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 作者:山石先生

    第2节

    …………

    无语的绝对不会只有小羊一个,这下,徐秀也很是无语,因为站在那个叫顾清的中年男子旁边的,赫然就是徐辉。

    顾清瘦小面白,同钱福拱拱手道:“这是愚弟新入门的弟子,名叫徐辉,特带来让与谦兄认识认识。”推着徐辉上前,示意他同前辈行礼。

    徐辉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道:“小辈徐辉见过前辈。”

    见他作派如此,钱福抬了抬鼻子,轻哼了一下就算见过礼了,道:“喏,这小子是我的徒弟。”推了徐秀一个踉跄,眉头一皱刚要发飙就听顾清不可置信的道:“与谦兄您这是收入门弟子了?”

    钱福抬头骄傲的道:“不行吗?以前是没遇到那中意的款式儿,这小子不错,合我脾气。”指了指顾清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是个书呆子,你同他见个礼就好了。”

    徐秀刚想解释几句就被钱福的表情给吓到了,这人背着身子一脸扭曲的表情,似乎只要阿牛拒绝,就会吃了他,徐秀无奈,躬身学着徐辉的话道:“小辈徐秀见过前辈。”

    顾清一把扶起徐秀感慨的道:“真是个俊秀的小哥,你今入鹤滩公门下,必谨记尊师之礼,来日金榜题名,方不负鹤滩公的名头。”这话说的钱福一脸鄙夷道:“你们这些凡人整天就是金榜题名金榜题名,率真而为才是吾之道。”

    见徐秀一脸疑惑,顾清道:“与谦兄,你这弟子似乎并不为你名头所震啊?”

    钱福咳嗽了一下支支吾吾,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见他如此,顾清同徐秀道:“我松江府自入国朝,在鹤滩公之前未有文魁天下之人,亦未有会、状两元者,时至如今,两元独鹤滩公一人,今人谓之钱王两大家,小哥你却不知?”

    徐秀懊恼的锤了一下脑袋,怎说是这么熟悉,原来这位大牛人就是那个写“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钱福钱鹤滩。

    整个明朝松江府只有三位状元,他就是头一名。

    这位爷有文章雄瞻宏阔、藻思叠出,人所不足,沛然有余的评价,也有太白之仙才、长吉(李贺)之鬼才,以一人兼之者的诗才评价。而且生性狂放不羁,较为傲上,极其性情中人的一位大才。

    徐秀心中不由道:看来捡到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好老师了呢,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忙道:“鹤滩先生的文章学识自然是小子的楷模,然先生率性而为,不畏权贵的性格,亦是小子学习的目标。”

    既然这个人是钱福,那么先前的所作所为基本都能够解释了,虽性情,但错了就错了,立马儿赔罪,还要下跪。

    纵然一开始有点不情愿,也只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一个状元头衔的大儒给什么功名都没有的孩童行大礼,就算有错在先也是不容接受,然而在自己又一次说了后,便立马准备行礼,这才是徐秀听他说要收自己为徒也不直接拒绝的原因所在。

    如此,抢自己的糖葫芦也没什么好多说,估计以前抢富家子的零嘴儿人家一听是他也不敢追究还得赔礼之类,而自己一反常态,才引的起他的注意吧,真是一串葫芦吊出一位牛人,这买卖,值了。

    真心实意的说出了那些话。

    钱福抬了抬眉毛开心的道:“我这弟子什么都不好,就是爱说真话,哈。”浑然忘记先前的所有不愉快之事,张口就来。

    ……

    钱福的小院不怎么宽敞,出了前院正堂便是后屋,他不讲究,顾清也不在意,二人就这么坐到了院内的石凳上,没交谈几句,就看着徐秀,意味不明。

    先生有座,弟子自然无坐,徐秀正听他们聊天这一下被瞧个正着,也不由回视过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钱福只好直说:“屋子里有茶水,去拿来。”

    徐秀眼睛一翻,真不晓得这个状元公怎么混的,连个仆人都没有,走到正堂门口踢了踢坐在石阶上假寐的小羊,小羊的眼神要说多可怜就多可怜,还红红的,徐秀心中一软,继续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进去拿。

    等他拿来,钱福同顾清道:“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不过就是一个解渴的东西,无为其他,这小子没行拜师礼,你做个见证吧,自今日起,算是入了我门下。”

    听他如此说道,徐秀倒了一杯清茶,恭恭敬敬的奉上,刚想下跪,钱福一脚就踢着他的膝盖,徐秀条件反射的怒视他,听他道:“下跪就免了,这只是形式…,你瞪什么瞪,做先生的现在想打就打,你再咬我试试?”

