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9节

    ☆、第40章

    天色渐渐暗了。

    楚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到身后穗穗的脚步声。

    “楚离,”穗穗在她身边坐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你没事吧?”楚离看起来很不好,陷入灰暗天际里的背影落在穗穗眼中,竟然显出些狼狈的佝偻之态。那阶梯一层接一层,连接着乌云和灰扑扑的泥土,仿佛想吞没楚离似的。

    楚离低下了头,声音沉闷,“没事。”

    可穗穗却看到她脸上的萧索茫然。是啊,一直以来她赖以坚持的东西——正直勇敢善良不欺人——造就了如今的楚离,可现在却在她所坚守的城墙上撕出一道口子来,而且一撕就是又深又重的口子——毕竟,背叛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朋友,一个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朋友,那愧疚已经淹没了楚离。

    即便她曾经怀疑过渠迪,然而那怀疑虚实难定,可渠迪对她的好却是实打实的历历在目。

    在她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时候,渠迪站了出来帮她。平城的那些日子里,她跟渠迪的往事她从没忘过。她一个人独在异乡,渠迪就好似那雪中送炭的人,越是这种时候出现的渠迪越是让楚离深深感激。屡次忤逆,渠迪不怪;跪伤膝盖,渠迪照顾;带她游城,与她称友;替她解围,代宴百官……楚离在平城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她只认识了一个上谷公主。按照时下境况,身为皇族上上品的上谷公主,皇室贵胄,却能放下身段与她相交,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感喟的事情。即便楚离不认为皇室有多么尊贵,但她会考虑到整个大魏的风俗习惯和公主的出身及成长环境,她认为人不分贵贱,可上谷公主显然不可能这样想。上谷公主拓跋迪门第观念极重,等级分明,但却能听得进去楚离的话,待她亲厚。这份情谊……何其重!

    而且这一路跟着楚离长途跋涉,面对层出不穷的那些暗杀,上谷公主屡次出手相助,救了楚离一次又一次。其实,只要不跟楚离在一起,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啊。可上谷公主却从没有离开楚离,更没有丢下楚离不管。甚至在东泰州通天塔处,还险些丧命。

    回忆着这大半年以来的点点滴滴,楚离几乎喘不过气来。

    上谷公主没有半点对不起她,相反,还对她有恩有义——救命之恩,相助之义,生死之交的情谊。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呢?楚离茫然极了,心中的愧疚简直要吞噬了她。

    夺她宝贝,欺瞒她,还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自欺欺人又怎么能骗过自己的良心。

    “楚离,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穗穗轻声说,“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好心能做坏事,坏心也可能做好事。今天的事情,对公主来说,或许是好事呢?”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抬头看了看穗穗,却是一声苦笑。

    是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啊。楚离想,就像她母亲,未必不疼爱她。相反,正是因为爱楚离,所以才想带着楚离一起成仙成佛。只不过魔怔的母亲大人选择的是,杀了她。她的父亲也未必不爱妻子,只是极为厌恶妻子痴迷佛教,毕竟父亲醉心于道家。

    而楚离自己呢?她又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父母?可是,她想爱却无法爱。毕竟,让她如何去爱一个整日沉迷于佛教还想杀了她的母亲?又让她怎么去爱一个痴迷炼丹不顾她死活的父亲?

    可这天下又岂止楚离一个家庭是这样?佛教正如日中天,几乎天下皆信徒,民不聊生故而求神拜佛。这么久以来,楚离不是亲眼看到了吗?

    再者就像皇帝拓跋焘。歪曲楚离的本意,强行勒令年轻的僧侣还俗,虽然荒谬但这种明目张胆的霸道举措却很好的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年轻人不敢再出家,毕竟进去了还会被带到战场上去,所以对于农事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只不过这个黑锅是楚离背的而已。可这件事能怪拓跋焘吗?楚离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情就连皇帝也只是想做而不能做。拓跋焘有意控制佛教,可佛教势力猖獗,几乎要压皇权一头,拓跋焘不能轻易采取行动。他不能逼得天下百姓反目,所以这个黑锅一定要有人来背。百姓僧侣要恨的人一定不能是皇帝,不然只会天下大乱,又一次陷入纷争不休的战乱中去。

    这天下的事情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他是错的,他看你才是大错特错。

    可到底什么是对错呢?

    可恨的皇帝泼了楚离一身脏水,让楚离终日陷在被追杀的困境中,可却因为那政令减少了多少僧侣,救下了天下不知道多少百姓。这样一来,皇帝是对还是错呢?

    而楚离背弃了自己的原则,背叛了朋友,却换来了救石霂的希望。用伤害来换取一条性命,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心有千千结,陷入一团乱麻中去。好像……好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对与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么久以来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不不,楚离想,不是这样的。皇帝利用陷害自己,固然可恨,可自己利用欺骗上谷公主难道就不可恨吗?皇帝有皇帝的理由,她也有自己的理由。可如果欺骗和利用只要情有可原,就可以不付出代价,那是非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天下事难道就可以因为“情有可原”而随心所欲吗?

