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作者:尘印

    第4节

    ☆、乱臣 27

    “斩霄,你、你还好吧?”话出口,殷长华就已懊悔。看到少年回过头来,满脸的自嘲,他更恨不得狠抽自己两个耳刮子──他这混蛋,怎地一紧张便语无伦次,偏问了斩霄最忌讳的话。

    想道歉,在岳斩霄冷漠的注视下又羞愧地无言以对。他努力逼自己露出个微笑,低声道:“你长高了,再过几年,就快赶上我了。”

    岳斩霄目光从殷长华充满悔恨和期待的脸上缓慢掠过,转望白茫茫的空旷天野,平静地道:“恭喜信王如愿以偿,荣登太子之位。斩霄很好,不劳太子牵挂。”

    一口一个太子,便如刮骨尖刀,在殷长华体内反复扎刺,每寸筋骨都在痛,他颤抖著踏上一步,想去拉岳斩霄的手,然而少年周身散逸著拒他於千里之外的气息,令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斩霄……”他最终无力地垂下手臂,苦笑道:“是我无能,害了你。不过我发誓,日後定会好生保护你。等我当上句屏皇帝,绝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呵!”岳斩霄倏忽发出声冷笑,厌恶地望向殷长华。“太子,斩霄不是你父子争夺之物。”

    殷长华急著澄清:“斩霄,我绝没有把你当玩物,我一直都喜欢你,今後一定──”

    “谢太子抬举,斩霄承受不起。”岳斩霄打断他,嗓音似因愤恨而变得尖刻起来:“斩霄如今有皇上庇护,何需太子你费心!况且太子已有妻儿家室,还谈什麽今後!”

    殷长华如同被人劈脸啐了一口,整张俊脸都扭曲了。

    岳斩霄却反而像是发泄了多年的积怨,笑得更响。“斩霄自幼为奴,受人欺凌,只求有个好主人庇佑,安稳度日,可惜太子做不到。只有皇上才能真正保我不再漂泊受苦,用不著太子再来为斩霄操心。”

    他说完,甚至都不屑再多看殷长华一眼,从呆如泥雕木塑的殷长华身边擦肩而过,出了凉亭。

    殷长华仍未缓过气来,隐隐听到闵义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哎呦,斩霄公子,你怎麽在这儿啊!皇上已经上了车辇,你赶紧过去伺候吧。”

    他一点点缓慢转过几近僵硬的脖子,父皇的车辇已在大批侍卫的前呼後拥下起了驾,青缎华盖下的明黄纱帘随风飘舞,叫人看不清车上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只听见父皇几声得意大笑。

    心瞬息间痛如锥刺,他再也无力站立,一屁股坐倒在凉亭的石栏边上。

    两年来,在父皇面前竭力掩饰起所有的不甘,强作欢颜曲意逢迎,终於令父皇打消了猜忌,立他为皇嗣。眼看著离皇位越来越接近,可他与斩霄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

    是否昔日一步走错,从此便回天乏力?……他凄然笑,悲凉无限。

    殷晸看著垂首静立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也在笑。眼角几丝皱纹里隐含杀气。“闵公公说,今天太子和你在凉亭里说了不少话。”

    岳斩霄缄默不语,黑亮的眉梢在青阳殿的宫灯华焰里微微跳了跳,未能逃脱男人敏锐的目光。

    “你不用害怕,既然你视朕为庇佑,朕又怎会来向你问罪。”殷晸伸手,托起少年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三年了,你始终都不愿与朕说话,对著长华,却肯开口。呵,你心里,到底还是向著旧主。”

    捏著少年下颌的手猛然用力,岳斩霄脸上顿露痛楚,下意识想扭头挣脱殷晸的手,反而被殷晸顺势一推,将他面朝下按倒在书案上。

    男人一边扯著少年的腰带,一边冷笑:“斩霄,你骗得过别人,可瞒不了朕。白天你发现闵公公走近凉亭,才故意对长华说那些话,好借闵公公的嘴来告诉朕,你对长华并无旧情,免得朕加害长华,是不是?”

    岳斩霄背脊一僵,耳後青筋微凸,却没反驳。

    “朕说得没错吧!”殷晸已撩起少年亵衣,手指顺著少年漂亮微凹的脊线缓慢往下滑,讥讽中又带著丝妒意:“朕这三年来对你恩宠有加,莫非还比不上弃你而去的长华,嗯?”

    移至後庭入口处的手指霍地向里一推,少年腰肢猛然抖了抖,绷紧了两半挺翘的半圆。

    ☆、乱臣 28

    “难受麽?”殷晸用手指抓住入口处垂落的一缕丝绦,缓慢往外拉。

    一串珠链被慢慢地从谷道抽出,每颗珠子均如鸽蛋般大小,沾了黏液,闪著淫靡色泽,次第滑出穴口,令岳斩霄喉咙深处断续溢出极力忍耐的呻吟。

    最後一粒後庭珠退出,他终於心神微松,然而身後的男人根本没打算给他喘息的空暇,撩衣扶住已一柱擎天的阳具,对准尚未来得及合拢的暗红穴口用力插了进去。

    “嗯呃──”尽管被男人进入的次数早已多不胜数,岳斩霄依旧没能适应男人骤然侵入时那强烈的压迫感。他张大了口吸气,身体起了痉挛,勒得殷晸也一声闷哼。

    “腿再张开点!真是的,怎麽还学不会放松!”男人皱紧浓眉,双手抓上少年紧实的臀瓣一阵搓揉,试图让少年僵硬的身体软化下来。

    说来好笑,他中意的向来都是柔媚温驯身子柔软的男童,一旦蓄养的娈童年纪稍长,骨骼渐壮,开始变声,他就再无兴致沾身,打发去宫中乐坊司职。偏生轮到这岳斩霄,竟破了例。

    最初是被少年的倔傲所吸引,一心想要将之彻底征服。这几年来软硬兼施,在少年身上也用过不少手段,始终没能让岳斩霄真心臣服,他受挫之余,反而更不舍得就此放手。明明岳斩霄长年习武,体格较同龄少年更为矫健有力,原本是他最不喜欢的,交欢时却叫他分外迷恋。几年来身边也陆续换了不少年幼娈童,他仍频频宣召岳斩霄侍寝。

