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之道 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0节

    崔浩叩拜罢,魏帝将楚离的谏言说了,“爱卿对此有什么看法?”

    “启禀皇上,”崔浩道,“国师言之有理!如今天下,沙门猖獗,已俨然如蕞尔小国,是城中皇帝,再不遏制,只怕要兴起作乱,侵扰皇室。”

    崔司徒信奉道教,历来以打压佛门为己任。如今国师肯主动提出这种话题,她求之不得。

    “好。”魏帝闭目,“就依国师所言。此事,就交由国师和崔爱卿去办吧。”

    太平真君五年,魏帝弹压沙门,下令上自王公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养沙门,并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门,若有隐瞒,诛灭全门。

    一时人人自危。大魏皇族,几乎个个崇信佛法私养沙门,禁令一下,整个大魏上层震动,反抗暗杀之势崛起,屡禁不止。楚离无实权,但崔浩有权调动兵力,但凡遇到反抗,崔大人手起刀落,诛杀满门毫不留情。铁血政策下,大魏万马齐喑,从上到下笼罩着死气沉沉的恐怖氛围。

    反抗势力中,包括吴王拓跋余。

    吴王大怒,“国师这个小人!本王将她救出来,她却恩将仇报!”

    吴王府上,私养沙门数百,多是藏传密宗,以男女和合为主要修行法门。楚离冷脸前来,吴王不肯交人。崔浩道,“尽是些邪门歪道,吴王还是不要违抗圣旨的好。”

    吴王怒急,“有本事你就诛了本王满门!”

    “哼,”崔浩冷笑,“王爷,这可是皇上的圣旨。你若违抗圣旨,诛你全府只怕势在必行。”崔浩亮出了手中的圣旨,“皇上既然下此决策,难道就不知道你们会反抗?王爷,微臣劝您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王目眦尽裂,指着楚离和崔浩的鼻子大骂,“什么狗屁国师!妖道横行,早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离意味不明地勾唇笑笑,看一眼崔浩,“容我和吴王说句话。”

    吴王横眉冷对,“本王不愿与你这等妖人说话。”

    楚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王爷是要这不知真假的密宗僧人呢,还是要大魏的天下呢?”

    吴王一愣,脸色几变,“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爷,”楚离似笑非笑,“长生不老人人想要,但古往今来有几人可得?王爷与其花费毕生精力求个长生,不如好好享受这……天下。”

    “放肆!”吴王冷叱一声,“本王对父皇和大魏忠心耿耿,岂容你做此等大逆不道之语!”

    楚离后退,声音不高不低道,“既然吴王对皇上和大魏忠心可鉴,那诸位就别耽搁了,奉皇上之命,收缴沙门。”

    吴王目光闪动,望着楚离半晌,怒哼哼地甩手而去,却没有阻拦她。

    这一年,大魏举国震动,由上到下掀起了灭佛崇道的热潮。

    楚离痛恨男女和合术,崔浩更是对此邪术残害女子深为厌恶,便在天师道中改制新政,严令剔除男女和合术,整合新教。

    整个北朝,灭佛运动如火如荼。就是在此灭佛运动中,发现佛寺多为藏污纳垢之地,僧尼不守清规,伤风败俗之事不绝。敛财敛色,坑蒙拐骗,诱拐妇孺,越是香火鼎盛的沙门越是荼毒百姓。魏帝怒不可遏,下令但凡发现此类人事,不论情由一律斩杀。

    顿时,佛门如惊弓之鸟,僧众丧命者数不胜数。

    楚离没有亲手杀一个人,可她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只因为一个“不论情由”,僧众枉死无数。崔司徒对灭佛尤为热衷,恨不能杀尽天下僧侣。

    楚离眼见崔浩滥用权势,枉死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坐不住了。然而,她根本拦不住崔浩。

    “国师,你到底是年轻,治国不是你清修,要不得半点妇人之仁。”崔大人道,“你看到的是我杀僧灭佛,看不到的是我砍断它们背后的势力。小国师,你可知道,这每一座古刹之后,都供养着多少贵族。他们贪得无厌蛮夷不化,处处掣肘大魏,不除了他们的势力,大魏就不能千秋万代!”