    钱福拖着鼻音很是欠揍的语调。

    见徐秀小脸儿一别,钱福继续道:“不欺心之诚即可,你家先生不重礼节。”徐秀这才点点头,礼仪社会有这样不怎么看重礼仪的大儒,真心是很厉害的。

    暗思这说法倒是和王守仁的不欺本心之明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自宋代陆九渊以后,心学这一脉在士大夫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也不全是朱子一脉的理学单方面垄断。

    其实这也是自然,不然王守仁纵然是圣贤之人,恐怕也很难在他生前就能够极大的传播自身学说。

    见着此景,顾清回头摸了摸徐辉的脑袋笑道:“得,我们成繁文缛节的了。”

    徐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道:“礼不可废。”

    顾清哈哈大笑,开心的同钱福道:“我这个弟子将来可能倒是个道学先生的材料呢。”

    钱福不屑的“切”了一下,而徐秀只能暗自腹诽:“开什么玩笑,打死我也不信他会成古板严谨的道学先生。”虽说此人看上去严肃及寡言,但总给徐秀一种委和的感觉,甚是不解。

    ☆、第六章 县学

    弘治十三年正月,过年的气氛依旧浓郁,灯笼年画对联的叫卖声入耳,舞狮的锣鼓声甚是热闹,而徐秀行色匆匆充耳不闻,整一个年过的都很忙碌,只因在钱福的担保下,入了县学,当起了一名小小儒生。

    就这样,徐秀住进了钱福家和小羊挤在一个偏房内,条件不好,但徐秀很是满意,接触下来的点点滴滴都表明了,这位先生就是天才,跟着他做学问,是个很幸运的事,他却不知,这只是暂时的……

    要说有不爽,就是除了同样住进顾清家的徐辉不要三天两头来给自己看那张扑克脸就好了。

    ……

    华亭县学坐落在城内文庙旁边,自然风景和内部条件都很好,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小书桌,周遭同窗也都年岁相差不大,但也有较为年长的前辈。

    初来乍到,徐秀有些紧张端坐在自己的蒲团上,这里不比族学,县学可是科举取士的第一道阶梯,不晓得该如何同这些同窗面对。

    读书的人入了县学成为儒生,不管年龄大小,就有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头一遭难关就是秀才。

    周围几人见着这么一个小孩儿虽然有点好奇,却也不奇怪,这年头神童算什么,杨廷和可是十二岁就中了举了的,何况府内三杰,钱鹤滩、顾清、沈悦都是少有神童名,徐秀一点也不出奇。

    徐秀的袖口被拉扯了一下,回头看去,就见着一个唇红齿白,一道弯眉些许有些女性化的帅哥,不由愣了下道:“学长有什么指教?”

    这人的声音带有变声期的沙哑低沉,同他长相有很大的反差,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酒窝,道:“没有没有,就是在学弟你来之前我一直是最小的一个,见着你来甚是欢喜,想和你亲近亲近,交个朋友。”

    又道:“学长虚长你几岁,年一十六,姓陶名骥,家中行二。”

    徐秀噢了一下也很热情的回道:“小弟徐秀,独子行大,见过学长。”跟他行了一个礼。

    古人很讲究称呼的礼仪,乳名是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则是神圣的,一般人都不能直接称名道姓。

    你若指名道姓的叫他,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跟国骂是一个意思,视为极大的侮辱,如果不加其他的敬词直接指名道姓的称呼,恐怕就结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而一种所有人都可以称呼的就是姓氏加行第,有了表字之后就用表字取代。同窗之间则以年龄称兄道弟。

    由于是席地而坐的蒲团,陶骥一下子就坐的很近,两手不受控制的捏上了徐秀还未褪去奶气的小脸,开心的道:“小学弟,你真可爱,可惜我没有弟弟,兄长大我许多,一点意思都没有。”

    光揉还不够,还乘徐秀躲闪的空隙亲了一口,躲避不急被个少年亲了,这可弄的徐秀很是尴尬,这种弟控真可怕。

    不由心道:莫不是被非礼了吧。应该不会,古人哪有那么开放,权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好了。

    却不知正规史书虽然不怎么记载,但明代男风之胜,说是历代第一都不为过,这还是包括新中国在内的统计,唯一不列如的,就是少了数量庞大的腐女姐妹们。

    见他这么热情,也只好无奈道:“谢谢你哦。”很是言不由衷。

    陶骥的丹凤眼意味不明,刚想再次凑近却被一人轻敲了一下脑袋,徐秀耳边传来一个温润性感的男声,“不许欺负学弟,陶二。”陶骥只好撇撇嘴,放开了徐秀。

    徐秀抬头见了他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男神!”看到他们疑惑的目光,徐秀只好捂了捂嘴巴道:“见过前辈,小弟徐秀。”

    他不能不承认,此人是他来到这里见过的最帅的一位,身材修长,肤色白皙,明眉而皓目,宛若犹碧玉。

    陆深盘着腿坐下来道:“学弟不用紧张,在下陆深陆子渊,在县学年龄比较大了,不讨你们喜欢,呵呵。”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在普遍二十岁左右的县学来说,的确是蛮大了,但不代表县学就都是年轻人。