    对事情的衡量,永远不能抹去是非的界限。对错是评价,利益才是决定性的选择因素。一件事可能对,也可能错,然而选择做不做一件事情,却不是因为它的对错,而是做了能带来什么。

    但有一点却不容置疑,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怎样粉饰太平,是非黑白就该如此分明。有是非之分,就不能抹煞任何一个犯错的人该为错事付出的代价。

    楚离想,皇帝对得起因政令受惠的天下人,却对不起被牺牲的自己。就像自己对得起石霂,却对不起上谷公主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没什么焦点的望着远方。第一次,楚离心里有了除是非外的概念,那就是权衡,取舍。对错之外,做任何一件事情与否要考虑的当是愿意为结果付出多少代价。

    这人世啊,本就是混沌和平衡。所有的力量都在寻求平衡的支点。五行尚且相生相克,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独霸一方。制衡才是世间之道。

    现在的楚离不会知道,这次背叛和思考,将影响和改变她的一生。

    她太干净,所以才能想得透。可想得越透,那压在心口的大石也就越重。

    穗穗不说话,默默陪在她身边。良久,直到夕阳落入山坳,暗色笼罩了大地,楚离才哑声道,“穗穗,你帮我照顾好渠迪。我回去看看师姐。”

    穗穗应下,又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楚离垂眸“嗯”了声,她知道如果让巫溪或者其他任何墨庄的人察觉到穗穗违反了规矩,那么穗穗必将受重罚。

    呵,事情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就必有坏的一面。穗穗于朋友之义上,无失。可却在墨庄规矩上,违反了道义。楚离唇角勾出讽刺的笑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纯粹了。

    不可能,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达到她想要的那种干净。甚至,如果真的干净纯粹到那种地步,也未必就是一个好的世道。

    楚离眸子冷了冷,她缓缓站了起来,一脸平静地跟穗穗告别。

    平静到……让穗穗觉得,眼前的楚离好陌生。

    而楚离,在彻底离开穗穗的视线后,拔足狂奔。那么用力,那么疯狂,山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脚下磕磕绊绊撞伤她脚趾,重摔几次,却仍旧起来后用力奔跑。似乎是要甩开这个人世。

    这一座山的距离,竟变得如此遥远,可路程却又变得那么近。

    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楚离就回到了家门前。她怔怔地望着烛火明暗不定的木屋,院落里那棵合欢树竟在这时摇曳得正欢。嫩绿的枝叶托起如拂尘的花,叶纤似羽,绿荫如伞。合欢,合欢,日落而合,日出而开。楚离想,连合欢树都知道审时度势养精蓄锐,何以自己就要坐以待毙任由皇帝泼脏水呢?

    不在乎不代表就不反抗。

    明艳而美丽者,最易夭折。楚离敛去情绪,眸中的光在月色里忽闪忽闪。她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抬头看看时辰,月居斜宫,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打开栅栏,推门而入,却见院落一侧石霂茕茕孑立,站在月华如水的凉夜里,守着那株韦陀花。楚离怔了怔,上前道,“还没睡?”

    石霂转头望向她,“回来了。”

    楚离点头。

    石霂笑笑,又专注地看向韦陀花。

    “花要开了?”

    “快了。”

    这是石霂亲手栽种细心呵护的一株琼花。入夜开花,夜半谢幕。石霂爱极了它。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千百年来,她只肯为韦陀一现,可韦陀始终没有看她一眼。聿明氏甘受天诛地伐,只为成全有情人。离儿,你说,到底是琼花痴情,还是韦陀无情,又或者聿明氏多情?”

    那源自一个故事。韦陀花,又名琼花,昙花。在昙花的传说中,昙花花神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除草的年轻人,玉帝得知后棒打鸳鸯,罚花神一年只能开一瞬间,还把年轻人赐名韦陀,送去出家。花神为韦陀守候千百年,每年在他经过时默默绽放,可韦陀从不曾看她一眼。生生世世,相见不相知。后有聿明氏感其痴情悯其哀忧,四十年一问,一百二十年问了三次,临终圆寂之时送花神入佛国得见韦陀。最后花神得以和韦陀再续前缘,可聿明氏却因为违反天规受天罚,不死不灭,不入仙佛,永生灵魂漂泊,永无轮回。

    楚离不知道这个传说。她道,“聿明氏无情。”

    石霂看了她一眼。

    “聿明氏爱昙花,如同爱韦陀。天理不开眼,便愿以一己之力奉行天道,纵粉身碎骨亦不悔。玉帝以为罚聿明氏永世漂泊便是天罚,可对聿明氏来说,他无需轮回,也不需要成仙成佛。他自成天道,他就是天道。他爱人间有情。”楚离轻声道,“至道无名,至圣无情,至人无己。聿明氏想必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石霂轻轻念着这些话,又抬眸望向楚离,“或许,你说的没错,聿明氏心甘情愿。”

    她声音极为轻柔,像是被风吹散在了夜色中。

    楚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正要询问时,听到石霂轻轻柔柔地声音,“开了。”

    便见那花瓣微微颤动,含羞带怯地摆动着。楚离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神关注。然而半天时间过去了,那花却并没有动静。她正奇怪,却见石霂伸手取走了那支花。

    “哎——”楚离惊道,“师姐你——”

    “这是白兰。”石霂平静地道,“琼花夏秋才开。”

    “……”楚离不解,“那你刚刚……”

    刚刚?刚刚——她只不过需要一个答案罢了。她所说的“开了”并非指花开,而是心定。心结打开,决心已下,万缘成空。

    而那株白兰花,花开而不放,花性含蓄,然而秉性高洁庄重,极为端庄,就如此时的石霂。她静静地看着楚离,“不要出去了,好好修行吧。”

    “什……什么?”楚离惊疑不定,“修……修行?”

    石霂面色沉静,点了点头。楚离离开一日,石霂却一整天都忧心忡忡。她怎么会不知道楚离在想什么,可有些事情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她一心想着让楚离动情,然而卯时楚离那番话,却让石霂如遭雷击。尽管她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楚离心性与众不同,极有慧根。最难得的是,楚离能做到泛爱万物不滞于情,这是多少人修行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境界。

    她有很多话没对楚离说,当今这个世道让楚离出去会让楚离遭受什么,石霂并不知道,但能肯定伤害必定不小。楚离性子里有十分执拗的部分,而且容易认死理,刚极易折这个道理石霂再清楚不过了。她原以为楚离做了国师,被北朝皇帝利用,所以才拼死救了南朝皇帝。如今的局势,能和大魏抗衡的也就只有刘宋王朝了。一方面,她可以借南朝皇帝之力保住自己,另一方面就算到时候楚离在北魏有个万一,还可以投入南朝来。她先给楚离铺路。可现在,石霂觉得自己千算万算,唯独少算了一样——她低估了碧海寒蝉对自己的伤害。

    也许是因为她逆天改命,强行延长南朝宋帝刘义隆的性命遭到了天谴,所以元气损伤远比她预料中要严重得多。而且千年红参极为难找,那一株已经所剩不多。没有千年红参打底,石霂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如果……如果自己死了,潜心修行的楚离是会鼓盆而歌还是会难过呢?

