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人臣 作者:千代的爸爸

    第55节

    “你!”老二摔了算盘:“前两天隔壁家棚子塌的时候我就说了,人多了上去不行,你这可好了!”

    “你又说要快,人多去了又不行,你要憋死我啊?”老三从桌上抽了一杯茶来喝。

    “你这下子可快了!搭进去一百多号人力,还搭进去半个棚子,我就等着你月底交工吧!”

    “不要责备三弟,他也尽力了嘛!”大东家过来打圆场:“那些海边来的泥腿子多了去了,赶紧去找人再找些人来就是了,咱们兄弟之间不要动怒。你那边这次都办妥了?”

    “我办事你放心,”老三咽了一大口茶:“一个都没能靠近里去,明天早上把那些死透的抬出去埋了就是了,统共五吊钱一个人。再给些酒钱统共花不了一百两,二哥也别生气啦,这回儿我悠着点成不成?这钱我出了,您就别再挤兑我了。”

    老二已经不再理他,径自敲算盘去了。

    大东家拉着老三出来:“以后行事小心些,你二哥说的也没错。”

    “瞧你们胆子小的……”老三无所谓的笑笑:“明天我就派人去把钱散了,把窝棚的人都赶了,一定在这个月底给二哥一个准话!”

    雨淅淅沥沥的淌着,天边似乎有闷雷隐隐做响,似乎真的预示着丰年。

    陈鍄的信心空前的膨胀,言官的反对已经无法影响他的决策,幸好一切都还在李潘的掌握之中,江南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五月的天变得高了,风也小了,太阳逐渐变得骄傲起来。魏池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账务,算是小半个帐房先生了。院墙上的小黄花都凋谢了,替代她们的是茂密的枝叶。燕子和别的鸟在院墙和屋檐之间来回穿梭,魏帐房一边数着飞鸟,一边等人。

    对面的门环终于响了,那人走出来的时候,晃了晃手上的小算盘:“课业都做好了?”

    魏池有时会想,自己从未这样积极的想要完成课业交给老师吧?

    “在这里!”魏池像个好学生一样,扬了扬手上的账本。

    “看到你,我就想起小时候姐姐带我的样子,不过她只比我大一岁。”戚媛理了理衣角坐下来:“我那时候很是黏人。”

    “我现在也很黏人?”魏池故意和戚媛坐远了些,拿出了官老爷的架势。

    戚媛没有搭理他,只是认真看他昨天做的账。魏池的脖子直的难受,又慢慢的挪了回来。

    “看,你这里错了吧……”戚媛指着账本回头的时候,魏池的额头正好靠在她肩膀上。

    戚媛觉得自己应该本能的跳起来,但却没有。魏池浅浅的鼻息喷在她的衣襟上,安静地像一只猫,引得自己想要捏捏他的下巴逗逗他。但戚媛终究还是没有,只是放下了账本,放松的靠在门板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魏池在梦中睡得很欣慰,轻松得忘记了一切烦杂的事情,专心的享受这份闲适。

    微风翻动着账册,发出噗噗的响动,它牵动的事情,魏池不知道,戚媛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148第一百四十九章

    149【建康九年】

    天气渐渐变得有些炎热,一两只早到的蝉开始鸣叫了起来。看书神器yankuai刘妈妈午睡之后准备弄点针线来做,但拿起针线簸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顶针圈儿。想到这院子里也没有别人,定又是梅月这丫头借去了不知忘在了哪里!刘妈妈这人的脾气不是很好,对梅月这样的笨丫头最是没有耐心,当下也懒得问人,站起来就往院子里走,一心想要打她几下才泄气。

    奴仆的小房就在主园的外面,三两步就到了,刘妈妈一把推开门就往里迈。

    院子里除了一颗大榕树,没有种什么别的花,刘妈妈恍惚看见个人影关了侧门出去了。日头还没偏西,刘妈妈以为自己眼花,又怀疑是梅月这个混丫头溜出去玩,也就没在意。但转念一想,那身量却大不相同,心不禁有些提了起来。

    刘妈妈轻轻的掩上了门,小心走到侧门,把耳朵贴了上去。

    说话的似乎是自己的夫人!刘妈妈的心咯噔了一下!自己夫人和老爷的确不亲近,但平日里也是恭恭敬敬的。更何况自己作为冯家的老人,看着戚夫人嫁进来的,这十几年可真是兢兢业业没有二心!这……这?

    刘妈妈正又慌又急,竟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是个男子,但声音又比寻常男子细一些,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音调。

    且不论到底是男是女,在外面的另一个人定是自己家的夫人无疑!刘妈妈此刻真是五味陈杂,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想的好。

    院外的两人似乎要说的话挺多,刘妈妈好容易忍住了慌张,又仔细听了起来——似乎是说的账目的事情……

    听了好一阵,的确只听到‘当铺’、‘来帐’、‘你算错了’之类的话。刘妈妈的心稍稍放了一些,正准备推开个门缝去看,却听到背后屋里哐当一声!吓得她差点撞在门板上!

    这边厢的梅月正扶在桌旁打瞌睡,睡前手旁有个挠爪,睡着了没拿稳,铛的落到了石板上,玉石的把儿差点碰碎了!梅月吓得跳了起来,正好撞翻了笔筒笔架,袖子又一骨碌把砚台前的一堆书扫了下来,稀里哗啦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刘妈妈!”看到刘妈妈进来,梅月吓得脸都白了。

    “你……又闯祸了!”刘妈妈看是梅月,便装作无事的样子呵斥到:“你……你!还不快收拾好!夫人回来见了可要罚你!”