    七老八十的老童生都有呢,只是他们不会再来县学,除了每年到教谕那里登记以外都在家自行作学问,同一些小辈一起进学丢不起那个人呐。

    徐秀的生活里很少有和这种大帅哥打交道的机会,所以有些不习惯,眼神躲闪的道:“哪有,哪有。”

    徐秀听他介绍后脑袋中熟悉感又出现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又是一个历史名人,对他,徐秀听过,但不是很了解,只是在人物小传中看过,只知道上海陆家嘴是因为他而有名。

    不由仔细的端详了他。

    在陶骥看来,这个小学弟来的第一天就被陆深给迷住了,因为以他的角度来看,陆深的领口有点低,而徐秀的眼神看的方向也在那里,不由推了一把陆深道:“你走开一点,学弟这么可爱,你也好意思卖弄。”

    陆深帅气一笑,收了收领口对徐秀轻轻的眨了下眼神道:“学长虽然学业不精,但这一手字写的还算入眼,学弟如有问题,随时来问哦。”挥了挥手就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两人的互动,徐秀说没看到纯粹是自欺欺人,但他完全没想到那里去,只能说现代人对古人的了解碍于死板文字所形成的惯性是极大的,却不知很多东西古今没什么不同。

    娈童这一说法,贯彻两千年封建史……

    …………

    “啪!”

    徐秀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同无辜的小羊道:“我就知道这个老匹夫不靠谱。”只因钱福又留下了一张白纸,言到去扬州见美姬……

    这在一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两三次,哪有儿这样不靠谱的老师的,真是瞎了眼了,先前还以为他靠谱。

    而被不肖徒弟骂做老匹夫的钱福则偷偷摸摸的同一个美女私会,卖弄他的学识诗才,顺便白吃一顿豪宴……

    徐秀无聊之下只好出门去了县学,只留小羊一人咬着饼子目瞪口呆。

    …………

    “啪!”

    徐秀又一次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同无辜的陶骥道:“哪有这样的教习的,一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人。”

    只因这一个月来教习只出现了一次,而今次又没有出现,苦于八股文写的难受没人认真给他讲解从而气急的徐秀又一次发飙。

    这也不怪教习,古代基本都是私塾,学生来县学纯粹就是为了一个考试的资格,更遑论教习就一个从九品的小官都不见得有功名,能指望他有多大水平教出进士吗?

    还有人好事作了一副对联讽刺道:

    百无一事可言教

    十有九分不像官

    陶骥拉了拉他道:“不要生气了,县学其实就是自学清静的地方,和同窗交流的地方,真学东西,谁会来啊。”

    “那陶二你呢,陆兄呢?又是为什么”徐秀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问道。

    陶骥脸一臭道:“为什么我是陶二,而他是陆兄?”对于这样的区别对待,很是不爽。

    “没什么,我就爱这么叫。”徐秀和陶骥接触下来已经明了,这货就是一个逗比,很有爱。这样的区分,又何尝不是一个关系的远近,当然,两人都不知道。

    陶骥哼了一下,仗着多吃三年饭一把推倒他挠徐秀的痒痒,嘴上道:“看我不弄死你!”

    “夭寿啦,陶二你快松手。”被弄的痒的要死的徐秀不住大吼。

    玩闹了一下陶骥道:“我很无聊,所以我来了。”又凑近阴险的道:“至于陆二,他是上海县的,却来华亭县学,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啊!”古代一般县学都是在自己户籍所在的县学,既然是上海县人,基本就不会去别县,徐秀一时之间脑补众多,甚至联想到什么家暴之类的囧剧,不由扭头看了看不远处低头看书的陆深大男神,一脸同情。

    “为何为何?”既然问出为何,不管徐秀在怎么自欺欺人,都逃不了一个八卦的头衔了,但他实在好奇。

    陶骥嘿嘿直笑,故作神秘的凑近到徐秀的耳朵旁边,先是轻轻的嗅了嗅,再轻轻的吐了口气,弄的徐秀一阵激灵,耳朵也慢慢的变红。

    徐秀锤了一下他道:“你快点说啊!”

    陶骥慢悠悠的吐出了四个字:“祖居华亭。”

    徐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耍了,连忙反压回去揍他,结果别看这个陶骥看上去娘娘腔,手上的劲头却不小,转眼翻身就用膝盖顶着他的背,压的徐秀动弹不得,只好眼泪朦胧的道:“放开我,我错了。”

    不觉身后传来一阵冷气,只听道:“呵呵。”

    “啪!”

    拍桌子的声音。

    徐秀摆脱了陶骥的压制,刚放松下来,就被那一个标志性呵呵弄的浑身不舒服,回头一看,不消说,徐辉出现!