    每一座古刹都是贵族在支撑,贵族借此敛财,佛寺的特权太多了,贵族掌握了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就等于白白从皇帝手中扣去了一块土地,拿走这块土地上的一切——人、财、地。要不然,魏帝也不至于对佛教如此忌惮。佛教日盛,就等于大魏的国土被贵族分割得越厉害,皇权就越弱。所以无论崔浩手段多么嗜血,魏帝也默不作声顺水推舟。

    灭佛运动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把寇天师都给逼了回来。

    ☆、第96章 困局

    寇天师回来了。

    楚离再次见到这位老人,恍如隔世。

    然而寇天师见到她第一眼,就是重重一声叹,“楚姑娘,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楚离一阵恍惚。不知不觉,从太延五年开始到现在,她进入大魏官场已经五年了。这五年来,她都经历了什么呢?而今,她是大魏的国师,未被承认的小国师。

    “寇天师。”楚离作揖罢,寇天师看着她,惋惜不已的摇头。

    “楚姑娘,可还记得当初你对我说的话?”寇天师看到楚离身后走来的赫连霂,叹道,“可惜,可惜!”

    当初对他说过什么话?楚离不记得了。

    赫连霂握住她的手,“离儿,这就是寇天师?”

    楚离点头,又恍然意识到寇天师当初是主战派,于是紧张不已,“师姐你……”

    赫连霂笑道,“你放心。”

    “师姐,”楚离望着寇天师的背影,喃喃道,“大魏,已经乱了。”

    赫连霂神色也有些复杂,“乱世……”

    很快,崔司徒得知恩师回来,特地拜访。

    谁知道还没进书房,就被寇天师打了出来,“你可知错!”

    崔浩站在书房门口,脸色阴沉。

    楚离和赫连霂就在不远处,不明就里。

    就听到崔浩道,“师父,徒儿何错之有!”

    寇天师怒道,“这一年,你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师父,我为发扬天师道,竭尽全力,何错之有!”崔浩站得笔直。

    寇天师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颤巍巍地指着崔浩,“造孽,造孽!你要发扬本教,大可以讲道论法,行仁施义,可你滥杀无辜,你……你!”

    “师父,如今天下沙门当道,不破不立。若不让世人见识到沙门的真实面目,他们怎肯悔改!”崔浩眉宇间尽是戾气,“况且他们诸多作恶,有什么可怜之处!”

    寇天师缓了口气,“如今天师道已然是国教,佛教无力相争,你灭佛是不是就可以停止了?”

    崔浩皱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糊涂!”寇天师气的直咳嗽,“佛教在传入之初就吸收玄学道义,如今本教也吸收不少佛教义理,两教互相融合,完全可以共处,根本没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你这么做,就是与太子为敌!大魏天下都乱了套!以太子为首的皇族历来崇佛抑道,你下手这样绝,想要将佛教斩尽杀绝,手段如此极端,待太子上位时只怕不仅本教难以立足,甚至教众可能也要面临今日沙门惨境!”

    崔浩固执道,“师父,你也知道,沙门背后尽是鲜卑贵族,如今贵族坐大,才真正令朝廷不稳。弟子没错!”

    “你……”寇天师喘不过气来,他再好的修为如今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肆意妄为,杀戮无数,又怎么能再保持云淡风轻。

    崔浩不肯听劝,索性作揖道,“师父刚回来,舟车劳顿,还是多休息吧,弟子先行告退。”说完甩手就走。

    楚离看得百味陈杂,与赫连霂连忙上前扶住几乎气晕的寇谦之,“天师!”

    寇谦之握住楚离的手,看一眼赫连霂,“楚姑娘,如今既然贫道回来了,你们就走吧。”他道,“这蹚浑水,你们不要再搀合进去了。楚姑娘,你本是天赋灵秀,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带着你师姐走吧。”

    楚离和赫连霂相视一望,“寇天师,您先休息下。”

    她们扶着寇天师进了书房,寇天师握住楚离的手,又看着赫连霂,竟然老泪纵横,“楚姑娘,赫连姑娘,此劫是贫道失算,不该连累你们。如今贫道回来,去向皇上说明,你们今早走吧!有贫道在,皇上不会为难你们的。”

    楚离和赫连霂不做声。

    她们已经和吴王达成协议,助吴王扳倒太子,纵使离开了国师府,也无法彻底脱身。而且,楚离不认为这个当口,魏帝会放她们离开。

    寇天师见状,哀叹连连,但老天师心意已决,次日就进宫求见魏帝。魏帝见寇天师回来大喜,然而听罢寇天师的话,却推三阻四起来。

    “小国师年少有为,虽然寇天师有大能,但楚国师毕竟年轻,日后还大有作为。这样吧,”魏帝道,“国师之位本就不入史册,不过是个尊称,天师你德高望重,自然该当国师之称。那楚离,就让她暂居国师府,做个小国师吧。”

    寇谦之看出来,魏帝根本不打算收手灭佛。他沉吟再三,去求见太子拓跋晃。

    拓跋晃虽然对崔浩和楚离却恨之入骨,但对寇谦之却恭敬有礼。寇谦之见到太子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拓跋晃连忙扶他,“天师这是做什么!”