    刘妈妈说罢了这堆话就慌慌张张的走了。

    梅月看刘妈妈像是有事的样子庆幸自己没有挨打,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老老实实的寻了个活儿去干着。

    刘妈妈回了屋,紧紧的关了门,不知所措。

    她与戚夫人相处有十年了,这个夫人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别说是男女私情,连正眼瞧别的男人也是没有的。老家里哪个不知道她是正经人?那么多田地和商铺来往的可不都是男人?那些男人可不都是夫人去应付的么?这正经人遇上谁也说正经的话,自己不该对夫人生疑了才是!

    刘妈妈打了自己一巴掌——老糊涂了!该干啥去干啥吧!

    话虽这样说,刘妈妈却安宁不了,平日里挺干练的人今儿不是踢倒了扫帚就是走错了院子。和她一同进京的季妈妈看她慌慌乱乱的样子,忍不住拉她到一边问:“刘妈妈,您今天是怎么了,是老家遇上什么事了?你我什么交情,说来我帮你。”

    季妈妈现在伺候着老爷,她俩是一并奉了老夫人的命来京的,论理,这个事情刘妈妈该给她商量商量。

    但刘妈妈不敢说,她终究相信夫人是个正经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岂不是坏了她的名节?

    “睡得不好……”刘妈妈兜了个圈子:“落枕了……”

    当夜里,刘妈妈辗转反侧——夫人是个正经的人!说不定是和哪家的人谈生意……但……这些事情为何不走正门呢?要谈那样久何不进屋呢?但……夫人的确是个正经人啊……

    这事情要和谁商量呢?还是说去问问夫人?……不可不可……自己在门外偷听已经是失礼了……更何况若真有其事,那个会承认?……呸呸呸!夫人可是正经人!

    一晚上搅得刘妈妈起起坐坐好几回,等鸡都叫了才算想明白:别的尚且不管,老爷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己又是老家派来的老人,这些大事情若是不弄个明白对谁都不好。只是这事情不宜对旁人说起,不如直接告知老爷,老爷和夫人毕竟是夫妻,又知道院外的一些事情,若是自己弄错了也早些问出个水落石出,免得自己膈应。老爷读书人出身,也不比那些鲁莽的人或闲唠的人,反倒合适!

    拿定了主意,刘妈妈这才混呼呼的睡着了。

    第二天,刘妈妈算准了时间,绕到书房去,等老爷回来,可等过了时辰也没等到人影。季妈妈笑她:“老婆子你到底是有啥事情啊?晃来晃去的?”

    刘妈妈脸上也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过来看看……老爷怎么还没回来啊?”

    “哦!老爷今天约了人,可能晚饭之后才回来吧……”

    冯老爷约的人就是魏池……

    魏池和冯老爷的表妹的确是门当户对,这导致魏大人的拒绝变得非常艰难。如果是皇亲国戚或者别的还好,怕的就是这种不温不火的逼婚!

    魏池看着堵在门口的冯世勋,心中所想的就是:逼婚二字。

    “魏大人,今天正是个好时候,我那表妹一家子正好上京来走亲戚。她父亲也是个很风雅的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咱们去拜访拜访?”冯世勋笑盈盈的。

    魏池倒是暗中了解了一番——能让冯世勋如此上心,对方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家人地位不算高,但是财力……那是非常雄厚的。冯世勋揣测魏池这样的官员要么和官员联姻,要么和巨贾联姻,绝没有去找个寻常女子结婚的道理。官员那边,耿韵眉已经嫁人了,要是王家没有那个意思,还真没别的人选,自己也算是做了好事,要不魏池也结识不了这样的大商人。

    这路线和冯大人当年娶亲的策略何其相似呢?只是戚夫人不止有资产,更有地位,能给他的更多……

    魏池的偏见自然的扩散到这位表妹和她一家人身上去了,心中一百个厌恶。但毕竟在朝廷混了有几年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好假装做欢喜的样子,答应了要去,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要怎样行使三十六计。

    在衙门收拾好了之后,魏池和冯世勋一同出了门,也没有骑马,坐了一辆小车去拜访‘表妹’。临进门前,冯大人还好心的打量了魏池一番,以确定小青年的衣服上有没有褶子之类煞风景的东西出现。

    冯世勋笑的很满意:“魏贤弟,说实话,我倒觉得你的风采胜我当年。”

    “您就挤兑我吧。”魏池假装受用的样子:“我也好奇篆刻,别的不说,咱们赶紧去看看!”

    这家人姓韩,做的也是绸缎生意,只是比普通的商人做得更大些,这女孩子的父亲是他家族长,威望很高,又宠自己的闺女,这才上京来谈这门亲事。益清虽然只是个跟班,但是也得到了极高的礼遇。韩家的老爷子年岁有些偏大,可能是老来得女,特别珍惜,谈话之间上上下下看了自家大人好几遍。想来也是很满意的,益清暗自得意——长相自然不必说,许多人都说自家老爷长得比女儿家还俊呢。别的还有啥可说的?科举探花,五品官员,就算是那些高官家的少爷也没哪个有这个品阶啊!更何况咱家老爷文武双全……益清想到这里简直要乐开花了。

    其实韩老爷早就乐开花了,招呼着人看茶看座,点头哈腰。

    益清站在魏池身后,腰杆挺得笔直。正厅的两侧有两扇珠帘,正对自己这边的珠帘微微晃了两晃,益清看到了人影闪了过去——是那个韩小姐?