    怒气冲冲的道:“为什么哪里都有你。”

    徐辉慢悠悠的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边,位于徐秀的右手边,就听徐辉道:“县试。”

    徐秀无奈瘫软在了自己的蒲团上,左边一个逗比,右边一个面瘫,这日子没法过了。

    而不远处的陆深随意的用他性感的薄唇亲了亲手背,自语道:“真是有趣的县学呢。”

    ☆、第七章 讲学

    在被徐秀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瞟了十几次之后,钱福摸了摸脸上的乌青悻悻的道:“他一个臭盐商凭什么取美姬?”

    徐秀站起跑近,仔细瞧了瞧那些痕迹,憋笑道:“那您就写诗嘲讽?”

    “心之所动,不写浑身不舒服。”钱福哼了一下。

    徐秀摊开面前的纸张用字正腔圆的官话念道:

    “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娥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

    又道:“人家嫁不嫁管你什么事呀?您说您一个状元公怎么就混的这么惨?”

    钱福一脸神圣的道:“世人怎么可以被金钱所迷呢,我是为了拯救美姬。”

    自原配顾氏去世,钱福一生未再续娶。或许表面上的风流却是心中寂寥的依托。

    随即鄙夷道:“什么叫惨?吾心光明,陋室居之,即是光明。”

    徐秀站起道:“那您是不是也该拯救一下弟子呢。”

    “啪!”

    徐秀拍桌子怒道:“快县试了,您这个做先生的,教了我几回,自己说说!”自拜师起已有两个多月,讲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想抓他人也抓不到。

    “啪!”

    钱福吓了一跳,随即也拍了桌子吼道:“你个不孝徒敢跟先生拍桌子?学问是求来的,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教你。”

    “老匹夫!你哪里有个先生样!”

    “小赤佬!你哪里有个学生样!”

    刚想叫门的钱福好友沈悦听到里面的争吵,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打道回府:这对师徒都需要请大夫好好看看,恐怕有脑疾。

    ……

    俩人吵闹了一会儿不由喘着粗气大眼瞪小眼,门口的小羊则淡定的路过,继续给可爱的小毛喂食去,他已经习惯了阿牛同钱福的争吵,这对师徒一天不折腾浑身不自在。

    钱福灌了一口凉茶示意徐秀坐下。

    钱福一脸淡然的道:“夫国朝诸儒,皆朱夫子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排序秩然。曹端、胡居仁等人忠于实行,谨记约束,然学术之分,自古已有,历史姑且不表,至本朝,吴与弼、陈献章之学说主静儒,而先生之道,则与吴陈二位迥异不同……”

    短短的一分钟以内,浑然不见了市井气息,徐秀怔怔的看着钱福论明朝到如今的儒学概况,不由收敛心神注意倾听,暗自赞叹:这才是大儒应有的气质。

    钱福道:“凡心之所动即可为,可为则必行也。”

    徐秀调整了一下心情,向先生问道:“心作何解?”

    “朱夫子《大学或问》答: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陆九渊《与曾宅之》道: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是以,心即理。”

    “理又作何解?”

    “理即天理,得天地生,人得之,虚灵而不昧。朱夫子《大学章句注》云,天理即明德,穷理即明明德。”

    “何为穷理?”

    “格物致知。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

    又道:“然事物无穷,何以尽又何以穷呢?明本心之理,不违天理。犹善。”

    可见钱福对朱熹的穷理之说也是不怎么认同的。

    ……

    徐秀问道:“先生之道为何?”

    “陆九渊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钱福停顿了一下道:“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如此,知之所思即可为,可为则必行也。”

    钱福道:“概言之,随心而动率性而为即是先生之道。”

    ……

    一问一答时间快速流逝,对于钱福的学问,徐秀认为就是在王守仁集陆九渊学说之大乘并进一步提出自己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王学思想前的陆九渊心学的一种历史发展必然的过渡阶段,从而形成自身学说。

    这并不是说钱福的学问不好,反而当得起一句当世大儒。

    和王守仁比自然比不了,但要知道,只有在全面掌握传统儒学理学方面知识的情况下,才可能形成自己的学说开宗立派,而更多的人就算全面掌握理学,也只能称一句道学先生,这不是一个等级的。

    只有精通理学及其他儒学学派,并有自己见解的,才是大儒。

    有些儒学思想上的东西,徐秀了解的很多,比钱福更加先进,但这不是他的东西,他固然可以说出惊世骇俗的见解,却无法形成自身的学说体系。

    王守仁从早期,中期到晚期,他的学说是一脉相承的,进一步进一步进一步的凝炼,王学到最后可以用致良知三个字概括,这是王守仁的圣人地位,他一辈子所做的学问凝结到最后就是致良知,知行合一到晚期也被王圣人凝结进了致良知。

    这一点,是徐秀不可能做到的,毕竟就算阅读量再大,也不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哲学家。形不成自己的东西,也没那个记忆去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而这时代若没有庞大的儒学知识及对自身学说的融会贯通,是挡不住别人的质疑的,成为笑柄。

    …………

    “啪!”

