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反派 作者:晏十日

    第5节

    “一些皮外伤,不碍事的。”沈十六道,“小师妹,你……”他迟疑了一下,“……果真那么喜欢楚师弟?”

    箫小小大为窘迫,面颊绯红,瞪眼道:“沈师兄怎的突然说这些话?”

    沈十六见状心中了然,赔礼道:“是师兄不对,小师妹莫要生气。”

    箫小小红着脸站起来,四下环顾了一周,道:“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这儿有沈师兄在就好了。”说着,急匆匆向外跑去。

    沈十六唤住她,道:“小师妹放心,往后不会这样了。”

    箫小小疑惑地看着沈十六:“甚么意思?不会哪样?”

    沈十六抿了抿唇,摇摇头,箫小小不解地离开了这儿。沈十六望了会她的背影,心中惘然若失,倒不是因为心上人离开,而是因为他刚刚做出了一个决定——

    救命之恩与□□之仇……大约,也可抵消了罢。或许,还是自己欠楚君逸多一些。

    沈十六关上门,在房间内看了看,走向一处作存储用的柜子,轻轻拉开柜门,果然在最上面找到了“盈月”。

    他怔怔地看着“盈月”,过了一会,取出纳虚袋,将“盈月”放了进去。做完后,他忽然觉得芒刺在背一般,便转过身去。

    楚君逸歪在床头注视着他,苍白的脸上,一条血色伤疤显得尤为明显且骇人。

    楚君逸道:“怎的把‘盈月’拿走了?我正准备起来喝一盏,师兄为我沏一杯可好?”

    沈十六手一抖,纳虚袋从指间掉了出来。

    楚君逸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衬得瞳孔幽黑如墨,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师兄伤还未好罢。还是不劳烦师兄了,我自己来就行。”说着,就要掀开被子,走下床来。

    沈十六弯下腰捡起纳虚袋,道:“你躺着,要喝茶,我去给你取。”

    “要取甚么?”楚君逸诧异道,“‘盈月’就在师兄的纳虚袋中,不是吗?”

    沈十六僵硬地将纳虚袋系在腰间,放弃挣扎般叹了口气,道:“楚君逸,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只是你若要寻仇,我也只好与你清算一番了。”

    他话虽如此,却已做好受戮的准备。毕竟,现下已经回到了昆仑山,有文耀和师尊在,知道他毒害同门,他还能有活路吗?

    ☆、第二十二章

    楚君逸沉默了很久。

    那天晚上,沈十六和冷无心说话时,他并没有失去意识,虽然听得断断续续,大抵上也明白过来了。

    但他并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等着子时到来,那些声音一定会告诉他,师兄说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在冷无心手下保护自己……然而丑时已过,他却一直没有听到那些声音,直到那时他才醒过神来: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些声音所说的就是对的呢?仔细想想,师兄不是一直在抗拒自己的亲近吗?是自己,自作多情地把那些行为看作怕羞、脸皮薄。

    他竟然会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些古怪声音,否定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东西,硬要用些不合逻辑的说法来解释这些东西,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什么?

    他和师兄的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他为什么,听到那些声音后就毫不犹豫地去了那间囚室,欣喜若狂地将人抱在怀中亲近,自欺欺人地沉浸在两情相悦之中?

    楚君逸终于将自己纷繁的情感理清了:并不是师兄暗中爱慕于他,而是他,对师兄暗生情愫。幼年的依恋与崇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发酵成了现在的爱之入骨,那么放弃,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即使两个人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他也要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

    决心已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楚君逸道:“师兄说的甚么话?我们才刚合力与冷无心斗法,患难与共,怎就说起寻仇来了?”

    “你何必惺惺作态?”沈十六讥道,“事已至此,还不说开吗?我曾两次毒害你,虽都不曾成功,但难保下一次不会成功。你若不趁此时杀了我,日后便是我杀了你了。”

    楚君逸面上露出奇异的笑容,道:“这怎么说的就好像师兄怕我死了一样?若是我死了师兄高兴,那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十六目光如刀一样剜着楚君逸面庞:“楚君逸,你到底有甚么目的,不如直说了罢!”

    楚君逸心中发涩,胸口痛到了极致,却又觉得像现在这样,师兄的目光专注地放在自己身上,多好啊。

    “要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楚君逸黑得惊人的瞳孔中,满满地映着沈十六的倒影,“只要师兄在我身边,就什么都好了。”

    “胡说八道。你还没醒吗?”沈十六咬牙切齿道,“那天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还要我再说一遍?楚君逸,我对你只有恨,只想杀了你,就算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楚君逸胸口痛得狠了,费劲地睁大眼睛看着沈十六,喃喃道:“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沈十六仿佛被毒蛇信子蛰到一般重复了一遍,忽地血往头上涌,几步跨至床前,抓起楚君逸衣襟,愤怒地低声道,“你居然问我为什么?若是你……若是你像我一样,废人一个,受人百般凌|辱,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若是你,若是你会如何?!”

    楚君逸蓦然一震,望着沈十六愤怒的双眼,失神道:“凌……辱?”