    “太子恕罪!”寇天师道,“贫道教养不力,劣徒犯下滔天大罪,贫道向太子请罪!”

    拓跋晃原本扶着他的手就顿了下,叹气道,“天师这一跪,本宫受了。冤有头债有主,天师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便是允诺了寇天师,日后绝不会如今日灭佛这般残杀天师道众。

    寇天师还想替崔浩说情,但见太子神色决然,便不得不咽下要说的话,告辞而去。出了皇宫便一声长叹,“崔浩难得善终啊!”

    在魏帝的授意下,崔浩一力主持的灭佛运动越发严厉了。

    楚离仍旧跟着崔浩一起,只觉得大魏已经民怨沸腾,而惨死的僧人更是无数。楚离屡劝崔浩,却毫无用处。待再多说时,岂料崔浩大权在握已经杀红了眼,竟令人请来赫连霂,“你们只管过好你们的日子就行了。楚离,”她说,“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楚离心里一咯噔。

    赫连霂也是心里一紧,她犹豫再三,才开口道,“离儿,是时候让吴王出手了。”

    楚离却摇头,“不,吴王不会现在动手的。太子如日中天,正在与柔然作战,手上兵权在握,吴王不会飞蛾扑火。”

    “那么……”赫连霂道,“只有,你跟我一起回南朝。”

    楚离沉默,“回了南朝,就等于要依靠刘劭,刘劭对你意图不轨,你现在有求于他,我们又无所依仗,他怎么会不要挟你?我不去。”

    赫连霂笑笑,“说什么傻话,你是大魏国师,天下皆知。如今投奔了南朝,宋帝正求才若渴,当然会优待于你。”

    “可是,南朝太子不是好惹的。”楚离冷静道,“我们才刚借势搅乱了大魏,难道去南朝还要卷入皇室争斗吗?这样的话,何时是个尽头。”

    赫连霂戳她一指,“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唔……”楚离犹豫着说,“崔浩不一定会杀我。”

    赫连霂不悦,“崔浩这人心狠手辣,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楚离看向赫连霂的眼睛,“师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什么?”

    “崔大人她……她是个女人。”

    赫连霂一怔,“什么?!”

    “而且……”楚离声音极小,“她好像和赫连皇后……”

    赫连霂脸色骤变,牙齿咬得咯吱响。

    楚离连忙道,“师姐,好师姐,你别生气,她们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不是吗?”

    “呼——”赫连霂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没关系了。”

    “所以,”楚离道,“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

    “嗯?”

    “在崔浩没来得及下手之前,先除了她。”楚离道,“她太可怕了。再让她这样下去,不知道天下还要死多少人,她几乎见僧人就杀,恨不得天下看不见一个僧人才好。皇上又默许了,没人能阻止她,除非——”

    “能阻止她的人,可能只有皇后。”赫连霂打断了楚离的话,“你想让我去找皇后。”

    楚离垂头不敢再说话。

    赫连霂幽幽看她半晌,捏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眼睛里,“好。”

    只要能让楚离避过这一劫,去求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赫连霂心想,那只是个陌生人,没什么大不了。

    ☆、第97章 怜子

    赫连皇后对崔司徒杀人没什么意见。她对崔浩,依恋多恨也多。

    所以当听到赫连霂十分婉转的建议她劝阻崔浩再造杀孽时,她转念一想,就猜出赫连霂是为了楚离。看样子,楚离是告诉了赫连霂她和崔浩的关系。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赫连霂知道她们是母女关系?如若不然,怎么敢拿这种事来说话,常理来说,知道这种事的人不灭口是不可能的。

    赫连皇后眼神就深深浅浅起来,打量着赫连霂,“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赫连霂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颊,嘴角噙了意味不明地冷笑,“不过是当初离家时,被人划伤的。说来也是幸运,幸好姑姑死在我身上,不然那刀就不是划破我的脸了。”

    赫连皇后脸色一僵,短短几句话就听出了赫连霂的怨和恨。她顿时明白,为什么赫连霂看她的眼神那样冷冰冰了。然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也只道,“你……你放心,本宫……不,我,我一定尽力……保住国师。”

    赫连霂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她转身告辞时,一点留恋都没有。赫连皇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疼。她自己的女儿啊,一定不会原谅她嫁给大魏的皇帝吧。

    赫连皇后闭上了眼睛,握紧发抖的双手。她自己又何尝想嫁!