    徐秀深深的吸了一口,强迫自己不要发怒,毕竟钱福已经说了很多了,却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表情严肃的道:“先生,我很感激您的讲学,但学生现在急需的,难道不是写时文吗?”

    “啪!”

    喝水差点背呛住的钱福怒道:“你天天敲桌子究竟想干什么,小赤佬,你有我这样个先生还不知足,一点尊师的礼仪都没有,不知礼的野蛮人,不孝徒,先生快被你气死了。”

    “先生您是当今时文的两大家之一,难道您不该指点一下我时文?我考不上秀才,面上挂不住的可不是我!”

    “你以为先生会在乎这种虚名吗?”钱福哼了一下,转身就走。

    徐秀一拍额头,钱福是真不急,考不上秀才就考不上,对他而言一点区别也没有,急的只能是自己,徐秀跟在后面拉住他的衣襟摇了摇道:“先生啊,您就教教我写时文吧。”

    “嘿嘿,早这样不就完了?学问是求来的,你求我一下,求我啊?”钱福回过头来贱兮兮的道。

    “我求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徐秀努力睁大眼睛佯作可怜兮兮的道。

    “哈哈哈。我就不教你写时文,你咬我呀……你个小赤佬还真咬我,松口,松口!小赤佬!”

    “老匹夫!”

    “小赤佬!”

    小羊则捧着一捧杂草再一次淡定的路过,嘴里不住的碎碎念:“小毛啊,你要多吃点,吃的壮壮的,不然得了脑疾可不好。”

    …………

    站在门外,想叫门的顾清听到里面的争吵,空举着作势敲门的手无奈的垂放了下来,退后几步同徐辉道:“先生知道城南有一家医馆,大夫医术高明专治脑疾,要不请一下大夫出诊给这二人瞧瞧病?你看如何?”

    徐辉也跟着顾清的脚步退后几步,听着院内的嬉闹,同顾清道:“怕脑疾者,无药可医也。”

    顾清深以为同,“善,是先生考虑不周。”

    两人悠悠的打道回府,不去打扰这对师徒的日常。

    ☆、第八章 功利

    “对,这边在给一点力就好。”

    陆深用一种很暧昧的姿势站在徐秀的后面,手扶着手,身贴着身,一点点的教着他练字,而徐秀没觉得有多奇怪,可能陆深整整大了他十岁缘故,也可能以前初学书法的时候老师也是手扶着手教的,并无多想。

    徐秀写完一篇文后气馁的道:“我算是不可能写到陆兄您那种水平了。”自从看了陆深的字,徐秀就深深的自卑,如此铁画银钩遒劲有力的字,不是一般人能写出的。

    也在记忆深处想起,这人的书法作品可是有“不朽”的评价,传留后世的书画作品虽很少,所得的评价也不高,趋于二流,如果抛开主观不去谈,不可否认,他是有明一代较为有水平的书法家这个说法总没的错。

    陆深轻轻的放开了他,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不必介怀,学弟还小呢。”

    徐秀笑了笑,认真的道:“是,小弟一定努力练字。”

    陶骥走进瞧了瞧徐秀的字道:“不是蛮好的嘛,学弟你就不要和他比了,你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龄人好的多了。”随即勾着他的脖子道:“今日天晴,学弟我们去不去捶丸啊。”所谓捶丸,理解成古代高尔夫即可。

    徐秀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道:“陶二你先松开,县试就要到了呢,还玩。”陶骥耸耸肩,放开了他,“也就那样,听天由命咯,还有,我只剩下道试了。”

    徐秀好笑道:“考秀才就要听天由命啦,那乡试、会试怎么办。”

    陶骥拍了拍脸颊,翻白眼道:“乡试、会试?不去多想。我贵及时行乐。”继续道:“那么你们呢,就算中了进士,想干嘛?”

    徐秀很自然的道:“当官啊,不管怎么说,功名总是要的,有好多好处。”的确,古代有功名在身自然是好处多多,见官不跪就是最好也最典型的区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功名在身和普通老百姓就不是一个阶级了。

    陆深拍了拍徐秀的脑袋意味不明的道:“功利。”

    又道:“功名本身外之物,有无有都没多大关系,你可知吴中大才沈周先生,石田公?”