    “你自己做出那些……”沈十六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间挤出来一般,每个字都沾上了胸腔中压抑了不知多久的滚烫的鲜血,“……禽兽不如的事,现在竟然还敢做出这副受害者的模样?”

    他们相距极近,沈十六清清楚楚地看到,楚君逸的面色更加白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一样,惨白如霜。

    “原来……如……此。”楚君逸说完,脑袋一沉,厥了过去。

    沈十六呼吸一窒,下意识伸手揽住他,却感到手心一片潮湿,将人翻过来一看,只见楚君逸后背上拇指大的血窟窿,正渗出大片鲜血,将衣衫都洇湿了。

    文耀和师尊亲自出手替他疗伤,本已是渐渐愈合的,怎么现在,竟然会崩裂到这个地步?这处伤口还差毫厘的距离,就到楚君逸的心了,楚君逸能活下来,已是凶险万分,若是再稍作手脚……

    沈十六用手指堵在那血窟窿上,忽然将人横放回床上,转身朝外疾步走去,见到一名路过弟子,用沾满鲜血的手拉住他,沉声道:“楚师弟不好了,快去请文耀师叔和掌门前来!”

    那弟子面色一变,立刻御起灵剑,匆匆赶向主峰。

    楚君逸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文耀和箫崇一起出手护住他的心脉,留住他最后一线生机。

    将灵药喂入楚君逸口中后,箫崇摇头道:“能不能熬过来,就看君逸自己了。”

    文耀面色难看,抵在楚君逸胸口的手不肯放开。箫崇也不劝他,看了沈十六一眼,向外走去。

    沈十六深深看了楚君逸一眼,竟觉得他面上的斜长伤疤让人心惊肉跳,缓了缓,方才跟上箫崇步伐。

    箫崇问道:“你们方才发生了何事?”

    沈十六道:“与师弟起了些争执,是弟子之错,请师尊责罚。”

    “等君逸醒来再说罢。”箫崇淡淡道,“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问了。”

    沈十六不明所以,却见师尊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在房门外踌躇半晌,到底没有再进去,也走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又遇到慕双婉。慕双婉沉静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想起自己与慕双婉的约定,做了个揖,苦笑道:“慕仙子,可否改日?我现在,好像笑不出来。”

    慕双婉打量似的看了他一会,道:“沈道友现在的神情很好。”

    沈十六愕然,想了想,就跟着慕双婉一起走了。这一画,就是画到了深夜。等慕双婉停下画笔时,沈十六已经全身酸麻,走路僵硬了。

    慕双婉拿起画纸,道:“沈道友是否看一看?”

    沈十六正要点头,忽然闯进一个人来,对沈十六喊了一声:“沈师兄,楚师兄醒了!”

    沈十六晃了晃,醒过神时,抬脚就像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道:“几幅画罢了,慕仙子请便。”说完,踩上那位师弟的灵剑,和他一起离开了这里。

    慕双婉拿着厚厚一叠画纸,福了福身,待沈十六离开,抛出如意梭,向山下去了。她踩上如意梭的那一瞬,夜风吹过,拂起了一页页脚,只见上面一只光裸的纤细脚踝上,正圈着一只骨节宽大的手掌。

    ☆、第二十三章

    这厢,沈十六谢过来接他的师弟,驻足门外,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房间内传来隐约的交谈声。他犹豫了一会,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楚君逸循声抬头,黑墨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沈十六由远及近,似乎将周遭一切事物都忘记了一般。

    文耀与箫崇本在说话,听到声响回头望见沈十六,对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沈十六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见礼,便只看到文耀与箫崇飘然远去的背影了。

    楚君逸的视线胶着在沈十六身上,因为昏迷多日,声音沙哑:“师兄请坐。”

    沈十六坐下后,默默递了一杯灵茶给他。楚君逸接过慢慢饮尽,含笑道:“还是‘盈月’更有滋味。”

    沈十六冷哼一声:“你不必再拿话刺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师兄不喜欢,往后就不提便是了。”楚君逸把玩着手上杯子,大拇指在沈十六方才触碰的地方摩挲了许久,“今日是我不该,吓到了师兄。”

    沈十六不知怎的,看着他的动作便觉得毛骨悚然,因道:“我不过是过来看你死了没有。先头那些话,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楚君逸神色暗了暗:“师兄若是不肯谅解我,我是愿意用性命赔罪的。”

    “你说这无用话作甚么?”沈十六道。

    楚君逸神情微变,蓦地抬头望向沈十六,死气沉沉的眼中好似簇起一星火苗似的,忽然亮了起来。

    沈十六继续道:“昆仑山上谁不知道,你是下一任掌门,昆仑山的希望。我若在这里杀了你,还有活路吗?”