    他手底抚摸了一番,少年的身体仍绷得紧紧的,殷晸挺进至中途便被夹得无法再深入,他长吁一口气,抽身而退,将少年翻转身面对自己。

    案边烛焰照著岳斩霄被迫大张的双腿,胯下玉茎耷拉著,周围竟没有半根体毛,光溜溜的一片,白嫩如幼童──两年前,少年体毛渐盛,殷晸命御医给少年涂了药,之後便再也长不出。

    知道男人的目光一定在打量自己最耻於示人的部位,岳斩霄难堪地阖上眼帘。

    殷晸低笑,将少年双腿扛上肩头,俯身含入了少年的命根子。

    “……”岳斩霄十指紧抓住书案边角,抵挡不住的酥麻快感从被男人反复吞吐的地方蔓延周身,一点水迹,逐渐渗出眼底。

    已经记不清是从哪天起,男人开始用这招来折辱他。每逢此时,岳斩霄就忍不住痛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也曾苦苦抵御体内翻涌而起的强烈欲念,可最终还是不敌本能的冲动。

    耳听少年鼻息渐趋急促,殷晸得意地松了口,拿起岳斩霄的衣带,将少年已肿胀挺立的阳具绕了几圈,牢牢扎紧。在少年近似悲鸣的痛苦低喊声中,冲进少年火热的体内,大力抽动。

    呻吟、喘息,混杂在肉体撞击拍打的连绵声响里,更将男人的征服欲推至巅峰。他凶狠地捣弄著,嘴唇也不忘找上岳斩霄穿了金环的乳头,舔弄撕咬,尽情品尝起少年鲜血的滋味。

    两人下身衔接处,有透明体液随著殷晸的律动溢出,顺股沟淌落檀木案面,一片狼藉。

    上下最敏感的部位禁不起男人一再玩弄,岳斩霄颤抖著伸手探向自己紫胀的分身,还没碰到,就被殷晸扣住了手腕。

    “朕还没出来,你这麽快就想先去了?这可不行。”殷晸沙哑著嗓子笑,挺腰,奋力把自己挤进更深处,整个人趴在少年几乎被对折成两半的身上,开始又一轮狂抽猛送。

    魂魄,似乎都要在这暴风骤雨般的撞击中支离破碎,欲望已经到了喷发的出口却遭堵截,岳斩霄摇乱了满头长发,呼出的每口气息都烫得像著了火。

    殷晸亦在剧喘,汗流浃背,下身耸动得越来越快,觉察到少年在不断扭动挣扎,他低头,见少年的阳具头部红肿到油亮发紫,显然已至极限。他终是开了恩,突地抽出自己湿淋淋的肉刃,替岳斩霄解开了男根上的束缚。“看在你今天还算懂事,没跟长华胡乱言语,朕就让你先射吧。”

    “哈啊啊!──”岳斩霄浑身轻颤,失神呐喊著释出白色的精华。

    男人大笑,将自己重重送回少年因高潮而酥软如棉的湿热後庭,一插到底後又抽出,再插入。几个来回後,终於在少年体内释放。

    热液肆意倾注,再度玷污著这具早已肮脏不堪的身体。这可笑又屈辱的日子,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才是个尽头?……

    岳斩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把刺目的宫灯烛焰连同上方男人的脸都隔绝在黑暗之外。

    掌边,渐有无色的水缓慢滑落,流经耳孔,冷冰冰的,一如这座天底下最华丽却也最森寒的牢笼。

    ☆、乱臣 29

    开春,冰消雪融,一扫严冬寒气。永稷城门大开,千骑纷沓,旌旗飘扬,簇拥著殷晸的驾辇浩浩荡荡开赴西郊皇苑猎场。

    这每年一度的春猎,除却数日狩猎,更要祭祀天地谷神,以祈秋收丰饶,朝中重臣尽皆随行,殷长华兄弟两人也各自骑著骏马,紧跟在父皇驾辇後。

    相比皇弟殷若闲兴高采烈地盘点沿途山水景致,殷长华却鲜少开口,神情之抑郁,让殷若闲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顺著殷长华的视线,看了眼前方围以数重纱帐的皇辇,心底也多少有了眉目,无奈地摇摇头,提缰靠近殷长华,低声道:“皇兄,周围有这麽多双眼睛,你就别再一个劲盯著父皇的驾辇看。就算要看,也别哭丧著脸啊!”

    殷长华强笑:“若闲,我哪有──”

    “皇兄,你跟我还来这套!”殷若闲微挑起眉,见皇兄一脸忧悒,倒不忍心再指责,转而抱怨道:“父皇也真是的,上次带他去祖庙,这次春猎,带哪个娈童伺候不行,偏又带上他,害得皇兄你这麽心神不宁。皇兄,到了猎场,我看你也不要去打猎了,免得一不留神,叫饿狼黑熊伤著了。”

    他连珠般说个不停,殷长华连话也插不上,唯有苦笑。

    随父皇出猎春狩也不是第一回,可今次父皇竟带上斩霄同行,著实令他心乱如麻──犹记得起驾时父皇拖著斩霄的胳膊将人拉进驾辇,还有意无意地回头对他投以一瞥。那种眼神,说是示威亦不为过。