    益清偷笑。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魏池虽然和韩老爷一见如故,但很快就站起来准备告辞了。韩老爷赶紧挽留他吃完饭,但是魏池似乎有难言之情。

    毕竟官高于民,韩老爷不好多说,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冯世勋。

    冯世勋暗暗拉住魏池的袖子:“我说贤弟你,今天还有急事不成?”

    魏池为难的样子:“急事倒也不是,今天本想趁着时候早去了拜访拜访兵部的老朋友,就提前约了晚饭,冯大人您没提前说么……要不这样,我让益清去通报一声,看能不能和他改改时间。”

    冯世勋有些不高兴:“谁呀?”

    “咳咳……王将军……”魏池面露恐惧的说。

    “……”

    “……”

    “王?将军?”冯世勋重复了一遍。

    “嗯……”魏池抱歉的冲着韩老爷笑了笑:“虽然现在没有公事来往了,但是毕竟是我的老上司,有时间就会见见。”

    魏池不算说谎,王允义确实让他没事的时候过去逛逛……不过绝没这家伙说的这样非去不可。

    而且也没邀请魏池去吃晚饭。

    不过谁敢去问王允义这些呢?

    冯大人终于在魏大人的小算盘下败下阵来:“您还真是个大忙人!”

    魏池走出韩家的大门的时候,暗暗松了口气。

    “大人!大人!”益清看没有旁人了,赶上来说:“我瞧见韩小姐了。”

    “什么韩小姐啊?”魏池没好气的问。

    “就是那个韩小姐啊!”益清当魏池是在害羞:“人家躲在帘子后面瞧着呢!虽然看得不是很清,可那身段应该是个美人!大人!何时给我们娶个夫人回来啊?”

    魏池被逗笑了:“你比我年纪还大些,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要是闲着了,也多操心操心陈虎。”

    益清年底就完婚,被魏池这样一说,真害羞了,就不好再嘲笑他:“……这会儿是要去王大人家?”

    这方向可不对。

    “啊?”魏池看了看天:“去那边吃碗糖羹,然后回家!”

    王允义在远方打了个喷嚏。

    今天这家店的糖羹熬得有些稀,魏池顺便买了些小点心准备边走边吃。走出酒楼的时候,正看到有个店小二拿着笤帚赶一个小叫花子。小叫花子穿得可不是一般的破烂,邋里邋遢的看不清人样,也不像寻常要饭的那样谄媚的笑,只是躲着笤帚,也不知道说讨好的话。

    魏池常来,所以这小二认得,看他来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哪里来的小叫花子,饭点儿还没到就来了……”

    站在旁边的掌柜的脸皮狠狠的抖动了一下:“说那么多干嘛!赶紧给点馒头打发了!”

    饭点还没到也来了的魏大人倒不是个小心眼:“呵呵……”

    小二才反映过来自己刚才失言了,赶紧行礼:“大人……小的……”

    当‘大人’二字从小二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小叫花子的眼睛忽然一亮:“您……是做官的人?”

    “去去去!”掌柜的过来赶人:“快给她个馒头让她滚。”

    魏池没有阻止掌柜赶人,小二粗暴的把小叫花子拎到拐角,扔到旮旯里,又丢了个馒头在地上:“也不看看自己啥样……”

    小叫花子本就饿得头晕,这样一摔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缓了好一阵才爬起来。

    “你……!”小叫花子扶着墙,惊讶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魏池。

    魏池走进拐角,示意他不要害怕:“我这里有些点心,你先吃一些,不要着急。”

    小叫花子不敢动。

    “我知道你不是个叫花子,我的确是当官的,若你有话要对我说,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慢慢对我说。”

    小叫花子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点点头,接过了魏池手上的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魏池看他在吃,便问他。

    “我叫莲儿,家里都叫我……莲丫头。我家在广东那边的小村子,叫新田。”

    丫头?竟然是个小女孩?魏池看她脸上黑乎乎的,瞧不出个样子:“你家竟然这样远,怎么一个人到这里了?今年没听说哪里有逃荒啊?”

    小女孩噗通一声跪下了:“求老爷给小女一家做主!”

    春风早已暖人,但魏池却听得背后直冒冷汗!益清不是太听得懂那女孩子的方言,只是看到魏池的脸色越变越难看。

    “大人……?”益清小心翼翼的问。

    魏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问那女孩:“进了京城之后,你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对其他人说过?”

    莲丫头又磕了一个头:“这事情,哪个敢说。只有一个家里的长辈指点,说是到了京城才有人给小女做主。”

    魏池听她话中有话:“你……要找谁?”

    “余冕,余大人。”

    余冕!

    魏池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你若信得过我,就留在此地不要动,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找你。”

    魏池顾不得礼仪,拉起益清就走,益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大人?那小孩是谁?”

    魏池看着益清傻呼呼的样子,突然感慨陈虎的可靠,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宜再让更多的人知道,想了片刻,还是说:“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你一个人过来,带着这个孩子从小路回来,一路上万万不可耽搁。这件事情若是做不好,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你仔细了。回来后若家里人问起,你就说是人伢子手里买回来的粗用丫鬟,一句话都不可说漏。”

    益清第一次看到魏池如此严肃,赶紧郑重的点了点头。

    回了家,魏池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左右为难——南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若是闹开了,说不定李潘要下台,李潘若是有个闪失,才上台的一干官员怕都脱不了关系。若这事情不闹大,那南边的事情迟早要闹大!到时候真是激起了民变……百 合 小 说 群 28 0 8 9 7 8 4( 非 作 者 群)

    还有余冕!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的脾气满朝谁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这事情,绝不会放任不管。按年限来算,今年正是他升迁的时候……出了这个事情,保不定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还有就是这个孩子,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其心不可谓不绝……若说自己没有半点心动,没有半点心疼……那也不是。

    只是,现在这朝局大势刚定,若是又有一番大浪,自己区区一人,能为她,能为江南的百姓,能为余冕,能为朝廷做什么呢?这一浪若真的来了,多少人为了别人,又有多少人趁机为了自己要搅动这浑水呢?