    刹那间,楚君逸恢复了一些神采的面容,变得死灰一般沉寂。楚君逸苦笑道:“看来我只有自我了断。”说完,面上伤疤竟似渗出血色来。

    沈十六眼前浮现出楚君逸从前那张英俊面庞来,他本是双目深邃鼻梁高挺的长相,面上光洁时,自然是英俊不凡的,然而现下有了一道斜长伤疤,便显得戾气凝结,竟是颇为骇人。

    沈十六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说甚么,便见到楚君逸抬起掌来,猛地朝自己眉心拍去。

    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响声,给人一种敲碎了骨头、打断了经脉的剧烈的痛楚感。

    沈十六木怔怔地看着楚君逸的瞳孔忽然涣散了,过了好久,才艰难地伸出手,探向楚君逸眉心。

    楚君逸眉心微动,片刻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近日气力不济,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沈十六被蛰到般猛地缩回手,忽然胸口窜上一股滔天怒气,甩袖而起,“管你死活!”说罢就向外走,不料一转身,胯骨撞上了桌子,登时疼得牙酸,然而顾及楚君逸在身后,却只能强忍下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楚君逸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低咳嗽了一声:“你若再狠心些,我也就能放手了。”

    他说话时,窗户上映出怪物似的黑影,随即响起了几声破碎粗哑的鸦啼。黑沉沉的夜气,似乎侵入了这间屋子似的,房内骤然冷了下来。

    沈十六闷头修行了几日,外事一概不管,清净之余,心头时而缠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修行最重心境,他想了想,便决定出门走走,再去趟藏书阁,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心法。

    其实说起来,那双修法门倒是极为适宜,但是他既然不能同小师妹在一起了,便不会去管它。

    沈十六思量着是否支取一柄灵剑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许多嘈杂声音,举目望去,见到三三两两的年轻修士们聚在一块,手中都捧着本泛黄书册,窃窃私语,仔细一听,却不知他们在说甚么——

    刘师弟道:“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不都是女仙子吗?这怎么是个男神仙?楚英俊怎么还喜欢上人家了?”

    “人家长得俊呗。”王师弟嘿嘿一笑,“刘师弟,你还没看到后面吧?”

    “没啊,怎么了?”刘师弟茫然道,忽然脸一红,“听说仙子们都爱看这个,我就……”

    赵师弟摇头:“刘师弟,此书精华,都在后半部,你光读前面,有甚么用呢?”说完,与王师弟相视一笑,笑中似是大有深意。

    刘师弟懵懂无知,连忙拱手道:“受教了,师弟回去便立刻拜读。”

    张师弟道:“嗳你们听说了没,其实那莘十九就是……”他还没说出那三个字来,余光瞥见一道熟悉身影,眼皮一跳,忙住了口。

    沈十六抽过张师弟手上书册,随意翻了几页:“是甚么,怎不说了?”

    除了刘师弟以外,其余几名青年都面面相觑。

    沈十六觉出气氛古怪,便翻到后面,赵师弟所说的“精华”部分,仔细读了读,还没看上几个字,便被旁边一页的插画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那画上左侧,一名面色苍白的男子颓然地捂住胸口,当胸插着一柄长剑,眼神阴郁地盯着右下方。他视线落脚处,是两名纠缠在一起的男子。下方那位眉心微蹙,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几乎瘫软在地,全凭着身后树干支撑,劲瘦的腰却被上方的男子握在手心,仿佛在轻轻颤抖似的。上方的男子单膝跪在他双腿之间,一只手握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捧着他的面颊。两人相距极近,嘴唇几乎紧贴在一起,若是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到他们唇角相连的一缕银丝。

    尽管两人都只露出一个隐在阴影中的侧脸,但沈十六对画中人太熟悉了,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两个人是谁。

    他脑中嗡地一声,眼前模糊了起来。

    明明那天作画的时候,他只是坐着,怎的……怎的到了画上,就成了这样?

    沈十六定了定神,心中暗道或有万一,也许这并不是慕双婉作的,因而翻到书皮,想找出作画者是谁,却看到那泛黄封面上,写着一竖行娟秀书名——《分桃旧事》,书名左下,又有一行簪花小楷,叫做——《之十九仙遗爱昆仑山》。

    修士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沈十六立刻想起慕双婉团扇上的两行诗来。封面上的字迹,与那两行诗并无区别。

    ☆、第二十四章

    沈十六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那天慕双婉让他画的时候,他能看一眼就好了。

    张师弟觑他脸色,道:“沈师兄知道这个故事吗?”

    “不知。”沈十六将小|黄|书还给张师弟,“说说看。”

    “这说起来就长了。”张师弟便道,“这本书,讲的是天帝的第十九子莘十九,生得那是一个貌美如花。有一天,他偷偷跑下凡来,在昆仑山上一个温泉里洗澡,谁知道正好碰到昆仑山的一个弟子楚英俊也去那温泉玩。原来这楚英俊,有一口神奇的宝剑。宝剑看主人苦寻双修道侣而不得,就告诉他,某事某刻,去那温泉附近等待,便会遇到一个下凡的神仙。到时候把神仙的衣服偷走,神仙回不去,就只能留下来,给他做媳妇了。”

    ——果然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如此熟悉,如此……一言难尽。

    听到这,沈十六心情复杂地看了那本书一眼,竟不知道说甚么好。一阵风吹过,将书页“哗哗”翻了好几页,正好落在一张插画上。这幅画虽然露了正脸,但依然打上了重重阴影,让人看不真切,只有一只圈着宽大手掌的光裸脚踝,画得清晰细腻。

    沈十六道:“然后呢?”