    炫耀,抑或警告,殷长华都已无心力再去深究。

    自从册封大典之後,岳斩霄那番伤人的言语就一直在他脑海里日夜盘旋。睁眼闭眼,都是少年自嘲的笑容。惆怅悲恸纠结於胸,又根本无处倾吐。此刻人就在他前方的驾辇里坐著,他不禁又生出几分希望,只盼此行能逮个时机与岳斩霄单独相处,好将自己种种无奈苦楚向斩霄和盘相告。

    斩霄恨他背信退缩,娶妻生子,又何尝知他这三年来人前强作欢颜,看似风光显赫,背转身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过得和那行尸走肉也没什麽分别。

    殷长华心潮起伏,万念流转,直等听到左右侍卫呼声高亢,他一惊回神,才发现大队人马已到了围场。

    木栅栏围起了方圆百里的草地林木,里面圈养著各色珍禽走兽,专供殷氏皇族子弟狩猎玩耍。监管围场的官吏素知春猎隆重,事先更特意买了些健壮牛羊充入栏内。兽群骤见这大批人马到来,受惊奔走,一时只见草地间蹄急尘飞,煞是热闹。

    众人安下营帐後,殷晸已换上了出猎用的箭袖袍服,打马当先,一箭射中了一头神骏白鹿。群臣齐声喝彩,武将们也纷纷提箭挽弓,均想在皇帝面前显下身手。

    殷若闲眼见众人多有斩获,他也不甘示弱,在个亲随的指引下寻找猎物,紧赶著一头健壮角牛追出数十里路,接连几箭,均中那牛脑门。角牛晃了两晃,不支倒地,四肢抽搐一阵後没了动静。

    殷晸担心爱子有闪失,带著几名侍卫一直策马跟在殷若闲身後掠阵,见爱子箭术了得,甚是嘉许。正待褒奖殷若闲几句,前方响起一声猛吼,紧跟著群兽乱嘶,仓惶四逃。

    “有大虫!”侍卫失色惊叫。

    殷晸定睛望去,一头黄黑相间体态庞大的老虎不知从何处钻进了围场,正追逐著兽群扑食,忽地抬起头颅迎风嗅了嗅,目露凶光,撇下兽群往殷若闲扑过来。他大惊,急叫殷若闲回撤。

    父子俩在侍卫簇拥下往回奔出没多远,两侧腥风大作,又有两头吊睛白额大虎蹿出,向众人冲来,体态竟不比在後追赶的那头老虎瘦小。

    三头大虎前後合围,连声狂吼。众人胯下坐骑在这万兽之王面前唬得四肢发软,直打趔趄。

    见情势危急,殷晸朝那几个面露惧色的侍卫厉声大喝道:“快护二皇子走!”手底猛抽一鞭,疾冲向左侧猛虎,一箭射中它後腿。

    猛虎吃痛怒吼,与右侧的同伴疯也似扑将过来。殷晸正是要引开这几头大虫,好让爱子安然撤回营帐,当下奋力连挥几鞭,策马向旁飞驰,两头猛虎咆哮著紧追不舍。

    “父皇!”

    “皇上!”

    殷若闲与那几个侍卫的心都替殷晸悬在了半空,苦於另一头猛虎仍在迎面奔来,众人胆颤心惊,连射几箭都落了空,只得拼命打马回逃。

    在营帐附近狩猎的将士这时也已看到了殷若闲等人,又见有老虎在後追赶,急忙上前营救。上百人飞箭乱刀齐下,将猛虎围困其中。

    殷若闲惊魂未定,挤出人群,指著父皇先前驰离的方向对殷长华焦声道:“皇兄,还有两头大虫呢,追著父皇去了,你赶紧派人去救父皇啊!”

    殷长华一惊更甚,也无暇细想怎会有数头猛虎混入围场,点了多名精壮的御前侍卫,便顺殷若闲所指的方向纵马追去援救。

    这边众人一轮狂砍,几乎把猛虎剁成了肉酱。

    数名大臣正乱糟糟地调兵遣将,大声叫嚷著速去营救皇上和太子。皇辇上的纱帘忽被甩开,岳斩霄一跃落地,顺手夺过一名侍卫的佩剑和马匹,上马冲了出去。

    “斩霄公子?!你可不能乱跑啊!”随驾的闵公公尖声阻拦。

    少年充耳不闻,策马扬鞭,一袭素衣直追前方已奔出老远的殷长华一行。

    ☆、乱臣 30

    殷长华率著侍卫狂奔出大半个围场,前边林木渐茂,不比草地上视野开阔,当下吩咐侍卫们三人一组,兵分数路入林搜寻。

    他自己也带了两人往林中行进。走了半柱香工夫,突然一声低沈虎吼飘入三人耳中,听声音,就在左近。

    三人一凛,忙打起精神循声而去。拨开眼前茂盛的长草低枝,果然看到殷晸半身浴血,脸色惨白,正背靠著一株大树,持剑挥舞,与身前一头猛虎对峙著。

    殷晸脚边草丛里还躺著头老虎,虎身上中了好几箭,肋下亦有剑伤,血流了一地,只有虎腹还在起伏,显然已伤重濒死。

    两名侍卫立功心切,下马发声喊,齐齐杀向猛虎救驾。

    殷长华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殷晸。“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殷晸见到救兵,强自支撑到现在的一股锐气立时泄了,整个人挂在殷长华肩上,不忘焦声追问道:“若闲呢?可有平安回去?”