    魏池推开窗户,院外夕阳恰没入了山峦。院墙上的花朵似开又似谢,正如魏池的心情,摇曳不定,烦闷躁乱。

    冯世勋别了魏池之后,留在表妹家用了晚饭,回来的时候正是点灯的时候,才走到街口就看到益清手上拉着个脏乎乎的孩子在跑。

    “益清?你家大人呢?”

    益清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冯……冯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呐!我……我们家才买了个粗使的丫鬟,嘿嘿。”

    “你家大人呢?”冯世勋觉得益清一贯还算激灵,不知今天怎的,说话文不对题。

    “哦!回大人的话,我家大人应该是在家吃晚饭了。”

    “今天王将军都没留你家大人吃完饭啊?啧啧……”冯世勋又笑着瞧了瞧他拉的小丫头:“就算是粗使的丫鬟也不必买这样的吧?回去了给你家大人传个话,说我过会儿去找他喝茶,请他备好点心才是,哈哈。”

    冯世勋想着魏池这个小青年的心思还真难琢磨,自己这个媒人怕是要多操许多的心,有跟益清说了几句玩笑话后,这才进了院门。

    门子才传了话,后脚就有人报说刘妈妈找他找了一天了。冯世勋想这是老家跟过来的老仆人,平日里管着老家的一些家用,以为家里有话带上来,便吩咐了前屋准备着,等见了她再一起回后院。

    白天还是艳阳天,夜里却突然东风转北,小小的来了一场逆春寒。戚媛只好再让梅月把披风找出来,梅月找了一阵子,没找到合适的,戚媛怪了她一阵没有收拾,便只好让她去问刘妈妈。

    天不算晚,刘妈妈进来的时候戚媛才准备点大灯。梅月接过戚媛手上的灯罩:“夫人真是的,小心烫了自己的手。”

    刘妈妈没有多话,接过灯,打开柜子找了起来:“薄的都在这边呢,夫人要哪一件?”

    戚媛想到魏池说没见过潮绸,便想起自己成亲那会儿,家人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件银云团秀潮绸披风:“要那件潮绸的。”

    刘妈妈手一闪,险些把灯油撒了出来。

    “怎么了?”戚媛这才看到刘妈妈情状有异。

    “没……”刘妈妈把那件披风找了出来,灯光一映,绣花流光溢彩。

    “哎呀!好漂亮!夫人,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绸子!”梅月惊呼起来。

    戚媛冲她笑了笑:“这虽不是顶好的东西,但是贵在少见。你也别忽忽喳喳的,一起收的东西,怎么刘妈妈记得,你反不记得了?亏你就管着这几件事!快谢谢刘妈妈。”

    “不谢,不谢……这么漂亮的颜色,正是称夫人,过些时候若是别的夫人邀赏花的时候带着正好。”

    戚媛想想也是,这样折腾一次也不全算为了魏少湖一个人。等刘妈妈和梅月都出去了,戚媛看着搭在衣架上的披风算了算——自做了它起,这才是第一次穿吧?当时自己一心想做青素的,想穿得久些。但母亲执意选了这么个鲜艳的颜色……那份用意,自己似乎不懂,但后来又懂了,只是懂了却没用了,确实也用不着了。

    ☆、149第一百五十章

    150【建康九年】

    也许是几个月来一直奔波劳累,这个莲儿的小丫头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睡着了。看书神器yankuai魏池看珠儿为她忙前忙后,自己的心也乱糟糟的。刘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个劲儿的数落‘小叫花子’又脏又丑,珠儿平日里一贯听话,但此刻也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了。

    吃过晚饭,魏池一个人坐在书房看书,珠儿过来添灯油:“老爷……”

    “嗯?”

    “那个小姑娘太可怜了,咱们别赶她走吧?”

    魏池合上书:“谁告诉你要赶她走?”

    珠儿低下头:“老爷,她的来历……?奴婢虽然年纪轻,但是也是在王府当差长大的,有些事情能猜出几分。”

    “能猜出几分的时候就最好不要猜了。”

    “奴婢是魏府的奴婢,若是老爷有个事情,奴婢躲得了么?”

    “……”魏池一时无言。

    “老爷当时救不了奴婢的家人,奴婢怨过老爷……”珠儿擦了擦眼泪:“奴婢的妹妹,若是现在还活着,也和她一般大吧?奴婢只是求求老爷,不要赶她走,给她找一条活路吧?”