    张师弟见他并无愠色,心中定了定,暗道传言果然不可信,接着说了起来:“后来啊,楚英俊照着灵剑吩咐的话,偷走了莘十九的衣服,莘十九果然回不去了。在他焦急寻找的时候,楚英俊跑出来,跪在地上求他说:‘我一个人修行了好多年,实在寂寞难熬,好神仙,有句话说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您在人间留几年,同我做一对快活夫妻该多好!’”

    沈十六拧眉道:“莘十九听了他的无礼之语,是甚么反应?”

    张师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莘十九是谁?人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啊,遇到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凡人,自然是先教训一顿了。那楚英俊跪在地上,骨头断了三根,脸颊肿得老高,都不肯离开,也不肯把衣服交出来。”

    他正要继续向下说,忽然有人唤了声“沈师兄”,原来是掌门有事,叫沈十六往主峰去一趟。

    沈十六只得先放下《分桃旧事之十九仙遗爱昆仑山》的故事,去主峰见掌门箫崇。

    赶到掌门面前时,沈十六见到楚君逸也在,心中一动,想起“楚英俊”跪地恳求的情节来,不禁露出了微微笑意。楚君逸见他并未因为自己在场露出不悦之色,相反似乎有些喜意,心中倏地荡开了一圈水波似的。

    然而沈十六很快醒过神来,向箫崇和文耀平静地行了礼,坐在下首。楚君逸恍然,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文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看了看箫崇。箫崇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说:“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说。燕地有个秘境即将开启,经十三坞的道友探访,乃是从前一位高僧的弥留之地,存有不少佛家珍宝与舍利子。几家商议了一下,决定各派派出几名弟子,协助几位高僧,一起入内探寻宝物。算起来,开启的时间也就在这一两个月了。”

    沈十六不免疑惑起来,若说他从前是昆仑山大弟子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他是个废人了,师尊又何必为此事叫他过来呢?

    文耀见箫崇不说下去,轻飘飘看了箫崇一眼,温和道:“十六,舍利子内蕴含着高僧生前的精气神,正是天下至为刚阳之物,于你的身体十分适宜。”

    沈十六一愣,立刻要站起来,文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箫崇,沈十六见到师尊面色严肃威严,忽然明白了文耀的意思,重新坐直了。

    箫崇道:“我和文师弟商量过了,这次就让文师弟带上你们,再挑几个出色的弟子,一道去秘境。”

    沈十六心道自己只怕要拖后腿,不如留在昆仑山,但既然师尊已经决定了,这次又是为他走的这一遭,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违背的话来。

    最后只是和楚君逸分别行了礼,便一起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楚君逸跟在沈十六身后,道:“师兄,我们再去趟靖江罢。”这时楚君逸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似乎已经补回了元气。

    沈十六一僵,头也不回道:“不去。”

    “上次的事情还没办好,师兄就一块走一趟罢。”楚君逸紧走几步,在沈十六身边道,“昨日得了本书,正要与师兄一道看。”说着,从纳虚袋中取出一本泛黄封面的书来,“听闻最近,修行人都爱看。”

    沈十六余光瞥见,眼皮一跳,劈手夺过,一看那封面,果然是那本书,因道:“你看过了吗?”

    楚君逸自然道:“没有,师兄读过了吗?”

    沈十六心中一松,含含糊糊地答了句:“没甚么可看的,无聊得很。”眼看楚君逸兴致盎然的模样,暗中咬了咬牙,道,“我们先去靖江。”边说,边把书放进了自己的纳虚袋中。

    楚君逸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沈十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冷下脸来,问道:“你果真毫无芥蒂?”

    “一切都是我不好。”楚君逸面露赧然之色,“师兄,我们尽释前嫌可好?”

    沈十六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径自离开了。楚君逸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沈十六转身看他时,转眼间换上一副笑容清朗的面容,慢悠悠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来到了靖江边上。然而这一次,楚君逸来到上次记忆中的地方,却找不到百里一度。询问附近的渔人,也都是不知道。

    沈十六心下哂然,再如何假装,到底还是在意那件事的。若是一辈子只能做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他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楚君逸左右四顾,忽然想起件事来,道:“师兄还记得靖江河神吗?”

    “你说灌彡?”沈十六答道。

    楚君逸点头,引着沈十六一起走到靖江边上,道:“他既然是靖江河神,必定知道这里的事,也许晓得百里一度的去向。师兄等一等我。”说着,身形化作一道白光,往水底去了。

    沈十六皱眉俯视那滔滔江水,等了片刻,就见到楚君逸和一头巨龟一起出现在了江面上。

    楚君逸拱手道:“烦请河神大人告诉我罢。”

    灌彡梗着脖子瞪了楚君逸一眼,却不知为何,忽然感到这年轻人虽然笑容清朗如晴空,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又缩起了脖子,道:“百里一度并非凡人,他的去向我真的不知晓。你们找他是作甚,或许可以告诉我。”

    楚君逸望了沈十六一眼,似是征询他的意见。沈十六沉着脸点点头。楚君逸将神转草的事告诉了灌彡,灌彡听完,发出一声嗤笑。

    “我还当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如此。”灌彡道,“要解神转草容易得很,喝一口靖江水,就可以啦。”