    “若闲皇弟他毫发无伤,父皇但请放心。”见父皇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大气,殷长华心底一酸,说不清的嫉意油然而生。

    从小到大他都心知肚明,父皇宠爱的只是嫡子若闲。错非皇弟若闲沈溺男色,耽於玩乐,而自己生了皇长孙,又有母妃和诸多大臣推波助澜,轮番上谏,这太子之位,说什麽也决计落不到自己这庶子的头上。

    他在父皇眼里,不过是个为殷氏皇朝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根本没多少父子亲情可言。否则,父皇也不会明知他对斩霄的情意,还硬把斩霄从他身边夺走……

    发现殷长华竟在这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发起呆来,殷晸焦急地催促道:“还不快走?!”一瞥那边战局,那两个侍卫身上都已经挂了彩,狼狈万状,逐渐抵挡不住猛虎的攻势,踉跄後退。

    殷长华醒过神,忙搀扶著殷晸往坐骑走去。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落在殷晸几处皮肉外翻血流不止的伤口上,猛地闪过个连自己也为之齿冷的念头──倘若此刻向父皇偷偷捅上一剑,父皇定无防备。甚至不用自己亲自出手,只需将父皇撇在此处,想必父皇就会继那两个侍卫之後,葬身虎吻。

    只要父皇死了,他就能重新得回斩霄……

    恶念既起,便如无形魔爪,紧紧盘踞住他的头脑。殷长华双手微微发抖,脚步也停了下来。

    “小心!”殷晸猛地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将殷长华推开,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坐倒在地。

    猛虎一个扑跃,自两人中间飞过。

    殷长华一幅衣袖被虎爪勾了个正著,顿时“嗤啦”破碎,他惊出身冷汗,这才看见那两个侍卫满身沾血均已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若不是父皇刚才及时推开了他,只怕虎爪撕破的,就将是他的身躯。想到自己先前还在想著怎麽加害父皇,他一时间羞愧难当。

    猛虎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却仍凶悍异常,一击无功,落地掉转头,沈声咆哮著又朝殷长华扑来。

    殷氏父子面色惨变,蓦地里一条人影翩若飞鸿,掠过殷长华的头顶,挡在他与猛虎之间。

    少年反手一掌,把殷长华扫得远远的,长剑亦快如电光,直插入猛虎一只眼睛,在猛虎惊天动地的狂啸声中,从後脑勺穿出,带出红红白白的鲜血脑浆。猛虎还在狂跳不已。岳斩霄拔剑,再一剑刺破了虎腹,肠子流出,那虎终於砰然倒地。

    “斩、斩霄……”殷长华惊喜交加,想不到斩霄的身手竟如此了得,更想不到斩霄嘴上虽说得绝情,仍然冒奇险赶来救他。

    少年缓慢回头,漠然望著一脸激动的殷长华,默不作声,倏忽神情剧变,猛旋身──

    原先中箭倒地的那头老虎竟摇晃著爬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扑向还瘫坐在一旁无力躲避的殷晸。

    “父皇!”殷长华骇然惊叫。

    岳斩霄瞳孔微缩,纵身急跃落在殷晸身前。

    扬起的虎掌从他腹部抓过,绸衣顷刻变成数条碎布片。剧痛中鲜血飞溅,岳斩霄迅猛一剑,几乎同时割过老虎的喉头。虎血泉涌,喷得他和身後的殷晸都成了血人。

    一切如电光火石发生得太快,殷长华头脑几成空白,直等岳斩霄长剑落地,人也软软倒地,他才猛地惊醒过来,急冲上前,颤抖著手想为岳斩霄包扎伤口,面对少年血肉模糊的腹部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是好。

    ☆、乱臣 31

    殷晸亦为少年舍命相救的奋勇震撼不已,长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叫殷长华速去唤人前来相救。

    殷长华已六神无主,被父皇一言提醒才想起随行的侍卫,急忙吹响携带的牛骨号角知会诸人。

    等侍卫们陆续赶到,殷晸和岳斩霄都已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一场春猎,变生肘腋,竟遭猛虎闯入,以致皇帝重伤晕厥。负责出猎事宜的官员人人自危,那监管围场的数人更是惊恐到了极点,跪伏在殷长华和殷若闲两人脚边磕头如捣蒜,满口只叫“小人该死” 。

    殷长华急於救人,也没心思追查猛虎的来历,只命侍卫将那几人暂且收押,留待日後再审。

    祭天典礼自然也无法再如期进行,众人匆匆收拾起营帐,待随行御医为伤者料理了伤口便返程回京。

    入得永稷,已然满天星斗。殷长华以天色太晚,父皇伤重不省人事,不宜继续颠簸赶回宫城,将殷晸、岳斩霄与那两名受伤的侍卫都带回了信王府暂歇。又命乘风火速进宫,召最好的御医前来为皇帝诊治。

    殷若闲心知皇兄找这借口,无非想藉此机会与岳斩霄独处,他也不点破,与殷长华一起留在父皇下榻的房内守夜伺候,趁著闵公公不注意,对殷长华悄声道:“皇兄你惦记著他,就去吧。父皇这里由我看护就行。”

    殷长华看了看床上昏睡的殷晸,面色虽然灰白,气息还算平稳,并无性命之忧,他微点了下头,也不要仆役带路,自己提了灯笼,避开众人耳目,独自往半忘斋走去。

    尘封三载的书斋今夜终於重启门户,拾掇一清给岳斩霄留宿用。

    殷长华踏入书房时,两个侍女刚替兀自昏迷未醒的少年盖上薄被,剔暗了榻边灯烛,见殷长华入内,忙上前行礼,还没开口,被殷长华轻嘘一声截住。“这边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两个侍女识趣地垂首告退。殷长华轻手轻脚走到锦榻边,拉开被子。

    昏黄烛焰颤颤巍巍,映照上岳斩霄比殷晸更惨淡的面庞。他腹部伤口已由御医上药包扎得严实,被冷汗濡湿的眉头却始终紧皱,似乎仍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殷长华想起林中那惊魂一幕,难抑悲酸,坐在榻沿拿汗巾轻按岳斩霄额头,为他拭去满头冷汗。心痛之余,也忍不住扬起丝苦笑。

    救他,已属意外,为什麽斩霄还要冒死去救父皇?……

    “难道你就不恨他?”他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怅惘良久,起身出门──斩霄身上的衣袍染满虎血,腹间还破了大片,得换身新的。

    他找出自己一身便服,回到书房,弯腰就去替岳斩霄解衣裳。

    才拉开一点衣领,昏睡中的人已被惊醒,猛睁眸,嘶声低吼:“谁?!”