    “我怕的是,我没有那样大的能耐。”魏池有些愤怒:“有多少事情,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说说又是另一回事。”

    “……”

    魏池看到珠儿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心中忍不住窝火,烦躁,索性把书扔了,随手拿了件衣裳,想出门散散心。

    才走到书房门口就想到自己这么晚出门定又要劳心解释一番……也罢……魏池放下拉门环的手,转身往后门走去。

    魏家宅子和冯家宅子中间的巷道虽然不宽,但空空荡荡。两家的墙一样高,都盖的官瓦,黑漆漆的,冷冰冰的。魏池擦了擦灰,坐在了自家的门槛上。天上的星星很明亮,闪烁的汇成一条大河,看着这些永恒或瞬间的亮点,魏池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暖园。曾经的辉煌现在已经变成了荒芜的禁地,燕王的消息也不过是他活着或者死去。魏池叹了一口气,想起燕王曾经把珠儿送给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女孩子聪明稳重,只要你不亏待她,她一定忠心对你。

    魏池自认为没有亏待她,但她终究认为自己亏待了她。也许是太信任自己了,她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去救她的家人只是因为胆怯或者自私,在这怨恨之后,她又无奈的原谅了自己……今天,看了那个女孩子的惨状,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魏池一遍一遍的回想莲儿口中那些令她心惊肉跳的话:圈地,卖人,打杀,官商勾结。

    这个女孩的眼睛中闪烁着一些东西,令魏池似曾相识,不是像珠儿,而是像自己。

    接近半年的长途跋涉,她体会到了多少世间的辛酸?但是却没有放弃。是不是很像幼年的自己?硬着脖子和无良的村民争执,想要守住师父的财产。

    这份仇恨和执着与年龄无关,与身份无关,不知道的人估量不了它蕴藏了多大的力量。

    当看到店小二无情的羞辱她时,魏池感到自己久久未有波澜的心抽痛了一下,与其说同情她,不如说同情自己。

    魏池的心原本动摇了,但是几乎是同时,余冕这个名字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如果是要自己帮忙,或者找别的人,那还好些,但是偏偏就是余冕!

    魏池回想才进京赶考的时候,就听许多学子说起过他,那时候就怀疑,这世上哪有这样憨直可爱的人呐!后来王允义带着自己见他的时候,虽然不过是只言片语,但突然信了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物。

    至少外人看来,魏池和王允义算得上同派的情谊,兵部的人更知道王允义对魏池的偏爱,那一次就算魏池为护王允义而掉了脑袋,那也是报恩之举,理所当然。但是余冕呢?在言官畏惧王家权势的时候,他敢直言明鉴要求王家军撤番,这仇在老早的时候就结下了,但之后却毫无怨言的帮王允义议和。王允义这老狐狸一辈子狡诈,连自己的儿子也能怀疑,却愿意相信余冕真的是‘为国事谋’,不止不会在议和的时候踩他一脚,反而会全力以赴。

    魏池也自认为自己是个‘为国事谋’的人,但绝不敢说自己事事都为国事谋,也绝不敢说自己有勇气活得坦诚。在没有见过余冕之前,她甚至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人物。

    在认识了余冕之后,魏池不经意的把他划到一个独立的圈子里来,不愿意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牵扯到他那里去。

    魏池想到这里,忍不住非常沮丧——自己现在供职礼部,对这个事情真是一点帮助也没有。最近余冕才调回京城做刑部左侍郎,要的就是平平安安。这可好了,来的这个事情是个御状不说,还牵扯到江南织造,江南总督署,新政,以及皇上。李潘的新政虽然好,但是明眼人其实知道,这些政策到了江南之后,执行起来又是别一番情形。皇上要的不过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其他的就算他算出了一两分,也假装不知道。如果这个事情闹大,闹到皇上压不住的情形,他定会像以前对待王允义那样对待李潘。王允义混了多少年才知道进退二字?这个李潘怕是不会明白吧?等皇上又躲到了幕后,那么余冕就要一个人和新政派系,江南,江南织造抗衡。

    魏池盘算了一番,然后觉得余冕也许可以做到,真的可以做到。但是……自己知道,皇上对漠南还没有死心,他抄了燕王,然后有大肆敛财,他对漠南真的没有死心。余冕能够对抗那些势力,可是……他能够对抗皇权么?

    魏池看着头上的星星,疲惫不堪。

    “谁呀!?”

    平日里冯府的刘妈妈只查一次门,但是因为今天心中慌乱,所以又来查了第二次,不查也就罢了,竟然当真看到外面蹲了一个人。

    魏池被这老太太的尖叫吓了一跳:“怎么了?”

    这声音……不就是白天那声音么?刘妈妈的心提到了嗓子,颤抖的拿了灯笼来照。

    魏池看清是个人后,倒不怕了:“你是冯家的仆人?我姓魏。”

    是个清秀的少年,衣着整洁,说话举止之间隐隐的有一种威严。

    “我姓魏,和你家的大人一个衙门的。”魏池看那人被吓呆了,只好又说了一遍。

    刘妈妈这才回过味来,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失礼了。”

    魏池被打断了思路,也没有过多的在意:“无妨。”说完便自己推门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以往曾听说隔壁的大人年纪很小,长得如同个女子一般的清秀,看来是他不假。刘妈妈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难道和夫人说话的是这个小大人?那天确实也只听到说账本的事情……这京城比不得乡下,许多官家的夫人不也单独来拜访过自家老爷么?

    想到这里,刘妈妈释怀了,又狠狠的抽了自己个嘴巴,捡起灯,准备回去睡个安稳觉,早上赶紧给老爷解释去。

    哪知道刚到半夜,管家突然来敲刘妈妈房门,也不说缘由,刚等刘妈妈穿戴好就带着她往外走。还没等刘妈妈弄明白就糊糊涂涂的上了门外的车。

    “要去哪里?怎么了?”刘妈妈大吃一惊。

    管家把刘妈妈推进车厢:“老爷说,让您回一趟老家,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戚媛没见刘妈妈进来,还问了问,听说是病了,也没有太在意。但过了几天听说还不见好,管家便让她回了老家,甚至还派人来问调谁过来干这活儿。戚媛这才起疑,等管家的人走了,找梅月过来细细的问了一番,又想起那天刘妈妈奇怪的举动,猜出了个两三分,不由得冷笑起来。