    楚君逸面上一喜,忙取出一只玉瓶,将其中丹药拿出来,盛了一瓶江水,递给沈十六。沈十六接过,迟疑了一会,见灌彡不耐烦地拍打地面,思量了下,举起玉瓶一饮而尽。

    楚君逸在旁边注视着他的动作,手心扣住了一柄长剑,剑尖悄悄点向了灌彡的脑袋。灌彡趴在地上兀自抱怨,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一会,沈十六面色古怪地背过身去走了两步,不自然地挺了挺背,转回身,点了点头。楚君逸这才收回长剑,再次拱手道:“多谢,多谢。”

    灌彡冷哼了两声,向江中爬去,一只脚蹼没入水中时,忽地想起件事来,回头道:“忘了告诉你们,用靖江江水解神转草之毒,有一个副作用,不过于你应该是无碍的。”

    沈十六狠狠皱眉道:“又有甚么副作用?”

    灌彡道:“饮用江水之后的三日内,若是与男子结合,必定会产下婴儿。你是男子,是以方才我竟忘了说。”

    沈十六面色蓦地难看起来:“既然如此,现在说甚么?还不快走?!”

    “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灌彡大怒,直往水里冲了进去。

    楚君逸望着滚动的江水,眉心微动。

    ☆、第二十五章

    沈十六侧头望了眼楚君逸,心中一寒,当下甩袖就走。楚君逸快步跟上,没说什么,只是眉宇间戾气愈发重了。

    ——师兄便如此防备他?

    接下来两三日,楚君逸除了去无涯峰锤炼剑意,路上会经过沈十六住的秋水峰外,并没有在沈十六面前出现过。沈十六提防了三日,到第三日晚上竟不敢入睡,只歪在床头看那《分桃旧事》。然而到底是身体不行,时至半夜,渐渐起了睡意。

    夜风吹进屋里,屋内那一豆灯光晃了晃,眼前忽明忽灭,沈十六抬头去看灯,冷不丁地小腿一痛一麻,眼皮一跳,飞快地跳下床,拿出刚刚支取的灵剑向床尾猛地刺了一下,便见一个东西滚了下来,在地上“咯咯”地爬了几步,正是害了沈十六几次的河蟹。

    “楚君逸——”沈十六咬牙切齿地拄着长剑,一步一歪地走了出去,冷喝道,“楚君逸,我知道你在,滚出来!”

    果不其然,过了会,一道白光一闪,楚君逸从剑上跳下来,道:“刚从无涯峰回来,师兄怎的知道?”

    沈十六脸色铁青:“你尽管装模作样!我问你,那河蟹是哪来的?!”

    楚君逸面色微变,快步走进屋内,一眼见到那河蟹,想也不想地腾空而起,将河蟹一剑绞杀了。接着又将里外搜寻了一遍,见没有第二只了,才缓和了脸色,高声道:“师兄可以进来了,我已经杀了它。”

    楚君逸等了会,却没听到动静,忽地想起沈十六的质问之语,连忙出来,道:“师兄是不是受伤了?”

    沈十六冷冷注视他一番动作,只道他惯会演戏的,自己仍用长剑作拐杖,向里走去。楚君逸见他行动笨拙,略一观察,立刻知道他是小腿受了伤,紧跟上去道:“被它咬了?”

    沈十六猛地回过头,凌厉的目光直逼向楚君逸面庞,道:“岂不正如你所愿?”

    楚君逸愕然道:“师兄以为是我弄来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沈十六道,“那河蟹为甚么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床上?你又为甚么恰好在附近?”

    楚君逸怔怔道:“若我说是巧合呢?”

    沈十六冷笑:“那还真是巧得很!”

    楚君逸面色几变,忽地一步跨上前,抓住沈十六臂膀往怀中一带,御上灵剑便往自己那飞去,口中只道:“既然师兄不肯信我,我还多说甚么呢!”

    沈十六又急又恨,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刺了过去。楚君逸用另一只手抓了一把,将灵剑徒手拗断,手心血淋淋的,却也不管,等到了地方,便横抱起沈十六,将他扔到了床上。

    沈十六手中只剩个断剑,心中瑟然,暗道这断剑除了剩下自尽之用,还能作甚么呢?

    正想着,楚君逸蹲下身,一把将沈十六裤腿拉了上去。沈十六蹬了一脚,楚君逸握住他的脚踝,纹丝不动。

    这一幕倒也熟悉,沈十六心中发苦,正做了决绝的打算,却见楚君逸取出了一排银针,将银针插入了沈十六小腿上肿起来的部分。

    沈十六动作一顿。

    “上次河蟹之灾后,药园与医堂的长老捉了几只留作研究。”楚君逸道,屈指一弹,银针嗡嗡作响,“这银针之法就是几位长老推敲出来的,感觉如何?”

    沈十六低头看着自己渐渐消肿的小腿,抿了抿唇,哪里还要再说什么。

    楚君逸将银针都收起来,直起身来,微微俯身望着沈十六。沈十六道:“好罢,是我误会你了……你做甚么?”