    “乐安王在何处?”赫连皇后问罢,侍从道,“回娘娘,乐安王就在陪都的封地上。”

    赫连皇后恍惚了下,垂眸半晌,用大夏的文字写了封信,令心腹送与乐安王拓跋范。

    上面仅有几个字——救你女儿。

    乐安王收到这封大夏文字时震惊不已,即刻快马加鞭进京,一路上心绪不宁。他从没忘记过当初草原上遇见的那个少女,只是当他回了大魏请求父皇拓跋嗣赐婚时,拓跋嗣大怒,堂堂大魏皇族怎可婚配一介草民!还下令将他软禁起来,不许丢大魏的脸面。

    拓跋范被软禁了小半年,时时刻刻念着那个后秦的小女子。他与她已经私定终身,承诺了必将回去娶她,可是如今半年过去了,他却连府门都出不去。

    那时赫连樱还不是公主,她的父亲赫连勃勃还只是后秦的大将军,大夏还没有建立。

    赫连樱少女时就极富个性,赫连勃勃有意将她嫁给后秦皇族,赫连樱一恼之下离家出走,正巧遇上了在后秦溜达的拓跋范。拓跋范其实是在打探后秦军情,自然不能以真实身份相告,只说是牧民。赫连樱离家出走,恨不能再不回去才好,所以也没有据实以告。结果两个人少年人,反而因着没有身份地位的束缚相交甚欢,及至两人私定终身有了肌肤之亲,拓跋范却接到圣旨不得不回京。

    临走前他向赫连樱承诺,一定回来娶她。赫连樱苦等半年,不见拓跋范人影,便以为他是负心薄幸之徒,受伤不轻。然而,更惨的是,她怀上了拓跋范的孩子。

    半年时间,赫连勃勃杀了自己的岳父,吞并了他的势力,建立大夏。赫连樱心碎不已,黯然回国,成为大夏的长公主。草原部落,对未婚先孕这种事并没有多么大的感想,赫连樱心里还总抱着幻想,觉得孩子的父亲会回来找她。可是,直到孩子出世,都再没有那人消息。

    赫连霂出生时,正是清明左右,阴雨霏霏,就像赫连樱的心情。她抱着这个女儿,又爱又恨,便给孩子取名霂——就像她拥有这个孩子的心情,并不那么开心。

    拓跋范并非没有回去找他。半年时间,他的父皇觉得儿子也该消停了,就渐渐松了管制,就趁此机会,拓跋范溜了出去,可等他到了后秦,找了一两年,后秦都没有赫连樱这个人。拓跋范知道半年时间里,后秦经历过一场厮杀,便以为赫连樱那个无所依的女子也丧命了,伤心欲绝。待回大魏后,拓跋嗣大怒,怒斥他没出息,但到底也疼爱儿子,当即就给他许了一门亲事。拓跋范意兴阑珊,不敢违抗圣旨,也就无所谓地应下了。

    赫连樱没等到他,他也没找到赫连樱。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直到十年后,他的皇兄拓跋焘即位,并大杀四方俘虏了大夏的长公主,并立她为后,乐安王才再次见到她。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身为魏帝的兄弟,本身身份就极为敏感,再次相见,她成了他的皇嫂,他们便只装作并不相识。

    但是,拓跋范心里从没忘记过她,只是深深地埋了起来。如今见到这封信,乐安王心内震动不已。他即刻北上直奔平城,却么见到赫连皇后的面,只有宫人传来的口信——赫连霂如今正在崔浩军中。希望乐安王能带走她。

    赫连霂。乐安王老泪纵横,不就是石霂吗?难怪他女儿与她那么亲厚。

    乐安王星夜兼程去找崔浩要人,可还没走到一半,听手下传来消息,卢水胡盖吴起义!起义军离他的封地长安已经近在咫尺,乐安王两难之下只好令副将去找崔浩,自己又赶回长安镇守。

    崔浩顾忌着赫连皇后,一直也没打算动楚离。毕竟魏帝还没开口,楚离还是有剩余价值的。

    结果这一拖就拖了半年。

    楚离和赫连霂就跟在崔浩大举灭佛的军队中,一路颠簸。正在这时候,卢水胡盖吴起义,让崔浩不得不撤了军队,去与魏帝会合镇压盖吴。

    取道去长安,正遇上乐安王的人。崔浩以为是来搬救兵的,直接一挥手,“连夜赶往长安!”