    看清殷长华的手还搭在他衣襟上,岳斩霄面色一变,费力拍开殷长华的手,满眼尽是厌恶和戒备。“别碰我!”

    心房,都被少年的目光扎得萎缩成一团。殷长华颤抖著解释道:“斩霄,我只是想替你换掉血衣。你别这样……”

    岳斩霄吃力地半坐起身,看到殷长华放在他枕边的干净衣物,他抿紧嘴,扭头,避开殷长华哀恸的注视,却望见了墙上悬挂的天女散花图。

    是他画的……

    游目四顾,书房内一纸一笔,摆放的位置都与他三年前被殷晸带走那天看到的没有丝毫变化。墙角里多了几个箱笼柜子,他身下躺的,也正是当年放在殷长华卧床边,他睡过的那张锦榻。

    “……我怎麽会在这里?”

    “我们入城时天已经黑了。你和父皇伤势又重,不宜连夜赶路回宫。就在这歇上一宿,明天再回宫不迟。”

    殷长华说著话,目光一直追逐著岳斩霄的视线而移动,涩声道:“依祖制,我当了太子,本该入主东宫,可我不想离开信王府……这几个箱柜里,都是你穿过用过的衣裳器物。你所有的东西,我全都好好地收藏在半忘斋封存著。如果不是你今晚回来了,这书斋还会继续锁下去。斩霄──”

    他轻唤少年,比划著自己心口,凄然凝望岳斩霄幽黑双目。“你不在的时候,我这里也一直锁著。除了你,谁也进不来。”

    岳斩霄震了震,拧身背对殷长华,影子投映到墙壁上,微微战栗。

    殷长华小心地跨上一步,用最轻柔的力道抚上少年双肩,含泪微笑道:“今天你肯出手救我,我就知道,你那天在祖庙说的那些是气话,对不对?斩霄,这三年多来你受尽委屈,我也和你一样,没一天真正快活过。斩霄,呃啊?──”

    双手再次被少年无情甩开,他震惊,更痛入肝肠。

    岳斩霄回头冷冷望著他,声音很微弱,可每一字都像世间最尖利的针,尽挑殷长华心头最脆弱不堪一击的地方扎刺。“太子的甜言蜜语,还是留著对太子妃说去罢。斩霄卑贱之人,承受不起。”

    他说完,不再理会殷长华,喘息著穿起鞋子,按住腹部伤处缓慢往外走。

    ☆、乱臣 32

    殷长华跟著他走进庭院,又不敢阻拦,免得更惹岳斩霄不快,颤声道:“你要去哪里?”

    “太子何必明知故问?”岳斩霄头也不回,淡然道:“当然是回皇上身边听候差遣。”

    殷长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扯住岳斩霄手臂将他扳转身。

    星光寒亮,照岳斩霄苍白仍不失俊美的脸容,落下一片明暗变幻的光影。唇边一抹讥笑,狠狠刺痛了殷长华的双眼。

    “你就这麽急著去见父皇?”他不用揽镜自照,也知道此刻自己脸上必定满是困惑和妒意。“他死了,你不就可以自由了吗?为什麽白天还要拼死救他?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恨他吗?你说啊!”

    岳斩霄定定看著他,最终笑一笑,反诘道:“哄我骗我,言而无信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你,又不是皇上。我为什麽要恨他?”

    “啪!”,一声脆响,打碎了夜色。

    岳斩霄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面颊上很快肿起五道青紫色的指印。他应该痛的,可嘴角依旧挂著先前的讥笑,与月光投落的阴影混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在笑殷长华,还是在笑自己。

    殷长华衔愤挥出那一巴掌後,便懊悔到无以复加。明明他一心一意只想保护好斩霄,眼下一时嫉怒攻心,居然打了斩霄。他还凭什麽让斩霄相信他,重回他身边?

    “斩霄,我、我……”他颤抖著伸出手,想为岳斩霄擦去溢出唇瓣的一缕血丝,可怎麽也鼓不起勇气。

    突然低喊一声,冲回书房抓了案头的黑金石镇纸,又奔回岳斩霄面前。

    “刚才是我昏了头,我不该打你的,斩霄,是我不好,我这就向你赔罪。”他咬了咬牙,高举那方沈甸甸的镇纸,朝自己右手砸落。

    骨头碎裂声细微几不可闻,一阵剧痛即刻从手背传遍全身。他痛得面唇发青,几欲昏厥,却仍勉强挤出个微笑,哆嗦著嘶声哀求道:“斩霄,别生我的气。”

    岳斩霄无动於衷,只默默抹去嘴角的血丝,推开殷长华,往院门走去。

    即使砸断自己的手骨,也无法求得斩霄原谅麽?斩霄,甚至都不屑再回头看他一眼……殷长华颓然跌坐在地,握住像个馒头般肿起的右手,想放声大哭,喉头却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只能发出两声干嚎。

    岳斩霄走出几步,就见一个嫋娜娉婷的身影立在月洞门外,正惊愕地睁大了一双秋水明眸。女子手中的托盘里,还放著盅正在冒热气的炖品。

    看这女子的服饰气度,岳斩霄已猜到她的身份,微躬身,不卑不亢地道:“斩霄见过太子妃。”也不待女子开口,便径自越过她出了半忘斋。

    他略一观望四下屋舍,东侧别院的灯火最亮,还有不少侍卫在附近巡走,殷晸应当就在那别院中,当下忍著腹部伤痛,一步步向那边挪去。

    秦冰呆了片刻,缓步走到还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殷长华跟前,愣愣看著夫婿脸上斑驳的泪痕,想说什麽,可未开口,珠泪已婆娑而下。