    “师兄在这里等一会。”楚君逸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沈十六,将他定住,道,“我去去就来。”说罢,将沈十六横放在床上,转身就走了。

    沈十六注视着他远去,眼睛转了转,望着头顶帘帐上的花纹,百感交杂,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楚君逸说是去去就来,却足足离开了大半夜。直到发白的初晨阳光斜铺到窗户棱上时,他的身影才远远的出现。

    这是个阴天,沈十六想,转动眼珠子费劲地看向门口。

    他躺得太久,身上十分僵硬,整个身体都麻了似的。

    楚君逸落到地上,走了进来。随着他渐渐走近,沈十六才看到他一只手上拎着一节带血的妖藤,另一只手却拎着一只食盒,发梢沾着水汽,似乎是刚用水洗过,然而走近时,身上的血腥味却依然传了过来。想来也是用过了洁净术的,只是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事,这样都不能将那浓重的血腥味除掉。

    沈十六心中突地跳了跳,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口仿佛当胸穿过了一根尖锐钢针一般得疼痛了起来。

    楚君逸将妖藤扔在地上,施了个洁净术,探到沈十六胸口拂了一下,沈十六身上一轻,便能动了。楚君逸把手伸到沈十六脖颈后面,微微用力,将他扶起来,靠在床上,再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碗粥,和几样点心。

    沈十六等着身上酸麻过去,望着地上的妖藤,踌躇道:“怎么回事?你去找冷无心了?”

    楚君逸舀了一勺粥递到沈十六嘴边,道:“他敢来昆仑山,我自然要会一会他。”

    沈十六仰了仰身,避开那勺子,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连我的一口粥都不肯喝吗?”楚君逸道,神情萧索。

    沈十六因误会了他,心中含愧,又见他面色惨淡,心头一颤,低下头将那勺粥吞入口中。他现在不能辟谷,喝这灵谷烹饪的粥最适宜不过。

    正打算吃完这一口再问,下一勺紧跟着又到了唇边,沈十六无奈,只好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到最后一口时,沈十六没有细看便吞进了口中,谁知竟感到口中之物极为腻滑,心中一惊,正要吐出来,那东西跟自己会动似的,竟然倏地滑入了他喉咙里。

    沈十六抬头大骇道:“你给我吃了甚么东西?”

    楚君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十六,眉骨上的伤长成了一个执拗的疤痕,目光深邃而缱绻。

    “那是‘生死相随’。”楚君逸道,“本想过些时候再给师兄吃的,但现在等不及了。吃了它,我的命便能分给师兄一半了。”

    沈十六心中大震,只听得楚君逸缓缓道:

    “今日起,七魂六魄,与君共享。”

    ☆、第二十六章

    沈十六怔怔地望着楚君逸面上疤痕,心神受到了蛊惑般,缓缓伸出手,仿佛要去触摸那粗粝的伤口一样。

    恰在此时,窗户下棱的缝隙里,一线金光倏地溜进来,刺入了沈十六眼中。沈十六一惊,烫到似的收回手,拂袖而起。

    原来今天是个晴天啊,沈十六恍惚地想。

    沈十六道:“将冷无心的事与我说说罢。”

    “也没甚么。”楚君逸道,“方才在师兄屋内闻到了那股味道,回过神,循着味儿果然找到了他。”

    沈十六疑惑道:“那股味道?”

    楚君逸面色微变,道:“那天夜里……”

    “知道了!”沈十六猛地醒悟过来,厉声打断他的话,方才的动容仿佛变成了个笑话似的,可悲又可怜了,“你……随意罢!”说完已是再无法待下去,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沈十六脑中被一道明亮的光倏地照亮了,回身看向楚君逸——

    果不其然,楚君逸手心正攥着那“鲛人泪”,血与水混合着,自指间低落下来。

    沈十六不忍再看一般后退了几步,心中惶惶然,仿佛是意难平,又或是恨未尽,然而那笑话似的动容之情,还是压也压不住地浮了上来,往心口汹涌地灌了进去。

    片刻后,却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君逸逆着清晨过于灿烂的阳光,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是的,人终究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

    楚君逸模模糊糊地想起“生死相随”的另一重功效,胸口的苦味几乎要蔓延开来,将整个身子熬成一具苦做的傀儡——

    若是师兄知道自己瞒了什么,只怕要更恨他了。

    然而有甚么法子呢?总不能让师兄有离开他身边的机会。

    总不能的。

    修行无岁月,去秘境的日子转眼间就到了。出发的时候,沈十六左右看了看,竟看到慕双婉也在一旁。

    剑仙弟子,也的确是同去的不二人选。

    沈十六走到慕双婉身边,低声道:“慕仙子许久不见了。”

    慕双婉颔首道:“师尊过来考校我的修行,又赶上书局要处理杂事,便忙了些。”

    “原来如此。”沈十六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愈发压低声音,含糊道,“不知那画,是怎一回事?”

    慕双婉神色微讶,将团扇下移,露出半边清丽面容,轻声道:“可是困扰沈道友了?”