    楚离和赫连霂行动还算自由,渐渐地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在魏帝没有发话要让楚离背黑锅之前,楚离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她们默不作声,紧锣密鼓地布置着自己的求生之路。吴王与太子拓跋晃的厮杀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楚离将当初太子以吴王之名追杀她的事告诉吴王,吴王恨的牙痒痒。

    十日后,崔浩一行人总算到了长安。

    谁料魏帝竟然在一所寺院发现兵器,怀疑僧侣与盖吴通谋里应外合,震怒不已,当即下令诛杀全寺僧众。

    崔浩趁机劝帝灭佛,魏帝全部采纳,盛怒之下诛戮长安全部僧人,焚毁天下一切经像。

    这下,大魏才是彻底乱了套。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整个大魏都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然而此举却着实把佛门逼急了,他们还没出长安,就遇到接连不断的明杀暗杀。

    楚离眼见着僧人一个个惨死,那寺庙被染成了血色,她脑子一阵子发懵。霍然间,忽然想起曾经昙无成的话,楚离此刻才恍然大悟,明白昙无成那些话的意思。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道无穷尽,人有不能至,当虚怀若谷以求大道。

    ——物极必反,因果自造,不怨人。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昙无成的?

    ——在下定当顶天立地,绝不负人。

    可而今呢?

    鲜血染红了楚离的衣衫,将士们将僧人们斩尽杀绝。寺庙里东倒西歪,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她怔怔的站着,手被赫连霂牵住了。赫连霂同她一样,怔怔的望着这血洗的寺庙,像一片残破的秋叶经历了寒霜,灰败死寂。

    忽然,楚离听到一声弱弱的哭泣。她一惊,赫连霂却已经先她一步朝着声音走过去。寺庙侧院的土坑里,藏了一个小沙弥。额上脸上都是血,满目惊惶。看见楚离和赫连霂过来,小沙弥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说话。

    赫连霂顿时哽住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

    “别怕,”赫连霂放软了声音,朝他伸出手,“我带你走。”

    小沙弥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却不敢动。

    赫连霂喉间哽咽,朝小沙弥笑笑,伸出自己的手。

    小沙弥迟疑了下,慢慢地把手移向赫连霂掌心。

    眼见着小沙弥就要握住自己的手,赫连霂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那小沙弥忽然手一扬,一把匕首直刺向赫连霂心口。

    “小心!”楚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赫连霂躲过去,那匕首划破了她的手臂,然而她刚从赫连霂身上起来,小沙弥看见她起身愈发害怕起来,竟然手忙脚乱地撒了一把毒粉,正中楚离脸上——“啊!”

    楚离惨叫一声,那小沙弥趁乱慌忙爬上墙头,跳入山里去了。

    “离儿!”赫连霂连忙捧住她的脸,却见楚离眼角渗出血来……

    ☆、第98章 臣服

    楚离瞎了。

    乐安王派人护送楚离和赫连霂回国师府,她们终于暂且摆脱了那一路的杀戮和鲜血。赫连霂又改回石霂,尽心照顾楚离。

    崔浩和魏帝的灭佛运动声势越来越大,楚离和石霂已经无力干涉。三年来,沙门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寇天师也无能为力,深感罪孽深重,竟然因病去世。

    魏帝远征在外,令中常侍宗爱前来府上凭吊。楚离先是拜礼谢过,忽然道,“宗大人贵不可言哪!”

    宗爱大奇,“小国师……噢,不,国师何出此言?”

    “实不相瞒,我在宗大人身上感受到了蛰伏的贵气啊!”楚离笑笑,“只可惜看不见你呢。”

    石霂笑道,“看不见有何妨,我来说给你听。”她打量着宗爱,“宗大人大富大贵的显贵之象已现,只怕近日要遇贵人。”

    “师姐,你比我精通这个,你也看出了宗大人的贵气?”