    “夫人,这件潮绸的披风不是还没穿么?怎么要收起来了?”梅月好奇的看戚媛亲自叠着那件不久前才找出来的披风。

    “又不出门,收着就是了。”

    “刘妈妈回老家了,谁进咱们院子呢?”梅月挺关心这个的,因为这个宅子里好说话的人不多。

    “管她谁来?”戚媛没好气的说:“我们只管管好自己就是了。”

    “隔壁的珠儿刚才给我说,今天她家的大人有公事,先暂时不还账本了。”

    “……”戚媛整理披风的手突然停在那片起伏的绣花上,鲜艳的色调就像要从针头线脚中淌出来一样:“你……让珠儿转达魏大人,就说最近我这边事情多,不能再教他了,那些账本本就是以往的旧账,他不用还了,留着……想看的时候,自己看看吧。”

    梅月只得自己找空去隔壁院子回话,天气日渐炎热,梅月也觉得自己变得浮躁起来,有时候动不动就想要发火。隔壁的院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梅月嘟着嘴:“珠儿姐姐。”

    “有何事?进来吧。”珠儿也没有心情理她。

    “这是哪个?”梅月好奇的看到她旁边多了个没见过的人,瘦瘦小小的,不是个大家人户的样子。

    “这是我们老爷新买的丫鬟。莲儿,这是隔壁冯大人家的,你就叫她梅月姐姐吧。”

    莲丫头赶紧行了一个礼。

    梅月长这么大还没当过姐姐呢,心中很是高兴:“你是哪里人,自哪里来?”

    魏池专门教过莲儿,只说是人贩子买的时候太小了,不记得。莲儿不敢怠慢,就照着魏池说的背了出来。因为南北方言差异太大,梅月顶多听懂了一半。一半就一半吧,本就是个粗心的人,听懂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梅月回了话,想到时间还早,就陪着珠儿绣花,也和这个新来的‘妹妹’混混熟。

    珠儿一边绣花,一边看梅月连比带划的逗莲儿开心,心中的怨恨似乎释怀了几分。

    “魏大人去哪里了呢?”梅月玩够了才关心起魏大人来。

    “我这个做奴婢的哪里会知道。”

    梅月看珠儿面色不快,冲着莲儿吐了吐舌头,没敢多问。

    太阳明艳艳的挂在天空,魏池则在礼部的小弄堂里坐立不安。直到傍晚,所有人都回去了,魏池才收拾东西站起来。

    “大人,咱们是要回去么?”益清接过包袱。

    “……不回去,先和我去一趟刑部的值房……”魏池艰难的站起来。

    余冕的妻子在一年前病故了,因为这个,皇上特例将他调回了京城。从那以后,余大人总是在刑部加班。他的一对儿女都已经成家,女儿嫁到南京,儿子在湘西当官,余大人没有妾侍,也没有续弦的意思,只是在他那原本应该轻松的位置上干得很累。

    大齐的皇宫是为数不多不宵禁的地方,这个王朝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前朝的规模远远大于后宫。不知是内阁,六部九卿的高级官员也在这座宫殿的前朝当班。皇帝的书房并不毗邻后宫,而是在内阁值房的后面,这样很好的避免了后妃前来对奏疏指指点点,又能方便朝臣和皇帝会晤。大齐的皇帝之所以会很累,这个格局有很大的功劳。

    魏池在门口验过了门牌,喘了一口气,迈进了恢宏的大门。

    刑部离宫门不算远,走不多久就到了。其他各部也有加班的人,星星点点的亮着几间屋子,也不算太太冷清,魏池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魏池左右为难的时候,天渐渐黑了,因为一心想着事情,竟没有注意到对面屋子里出来了一群人。宫里的路都直看,虽然隔得不远,但是只要你愿意,总是能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群人很吵,打头的是李潘,似乎还在跟大家辩论着一些事情。魏池不知怎的,竟然怕了起来,不知自己是该躲起来呢?还是假装要去个别的去处。

    “魏大人?”余冕吃了晚饭,准备出来活动活动,竟然看到魏池站在门口。

    “啊!”魏池顺势往前迈了一步:“拜见余大人,我……这……呵呵。”

    “呵?魏大人,您这是要找我?”余冕觉得好笑,毕竟两人不熟,而且要做的差事也不相干。

    “是!……啊,不是……”魏池听到那一群人越走越近,心中越来越不安:“是……算是。”

    “那请进吧。”余冕对他的书办说:“去给魏大人上茶。”

    等坐到刑部的书房后,魏池松了一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后,看到余冕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口松了的气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一段时日不见,余大人瘦了。”魏池左右为难。

    余冕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尖儿:“我这个人劳碌惯了,到了京城反而瘦了。”

    魏池挠了挠头:“年初,江南的新政,余大人可有看过?”

    “看过,道理上是不错的,魏大人有何看法?”

    “的确道理是好的,但是各部发出去,然后江南各县再去做,恐怕不如想象的好。余大人之前在外做过官,应该比我明白。”

    “魏大人是觉得李大人不明白?”

    “李大人是江南来的,发家本就靠的这些,他应该比我明白。”

    余冕抬起头,对旁边的书办叹道:“你出去吧,把门带上,魏大人,你随我进来吧。”

    魏池才说出口就后悔了,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随着他进去。

    “你看,”余冕重新点了一盏灯:“去年的大案,还有需要皇上勾红的钦案都在这里。一共三百二十起整,比前年少了三十余起,全都少在江南。只要是个人,在刑部干上三年,不会不明白这期间意味着何意……魏大人今天来找我,为的是这个么?”