    可还是……不甘心啊,不舍得。所以她借昙花的传说最后试探了楚离,楚离那番话在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

    石霂微笑,“是。”

    楚离抽了嘴角,不可置信地望着石霂,“石霂,你怎么突然也信这个了?你……”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离儿,此事信者众多,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真真假假不就自有定论了?”然而事实终究难如人意。倘若石霂今天早上告诉楚离这番话,说不定楚离还真会考虑下。可眼下……眼下楚离已经不完全是早上那个楚离了。

    仅仅是一步之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楚离沉默一会儿,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下来的。”她望着石霂的眸子,神情坚定,“我要做一个真正的国师。”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千年红参,亦或者为了弥补渠迪,楚离都不会再让自己这么随遇而安下去了。

    ☆、第41章 夜如水

    石霂当然还是拒绝楚离与自己同塌。

    楚离心中明白,也不勉强,与她说了渠迪和珠儿的下落,便自行回房睡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目回想,昨晚大约是子时左右被冻醒。她不与石霂强辩,这会儿顺了她的意,只待子时再去查看。石霂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楚离心里忐忑,不敢有丝毫放松。

    到家已经亥时,楚离没躺一会儿便觉得夜深露重,听得更漏滴鸣细算时辰,约莫子时轻手轻脚起来去找石霂。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石霂房门紧闭,似是机关重锁,竟然打不开。楚离懊恼地踹了门一脚,这个石霂太狡猾了。无论她想做什么,石霂总能提前料到一招。

    “石霂!你给我开门!”左右进不去,楚离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用力敲门。然而她敲得手都酸了,掌心发烫又疼,房间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再看看时辰,将要丑时了。楚离气急,转而去砸窗户。可是她刚搬起一块石头,忽然灵光一闪,觉得不对。皱皱眉放下石头,凑过去将耳朵贴在木窗上,楚离屏气凝神,发现这静谧的夜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之外,房间里未免太过安静了。

    “原来如此!~”楚离哭笑不得,她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石霂的金蝉脱壳之计。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可是石霂偏偏把门窗紧锁,给楚离造成里面有人的假象。这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她清楚楚离的性子,知道楚离不可能善罢甘休一定半夜来找,而且一急之下肯定要用蛮力。然而楚离闹出的动静越大,就越难以发现房中没人。这样即便楚离在门口敲了一整夜,甚至破坏了门窗进去,也找不到她。

    可她万万没料到,今夜之计她只成功了一半,因为楚离已经知道她的伤势,所以即便心中焦急,可也不敢太过鲁莽唯恐让她伤上加伤。所以楚离才能急中生智的冷静下来,发现其中破绽。

    可是这大半夜的,如果石霂不在房间,又能在哪里呢?

    楚离额上直冒冷汗,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石霂越是如此,她越明白是因为石霂伤势确实不轻。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深呼吸,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石霂,按照原来的计划,石霂会怎么应对一整夜没找到她的楚离。

    楚离脑子转得飞快,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石霂的所在——山上。

    如果楚离按照石霂的计划破坏房子,那估计得消磨一整夜。等到第二天石霂趁机回来,楚离势必会逼问她去哪儿。石霂最自然的回答就只能是起的早了点,去山上了。

    所以楚离断定,即便石霂现在不在山上,也必定在山路附近。

    她不再耽搁,转身奔山路而去。

    此时正是丑时。

    楚离原来还以为,不知道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她。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石霂,原因在于,仲春之季,夜虽凉却不止于结冰。而石霂所在的地方,周遭尽是冰霜。

    楚离看见了她。在一个山洞里。却当时就腿一软,跪了下来。心上好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鲜血直流。

    那山洞边缘已经爬满了冰霜,而当中坐着的石霂几乎成了一个冰人。眼睛、眉毛、嘴巴、耳朵,甚至全身都覆盖一层薄霜,就像一座冰雕。

    “石霂!”楚离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眼里止不住。然而就是她的眼泪,落下来时也被石霂周身散发的寒气冻成了细霜。

    楚离完全能够感觉到石霂的冰冷,她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大块寒冰。冻得楚离心上都成了冰,刺啦啦生疼。

    石霂却没有反应。她闭着眼睛,像是一个……死人。

    没一会儿,楚离自己也冻得直哆嗦,她发现拥抱对石霂来说并没有什么用。越是焦急楚离神志就越清晰,她来不及烧热水了,便抱起石霂去了温泉。好歹那温泉水常年温热,能驱除病厄。可这也没有什么用。

    楚离想了想,脱去石霂和自己的衣服,抱着她沉入水中,只露出下巴以上在水面。她把石霂紧紧抱在怀里,可石霂仍旧昏迷不醒。楚离不住落泪,在她耳边呢喃,“石霂,师姐,霂霂,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你醒醒……”

    那温泉水一会儿竟然也变冷了。

    楚离直哆嗦,愈发抱紧了她。她没意识到温水遇寒冰也会变冷。楚离暗叫不妙,搂紧了石霂准备出去。却忽然听到怀里一声极为微弱的嘤咛,楚离一看,石霂睫毛轻颤,似乎有了知觉。她大喜,“石霂!”