    “那是自然。”石霂道,“不是我看出来,而是宗大人贵不可当。只是……”

    “什么?”楚离接口道,“师姐,你可要说给我听。”

    宗爱听得心里痒痒,“国师,石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只是,”石霂皱眉,“贵气外露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说?”宗爱被唬了一跳。

    石霂沉吟了下,“这话不当说,民女可不敢说。”

    宗爱轻咳了两声,挥退众人,待只剩下三人时,才道,“现在没有旁人,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就随风散去了。姑娘,请说!”

    楚离接口道,“不是师姐不肯说,而是贵气外显,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啊!”

    宗爱变了脸色,“有这等事!”

    “宗大人不信的话,那我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楚离握着石霂的手,就要走。

    宗爱连忙拦住她,“国师哪里话!下官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国师啊。承蒙国师大恩,下官定当铭记心中,他日结草衔环以报。”

    “宗大人言重了,”石霂笑道,“虽有杀身之祸但并非不可解,只看宗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魄。”

    宗爱眉毛拧成一团,“姑娘此话何意?”

    石霂摇摇头,“不知。只是大人的面相告诉民女,大人只怕要有大难。但若是大人心坚胆强,则杀身之祸可避。不仅如此,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说完,她不再说话。径自扶着楚离的手让楚离站起来,“宗大人,时候不早了,国师该休息了。”

    宗爱心里七上八下,他如何没有野心!谁不想大富大贵!想他一个小小的中常侍,再富再贵能到哪里去呢!然而国师楚离的话,宗爱又不能不信。素来传说国师是奇人,天命术数没有不知的。宗爱心想,也许,真到了自己发迹的时候。

    他犹豫着骑上了马,心事重重地走在御街上,忽然听到一声大喝,“大胆!敢撞我们主子!”

    宗爱眉头一拧,刚要发火,定睛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南安王!”

    南安王拓跋余,原封号吴王。

    宗爱连忙跳下马来,战战兢兢,冲撞了皇族可不是小事!他想,果然国师所言不差,近日是有杀身之祸。

    南安王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中常侍啊,无妨。中常侍这是刚从国师府出来?”

    “正是,正是!”宗爱一头冷汗。

    南安王笑笑,“中常侍不必紧张,你跟在父皇身边伺候,代本王等尽了孝道,本王该请你喝一杯才是。不知中常侍可否赏脸?”

    宗爱哪敢说个不字!

    南安王笑意愈发明显,“既如此,选日不如撞日,宗大人,请!”

    “不敢当,不敢当。”

    ≈

    楚离和石霂懒懒地在花亭里坐着。

    “师姐,你说,拓跋余和宗爱聊上了没有?”

    “应该聊上了吧。”石霂一边翻医书,一边道,“那中常侍本就是个见钱不要命的人,这种人最好聊了。”

    楚离凑过去摸到她的手,“师姐,我饿了。”

    “正好,这有糕点。”石霂放下医书,捏了糕点往楚离口里送。

    楚离撇过头去,“才不是要吃这个。”

    石霂一顿,睨她一眼,“那你要吃什么?”

    “你!”说罢,就倾身上前把她勾入怀中,尝她口中香甜。

    石霂唇角露出笑意,咬她唇瓣,“你呀!”

    “香!”楚离美滋滋地歪在她怀中,摩挲着她的手指,“师姐,我们这样也挺好的。”

    石霂吻她眉眼,“只要咱们在一处,就都好。”

    一边亲吻,指尖探入她腰间。楚离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师姐!你又来!”

    石霂低笑,“没办法,食髓知味呀。可算知道你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折腾我了。”

    “师姐!”楚离哭丧着脸,“你欺负我看不见。”

    石霂捏她鼻梁,“对啊,我就欺负你。有本事你快点好起来呀,你要是不好,就一辈子只能被我欺负!”

    “……”楚离嘴角抽动,又羞又恼。自从她眼睛不好之后,她就没翻身过。

    原本楚离是看石霂伤心,她自己跟着心疼,所以亲吻安抚她。谁知道点着了火之后,却被石霂反压了!这还不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楚离就再没能动过她。

    “离儿……”石霂声音低柔,指尖已经探入她纤腰,有轻有重地摩挲。

    楚离挣扎了下,“大白天的……”

    “谁说的,”石霂咬着她的唇,“天早黑了呢。”

    楚离哑口无言,“反正我又看不见,天黑天亮还不是你说了算!”

    她话说完,就觉察到石霂动作一顿,楚离心头一紧,怕石霂伤心,连忙道,“师姐!”