    当初是沈十六自个说“随意”的,现在怎么好意思说其他什么话,只好仍旧含糊其辞:“也没甚么,只是……”

    “你们在聊甚么?”楚君逸走了过来,问道。沈十六自然不会说,立刻闭上了嘴。

    慕双婉摇了摇团扇,重新遮住了半边面容,沉静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楚君逸道:“此去路途颇远,师兄与我一道可好?”

    沈十六虽知他是忧心自己气力不支的,但该恼怒的还是要恼怒,因道:“我近日修行还算勤勉,不劳师弟费心了。”

    “只是想与师兄说说话。”楚君逸微微一笑。

    他伤痕已经淡得看不清,清清朗朗地一笑,尤显英俊不凡。

    然而沈十六看到楚君逸,却想起一桩事来。他这些日子虽然刻苦修行,但进益着实快了些。先前师尊说他体内阴气过剩,阳气不足,但现在楚君逸分了一半命祉与他,也许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难怪这段日子总感觉暖烘烘的,筋脉复原得极好,想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沈十六想通其中关窍,心头烦躁,阴沉沉地看了楚君逸一眼,转身走了。

    楚君逸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慕双婉,意味深长道:“让慕仙子见笑了。”

    慕双婉头顶的八卦簪闪了闪:“不敢。”

    北方正道里为首的,是昆仑山和燕地十三坞。往南则是峨眉山和华山。因峨眉山邱若梅仙子和她徒弟顾清宁来北游访,此次探寻秘境,便也邀了她们一道。顾清宁师徒先走一步,等沈十六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到了燕地,同十三坞的人一块过来迎接他们。

    沈十六瞧见顾清宁的身影,不大痛快,从剑上下来,低着头站在文耀身后,谁也不理的。那些寒暄话,也实在没什么可听的。

    燕地十三坞的人引着他们一路往里,渐渐走到了个喧嚣处,原来是到了十三坞的演武场。

    “是你?!”忽地有人叫了一声,似是对着沈十六说的,沈十六循声望去,呆了呆,没想到是当日要杀他的愣头青,秦坤。

    十三坞的宗主在闭关,此次来的是少主陆齐。陆齐闻声瞥了秦坤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道:“怎的,沈师兄连我十三坞弟子都认得?”因他们两宗是同气连枝的,故而陆齐有此称呼。其实若说起来,沈十六倒可算得上整个年轻一辈的“大师兄”了。只是因昆仑山下任掌门是楚君逸,这个地位就显得十分尴尬了。

    所以沈十六在外面不大爱说话。

    然而这时不说话是不行了,沈十六眯了眯眼睛,乜了秦坤一眼,道:“曾向秦师弟讨教过两招。”

    众人闻言,诧异地看向秦坤。

    秦坤脸涨得通红,早把方才的失态懊悔得不轻,得了沈十六这一眼,登时紧张起来,以为沈十六是警告他不要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一身冷汗道:“不,不是……”

    楚君逸站在沈十六左侧,将他们的“眉来眼去”都收入眼底,打量了秦坤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秦坤忽然觉得身上寒飕飕的,望了望四周,什么也没看到。

    陆齐忽然笑道:“那小子走了天大的好运,竟能得昆仑山大弟子的指点。听闻昆仑山剑术精妙,在下早想见识一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沈师兄可肯赏脸,赐教一二?”说着,指了一个黑衣劲装的青年出来,“这位是我师弟卢真,于剑术一道颇有造诣,还请沈师兄指点他了。”

    他一席话说完,在场众人莫不变色。沈十六被废了修为的事不是秘密,虽说如今已是往事,但当时候,不少人都在场。陆齐说这话,是想给昆仑山一个下马威,还是不相信沈十六已经改邪归正了?

    不管如何,今儿个这关,沈十六都难过了。

    ☆、第二十七章

    一起来的昆仑山弟子纷纷看向沈十六,陆齐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仿佛不知道刚才的话足以称得上挑衅似的。

    陆齐唤作卢真的那黑衣劲装青年,上前一步,冷面冷语:“请沈师兄赐教。”

    “哪里用得着沈师兄?!”后头一个年轻气盛的昆仑山弟子仗剑上前,高声道,“好师弟,我来会会你!”

    卢真望了他一眼,道:“你不配。”

    那昆仑山弟子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口出狂言”的卢真。昆仑山乃是剑修圣地,燕地十三坞却是以修符为主,卢真哪来的底气,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想想,他既然能站在这,自然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弟子!

    气氛一滞。众人绷紧了头皮,看着中央形同对峙的两宗人士。

    文耀温和道:“陆师侄此举不妥,我昆仑山大弟子,怎能随便甚么人讨教都接?也是沈师侄心软好说话,才和秦师侄多过了几招。十六,下次不可如此,再失了昆仑山的体统,叫人笑话。”他面上笑容温文尔雅,说的话却是十分犀利,毫不留情地下了燕地十三坞的面子。

    陆齐倒还绷得住,面色纹丝不动,身后的弟子们却都忍不下了。演武场上,原本远远演练的弟子也都聚集了过来。一时间,两派弟子怒目对视。燕地十三坞的弟子愤怒之余,往沈十六那儿投去了蔑视的目光,暗道此人不过是个软脚虾,现在竟也不敢站出来,没半点本事,也不知是怎么混成昆仑山大弟子的——

    又或是昆仑山其实名不副实?