    石霂只是眼皮动了动,像是蝴蝶抖了抖翅膀,却并没有醒来。楚离焦急万分,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国师府看到的《黄帝内经》,那书上有讲阴阳交合、化阳化阴之法,只是……楚离心都颤了颤。一来她不是男子,身上阳刚之气不足。二来,纵使她是男子,倘若因此对石霂无礼,也是做不来的。

    可也有一点,楚离似乎可以试试。她紧张地呼吸都变了调,双手微微有些发颤。

    “师姐,我……不要怪我。”她从没做过这等奇怪的事。然而,却也不是全无概念。毕竟她为了上谷公主对她做过的那些怪异举动,有特地研究过。当然也知道如果自己此番行径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已经乱了方寸。楚离庆幸自己不是男子,不然只怕日后石霂会杀了她。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覆上石霂的唇齿。舌尖撬开石霂紧闭的牙关,呼吸一相触,楚离就觉得自己被灌了一阵寒气。黄帝内经说,人有七窍,口在百病生消处。简单来说,七窍是人体吸收天地灵气的关键渠道,尤其是嘴巴。同样,石霂的寒气也可以通过口腔散出来,只是需要借助外力。

    倘若是个男子,天赋阳刚秉性,以口相覆,以身相交,以气换气,阴阳调和那么百病皆消。这便是房|中|术一大要旨。可楚离自己也是个姑娘,本身也是阴盛于阳,石霂这一身寒气散出来,楚离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好像浸透了冰寒,被冰针扎进去一样,痛苦得发抖。

    然而这种痛苦显然及不上石霂十分之一。

    楚离难以想象石霂会是怎样的痛楚。哪怕是寻常女子也不该受寒,更何况石霂这个本身就体质阴寒的人。楚离想到这里,又是心疼又是恼恨,竟噙住石霂舌尖,气恼的咬了下去。

    不料一下把石霂咬醒了。

    石霂闪了闪眼睛,悠悠醒转,身上刚刚恢复了点知觉立刻就脑子一轰,整个人都绷紧了。

    楚离觉察到异样,也是一惊,连忙退了出来。脸色血红的望着石霂。

    那温泉好像也渐渐变得温热起来。

    她们默默相望,谁也没敢开口说话。似乎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鼓噪。咚咚咚,咚咚咚,如同夜曲,却敲得二人心乱如麻。

    半晌,石霂闷哼一声,原来是不知不觉中后背抵在岩石上久了,让她发疼。

    楚离这才回神,连忙松开了手,慌乱地后退,“师师师姐,我……我刚刚……”她语无伦次,直往后退,却不妨脚下一滑身子就往下掉。

    石霂连忙伸手捞住她。

    楚离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咽了咽口水望着她。

    可石霂眼中却是一片星光。那神情既无奈又凄楚,偏偏还满是藏不住的温柔。

    楚离看得怔了。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她那双眼睛给吸了进去。

    石霂没说话,只轻轻抱住了她。

    她们心脏相贴,跳在一处。

    良久,石霂低声问,“韦陀看到昙花了吗?”

    这是楚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听懂她的意思,“啊?”

    石霂却也是落下泪来,悄无声息地化在泉水里。她知道楚离在干什么,楚离学过的东西她也学过。楚离一个语气词便打破了她那微弱的希冀。

    “离儿,离儿……”她呢喃着默默落泪,楚离不察她落泪,只不敢动,任由她轻轻伏在肩头。

    “石霂,你不会有事的。”楚离说,“别怕,我一定会找到医好你的办法。”忍不住有些哽咽。

    石霂没醒时,她心里恨不得打她一顿,骂她一顿,责问她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就伤这么重。石霂昏迷着,楚离已经在心里将她痛骂了成千上万遍。可石霂醒了,楚离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都不愿意计较了。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声音这么温柔,像是柔软的春风,让这夜都软成了一片魅色。石霂从未听过楚离这么温柔的声音。在石霂的印象里,楚离就像个永远用不完精力的怪小孩,长大后变成了调皮灵动的俏丽姑娘,虽然时有温柔,可从未如今晚这样温软的让石霂整颗心都陷了进去。

    石霂轻轻点了头。此刻,只怕无论楚离说什么她都不会反对。她深深陷入了这温柔里。

    楚离取过两人的衣服,自己穿好用内力晾干,却嫌石霂衣服冰冷,便拿了自己外袍裹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上,把她抱了回去。

    石霂的房门还是没有打开,楚离便将她抱回了原来她们的房间。

    石霂一直很安静。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楚离把她放在床榻上,给她擦干头发,用被子裹住了她,接着自己穿上睡袍钻进被窝里把她搂入怀中。

    石霂还是没说话。

    “师姐,我不问你为什么,但是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楚离搂着她的腰,埋头在她乌发里,轻声说,“你记着,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此生生死与共,风雨同舟。”

    石霂眼眶发热,想要开口却几度哽咽。

    “离儿,你可知道生死相许是什么人才能做的?”良久,石霂强自稳下情绪,声音却几不可闻。

    “你和我。”楚离与她近在咫尺,倔强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了。除了你,在这个世上我没有其它可留恋的。”虽有宏愿,而那宏愿于她来说,不过是生时的锦上花。有了更好,没有也无妨。所以她才能那么义无反顾地去坚持,只是她心底并没有那么在乎。人世待她凉薄,她何以待人世亲厚?不过是心中有那份渴望,想要一个温暖人间罢了。

    石霂紧了紧攥着楚离腰带的手指,那指节分明,有些苍白之色,显然用力过度。她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问,“你……你待我,除了师门之情,可……可有……”即便沉稳如石霂,在问这个话题时也仍旧如此慌乱而忐忑,“别的?”

    ☆、第42章 为卿长生

    “别……的?”楚离眉头紧锁,不是很明白,“别的……什么?”