    “……我,”魏池的内心突然涌起一番酸楚:“其实想过,这些事情在朝廷里绝不会我一个人知道,但是如果说出来,新政就会受阻,如果功亏于溃,不知道这样的争执是不是有意义。也许我的确是知道了一个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为了一个人而坏了全天下的事情,我……”

    “魏大人,刑部这样多的官员,竟然需要您这个在礼部当值的人来说这句话,您不觉得奇怪么?”余冕把灯递到魏池手上:“因为太黑了,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点燃灯后会看到哪些人,哪些事,于是也就没有人敢点这盏灯。但是如果我们最终都不知道这件屋子里到底现在是个怎样的状况,真有老鼠来偷食,以至损坏了栋梁,最终大厦倾塌,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余冕又从魏池手上拿回了那盏灯:“这屋子终究是要亮堂起来,魏大人,您是礼部的人,拿这盏灯的人本就应该是我。今天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魏池苦笑:“余大人,多年前我就对你说过,我是个没有家眷的人,我不怕任何事情。若我怕事,我们也不会相识。我担心的是您,您是个刚直憨厚的人,一想到你要管,我心中就发怵。”

    “我也几乎是个没有家眷的人了。”

    魏池一愣。

    “魏大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匆匆会面时说的那句话么?君子为国而谋。我虽然人在京城,但无时无刻不关心这江南的新政。商人本就无情,官家若不能拿捏这其中的轻重,任由商人来左右时局,这是要出大事情的。之前互市的事情我有全权参与。开通了互市之后,北边的各种大案几乎多了一倍多,小事情就更是几杯增长。但是正是因为有这些案件,北边才是安定的。”

    “也正因为这些案件,本该早一年入京的您却……若不是这样,您的夫人也不至于……”

    “是啊,是啊。”余冕叹了一口气:“我对不住她。”

    魏池没有见过余冕的夫人,只听说因为当时余冕因为北方的事情没能够按时回京,他夫人含恨去了。之后余冕大病了一场,然后皇上开恩让他回京任职。魏池不想这件事情再次牵扯到他,可这件事不牵扯到他,又能牵扯到谁呢?

    “余大人,若是您手上有了这盏灯,您能够清淤流而自保么?”

    “李潘很有才华,但是太年轻了,而且皇上给他的任务也太重了,他要赚回超额的钱,必定会做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我想皇上虽然大概知道这些情况,但并不会知道这些情况会掀起多大的巨浪。百姓从来不怕吃苦,但是不能吃了苦还要忍受心酸,百姓从来不怕受难,但是绝不能受了难却讨不到公道。若是一两起,那是丢了人心,若是一二十起,那就是丢了许多的人心。哪个朝代经得起丢失许多人心呢?这件事情错不在李潘,也不在皇上,事已至此,必然会有这样一天,若是魏大人不来说给我听,也终有一天会有百姓亲自来说给我听,我自认为我担当得起。臣子若为国谋,终有需要为了百姓违逆皇帝的时候,只是这件事情你做不了,我当了几十年的官员,由我来做。”

    “百姓只知道怜惜自己,只知道您清正刚直来找你诉说冤情,可谁想过您的处境呢?余大人,我想知道您能不能自保。”

    余冕看到魏池的脸憋得通红,忍不住笑了:“魏池,百姓是懂得怜惜我的,他们从未见过我尚且如此信我,王允义也信我,你怎就这样不信我呢?”

    魏池看着案上整整齐齐的案卷,欲言又止。

    “我想要做一些事情,为了百姓,也是为了国家,”魏池顿了顿:“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余大人您不要避开我。顶多是掉了脑袋或者各自贬官回家,余大人不在乎,也不要小看了我。”

    魏池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诉状放在案上,皱巴巴的纸张和拙劣的字迹与其他三百二十份宗卷全然不同。

    第三百二十一张诉状……将要公诸于世了。

    ☆、150第一百五十一章

    151【建康九年】

    魏池走后,刘敏从侧门进来:“太有趣了,竟然亲自来说,啧!”

    余冕笑道:“我本是帮您出门看看路,哪知道看见他慌慌张张杵在门口,我就想是不是和您来说同一件事情的。看首发推荐去”

    刘敏坐回桌前:“今天我本来在家里的,突然就听到他要来访,还以为是私事,哪知道这样巧合。他倒没有想过让我来说,只是问我这事情该不该让你知道,他是当真怕你被牵连了,毕竟你才回京城,地位不稳,而对手又过于庞大,实在不好着手。其实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有哪些想法,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妨说来听听。”

    余冕想了片刻:“这件事情不能硬来的,李潘现在已经得到了内阁的认可,绝不能碰。但是这件事情关乎民生,若任由江南放开手去胡闹,怕等不到在此北伐江南就要闹起来。之前江南已经换过大吏了,要再换几乎也不可能,我倒想推荐一个人去江南做个副手,管管这件案子,先敲山震虎,然后再改政从宽。”

    余冕顿了顿:“江南不止是个富庶之地,也是个是非之地,想要黑白分明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未免太黑了,若国家不给百姓活路,怕百姓也不会给国家活路。我认为李潘这个人只会信皇上,绝不会信我,但是皇上虽然信他,却绝不是只信他,我还是相信此时此刻局势尚在掌控之中。”

    “更何况有我帮你,”刘敏捏了捏胡子:“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姓卫,名叫卫青峰,是今年新毕业的监生,成绩不算好的,到京城外做个县令都比较勉强。但是他性格坚韧,为人处事极其自律,而且很有些想法,很机智,我认为很合适。”

    刘敏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个事情算是巧合,他的朋友的父亲是我家世交,他家的儿子很有些出息,结交了这个朋友,带他来见我。”

    刘敏笑了:“你知道他是谁的学生?”