    她咽尽流进嘴里的苦涩泪水,盯著炖盅苦苦一笑。听下人说此次春猎险些出了人命,她特意命厨房炖了盅补气安神的药膳,向侍女问明殷长华的下落,亲自端来给夫婿压惊,偏叫她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人。

    “你常年冷落我,不与我同房,就是为了他麽?”她低声问,不闻殷长华否认,泪再次沾湿衣襟。她放下托盘,拭著泪,离开了书斋。

    不用殷长华亲口回答,她其实早知真相──成亲数载,她那夫婿仅在喝得满身酒气後才会进她的房,抱著她的时候,嘴里似哭似笑叫喊的,唯有斩霄两字。而自从她怀孕生子至今,殷长华更是不曾再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庭院里,只剩下殷长华一人。几声嘶哑哽咽断断续续,终被夜风吹散。

    ☆、乱臣 33

    殷晸这次伤势极重,回宫将养大半月後终於恢复了元气,重返金殿临朝。本待要严查围场遇虎一事,那几个监管围场的官吏竟然已经在牢中暴毙。

    群臣暗地里议论纷纷,都道此时透著蹊跷。殷晸倒是不动声色,只问了狱卒一个疏忽失职之罪撤办了事,不再追查,又重赏了那两名奋勇救驾的侍卫。一场风波总算就此平息。

    程贵妃在万星宫内也轻舒了一口长气,叫季福海端上属国进贡来的时令鲜果,款待入宫请安的殷长华一家三口。见孙儿殷慕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她冷丽的面容也不觉露出丝微笑,继而又轻叹:“听说慕儿前些天染了风寒,可有好些?唉,这孩子生来体弱多病,冰儿你可得多加小心照看他。”

    “娘您放心,慕儿他今天已经好多了。”秦冰看著孩子红红的小脸,一阵心酸──孩子出生至今,总是小病不断,御医私下委婉地问过她受孕经过,说是殷长华酗酒後与她行房,累及胎儿先天受损,体格孱弱。她暗中大哭一场,却也无济於事,只能期冀老天开恩,保佑孩子平安长大。更不放心把病弱的孩子交给乳娘抚育,事事亲力亲为,将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程贵妃点头道:“娘也知道你亲自照料多病的慕儿十分辛苦,本宫当年选中你做我殷家的媳妇,果然没错,呵呵。”

    秦冰忙站起身,恭敬地道:“这是冰儿的分内事,娘您这麽说,折煞媳妇了。”她偷眼一瞟程贵妃的面色,续道:“冰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娘答应。家父近来患病,媳妇想带慕儿一起入宫暂住,沾点皇家龙气,一来为他老人家斋戒祈福,二来也求菩萨保佑慕儿从此远离百病。不知──”

    程贵妃心情正不错,闻言笑道:“你一片苦心,娘哪有不允的道理。娘待会命人去把宫中的佛阁净慈园收拾妥当,明天你就和慕儿搬进来吧,本宫也正想多些机会与我的乖孙儿见面呢!”

    “多谢娘成全。”秦冰大喜,眸底隐泛泪光。

    殷长华坐在边上,一直缄默不语,见秦冰喜形於色,他移开了目光──祈福云云,都是托词。秦冰无非是对他彻底断了念头,不愿再留在那个活坟墓般的太子府里。

    也罢,他和秦冰,名为夫妇,实则尚不如点头之交的路人,再同处一个屋檐下,只会令两人徒增伤感而已。

    那边婆媳俩又聊了片刻,孩子睡醒了肚饿啼哭,秦冰向程贵妃母子告了个罪,带著孩子去偏殿暖阁喂奶。

    程贵妃等人走远,望了望殷长华裹著草药伤布的右手,道:“你这伤到底是怎麽来的?可别想骗娘。娘才不信,你是在太子府内不小心摔伤的。长华,是不是春猎那天为救你父皇受的伤啊?”

    殷长华苦笑:“娘,你就别疑心了。儿臣确实是在府中不慎摔倒,伤了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伤,过些日子就能痊愈。娘你不用担心。”如果母妃知晓他是为了斩霄砸断自己的手骨,绝不会放过斩霄。

    程贵妃信疑参半,也不再追问,颔首叹道:“不是围猎时受的伤就好,不然娘可要於心不安了。”

    殷长华一怔,随即背脊汗毛直竖,猛地从座椅中弹起身,骇然道:“娘,原来是、是你?!”

    猛虎闯入戒备森严的围场,已非寻常。候审人犯又暴毙狱中,断了线索,种种蛛丝马迹,足见有人暗中作祟。他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母妃!

    程贵妃反而笑了,慢悠悠道:“长华,虽然你已经当上太子,可若闲那小鬼始终是心腹大患。只有他死了,你的位子才稳如泰山。娘这次重金收买了围场小吏,放入猛虎,又买通若闲身边的人,故意把他引向虎群,可惜那小鬼命大,被他逃过了。”

    殷长华愤懑之余又觉痛心,“若闲皇弟待我不薄,你何苦非要赶尽杀绝?娘,你今後别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就当为慕儿积点德吧。”

    “住口!”程贵妃阴沈地盯著他, 恨声道:“伤天害理?呵,那也还不是为了你!没有娘替你一一除掉你父皇留在别的妃嫔宫娥肚里的孩子,就凭你这温吞脾气,别说跟若闲争太子之位,只怕早给别的王子踩在脚下了。”

    “娘,儿臣宁可不当太子,也不想你两手沾血……”

    程贵妃嗤笑:“长华,後宫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娘若是不够狠心,又怎能安然活到现在?更保不住你!”

