弄得我一身鼻涕眼泪。”

    高玉立刻蹦了起来,破涕为笑道:“您可真是我的好爹爹!爹自然要为着儿子,若那林冲是您的儿子,您也就不帮着我得他了!爹爹赶快,儿子等不及了!”

    高俅笑着对侯都管说:“让那两个小子进来吧,这种事还真少不了他们。”

    林冲在陆虞候家门前一连寻了三日,连一只老鼠都没逮到,一股气便也懈怠了,想到那日智深恼恨离去,心中放不下这个兄长,便出城去找鲁智深叙话。两人在菜园子里铺上酒菜,一边吃酒一边讲论武艺,谈得高兴了,便轮番施展器械拳脚,各自进益不少。林冲是好武之人,每日演练武艺倒觉得心胸开阔起来,把之前那件事都放慢了。

    这一日林冲邀智深到城中游玩吃酒,两个吃够多时,在街上闲走,不知不觉来到阅武坊巷口,瞥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还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沉了我这口宝刀!”

    林冲已经有酒了,再加上正和智深讲论得高兴,一时便没有理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走。

    那汉子侧目瞅着他们走过去了,转过身迈步吊在两人后面,如同缀着的线儿一般,大声痛惜地说:“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

    林冲却只顾和智深走着,眉飞色舞正说得入港,浑未听到身后的话语。

    那人见前面那两条肥鱼不住脚地走,似乎也有些急了,紧跟在后面抻着脖子叫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

    林冲这一下可听清楚了,立刻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看。还没等他问话,那男人便在他面前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日头下映得明晃晃的夺人眼目,刀光反着阳光竟刺得林冲顿时一眯眼,脱口说出:“好刀!将来看!”

    男子将刀递了过来,林冲接在手内,同智深看了,两个人不由得都吃了一惊,智深赞道:“果然是把好刀!瞧刀身上这许多雪花银纹,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少次锻炼才得来的,只怕是千锤百炼。兄弟,你可要买么?”

    林冲今日也是合当有事,被智深几句话说中心思,心中愈加发痒,抬头对那卖刀人道:“你要卖几钱?”

    汉子咬牙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

    智深在一旁笑道:“这倒是不错,还未等人讲价,他自家直落三成。”

    林冲道:“若论你这刀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

    智深在旁边咂嘴,暗道往常看林兄弟倒是个忠厚之人,没想到讲起价来竟如此老辣,直砍一半。

    这时只听那汉子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一千五百贯总要给我的。”

    林冲摇头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宝刀虽好,没个人认识也是枉然,若是不卖与我,你就是在这里站上三天,也没有别人出这大价钱买一口刀,旁人只道三十文买一把菜刀,也切得肉,切得豆腐。”

    那男人满脸悲怆地叹了一口气,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一文也不要再少了我的。”

    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师兄,你在这茶肆里坐坐,小弟给他取了钱便来,我们再吃些茶食说一会儿话。”

    智深笑道:“你得了这口刀,还有心和我说话吃点心?只怕一双眼睛一颗心全在刀上,恰如新婚之夜一般。洒家且回去看看菜地,明日你我再相见。”

    说完大踏步转身去了。

    林冲摇头一笑,心道鲁师兄虽然是出家人,说话却还是俗世中人。于是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去家中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

    那汉道:“乃是小人祖上留下的家传宝刀,因为家中消乏,没奈何,将出来卖了。”

    林冲道:“你祖上是谁?”

    那汉跺脚摇头道:“相公休问,若说时,辱没杀人!”

    然后揣着银两转身便走。

    林冲见状再也不问,自回房中捧着新买的这把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看了刀背又看刀刃,然后再看刀柄,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却不料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如今我且不说,待日后慢慢和他比试。”

    他看了一阵刀,忽然又想到那卖刀之人,一下子便想到他那身旧战袍上面,想来那人也是名将之后,家中才有这样的宝刀,只可惜英雄失时,不得伸展凌云之志,就像这宝刀蒙尘,若非自己买了,好悬要明珠暗投。

    又想到那人满面风霜,尘黯征袍,蹉跎了这些年仍未有出头之日,将来也不知要如何,祖先的声名过了几代直到如今竟渐渐消磨了,再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威武壮烈,何其悲哉!那人祖上到底是谁?莫非是五侯杨令公么?杨家将是擅长使枪的,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宝刀。

    他念头一转,想到自己与他相比,娇妻美眷,家业充裕,虽称不上高官厚禄,倒也自在美满,与那落拓的名将之后相比起来却是庆幸得很了。

    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吃饭时也捧着刀看,夜间将刀挂在壁上,这一夜都未曾睡好,只睡了两三个时辰便躺不住了,未等天明便起身又去看刀。

    用早饭的时候,娘子见他满脸喜气只是拿着刀看,也为他高兴,抿嘴笑道:“这刀真的这么好么?军器铺也有卖刀枪的,往常你去街上,从没见你夸过什么刀剑好,哪知昨日买了这把刀,倒像是得了龙宫的宝贝一样。这刀果然好么?我且拿去到厨下试试刀,刚好早上买的活鸡!”

    林冲开朗地笑道:“娘子又拿我作耍,这乃是与人比试武艺的刀,却不是用来杀鸡宰鱼的,所谓‘割鸡焉用牛刀’,这把刀一向不得志,切莫再屈着它了!”

    娘子嫣然一笑,两人谈谈说说用过早饭,林冲便去校场教习武艺。

    他出门后,娘子走带墙边抽出那口明如秋水的钢刀,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抬手又放回鞘内,轻轻地说:“总算扫净了晦气!”

    林冲接连几天在外面与同僚相处都甚是融洽,满面都是笑意,浑不似之前阴沉着脸,如同要下雷雨一样。

    与他同事的王教头便笑着问:“林教头近日好气色,对人总是带着笑,莫不是有了什么好事?你捡了财宝了!”

    林冲点首致意,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买了样称心的东西。”

    “什么好东西让你乐成这样?锦缎么?银壶么?”

    林冲笑道:“是一把刀,锋利得很,亮得能照见人,实在让人心爱。”

    王教头道:“这把刀落到你的手里,倒是恰得其所,俗话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送与佳人’,像林兄这样的人物原该配一把宝刀。早就听说高太尉有一把宝刀,不知比之如何?”

    林冲道:“我虽无缘得见太尉的宝刀,但想我这把比他的也不差。”

    两人说着哈哈大笑。

    第六章 林教头风月太尉府 6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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