    “谁?”

    “他要叫魏池老师啊!”

    “啊?”余冕这才想起来,魏池是做过祭酒的!

    “可不要牵连到魏池,他是个认死理敢拚命的主,这事情又帮不上忙,还是让他离远些。卫青峰这件事情我记住了,之后我来办,你看何时上任比较合适?”

    “……这个月月底之前。”

    “那个女孩子呢?”

    余冕想了一番:“让她离京更不妥,过两天接她来我家好了,我女儿带着她更好些。”

    第二天一早,卫青峰就接到了一条上任的文书,要他去的地方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这个地方位属浙江,是紧靠杭州的一个小县城,名叫桐泸。

    颜沛伟赶紧跑来祝贺:“青峰兄,我就说朝廷惜才,这次你可以大展拳脚了。”

    卫母却并不高兴:“颜先生啊,我这个老人家没有什么见识,只是知道江南富庶,不是清静的地方,我们一家子性子都刚直,倒不如回家种田。”

    颜沛伟正要说话,卫青峰拉了拉他的袖子,等卫母回屋了,卫青峰才告诉他:“这可是你造的好事呢!”

    “此话怎讲?”

    “还记得余冕余大人?就是你伯父。”

    “记得呀。”

    “这个事情正是余大人举荐的,要不以我的科举成绩哪能去那地方做县令?此番我去,情形非同一般,若我有何不测,我的母亲,女儿和妻子就靠你照看了。”

    “此话怎讲!?”颜沛伟大惊。

    卫青峰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人特别嘱咐我,不可再说自己是魏大人的学生,由此可想到了杭州必定有些大事情等着我。余大人在朝廷的是有口皆碑的,我信他要我去做,一定是做有利国家的事情,你也不要多问,若是内阁让我去的,我自然会回家种田,不操这个心。我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也不必对她们解释,平白增加些担心,我后天一早就走,若是平安,之后自会再相见吧。”

    颜沛伟走出了门才想起来要送的礼还没有送,想回去又提不起兴致了。翻着手上的几套棉布衣裳,心中忍不住忧伤。走了老远了,才把那些衣裳递给家仆:“等晚些时候,送给卫老爷,他不收也逼他收了,到了江南多些换洗也好。等他离京了,每月定期备好棉粮送到他家,但不要叫老夫人知道,给他夫人就是了……”说着说着,眼角忍不住酸楚起来:“也罢,也罢,我信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就让他做大事去吧!”

    魏池办了莲儿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但珠儿的回话又让她心烦了起来。桌上的账本已经看了十遍八遍,魏池一边捏着页脚,一边胡思乱想。

    想了许久,想不清自己是哪一点招人讨厌了,于是放了书又跑到侧门外面去站着。侧门对面的门紧紧的关着,魏池不甘心的趴在门缝上听——里面安安静静的,就像是都搬走了一样。

    魏池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别说是戚媛了,就算是能见到上次那个老仆人都好!这家子到底是怎么了?魏池非常愤慨,咬牙切齿的发泄一通后,又回无奈的回到书房看账本,如此往返数次。

    晚饭的时候,珠儿敲了好几次门,魏池都不去开,最后刘妈出动了,把书房的院门擂得咣咣直响。

    魏池烦不过,又觉得自己的举动确实怪异,便慢悠悠的起来去开门。正走到门口,听到珠儿慌慌张张的拉刘妈:“刘妈,这可是不行的,他,他是老爷啊!”

    “老爷也要吃饭!”

    “刘妈,您别敲了!”好像是抓扯了起来,珠儿有点接不上气:“老爷不开门……定是……心中想着……让他不想开门……的事……您,您,别敲了。”

    心中想着……让她不想开门的事?

    魏池心中一动,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夜,她为了不惹流言宁愿淋雨回去的事情。

    想到这里,魏池忍不住肝火大动,几乎第一次涌起了想要砸东西的冲动。

    “还懂不懂规矩!”魏池猛地推开了门。

    也许是没见过魏池发火,两个人都愣住了。刘妈毕竟几十岁了,没一点本事刘叔也不能那样服帖,她看魏池脸色很不好看,退了一步:“老爷出来吃饭吧,饭都凉了,不吃饭伤了自己,谁心疼呢?朝廷上的事情,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没有见识,但内院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做主。虽然我们与老爷主仆有别,但是平日里老爷待咱们的心,我们还是懂的,咱们也必定得用心待老爷,您也别上火,先看看饭合不合意,不合意我也好重新做。”

    魏池大吼了一句,气稍稍有些消减,转念一想隔壁的戚夫人和自己有的不过是缘分,缘分不是干系,算算的话,这远近亲疏还比不上自己和刘妈。别人也没道理教着教着都一辈子这样教,别人不教之前也托人明白的带了话过来。自己这气,真是气得一点缘由都没有。

    “老爷,先来吃饭。”刘妈看魏池表情松了松,便向着珠儿努了努嘴,珠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魏池的袖子。可惜魏池此时此刻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吃:“给我盛碗粥端过来吧……”说完又自己回屋去了。

    珠儿嘘了一口气:“刘妈!你今天太过了!老爷要是真的呕气了,撵你我走可怎么办?”

    “老爷不是那样没情谊的人。”

    王府长大的珠儿懒得和她理论:“罢罢罢,我去盛粥来吧。”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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