    石霂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望着楚离,“刚刚……”

    “刚刚我不是故意的!不不,虽然是故意的,但我不是有心的,我——”楚离跟被踩到痛处似的,连忙乱七八糟的解释起来,然而她对上石霂安静又无奈的眼神,忽然顿住了——楚离脑子一懵,很成功的思路又滑到了一边去,“师姐,你……你不会以为我跟渠迪一样吧?”

    “不是!”楚离急了,她想到渠迪当初对自己那些暧昧的举动,唯恐石霂把自己也当成那样轻佻的人,急的直冒汗,“师姐,石霂,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忽然想到了。师姐,你相信我,我……我并没有喜欢女人。”

    然后慌忙松开了手,脸色臊红,“我没有半点冒犯你的意思。”

    她言辞恳切,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以证清白。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清誉是最重要的。楚离唯恐石霂以为自己毁了她清誉,一颗心提了起来,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石霂,险些就要发誓了,“师姐,你相信我,我若有半句谎言,叫我——”

    话没说完,石霂指尖就搭在了她唇上。

    “师姐……”楚离哀求地望着她。

    石霂眼神闪烁,心境几变,却问她,“你确定要离开这里,做一个国师吗?”

    话题突然变了,楚离愣了愣,点了头。她必须走。就算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石霂找千年红参,或者寻找医治石霂的法子,无论哪一个,她都不能留在这里。以往那么多年,她们无欲无求,无病无灾,有什么事情困难都可以一起撑过去。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道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人无能为力。楚离做了国师,还欠了上谷公主的人情。而石霂为了救南朝皇帝,几乎丧命。她们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安然无忧地躲在这世外山林悠哉度日。

    楚离要做一个国师,抛开她的渴望和抱负不提,成为一个国师才能拥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来寻良医良药救石霂。

    无论什么时候,上好的药材和高明的名医,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请得起的。

    石霂睫毛轻颤,沉吟了一会儿,移开目光道,“如果我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你说实话,实际上,这个世上确实存在修仙成佛的方法,而你极具慧根,”她不敢看楚离,声音越发轻了些,“你还是要放弃修行,去做国师吗?”

    楚离一震,“……有神仙?”

    “我并未见过,”石霂“嗯”了声,“只是却有人有些神通。”

    “啊!”楚离惊疑不定,又喜出望外,抓住了石霂的手,“此话当真?”

    石霂见她狂喜,眼中闪过痛意,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这个世上不仅存在长生不老之术了?”

    “我不知道。”她越欣喜,石霂的心就越凉。

    便是痛与释然夹杂。石霂心想,她这个问题是问对了。只要楚离执意入世,那自己便不会再放手。即便是生死难料,不知能陪伴楚离多久,她也不会沉默下去了。生死无常,当及时行乐。她能给楚离多少,便要倾尽全力给她多少,陪伴一刻是一刻。毕竟这个姑娘是她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如果楚离能一直坚定地回答她,一定要做国师。那么,石霂想,就要吻她,用力地深深地吻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是……可是楚离却对修仙这种事如此狂喜。石霂的心便在她的欣喜中煎熬。一半是抹不去的痛,一半是终于可以死心的释然。

    她闭上了眼睛,捂住楚离的嘴,“我累了,睡吧。”

    “别啊!~”楚离极为兴奋,“师姐,如果这世上存在长生不老术,那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高兴极了,满怀欣喜的抱住了石霂,“我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太好了!”

    石霂一怔,“什么?”

    楚离仍旧陷在狂喜里,她索性一翻身压在了石霂身上,埋头在石霂脖颈里蹭啊蹭,像只小动物在撒娇。“师姐太好了!太好了!”楚离闷声闷气地说着,又捧起了石霂的脸,“你不是在戏弄我吧?真的存在这种事情吗?”

    “理论上是可能的。”石霂还是没能跟上她的思绪,“你刚刚说,治好我?”

    “对呀!”楚离心里一酸,埋头进她的肩窝,就有些瓮声瓮气,“老实说,其实我根本没把握能找到医治你的法子。这么多年了,你本就体寒,我都没能寻到根治你的好法子。如今你又元气大伤,损了根基,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师姐,我很害怕,害怕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你。”

    石霂听她说着,忽然觉得脖子里有滚烫的液体,她心里一抽,慌忙抱住了楚离,“对不起,是我不好。离儿,不要怕。”

    “我不怕!”楚离抬起了头,高兴地坐起来擦了擦眼泪,竟然笑开了花,“石霂,你不要骗我,你刚刚说有长生不老术,我可信了。我一定给你找到。你不许有事,要等我找到。”

    她每个字落入石霂耳中,都恍若一记重锤,将石霂的心捣成泥泞,疼得不行却又软成一片,“离儿,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楚离斗志昂扬,抬起了下巴,“我,楚离,在此发誓,今生一定要找到救石霂的法子,不死不休!”

    那字字重若千钧,砸在石霂心上,让她呼吸不能。

    “你……你还做国师吗?”

    “做!”楚离异常坚定,望着石霂的眼睛说,“皇帝就是让我找长生不老术的,我本来不相信,就没当回事。现在,”她抿了抿唇,神情坚定,“我一定要找到!”

    她激动时在床上乱动,尚没发现自己是跨坐在石霂身上的。那番激昂之态,却是以这种姿势宣扬出来,颇有几分旖旎。

    石霂眸子灿若星辰,眼睛里藏了一片海。那海面虽然仍旧一片静谧,海底却已经呼啸不停。她拉住了楚离的手,柔声相唤,“离儿。”

    楚离沉浸在这欣喜里,没有觉察到石霂的异样。听她唤自己,便傻乐着应了一声。然而转头去看时,心跳就有些失常。

    她刚刚兴奋起来没有分寸,在石霂身上又蹭又动,这会儿石霂衣衫凌乱,香肩半露,便是那身前锁骨也完全暴露在这夜色里。尤其是石霂的眼睛。楚离看着她的眼神,脑袋直发懵。那眼睛好像一汪深潭,含情脉脉又温柔无限,倘若楚离脑子里有这方面的意识,她一定会明白,此刻的石霂浑身上下都透着妩媚。那妩媚之态,像是春日嫩芽新发,让人不觉为之倾倒。又恰似三月桃花,粉面娇颜,惹人心神荡漾。春来早,春将去。楚离就屏住了呼吸,六识迷蒙,全陷在这无边春意之中。

    她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石霂拉着顺势俯身下去,而后盯着石霂的眼睛如同着了魔,呢喃了句,“你是谁?”

