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异事录 作者:香小陌

    第20节

    座上本来无水无山,鼓声相和,满眼仿佛浮现大江东去惊涛拍岸的锦绣河山。随琰袖中露出缠了伤布的小臂,在桌案正中一块天地内躲闪腾挪,剑气银光飞舞,揉身和着鼓点突然甩出蛇尾!金银大环从沈公子啃着羊蝎子的眼前一闪而过,自老七老八人缝儿中间穿过,击中其中一面小鼓。

    蛇尾再倏然收回匿于裙下,盘碗未动,片叶不沾。

    大伙敲碗嗷嗷地叫好。

    随琰公子眉心映出一道龙泉剑的光芒,笑容含蓄,一剑过去,轻巧地挑了老七同志端起的半碗酒。

    老七一惊,手里酒碗上天了。

    随琰跃起,空中用剑接住酒杯,再落地,杯中物一滴都没洒。

    随琰公子重新斟满了酒,敬给老七:“多谢大侠仗义出手,助我家主人平安归来。”

    痦子八惊叹:“喝呦……啧啧……”

    七大侠脸上很有光,不好意思地憨笑一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这就喝高了,脸膛迅速发红,发烫。

    沈承鹤赞道:“有两下子啊帅哥,好剑哦!”

    随琰谦虚地说:“我家殿下耍剑耍得更好。只是他懒,懒得动。”

    斜靠在楚晗身后那头大懒龙,果然就懒得动,两腿一伸伸他怀里,仰脖哈哈一笑。楚晗狠狠盯了一眼嘲风小同学。房千岁这人脾气爽快,没那些小里小气的毛病,丝毫不在意一圈儿人围着拿他开涮。这人又一大碗酒下肚,银发垂肩,眉目横波含水,耳尖犄角处一片潮红……

    随琰舞剑敬酒,就是很有眼色地代自家少主谢过恩人。三殿下这晚功德圆满,美人在侧,水如碧玉山如黛,酒满金樽月满怀,怎能不得意畅快!

    第六十五章 九子传说

    入夜掌灯,一群汉子酒足饭饱了无睡意,横七竖八席地而坐。无根的水帐在大片大片苇草蒲团之上,轻轻漂浮摇荡。月色撩人,更添醉意。不记得哪个嘴快起了话头,八爷就问:“小九,你家又在哪,跟老子说说?”

    九殿下道:“青海咧,远得恨。”

    老八:“手下喽啰呢,你小子光杆司令吧,呵。”

    九殿下不服气:“要那么多人干啥,啰里啰嗦得麻烦!”

    七大侠问:“我们只见着你和这位三爷,你其他几位兄弟也在附近?”

    说到自家兄弟,九殿下来了兴致,笑嘻嘻盘腿而坐:“俺家大哥哥在南海,离陆地很远很远的地方镇岛。饿滴二哥哥很厉害,也很独呦,常年就一人儿在北方大漠里晃荡。三哥哥就是三王八了,腻们都认识他嘞。四哥哥据说最近一百年被哪位菩萨带到天界,值班撞钟去了。五哥哥在四川盆地某一条山涧里,也是个厉害凶残的,很能打架呦,三王八都打不过饿滴五哥哥,所以腻们看他两个就绝对不会住在一起……”

    房千岁半眯的醉眼突然睁开,打断九弟:“谁打不过老五?”

    小九爷:“腻就打不过,腻也就会欺负握!”

    房千岁很酷地回击:“成,下回五王八来了,老子收拾他一顿让你瞧瞧。”

    沈承鹤咂着茶水沫子,对两位殿下一伸大拇指,羡慕嫉妒恨地说:“你们家老爷子牛逼大了,这龙性龙躯龙力气,日出来九个崽子!”

    八爷笑得就没安好心:“小九,快告诉我们,你妈和你三哥的妈,哪个长得更靓?”

    七大侠哭笑不得地哼了一声,这几人酒后话题忒无聊,正襟危坐又比较含蓄羞涩的人都插不上嘴。沈公子一听这种宫闱八卦,立刻来了精神:“老龙王后宫也粉黛三千吧,排位份吗?妃子贵人答应常在什么的,谁的妈盘最靓条最顺啊?”