    陶骥勾住徐秀的脖子笑道:“石田先生一生不应科举,如今以古稀之年,任谁见了他都得叫一声前辈,照样威风。”

    陆深道若有所思的道:“石田先生之书画,堪称当世一绝照样没有功名,学弟万万不可为功名利禄所累。”

    徐秀又一次挣脱陶骥的手臂,无奈道:“石田老人我自是认识,但二位学长的说法我却不敢苟同。”

    他知道那位沈周老爷子,贵为明四家之一,但怎么不说说这位爷的家世?书香门第,一生不劳作照样能够活的潇洒。

    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可能读了书不求取功名,读书在古代可是一个成本极高的事务,需要完全脱产学习。

    一个普通人家往往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都是极其困难的,说不定得一个家族才能供养的起一个读书人,所花费的书籍,纸张,文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就是有了秀才功名都不见得能够改善家庭,穷秀才数不胜数,只有继续学习,却又面临一笔庞大的费用,只有考中了举人,才能称的起一句“老爷”,人生才会得以改变,不然穷酸一辈子,只能靠给人家当私塾先生,摆个字摊什么的过过日子。

    这才有了读书为做官,千里做官只为财的说法。

    也导致了明中后期开放商人子弟科举,造成官商一体的严重恶果,东林党,晋商,徽商充斥朝廷,为了自家利益,全然不顾国家。

    只因读书是一件成本极高的投资,普通人家很是困难,而商人很有钱,明中后期官商一体就成为了必然,可怜崇祯皇帝竟然为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军饷都凑不齐而亡了国家,真是千古奇闻。

    所以徐秀认真道:“二位兄长可知笔墨纸砚花费几何,书籍又得花费几何,不事劳作一年得花费几何,庶民之家一年劳作又能得几何?江南之地富庶,寻常村庄都能设下族学共请一位先生教学,若是边省请一先生又得花费几何?若入朝廷社学,束脩又得几何?朝廷恩戴生员发有廪米,又能饱食几人?望二位学长以己度人细思细想。请原谅小弟失礼。”

    所列举的花费其实远远不止这些,最令家境不好的文人不爽的就是各种所谓文会,在明中叶这样太平年月,所谓文会,怎么想就是争奇斗艳,豪掷千金。

    你若不去,你就没了人脉关系,若去就得咬咬牙,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够典了,家里双亲是不是还有棺材本没拿出来,此些例子,林林总总。

    虽不一定得你请客,但找艺人不得打赏吗,人家伺候的你舒舒服服的侍从也得打赏,一文不拔,会被嘲笑的。

    说句更直接的话,自古文魁天下的状元七百位左右,寒门子弟不足十分之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了吗。

    陶骥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娃娃,却也不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陆深微微弯了下腰直视他的眼睛道:“世人皆为功名累何苦白首为功名。这样的心态不好吗。”

    是了,可有谁知道古代读书是一个不断资本增密的过程,了解一点经济学的人都应该知道,如果把读书也比作一个项目,当一个项目存在不断资本增密,那么任何时候撤资,或者取消项目,就等于归零,先前的所有都前功尽弃。

    有多少读书人能够接受?当你踏上了这一条路,就很难收手,先期的投资,爹娘的期许,同窗的目光等等,到老来若一事无成,每日则郁郁寡欢,穷困潦倒,而寒门子弟最初的梦想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

    或许可以自嘲的说出世人皆为功名累,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调侃话,但也要分实际情况,不能就说这种提醒世人的警句就没有用。

    科举之路残酷无比,以徐秀当年所接触到的材料,较南直隶、浙江、江西这样富庶,人文荟萃的地方以外姑且不谈,弘治十二年贵州全省学校二十四处,生员四千余。

    这还是只是登记有资格参加考试的人数,而朝廷还会再开一个“遗才”的考试,也就是不必在县学登记也能参考。

    隆庆四年,光一省“遗才”准确的数据就有四万。

    这要在江南,人数再翻一番也是差不多的,恰好教谕的登记人数也符合徐秀的猜测,华亭县有县试者七八百人,按照常规10的录取率,也只有七八十人能拿到参加府试的资格。

    不要说看不起秀才,在古代秀才的含金量也是了不起的,虽然穷困潦倒,止步于此的秀才占了绝大多数。

    过了秀才这一道坎儿,吓死人的乡试就来了,按往年应天府乡试规模,人数都在七八千至万余,而中举的人有多少呢,百分之四点二。

    这是应天府的平均数,若就这样吓倒真心不是个事,应天府这还算高,两京一十三省能够排在前三,何等可怕,恐怖的四川中举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八。

    当然由于存在重复考试的情况,录取率实际会比这个高,但也足以说明科举不易了。

    有明一代具学者考证,中举的平均数在4左右,应天府还在标准之上。只有在隆庆元年正式定下1:30的录取率之后才有所改善。

    说实在话,中举人比进士金榜题名还要难,所以那些乡试第一的解元,才会那么的吃香为人所追捧,这可是万人取士的第一名,总共就录取四五百人的考试,而会试明代最多也不过五千人不到参考。

    若纯粹看数据,根据《明史选举志》以及其他材料统计,有明一代乡试开考九十次,一共有十万两千名举人,开会试八十九次,有进士两万四千五百九十九人,这样,会试则有百分之二十四的举人能够通过。

    若是细分下来每一科,就按去年弘治十二年的大比,会试举人三千五百人,取士三百,则在百分之八点六,也远高于中举的录取率。

    总而言之,古人读书走科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见得是一个准确描述的词儿,而举人这一关,更是犹如蜀道,难于上青天,老秀才范进考了几十年才过,一朝中举就疯疯癫癫,都是能够理解的。

    徐秀虽然来到这里立下了科举入仕的目标,也有信心去面对,但也想到了那一句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哪有现代人穿到古代就可以随随便便能够通过会试大展昆仑手的。

    秉承原先的记忆是一个很好玩的金手指,古代神童不稀奇,你学的别人都学,你不会的,别人不光会,而且还很精通,凭什么你就能够成功?