    其实已经唇齿相间,几要吻上了身下的人儿。可楚离却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她了一样,她身下的这个女人,不是石霂,也不是她的师姐,她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恣意横生。

    她轻嗅了石霂的唇,闻她的味道,闭上了眼睛,心跳如鼓点,聒噪扰人。她从没对石霂有过这种念头,像是想把她刻在骨子里一样。

    楚离蠢蠢欲动,身上有种不受控制地情绪几乎要冲破藩篱。像是被关在牢笼里的猛兽,此刻猛烈撞击着楚离的心脏和思想,楚离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它。

    “离儿……”石霂呼吸也乱了节奏,相比楚离的迷茫和蠢蠢欲动,她更多的是紧张,还有那么些情难自已的……期待。似是想要得到救赎,她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

    楚离听在了耳中,忽然僵住了。她望着石霂,声音有些喑哑,“师姐……”

    石霂胸口起伏不定,缓缓睁开了眼睛。

    楚离有些发抖,她握住了石霂的手,“我……我好像坏掉了……”那么用力的抓着石霂的手,几乎让石霂吃疼。

    这么不着边际的话,石霂竟然听懂了。她眸色复杂的望着楚离,忽然挣脱她的双手,转而勾住楚离的脖子往下压,自己上前贴住了她的唇。

    一时间,两个人都开始迷蒙起来。

    唇齿相贴,仅是如此,便让她们乱了分寸,房间里躁动不安。楚离是禁|欲的,石霂也是。她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过于亲近的时候。可从没有逾矩过。甚至她们日常饮食都只吃素食,不沾酒不沾荤腥。她们保持着最天然原始的生活方式,故而五感极为敏锐。

    这下楚离半压在石霂身上,唇贴着她的唇,身体感受着她的身体,心跳追逐着她的心跳。好像融为了一体,却又觉得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

    要疯的感觉。

    楚离很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很努力地想要摆脱这种似脱缰一样几乎控制不住的冲动。可石霂双手仍然缠在她脖子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力道,或许很大力气,或许根本没用力气。可楚离就是动不了。

    这和刚刚在温泉里,她强行撬开石霂的齿关探入她口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石霂是软的,软成一汪水,软成一滩泥。楚离几乎陷在了她的身体里。

    “不……”楚离用力抱住了她,“师姐你在干什么,我觉得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说着趴在石霂身上大喘气,然而鼻尖尽是石霂的香气,楚离受不了了,一下从她身上翻下来,然而忘记控制力度,直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去了……

    石霂身酥手软,浑身没力气,一时也没抓住她,刚坐起来,就听到楚离“咚”一声后脑勺重重落地,她眼睁睁看着楚离整个人身着睡袍一声痛嘶,在地上龇牙咧嘴。

    “噗……”竟没忍住一下笑开了去。

    楚离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她,“都怪你!”

    石霂忍俊不禁。

    “快把衣服穿好!”楚离眼神扫过她身前,脸色涨的通红,连忙别过脸去不看她。

    石霂低头一看,也是脸上一阵发烫。原来她们纠缠时,不经意间石霂已然衣衫半敞,春光乍泄。于是慌忙用手敛好衣襟,又向楚离递过手去,“上来吧。很疼吗?”

    “疼!”楚离眼里有泪光,她差点摔得眼冒金星。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石霂柔软的手,又爬床上去了。

    石霂轻轻给她揉着,一时两人都没话说。石霂是心神激荡,情绪未稳,又喜又忧地一时没能想好说辞。

    楚离则是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趴在石霂怀里不肯做声。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想对石霂做些混账事,心里羞得不行,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这念头是绝不敢跟石霂提的,只觉得再没脸见她了。于是娇羞的国师大人为了寻求安慰,自动自觉地钻进了石霂怀里,把脸埋在人家肩头装死。

    她理不清现在什么情况,只盼着这夜快点过去。又好像希望永远不要过去。

    然而时间还是在她杂乱的情绪中溜走了。石霂给她揉着揉着,两个人都睡了过去。

    ☆、第43章 口嫌体正直

    不管是因为楚离对石霂的信任太过盲目,还是因为这些奇异志怪之说确实能打动人心,反正楚离是相信了长生不老术。

    也许其实只是别无选择,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而今有这么一个希望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楚离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崇道信佛这么流行了。兴许,只不过因为人是一种太卑微又太顽强的生物,哪怕有一丝能变强大的希望,也总有人前赴后继地不甘放弃。

    “师姐,我去墨庄接渠迪她们。”

    “一同前去,”石霂道,“正好问问五明扇的事情。”她待楚离仍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少改变。楚离便自在多了。

    一觉醒来,楚离手还牢牢地搂在石霂腰上。她目光闪烁地盯着睡着的石霂,心脏悄悄地跳着,上百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清晨不比夜晚,半夜时分人总容易纵容情绪,可清晨的时候,楚离也是最清醒的时候。她想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什么自己没能控制住这种情绪。