    八爷心里觉着好笑,几条母龙,还比谁盘靓条顺呢,尾巴一甩吓死爷们儿了,老子还是喜欢雌性人形生物。

    九殿下不解其意:“什么哪个漂亮呦,俺妈和三王八的妈不是一个妈妈么?”

    沈承鹤:“对啊,不是一个妈。”

    九殿下眼带酒意红晕:“就是一个妈妈,腻又说的啥?”

    楚晗在暗处和亲近人眉来眼去。一个用眼神道,大懒龙,今晚本少爷找你算旧账,我想操你。另一个也用眼神道,少爷,你操得动我?一个又说,内什么糊你丫一脸。另一个说,你来啊,你来糊我啊。俩人眼底风流含水,目光带电,年龄一下子抽回去七八岁,俩小孩似的,故意挑衅对方。

    房千岁耳尖听到几人闲扯,脸色突然沉下去,冷眼盯住那几人。原本神采飞扬的银发是随着人走,突然收敛静拢在肩上。

    沈承鹤:“就不是一个妈啊!”

    房千岁盯着沈公子,一本正经道:“我和小九是一母同胞。”

    沈承鹤眼一瞪:“你逗我呢?”

    房千岁也怔住:“我逗你干什么。”

    痦子八:“呦,这……怎么一回事啊?”

    陪酒的随琰公子面色微变,拽住九殿下衣袖:“九爷,我送您回去睡觉。”

    其实,老八同志就是随口逗逗小屁龙,和小孩闲扯淡的惬意开心远大于对其他事的探究。沈公子是喝大了,属性本来就是个属二的,说话没有分寸,牛逼嚣张惯了不会瞧人眼色。沈公子与小屁龙带着醉意就呛起来,说话都颠三倒四。沈承鹤显示他懂得多,不是文盲,讲得头头是道:“嗳小孩你俩还别不承认,你们家老头子炕上那点风流韵事儿,全国人民都、知、道。”

    “你家龙老爷子,正宫娘娘确实一条母龙,日出一位大阿哥,娘娘座下的嫡长子么,对吧。可是龙老爷子这人,平时也不甘寂寞啊,他喜欢微服私访啊,就跟乾隆皇上似的,动不动哗——下江南了。下江南其实就是采野花去了,谁不明白!有一天小树林里溜达,碰上一头母狼,就把母狼给日了,生了那位特凶残的二阿哥……你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楚晗知道老龙二太子名叫睚眦。但他没说出来,这时已经察觉鹤鹤话太多了,人家几个老婆儿子关你屁事?

    沈承鹤酒意正high,眼底血丝发红:“然后有一天,龙老爷子天上飞呢,飞着飞着,遇见一特漂亮的大凤凰。是不是九个头的,这一条史书上没写。总之把大凤凰也给日了,就日出来……嘿嘿嘿,日出来姓房的你吧?”

    楚晗窘迫地发现,他的房小千岁是在那瞬间勃然变色,整张脸通红,随即又发白。掩藏在酒意下的烈性子,从殷红眼眶里一层一层被逼出来。

    桌下一声脆响,房千岁捏断了手里给楚公子穿羊肉串的一根竹钎。

    竹钎断掉的一头插进掌心,另一头竟然插到食指指甲缝里。十指连心,这人生生给自己上了个竹钎钉手指的酷刑,好像也不知疼,血从手指缝流下去。

    旁人都没注意,楚晗拉住这人手腕,吃惊:你怎么了?

    沈承鹤说书正酣,一拍桌案:“然后有一天,据说啊,他老人家在池塘里又碰上一只巨龟,性欲来了又把大乌龟给日了。结果大乌龟也怀上了,一胎生出俩,就是总在宫殿门口驮石碑的两只小龙龟!”

    不等房千岁发飙,楚晗低声喝道:“鹤鹤你住口。”

    “喝高了我扛你回去?”

    沈公子是个观念开放的,酒后喷个黄段子,多大点事。他肩膀一抖笑说:“咳,龙老爷子老当益壮,一日千里,龙性本淫嘛。正史野史《山海经》都写了,流传几千年了!别以为咱们不是一个时区空间物种的,你家的事我们就不知道……”

    这人话音未落,原本斜倚着的房千岁,脸色铁青突然一掌拍地,借力腾身跃起,横着越过两条桌案扑向沈承鹤!