    石霂不说话,忽然重重吻了下来,那力道似乎恨不能把她吞了似的。楚离忽然身子一轻,被石霂半抱着抵在了凉亭上,石霂跨在在她身上,抚摸她的眉眼,“傻离儿,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我不伤心,别怕。”

    楚离松了口气,摸索着抚摸她的脸,指尖探到温热时楚离就叹气,“可你又哭了。”

    “那是你摸错了。”石霂咬住她手指,含混不清地说,“湿吗?”

    ……能不湿吗!楚离瞬间涨红了脸,推她一下,“师姐,你好不知羞!”

    石霂闷笑,吻上她的唇,指尖挑开了她的衣带。

    暮色沉沉,暖风阵阵,楚离无助地臣服在石霂指尖,多少羞赧欢喜,都欲说还休。

    “师姐,百里雁容要去找巫溪,你说他能找得到吗?”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别的人,还不止一个,该罚!”

    “唔——”

    不想便不想罢,她搂紧石霂的肩,随着石霂沉沉浮浮。

    ☆、第99章 结局

    年末的时候,太子拓跋晃终于征战凯旋。魏帝大喜,觉得自己的儿子真令人骄傲。便下令让著作令史闵湛详细记载太子拓跋晃日常起居及战场谋略,以供天下瞻仰。

    接到圣旨的第一时间,史闵湛就去国师府卜问吉凶。国师没说话,史闵湛心领神会——避而不答,这是个避字。于是史闵湛刚回府不久,枕边多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两个字,玉、刀。

    史闵湛想了想,翌日在魏帝问他需要什么人时,史闵湛道,“崔大人博学多才,又是三朝元老,希望能让崔大人予以教导。”

    “写这个用得到崔浩吗?”魏帝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不如爱卿和崔爱卿一起,编修国史好了。”

    楚离听到下人来报这个消息时,还和石霂在床榻上没有起床。

    “最后一步。”她轻声道。

    石霂把她搂进怀中,“别想了,你精神倒好,看样子是还不累。”

    又过了十多天,楚离向魏帝告假,说是在上洛郡觅得名医,医治眼睛。

    魏帝道,“不如把神医请来,也好把皇后的病一并除了。”

    “回皇上,那神医踪迹难寻,倘若微臣能找到他,一定请回来给皇后娘娘看病。”

    魏帝再没有推辞之理,只好由着她去。但因着不放心,便专门叫人陪同前往。正好乐安王在京,魏帝便将她二人交给乐安王,一路护送去荆州上洛郡,实则是监视二人不要跑了。

    可偏偏是交到了乐安王手里。

    乐安王看见石霂就一脸热切,多亏楚离看不见,不然一定受不了。石霂也深感奇怪,只觉得乐安王“监视”得如此明目张胆,未免太过火了点。然而也无可奈何,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和楚离坐在马车里,呢喃絮语,“要开战了吧。”

    “应该快了,不知道能不能等咱们到荆州地界。”

    她们不急不缓,走了大约三个多月,才刚到荆州,驿站就快马加鞭传来魏帝口谕,“乐安王迅速带着国师回平城!”

    原来是刘宋主动攻击滑台,但是太子拓跋晃在镇守漠南,防犯柔然。京畿重地自然要防止民心不稳,于是急召乐安王回长安。

    乐安王无法,只好奉命行事。可是楚离却道,“王爷,我们刚到家门口,难道连家门都不让进吗?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乐安王看看石霂,咬牙道,“好,现在就送你们回家。”他深深看了石霂一眼,留下几个侍从守着楚离和石霂,自己连夜往回赶。

    楚离松了口气,“没了乐安王,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石霂却对他那个眼神很是狐疑,“我怎么觉得,乐安王好像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知道了还能放我们回去?”楚离惊奇,“师姐,你别多想。”

    及至赶回上洛郡,到了她们住的地方,这里是她们的地盘,那几个侍从有什么用!

    石霂捏了捏楚离手指,楚离心领神会,石霂领着他们进了自己的房间,让他们宿在这里。她静静站在旁边,“就麻烦几位在这里委屈一夜了,就这么一个房间有床。”

    侍从也无可奈何,左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抱拳致谢。

    楚离仔细辨别着他们的脚步声,等石霂轻盈的往后一跳,楚离摸准机关,手上用力一按,几个侍从惊呼一声,掉进了那床前的地洞里。

    听得那几人在地洞里大呼小叫,楚离撒了些迷药,这才拍拍手道,“可惜了,我还睡过呢。”

    石霂嗔她,“你要是喜欢,等过一阵子,我再给你弄一个。”

    “噗——”楚离哭笑不得,“才不要!”