    楚离有一种恐慌感。昨晚的石霂和自己,都变得那么陌生。被一种可怕的疯狂的感觉掠夺,竟然还甘之如饴恨不能投身其中。这实在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情绪。楚离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保持清醒,全凭本能的好恶行事,那就和动物无异。她和石霂昨晚可以说就和动物无异。那是发自人类的本能,就像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累了得休息困了要睡觉一样的本能。那种本能驱使着楚离和石霂,情|欲大动便要互相吞噬对方。

    是一种让人甘愿沉沦的美妙感觉。就像……就像吸食了五石散。楚离见过许多吸食五石散的人,那些人自己沉浸在欲|仙|欲|死的绝妙之境中,可实际上在清醒的人看来,是一种虚幻的可悲假象。

    她有点惧怕这种犹如脱缰之马似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让她深深感到惭愧。毕竟她和石霂这十多年来,也算是修行人了。辟谷打坐,便将人的六欲控制得恰如其分。她们从未接触过情|欲,甫一接触便铺天盖地地让楚离毫无招架之力,她怎能不羞惭。

    所以她只字不提,她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控制不住。

    石霂虽然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东西,但十分了解楚离的秉性。说她是有天赋之人,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楚离无论做任何事,尤其是冲击到自己的事情,她最后总能慢慢消化掉,然后归于平静。这种时候不能强逼她,更不能硬性灌输,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她需要时间。

    石霂很自然地再不提昨晚的事情,好像那就是一场梦。只是她中却有了底——她的离儿并非对她完全无动于衷。楚离只是没接触,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对石霂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作为与楚离十余年朝夕相处不离不弃的师姐,石霂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她。甚至现在,她已经决定按兵不动。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让楚离自己主动贴过来,不然——楚离不会珍惜。

    这便是楚离的劣性。石霂非常清楚楚离对待人的态度上有多么恶劣,想想那些被楚离恶整过的少年吧,只要不是楚离愿意主动靠过去,而是自己贴上来的,都被楚离毫不怜惜地打击的灰头土脸。石霂虽然觉得自己是她师姐,她可能不会甩脸色。但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毕竟楚离这个人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完全出人意表。比如她竟为了躲师父的唠叨大老远地跑去了平城,还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国师。

    现在这种情况,占据主动方的还是石霂。待楚离的心情好还是坏,始终都是石霂自己的事情。倘若她这时候再逼近一步,谁知道楚离会是什么反应。石霂暗自扶额,唇角却是噙了笑意。她打算让楚离自己靠过来。

    石霂一点都不担心旁人——诸如渠迪或者别的什么人,对楚离能有什么诱惑力。楚离这个人,心性确实凉薄,而且执拗。不是她想要的,靠得越近就越适得其反。而且,楚离根本对七情六欲持摒弃态度,她禁|欲,也不愿意多用情。对于楚离来说,独宠一人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直要的都是泛爱天下。然而连楚离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实却是,她一直以来待石霂都是与众不同的。

    国师大人便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一方面思想极为超脱,独立万物之上;另一方面身体却还在红尘中,承受着种种诱惑。她处理现实的能力远远达不到她思想的高度。其实不止楚离,什么人不是这样呢?石霂也是做出来的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明。

    修行,就是在不断追求思想高度的过程中,让身体也能跟上思想的脚步。可惜这才是最难的。思想远在天边,身体永远都在泥土中。这之间的差距,便是终其一生也难达到。毕竟思想不受束缚,可身体永远被各种各样的庞杂之物捆绑着。

    楚离还不知道石霂暗自的决定,她虽然有些惧怕那种情绪,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愿意亲近石霂。石霂冷眼旁观,看她在那儿既想靠近又强迫自己控制这种渴望。石霂有时候会使坏,楚离正左右摇摆脸上写满不知所措时,她忽然哎呦一声,或者轻叹一声,楚离保准会嗖一下就凑过来了。

    每次这样,石霂都心中暗笑。她本来切开就是黑的,看她的小师妹搁那为了她神思不安,石霂心里很舒坦。

    一路上,渠迪都看楚离心不在焉,眼神没隔一会儿就往石霂那瞟,身子扭动的那个趋势很明显就是时刻准备着冲到石霂身边去,可石霂没动静的话,楚离是绝不会动的。

    自从楚离那天将她从墨庄接走,头一次主动说要寻找长生不老之术的时候开始,这已经半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楚离就一直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渠迪快看不下去了,“国师!”她猛地放下茶盏,“咚”一声,楚离吓了一跳,“怎么了?”

    渠迪眼神复杂地扫她一眼,“你要是想去找石姐姐,就直接过去。再动来动去,客栈的凳子都要被你坐坏了。”

    楚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没有想找她的。我找她干什么。”她连忙收回眼神,不再看另一桌的石霂、珠儿、公输定三人。

    此次出行,他们一共五个人,目的地是三绝顶。因为听说三绝顶上灵气充沛,楚离就想去那里看看。她固然听进了石霂的话,然而未曾亲眼见过,多少心中还是有些怀疑。正巧这次听人说,位于泰山之巅的三绝顶是传闻中的通灵之地,通过三绝顶试炼的人,便能超脱凡体步入化境。说的如此神奇,楚离焉有不去之理。

    渠迪好笑地看她一眼。已经二十岁的国师大人突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扑面而来的少女心事几乎让渠迪受不了的想打她。

    一旁的珠儿疑惑地问石霂,“师姐,楚姐姐怎么了?”

    石霂面带笑意还没说话,公输定就皱紧眉头开了口,“国师大人是不是不舒服?”

    石霂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楚离,“离儿,你要是不舒服待会儿我陪你去抓药。”

    “……”楚离黑了脸,“我又不是你!”她耸了耸鼻子,哼一声扭头不看石霂。

    石霂好整以暇地看她在那闹别扭,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她额头,“要是真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大夫。”

    楚离有些不自在,扭来扭去的哼哼,“怎么会,我身体可好呢!”