    不管如何看待那些进士功名的庸官赃官,就一点,这些人在中国传统理学这一方面,都当的起一句理学家并且都精通时文的写作,妙笔生花,还得是相貌端正,自古以来以貌取人的毛病改都改不了,古代当官没个好相貌,你很难混上去。

    陆深摸了摸徐秀的精炼的短发道:“学弟你很实诚,但为人需要谨敏,有些话不要轻易示人。”

    陶骥收敛了一下玩世不恭的表情,拉了拉徐秀的小手,劝道;“不管读书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继往圣之学,都需要谨言慎行。”

    徐秀也明白,这两人都是为了自己好,有些话其实很多人都懂,但为了那个虚名却硬要假装不知道,套上圣人的话给自己做注脚。

    “嗯,小弟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东西,很难去改变,既然这位可爱的学弟把问题看的这么透,也敢说敢想,立场也不为人所动摇,或许将来会很有趣呢,陆深同陶骥对视后,如是想到。

    ☆、第九章 县试(上)

    “徐秀,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匠籍。县学生。治……先生,我该治什么经典”

    徐秀正在给自己写简历,写道治经这一块停顿了下来,问道。

    “你治什么关我什么事,随便你,五经挑一部就是了。”钱福躺在榻上用一把团扇盖住脸,闷声道。

    古代读书人要选一部经典作为自己毕生攻读研究的方向,有点游戏中选择职业方向的意思……

    “啪!”

    被钱福的态度刺激到的徐秀控制不住的拍了一下桌子,讽刺道:“大男人拿什么团扇,老不羞!”

    对于这个娃娃爱拍桌子的习惯钱福已经很适应了,团扇微微拿开只漏了一双眸子,嘲笑道:“当下流行,你懂个屁。”

    “啊!”徐秀冲过去疯狂的摇动他,道:“正事啊,正事!要县试了,您这个做先生的怎么一点都不管我。”

    “要管你干嘛,你底子不错,见解有些离经叛道,但很合我的胃口,秀才若还拿不到,只能说你是个朽木,不足以雕。”

    钱福教徐秀写时文就一个法子,把自己写的鹤滩公文集打包让他看,然后写题目让他作,再批阅发回重写,而且每道题目发回重写后不得相同,纯粹是以量取胜,洗脑般的应试法。

    徐秀捂着脑袋蹲地上痛苦的道:“我本就见解诡谲,本指望找个好先生好好教导我理学,谁知道先生也是不靠谱,呜呼!天亡我也。”

    钱福一个翻身手里的团扇不偏不倚的糊上了徐秀的正脸,嚣张的道:“老子就这样,你咬我?”

    随即迅速退后,眼神凶残的盯着徐秀的嘴巴,一有动静就立马反击。

    “不咬你!”

    徐秀左思右想才决定,就治《易经》吧,四书五经作为读书人肯定都读,选《易经》的原因,无外乎他字数最少。

    “……治《易经》,字……字现在还没有,独子行大,年一十三岁,五月初五生。曾祖桂,祖和用。父才林。母王氏。永感下。”永感下既是父母具亡。

    “嗯,先生,您看看怎么写我的长相?”徐秀有点得意的指了指自己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同钱福道。

    钱福轻哼了一下随口道:“身猥小,面病白,无须,黄口孺子。”

    “啪!”

    徐秀怒道:“什么叫猥小,好好说话啊!”哪有十几岁的可爱小正太会猥琐的,老匹夫。

    钱福侧侧身子屁股对着他,也不答话。

    “嗯,孺子身中白皙,善容止。就这样。”徐秀放好毛笔吹了吹,对自己的字终于点了点头,经过陆深这段时间的□□,这一手台阁体已经初具其形。

    “还善容止,你容貌看上去还算善良,那你举止呢?跟先生拍桌子的举止?哈哈哈。”钱福听他写道善容止不由嘲笑。

    古代这种花名册对相貌的描写很多都是几个字就概括了,身中面白无须,是明代读书人里最多的简单描写,很少有人会给自己写其他的,只有别人给你写什么美风姿之类的好评词语,所以钱福才忍不住。