    没了杂人杂事,这久居别离的故地明月当空,静谧安详。石霂抱住她,“我们终于回家了。”

    “是啊,”楚离亲昵地蹭着石霂颈窝,“现在估计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吧。”

    “那些已经和我们无关。”说完,石霂有些哽咽地吻她的眼睛,“可惜我的离儿没能好好的回来。”

    “离儿没回来,但是,你的夫人回来了啊。”楚离吻她的唇,“我的夫人也回来了。

    石霂破涕为笑,拉起楚离的手,“走,碎碎已经来接咱们了。”

    门外蹦蹦跳跳跑过来的不是碎碎是谁?

    小姑娘一见到楚离就大惊小怪,“哎呀,楚离你瞎了啊!”

    “……”楚离怎么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石霂也是一头黑线。

    “不过没关系,”碎碎高兴地说,“我跟你说,我现在摸清楚五明扇的用处了,包治百病你知道吗!就是我修为不够,用不好,要是楚离你用,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又道,“说不定还能治好石姐姐的顽疾呢!”

    楚离大喜,“当真?”

    “不信你试试!”碎碎把五明扇塞给了她,“可惜,上谷公主不在了。”

    楚离和石霂同时沉默下去。

    碎碎眨着眼,催促她们,“快走快走!天色这么黑了,哎,你们非挑大晚上的走,跟做贼似的。”

    可不就是做贼嘛!

    石霂打量着碎碎神色,“碎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怎么这么兴奋?”

    “兴奋?我有吗?”碎碎连忙捂住脸,“哎呀,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

    待拐过几座山,曲曲绕绕进了墨庄,看见来迎她们的人时,石霂怔住了。

    楚离觉察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石霂紧紧攥着她的手,哑了声音道,“渠迪……”

    那坐在轮椅上的姑娘,不是渠迪是谁?

    楚离虽然看不见,但听石霂这样说,也惊住了。

    “她是渠迪,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伤到了下肢,不过没关系,有轮椅嘛。”碎碎得意地大笑,“就没有能难倒我们墨派的事情!”说着戳了戳楚离手臂,“想不到吧!这都是我的功劳!”

    “你?”

    “对啊!”碎碎一脸骄傲,“我去找你们送五明扇,结果刚进大泽草原就迷路了。兜兜绕绕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那天刚爬上半山腰就看到她挂在树枝上,下腹都被石块刺穿了。好惨!吓死我。救下她的时候,她就勉强只剩一口气。多亏了那柄五明扇,竟有起死回生保本固元的功效。她元气未散,我就拿她练练手,谁知道竟然被我救活了!虽然还是出了点小问题……不过,至少她活着嘛!”

    楚离皱眉,“什么小问题?”

    “嗯……”碎碎吞吞吐吐,“就是伤到了脑袋,而且元气大伤,以后只怕会体弱多病。”顿了顿,又强行补充道,“可是至少她活着啊!虽然再也不能走,但可以有假肢,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没等楚离再说话,就听到了渠迪熟悉的声音,“碎碎,你回来了。”

    “对呀对呀,”碎碎走过去推着她,“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渠迪,这是楚离和石霂。”

    石霂蹲下来,望着渠迪,眸子湿润地对她笑,“渠迪,我叫石霂。”

    楚离也哑了声音,摸索着握住渠迪的手,“渠迪,我是楚离。”

    渠迪看了她们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好,我叫渠迪。”她回头望了眼碎碎,“她们认识我?”

    碎碎眨眨眼,“不是,你不知道楚离一见着美人就这样!”

    楚离:……

    渠迪奇道,“是吗?”她伸手在楚离面前晃了晃,“可是她看不见啊。”

    “呃……”碎碎想了想,“可是石姐姐看得见啊!”她推着渠迪边走边胡诌,“你不知道,她们其实是怪胎,一个出生下来就看不见,一个人的眼睛两个人用。所以石姐姐看见了你,楚离也就看见了你啊。”

    远远地,楚离和石霂听见渠迪问,“但是,她们看起来并不是一样大。”

    “噢,那是楚离长不大。其实楚离好老了。”

    第20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国师之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请叫我低调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请叫我低调君并收藏国师之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