    石霂看着她,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她的小师妹原来是个多么洒脱无牵无挂的人哟,这会儿忸怩不安,虽说全是因为石霂,可这份情意也确实甜中带涩。石霂有些担心,她忸怩到最后会变成那日山顶时说的那番话。所以她也不敢全然放任楚离自己琢磨,时不时敲打下,嗯,石霂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有意不着痕迹地撩拨她引诱她的。

    于是在楚离身边坐定,望着侧脸对着她的楚离,石霂给她敛了敛发丝,“有些心事要是实在想不通,就不必强逼着自己硬想。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就好。”她还是不舍得让楚离这样为难。

    楚离僵了僵,转头望着石霂,动动唇却没能说出话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趴在了石霂肩头,环住她腰肢——是的,国师大人就是这么口嫌体正直,抑制不住地想亲近石霂。她说,“师姐,我好像确实病了。”

    “……”石霂好笑又无奈地捏了捏她耳朵,“那带你去抓药?”

    楚离小声嘟囔了一句,“吃人的病。”

    “什么?”石霂没听清。

    “想吃掉你。”楚离又口齿不清的咕哝了一句。

    可偏偏这句让石霂听懂了……师姐大人一噎,再没能问出话来,随即一张脸红了个透。

    楚离以为她没听到,就撇撇嘴松开了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一脸不悦,还恶人先告状。

    石霂螓首微垂,侧过脸去不让楚离看到她表情,只低声道,“有病就吃药。”

    “治不好啦!”楚离烦躁地站起来,对石霂道,“我要死了!”

    石霂无奈地看她发疯,起身走开不搭理她。

    倒是渠迪,一张脸上表情可谓是五颜六色极为丰富。她敲了敲桌子,“国师,你能注意点形象吗?”

    楚离又愤然坐下。看到石霂竟然走了,小脸更不痛快了。她恶恶地走到石霂旁边,踢了她板凳,“师姐你不疼我了!”

    “我疼珠儿。”石霂面无表情地说罢,都没转头看她,就对珠儿温温和和地笑。

    楚离要气死了。

    “珠儿是我的!”说着就把珠儿从石霂怀里拉扯走,和渠迪坐到了一起。

    石霂安然不动,反正楚离不迈出这一步,她是不可能再多走一步的。与其让楚离得到之后不珍惜,最后两败俱伤,那不如就这样好了。至少两人还有同门之情。石霂是太了解她了。

    只不过渠迪却是目光闪烁,她觉得……国师大人变得再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相反,楚国师现在似乎才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生气会闹别扭会作死的正常二十岁女人。

    而这样的楚离,除了让人有些讨厌之外,她的鲜活竟然也让人觉得……有几分明艳可爱。不再那么远居人群之上,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人。

    渠迪安静地喝茶,不做声。她自然看得出来,国师和石霂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石霂一如往常,不正常的是国师。上谷公主不禁扶额,这样的国师真的还能找到什么长生不老术吗?

    然而朝廷之上已经有了动静。皇帝欲伐北凉,兵马粮草齐备,现在只剩下一个合理的出师之名了。

    渠迪眸中藏着心事,有些不安。不知道这次的黑锅要不要楚离来背……

    ☆、第44章 让她快乐

    楚离这种状态越演越烈。她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赖在石霂身上,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朝石霂伸手,想抱她,亲吻她。一会儿石霂不在她视线了,她就心神不宁的左顾右盼,直到看见石霂才安心。

    眼见着仲春已末,这天是三月初一,她们一行刚刚到达并州。楚离悄悄地拉着渠迪跑了出去,还躲着石霂。可巧石霂在窗户边上站着,不经意一扫就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楚离和渠迪。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又耍什么名堂。

    渠迪也不明所以,被楚离拉到河边时才停下来,“怎么了?”

    楚离清了清嗓子,“渠迪,过两天是师姐的生辰。我们给她个惊喜怎么样?”

    “三月初四?”渠迪愣了愣,“这么巧……”

    “什么?”

    “没什么,”渠迪摇头,“你是为了石姐姐的生辰才偷偷摸摸的?”

    楚离点了点头,“我们从来没有那么多人一起过,现在除了我们,还有你,有珠儿,和公输定。很热闹啊。我想让她开心点。嗯,”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让她做全天下最开心的人。”

    渠迪一脸嫌弃地听她说完最后一句,“国师你病的不轻。”

    “……”楚离一脸黑线,“我什么时候有病了!”

    “唉!”渠迪幽幽一声长叹,她目光深深地望着楚离,“国师,你……对石姐姐动心了吗?”

    楚离一愣,“什么?”

    “你爱上她了。”渠迪说,“你这表现完全是爱上她了。”

    “我本来就爱她。”楚离狐疑地看着渠迪,“我也爱你啊。”

    渠迪一顿,抽了嘴角。她心中滋味难言,半晌扶额道,“国师,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楚离满不在乎,“反正我爱很多东西。”

    渠迪恨铁不成钢,觉得跟她说不通。于是直接抓住她的手臂,上前要吻她。楚离连连避让,高声道,“你说过不再对我做奇怪的事情了!”

    “哼,”渠迪意味不明地笑看着她,“如果做这种事情的人,换成石姐姐呢?”

    楚离一怔,“师姐?”

    渠迪点了点头。

    “师姐……”楚离嘀咕着,忽然红了脸,“不……不是的,我……”她有些难以启齿,“我总想对她做些奇怪的事……”

    渠迪险些不顾形象的翻白眼了。

    “天哪,你不要再说这个了!”楚离又开始烦躁起来,一想到这些让她控制不住的恼人情绪,她就烦躁,“我好不容易忘了,你又提。”她十分没好气,上谷公主脸都黑了,“楚离,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到底还是个公主,哪能受得了楚离对她那种语气。

    楚离看了她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啦。”其实是因为她心中觉得愧对渠迪,所以一直以来对上谷公主都极为迁就照顾。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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