    楚晗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一贯大大咧咧全没所谓的小房同学,会撸袖子动手。

    想当初大鹤鹤当面嘲笑说房三爷是卖色相献菊花的,房爷不怒反笑,还挺臭美,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小白龙暴怒出手袭人,旁边眼明手快的老七老八都没能拦住。房千岁转瞬飞至沈公子面前,脸顶着脸用脑门生生将这人撞向大帐一角。“砰”一声,那二货脑门磕出一块青紫,肿起一寸。

    沈大少也吓一跳,酒吓醒了。

    房千岁一掌扼住沈承鹤,指力扣喉,眼睑都红了,也像受了天理难容的大委屈,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八道……”

    他怒不可遏盯着沈承鹤,胸膛起伏:“你听好,我与我八位兄弟是一母同胞,家族和睦,手足情深。我父一生钟情一人,从未娶三妻四妾也无三宫六院。我父王母后的家事,容得你一个外人在这里信口开河满嘴喷粪?!”

    房千岁是较真的,咬牙一字一字道:“你再敢多说一句,别怪我翻脸撕碎了你。”

    房千岁怒冲心头,发完飙也愣在当场,因为楚晗两手死死掰着他五根手指,惊愕地盯着他。

    如果不掰着他手,他几乎五指将沈大少爷掐晕。

    房千岁在楚晗面前蓦地垂下眼。眼睫有水光,难言之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倔犟、忿怒和不宽恕,默不吭声起身大步离开。

    也是个有脾气的。

    不怒则以,怒了就不回头。

    几个爷们酒后斗气,其实小事一桩。男人心胸宽,不记仇,酒醒就应该过去了。

    随琰公子是个温存细致的,特意吩咐七八个伶俐的姑娘把几位爷送回被窝睡觉去。九殿下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蛇女拎着腰带提起来,肩扛打包送走。老七同志算是比较清醒,不习惯被姑娘搀扶,硬撑着自己走路。他面有红潮,极为抱歉地对随琰说:“小八他们喝高了说胡话,你别放心上。”

    随琰公子客气地说:“不是我的家事,我不会放心上。但我家殿下恐怕伤了心,难过着呢。”

    七大侠是个厚道人,可惜嘴拙不会来事儿,一脸歉意,不知该说什么。

    当晚楚晗一个人钻被窝睡的,独守空床。小千岁就没回来跟他滚被窝,把他晾那了。楚晗也一肚子憋屈,他招谁惹谁了?本来昨夜月黑风高,春意盎然,俩人都酝酿得半醺半醉,是个下手嫖了大懒龙的好机会,结果被鹤鹤耍酒疯,生生搅黄了一段好性致。

    他早上一觉醒来,床头发现字条。

    某人写的字:【你昨晚忘了涂药,脸都花了,真难看。】

    脸上几道旧伤疤,果然已经上了透明的养颜露。楚晗下意识摸摸裤裆,后面也被人悄悄下手补涂了生肌药膏。他睡眠很轻,长期失眠甚至吃药才能入睡,被窝里有人碰他他竟然没发觉,对方轻功着实彪悍。房千岁这就是不高兴了,甩尾巴呢。

    三殿下昨晚没翻他牌过夜,然而楚晗并未感到世态炎凉。他这一出门,身边左右前呼后拥,仍然享受最丰厚的待遇,丝毫没人敢怠慢了他。

    他从帐篷口一掀门帘出来,左边一排小美女提着食龛捧着食盒,一个个巧笑嫣然地望着他,食龛中是水晶包子五香卤蛋豌豆黄驴打滚茶汤咸豆腐脑几十种顺天府特色小吃,随他挑拣临幸。右边一溜帅哥,端着漱口的茶水盅,捧着脸盆痰盂,还有帮他换洗外袍内衣裤的,捯饬发型的,提着胭脂水粉化妆箱的,敷面膜和做蛇皮面具的,点哪个来哪个。楚晗估摸,他如果点灯光师造型师、摄像、导播、经纪人之类,也能给他弄来。

    “妆就先,不用化了吧。”

    “衣服我穿三天再洗,不用换了。”

    “包子卤蛋各来俩,炒肝算了真吃不惯,不不不要了!那个留给你家殿下,就他爱吃那一口……”

    饶是楚公子再温柔好脾气也招架不住,最后夹了两颗卤蛋捏手里囫囵吞了,被一群美人儿挤兑得落荒而逃。

    清晨朝阳普照神都大地,遍地闪烁金光。楚晗踏着一块蒲团在水面上漂移,两块蒲团相碰再踏上另一块,走“之”字形路线按奇门八卦位移出了机关遍布的水阵。这阵法像沈承鹤他们都走不出去,但楚晗能出去。他想走出沼泽四下看看,房同学躲哪疙瘩,敢不出来见他?