    徐秀挑了挑眉毛很酷的道:“等几年小爷还要写神俊身修长哈哈,哈哈哈。”

    小羊进屋添了添水,看了看徐秀后道:“我觉得阿牛会是美姿仪。”

    “找打!”徐秀一听就不爽,这是较为女性化的说辞,大老爷们怎么可以,冲过去掐住小羊肉肉的脸蛋,一阵乱揉,不消说,这是被陶骥传染的,谁让他的脸一直惨遭陶骥的□□。

    …………

    黎明时分,徐秀躬身同钱福行了一个礼道:“学生去了。”

    钱福抠抠鼻子道:“县试而已,过不了你就别回来见我。”

    正转身离开的徐秀微微一笑,虽然先生嘴上说不怎么在意,但还是挺关心自己的,之后的讲课也很是认真,着重讲了各种县试小考会出现的题型,不由心中一暖。

    天还未亮,路上的行人就已经熙熙攘攘,都是各家赶考的儒生,送考的亲人,及贩夫走卒。

    小羊拉了拉徐秀的袖子道:“阿牛,等你好消息。”递过了篮子,里面装有笔墨纸砚和吃食,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一考考到日落的考试,有钱人家则可以找衙役出去买吃食,大多是肉和鸡蛋,要价昂贵,这也是衙役们的生财之道之一。

    家境一般的则只能自备干粮。

    来到县衙门口,数百名儒生已经到达,尚未开衙,徐秀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就见到了陶骥和徐辉,陶骥不需要考,他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只差最后的道试。

    他是来作保的,每一个考生都需要有一位廪生作保,保证考生无冒籍,匿丧,顶替假名,身家清白,不是娼、优、皂、隶、奴及其他子孙,方可进场。

    他周围还有十几名儒生是需要他作保的儒生,见着徐秀来了,微微躬身了一下就凑上去揉了揉徐秀的脸蛋笑道:“小学弟第一次参考,紧张不紧张?”

    挣脱了他的摸着,徐秀轻哼了一下,紧张?“不。”徐秀挑挑眉,作为从小应试到大的现代人,这只是小儿科了。

    徐秀道:“陆兄呢。”

    陶骥同他道:“陆二是上海县人,要回去作保。”

    “咣!”锣声。

    “肃静肃静!”一名身穿黑色公服的小吏扯着嗓子道。

    正月前才刚刚到任的本县新知县李嵩李大人摇着折扇手心微微有些汗,同旁边的教谕道:“华亭县真不愧是大县,一县儒生赴考就有这么多人。”

    教谕是本地人,不由得意的道:“苏松文昌之盛,举世罕见。”

    李嵩山东滨州人,明代南北地域的观念很盛,受不了他那个得意劲,眉头一蹙敷衍道:“江西恐犹胜。”

    教谕也只好尴尬的笑笑不作多话,这可是国朝初年就有的话“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转过头来吩咐差役开始核对进场。

    左右都有十几名衙役。

    叫道:

    “按册点名。”

    “廪保相认。”

    叫到一个检查完毕后授卷给予座号纸片,考生则提篮而进。

    虽然来的晚,但陶骥可是有经验,很早就占了靠前的位置,等到徐秀核对完毕时,陶骥就冲他们快速的道:“进去找二三排的座位坐,别管座号,有人来找也不要让,没事的!”

    引得衙役一阵侧目。

    徐秀还未来的及反应,徐辉一把拉住他的手就跑了进去,县衙的大堂是进大门后第一个堂,多为五间,两卷十间的大堂,极其宽敞,一般是用来审理大案以及执行衙役考校的地方,完全容纳的下几百名考生。

    果然,很多人都往二三排的座位跑,徐辉拉着徐秀坐下,微微喘气。只因头排虽然光线极好,但无法挡雨,大太阳下头也很是燥热,靠后几排虽然晒不到太阳,但光线也就不足,唯有二三排最好。

    说起县试这样的小考倒是有件心酸却有趣的故事。

    如江南这样较为富庶的地方,县衙能够备的起考试用的桌椅,而在其他边省较为穷困的县里面,可是要自行准备桌椅,考生多是乡村到县里,只能去借,正经的桌椅要价高昂,租借不起,很多学子往往就搬几个剁菜墩子,灶台的板当写字台。

    有诗为证:

    《竹枝词》

    国家考试太堂皇,多少书生坐大堂。油板扛来当试案,考完衣服油光光。

    甚是心酸。

    徐秀闭目养神,等待开卷那一刻。

    ☆、第十章 县试(下)

    如果按照常规科举,不管是县试还是乡试、会试,都该是一样的。比如《四书》题三道,称之为“义”,五经题四道,称之为“制义”,这七篇文章则必须严格按照八股格式。

    义、制义的区分,前者是圣人之语,你没资格去制,只能阐述他的义,而后者,是要有自身的领悟及感想,所以是制义。

    是为第一场。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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