    殷长华噗地坐回椅中,再也无言反驳。

    “你的心还不够狠,只有等你真正坐上了龙椅,才会明白帝王之家,最不该有的,就是妇人之仁。”

    程贵妃说著,忍不住轻蹙柳眉,不悦地道:“说起来,你父皇这次也真是糊涂妄为,为救若闲那小鬼,不惜只身引开猛虎,也不怕葬身虎口,幸亏你救驾及时才化险为夷。对了,长华,娘听说两头老虎最後都是被岳斩霄杀死的,那小贼什麽时候,练了一身好武艺的?皇上枕席间留著个会武功的,可不大稳妥……”

    蓦然听到斩霄的名字,殷长华整个人都恍惚起来,眼前来回晃动著的,尽是岳斩霄那晚清冷讥诮的苍白容颜。少年毫无血色的唇边,还挂著殷红血丝,那是拜他一记耳光所赐。

    斩霄的伤,可有好转?是否,因为那一巴掌,从此对他越发地厌恶生恨,再也不肯原谅他?……

    熟悉又深邃的钝痛再次张开了狰狞的爪牙,开始在殷长华体内撕咬肆虐,痛得他听不清母妃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麽。

    ☆、乱臣 34

    “这一次,你救了朕。这天大功劳,想要朕怎麽赏赐你?”

    殷晸坐在榻上,望著站在榻前的岳斩霄,语气虽和往日一般无二,心底却极不平静。没人更他更清楚,岳斩霄对他的宠幸有多反感。他也知道,三年多来,少年一得空暇,就去宫内藏书阁翻阅武学典籍,偷偷苦练武功。

    即便哪天岳斩霄在床笫之间突然向他行刺,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偏偏生死关头,少年竟舍命为他挡下了猛虎的利爪。

    回宫後,他就想向少年问个究竟。怎奈岳斩霄伤重亟需静养,他也就暂且忍住满腹疑问。直到今天,御医终於宣告少年能下床走动,殷晸便命闵义将人宣来了青阳殿。

    “想要什麽,尽管开口。”他催促少年。

    岳斩霄苍白的唇瓣微动了动,下一瞬又闭上了嘴。

    “你仍不肯与朕说话,真是固执。”殷晸摇头,算是彻底败给了这强脾气的少年,吩咐闵义去拿笔墨。

    “斩霄,你不愿说话,就写罢。呵,你豁出性命救了朕,朕总不会让你白受这个伤。只要不是想重回信王府,其他的,朕都可以──”

    殷晸没说完话,只因岳斩霄倏地一撩衣袍,单腿跪地,破天荒地在他面前开了口。

    “斩霄别无所求,只求皇上准斩霄从军。”

    男人唇噙的笑意就此冷凝,眯起黑眸,紧盯住少年低垂的头颅,陡然一声冷哼,杀气之凛冽,叫刚拿著笔墨折回的闵义打了个寒颤。

    “嘿,你这麽卖力救朕,原来便是指望立功讨赏,好光明正大地离开朕。斩霄,朕说得可有错?”

    岳斩霄按在膝头的手背横起几条青筋,却并未否认,深呼吸,朗声道:“斩霄幼遭海盗掳掠为奴,双亲生死未卜,家园亦被盗匪焚毁。斩霄此生但求戍边荡寇,灭尽海贼,请皇上成全。”

    殷晸脸色彻底沈了下来,冷笑著转头吩咐闵义:“去拿斩霄剑来。”

    “皇上……”闵义听出殷晸已起杀机,他这三年多来也算是看著岳斩霄长大,知道这俊美少年因为脾气倔强,没少在殷晸手底吃苦,对岳斩霄颇为怜悯。想要为少年说上几句好话求情,但见殷晸目光狠戾,哪敢多嘴,只得匆忙领命而去,很快取了宝剑返回。

    殷晸拔剑,轻轻一抖,宝剑一声龙吟,震人心魄。

    他执剑下榻,缓步走到岳斩霄面前,淡淡道:“这剑蒙尘三载,终究还是不甘寂寞,定要出鞘饮血。”

    猛挥剑,边上闵义不忍卒睹,闭起双眼,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惨叫声,他愕然睁眼──

    剑刃贴著岳斩霄的脖子掠过,几根发丝立时断开,缓慢飘落地面。少年仍恭敬跪立著,岿然不动,更未发出半点惊呼。

    “哈哈哈……”殷晸仰头大笑,抛下宝剑,连说几个“好”字,激赏中掩不住几分失落与感慨。“朕到底是困不住你。呵,起来罢,朕准你所求,明日便让兵部将你编入水师,离京戍边。”

    岳斩霄霍然抬头,直视殷晸,确定男人所言非虚,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一步步倒退著出了青阳殿。

    纵然伤势仍未痊愈,他转身跨出宫门之际,背脊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殷晸看著少年的背影,只是低笑。

    闵义服侍了殷晸多年,这会也有些揣度不透殷晸的心思,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您真的打算让斩霄公子离京了?”