    卢真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沈十六,忽然一摊手,将一柄带鞘灵剑握在了手心:“文师叔请看。”说着,缓缓,拔出了灵剑。不知情的众人“咦”了一声,稀奇地看着那灵剑。只见它剑身红如烙铁,拔|出|来后,竟将周围的虚空蒸腾得一阵扭曲。凑近了看,便感到一股热浪扑鼻而来。

    陆齐微微一笑。

    文耀正要说话,忽然,身后一人上前来,伸手轻弹,一道凉意倏地自指间飞出,也没怎的,先前被蒸热了的空气便凉了下来。

    卢真一愣,望了眼陆齐。陆齐眯眼一笑,道:“少掌门出手果然高明,佩服,佩服。”

    “谈不上。”楚君逸声音清朗,眉梢眼角毫无笑意,“剑本质朴,师弟执于表象,却是不妥。”

    卢真若有所悟地望着楚君逸,心知他本可以毁去自己剑意,却点到为止,很是佩服,立时起兴道:“楚师兄,请!”

    “师弟贵为少掌门,岂能轻易出手?”沈十六终于排众而出,向文耀躬了躬身,道,“师叔教训的是,只是陆师弟十分看重卢师弟,想来是有几分造诣的。”说完,直起身,面向卢真道,“你我修行时日不同,我让你三招,走罢。”

    楚君逸微微皱起眉来,却没说甚么,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站会文耀身后。

    经方才那一会子,沈十六想,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既然昆仑山已有一位进退有度的少掌门,便只需要一位嚣张肆意的大师兄了,文耀便是在给他做示范:掌门不能做、不好做的事,他这个掌门的师弟,却是能做的。方才不出来,只是决心未下,既然做出决定,后来的事就只有迎头而上。

    众人愕然,看向沈十六的目光有点变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沈十六现在的修为?他还说甚么让人三招,岂非大言不惭么?

    卢真看似心高气傲,此时却并没有露出恼怒或是鄙夷之色,只点头道:“好,沈师兄请。”陆齐拍了拍他的肩,以示鼓励。

    两人在比试台上站定。沈十六取出长剑时,台下传来数声叹息与嗤笑。同卢真的宝剑比起来,他这柄剑委实过于寻常了——

    不过是随意支取的灵剑,又能灵妙到哪里去呢?

    卢真行了一礼,出了第一招。炽热的长剑飞至半空,火红的剑身烧成了青蓝色,忽地一声长鸣,似乎飞禽啼叫一般,紧跟着烈火之中,飞剑便化作了一头毕方神鸟,所过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沈十六执剑身侧,轻飘飘地荡了起来,毕方神鸟的火翼擦过沈十六的颊侧,热浪卷起沈十六鬓角长发。

    这一招避得险,看客心道。

    “第二招。”卢真道。说时迟那时快,炎炎大火倏地化作滚滚熔浆,带着比方才高出许多的热浪冲向了沈十六。四面八方的熔浆来势汹汹,堵住了沈十六去路。

    此乃精纯剑意,若被碰到,不说被这高温烧坏,也要被剑意伤得体无完肤。

    沈十六一仰身,手指掐了个诀,卷起一幕火帘,倏地消失了。片刻后在数丈外重新出现,飞快地脱下身上外衣,远远一扔。看客们定睛一看,原来那外衫已经转眼间烧成了灰烬。

    火遁术,众看客摇头,若是仅仅如此,下一招,就难过了。

    果然,下一瞬,滚滚熔浆簇出星星火苗,倏地消失一空,随着“哇”地一声,青蓝色的毕方神鸟猛地展翅,竟是突然变作了一头三足金乌,通体漆黑如炭,却带出了更加炙热的火焰。

    普天之下,谁敢与日争辉?

    耀眼至极的金乌神鸟俯冲而下,仿佛一颗急速坠落的太阳,砸出了一地焦黑。炽热的火焰与强悍的剑意已然完全融为一体,任它甚么奇珍异宝,也要在这光芒之下黯然失色。

    已有人发出一声长叹,便是昆仑山弟子,也遭到身心的摇撼了。燕地十三坞人人露出骄傲神情——

    论剑,他们也是不差的。甚么昆仑山大师兄,还不是……

    他甚么时候脱身的!

    众人吃惊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金乌背后的沈十六,眼睛险些瞪脱了眶。定神细看,只见金乌前面,一柄已经融化了灵剑,正摇摇欲坠地支在那。

    他竟然舍弃了自己的剑?岂不是自寻死路?!等那灵剑烧毁,他可就赤手空拳了。比剑比剑,自然没有用其他法宝的道理。

    看客们投以怀疑的目光。

    然而让他们更加惊异的是,原本应该成竹在胸的卢真,却露出了凝重之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沈十六。

    沈十六缓缓走向卢真,卢真忽地倒退了一步。只这一小步,比试台上的形势便陡然一变——

    摧枯拉朽之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中出现了。

    不,或许有一个人并不意外。

    第5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反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晏十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晏十日并收藏我只想安静地做个反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