    “就算朕将他在宫中困上一辈子, 也囚不住他的心,就放他去罢。”殷晸难得地长叹一口气,旋即又笑了笑:“他那倔傲性子,有时还真和朕年少时候有那麽丁点相像。可惜朕那两个儿子,反而都没这份傲气。”

    闵义陪笑奉承道:“那是他有幸,能贴身伺候皇上,日久天长,自然也沾上一点皇上您的气度了。”

    殷晸失笑,随即敛了笑容,摇头道:“朕就担心他的强脾气,到了军中必遭人排挤……”不过以少年的性情,即使遭受再大的委屈,也肯定不会再回到他的羽翼之下求庇护。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朝脱困风云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时冲动下做的决定,对少年究竟是祸还是福。

    ☆、乱臣 35

    岳斩霄一步步回到自己在青阳殿後的小院。时值午後,春日慵懒,卧房内窗户紧闭略显黑暗。他点起灯烛,慢慢走到一侧角落里。

    那里放著张妆台,上面的大铜镜许久都没有擦拭过,落了层尘埃。

    他拿起块抹布,仔细擦干净铜镜上的灰。

    入宫三年多,他从来没有照过一次镜子,只因无颜面对自己这个肮脏的身体。但今天,是例外。

    他解开衣襟褪落素衣,凝望铜镜中赤裸了上身的少年。

    乳头上的珍珠吊坠随著他的呼吸微微颤动,在镜中晃出一片暗蓝色的光华,妖豔诡媚。

    他伸手,去掰金环搭扣。

    “……唔嗯……”几年下来,金环早已与周围的肉长到了一块,此刻硬生生地剥离,疼痛犹胜当年被穿刺之时。

    他合上眼帘,重重一拔,终是摘落一枚金环。吸口气,将另一枚也取了下来。

    两行血珠,从破碎的乳头缓慢淌落,痛彻肺腑,他却喘息著笑了。

    终於,可以摘下这耻辱的标记,不用再受男人的束缚与蹂躏。尽管他很明白,即便拿下了金环,娈童的身份仍将跟随他一辈子,永远也无法摆脱。哪怕他离开永稷,远赴边关,依然会是军中人人耻笑的对象。

    “呵呵……”被人蔑视也好,嘲笑也罢,都好过继续留在永稷当殷晸的禁脔。然後,在某一天殷晸殡天後,再成为殷长华的所有物。

    以色事君的耻辱,一次便已足够。如果真的成了殷家父子两代人的玩物,他和殷长华,都会沦为朝野笑柄。

    长华,又如何受得了被天下人戳著脊梁嘲笑、辱骂……说不定哪天,又会像山谷中那样退缩了,再度弃他而去。

    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经不起再一次撕心裂肺的痛与背叛。也许唯有远走天涯,从此与长华永不相见,才能将一切不该再有的羁绊彻底斩断。所以一次次,用最尖刻的讥笑将殷长华的忏悔拒之门外。明知殷长华砸伤手骨时有多哀痛,他仍漠然无视,只当没看见长华震惊绝望的目光。

    心死了,长华也就能真正放下他……

    他凄然笑,缓慢掩起衣襟,走到窗边推开久未启开的木窗,仰望横过屋檐下的数条树枝。

    叶芽鲜绿初绽,一派绿意生机。千里之外的边关海域,是否能有容他重生的一片天地?……

    几场春雨淅沥,将半忘斋院门前的青苔藤蔓洗得青绿发亮。

    殷长华也不打伞,直挺挺站在重新被上了锁的院门前发呆。冰凉雨丝顺著他湿漉漉的鬓角头发往下滴,流经嘴角,苦涩难言。

    秦冰母子半个月前已搬入宫中,少了孩子的啼哭,整个王府变得冷清寂寥。他受伤的右手也已经可以活动,但逢到这阴雨天,手背就隐隐酸痛。他干脆告了病,也不上朝,躲在府内一个人面对无边空虚,独自舔舐心底那块始终也愈合不了的伤疤。

    可惜,总有人不肯让他安宁。

    “太子!” 乘风打著柄油布伞飞步跑来,急道:“你怎麽在这淋雨?万一病倒,贵妃娘娘又要降罪──”

    “走开,我要一个人清净下,不用你伺候。”殷长华挥手挡开乘风递过来的油布伞,一个熟悉的面容骤然在伞後露了出来。

    “丹墨,你怎麽来了?”他面色大变,向满脸苦笑的乘风狠瞪一眼。

    “是我非要闯进来,你不用怪他。”丹墨不顾殷长华形之於色的疏远,叹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来,没别的意思,只想告诉你,斩霄他已经离开永稷了。”

    “什麽?”殷长华气息顿乱,将乘风推到一旁,抓住丹墨的衣领,焦声追问:“把话说清楚,他、他如今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得罪了父皇或者什麽人,被、被……”说到最後,牙关打颤,喉咙都痉挛了。

    丹墨摇头道:“他好得很。长华,是家父告诉我,斩霄救驾有功,皇上许他参军入伍。几天前他就离京了。你一直没去上朝,也难怪不知道这事。”

    “斩霄……”竟在无声无息间,悄然离他远去了……

    殷长华一下子似被人抽空了力气,放开丹墨,捂著脸坐到院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呆滞著说不出话来。

    丹墨沈默了半晌,低声道:“话我已经送到,告辞了。若有他的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等一等……”殷长华突兀出声,喊住转身欲行的丹墨,定定看著他。“为什麽要帮我?你不是一直讨厌他麽?”

    丹墨眼里闪过丝阴郁,对殷长华望了许久,旋身离去。“我的确讨厌他,可你终究是我表兄,我不想再看你为他消沈颓唐下去。”

    几声轻叹,终被雨丝盖过。

    殷长华仍呆坐著,手不知不觉已揪紧了台阶石缝间挣扎冒出的青草,心乱如麻,然而千头万绪最终还是牢牢系在了岳斩霄身上。

    军中武人多粗鄙,斩霄去了,会不会又受人刁难欺辱?

    为什麽,他总是无法保护好斩霄?……他颓然长叹,蒙住脸,堵住了自己压抑的呼吸。

    乘风看得鼻头发酸,轻手轻脚走近,打伞替殷长华遮住头顶越下越大的雨水,劝道:“太子,等你登基当上了皇帝,就能让霄哥儿回来的。”

    “……呵,你不懂……”殷长华苦笑。

    父皇肯定是不愿轻易放开斩霄的。从军戍边,定是斩霄自己的意思。

    斩霄,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才远远躲开他。

    ☆、乱臣 36

    第4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乱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书屋只为原作者尘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尘印并收藏乱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