    他踏上水沼湖畔坚实的土壤,小树林边抬头就遇见持剑而立的左使父子,就是等他呢。

    左使大人一脸青色虬髯,身躯魁伟,目若朗星,天生自带威严豪迈之气。他家公子随琰又是容颜如玉的俊模样。楚晗对糙汉子与俏书生有点儿违和的父子搭档,从初见面就心存尊敬和好感。

    白山玄冥左使大名禺疆,传说中身负双翼的一头蛇形海兽,天赋神力,内功深厚,在灵界掌管风雷海水。

    左使父子望着他,欲言又止,干脆就双双给他单膝跪了。

    楚晗也没料到,赶忙扶人。

    他当时就心里一沉,肯定有大事……

    左使给楚公子行个大礼:“连日周折劳顿,老夫也没来得及亲自感谢公子大恩,太失礼了,咳咳!感谢公子的大仁大义,在凡间助我家少主重返灵界,回归故土。你对我家主人有这样恩德,禺疆与我儿不敢怠慢忘记。老夫今天只说一句,你今后往来两界若有任何驱使,我等定然赴汤蹈火,对你绝无二话。”

    中年汉子话语铿锵,目光坦诚。虽然是一句报恩的俗套话,许多人都说过,然而从这人嘴里道出来,楚晗知道,这是男人之间说到一定做到的承诺。

    禺疆又粗声道:“我儿随琰,说不上天资多么优异,还算勤快懂事,平时很禁使唤!你如果瞧他还顺眼,让他在你身边做个小童,平时端茶递水、捶背洗脚,随便你使唤他!”

    小童?楚晗可还记得房千岁嘱咐他的话,连忙摆手:“不不!左使大人说得哪话。我与随琰公子一见如故,仰慕公子才华。我当他是位挚友,必然以礼相待,哪敢驱使。”

    左使大人才不跟楚晗拐弯抹角地拽文,嫌太虚伪了。这人特大方地一挥手,就把亲儿子卖了:“你只管驱使小儿,不必推辞。他乐意侍奉,也是我们父子感激的心意!小儿文的武的都成,进屋能陪你舞文弄墨读书写字,出门能打仗干架护卫你安全!”

    随琰对楚晗会心一笑,当真就像个温顺乖巧的书童,侍立一旁。

    楚晗腼腆笑道:“我也没什么功劳,却受此恩惠礼遇,实在惶恐有愧。”

    左使大人目光真诚:“公子对我族施了大恩大义,我们感激。都说凡间乡野莽夫尚且知念一饭之恩,我们还比不过那些山村野夫吗。”

    “我家少主在灵界徘徊八百年,上天入海,开疆辟壤,周游山川湖泊,招才纳士,唯独身边缺少一位贴心陪伴的人,咳,连个相好的小鱼小虾都没交过!老夫看他孤单一人,也许多年了,是头一回看他对哪个如此看重,把人领回来给我们看……必然是这一路经历许多磨难,吃了不少苦,与公子结下深情厚谊。”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房千岁当面说上十句讨好卖乖的话,抵不过手下喽啰对楚晗旁敲侧击,“不小心”漏这一句内情。

    楚晗一下子脸热,暖意蓦地上涌,堵在他喉头。

    也不是小气害臊的人,可是那一刻,脸真的红了。

    他刚才还小心眼儿地琢磨,左使父子俩,趁正主不在,把他堵小树林里,准没好话。他在灵界一落地,就事先建立起强大心理预设。小白龙身边形形色色人,有忠有奸有善有恶,未必每人都能容下他一个异族凡夫俗脸。他突然空降到这地界,成了三殿下身边亲近人,其余的亲近人能看得惯他?能不争风吃醋?白山帮派里,没准儿还有成群甩着各种尾巴和蹄子的侍妾,狗血小三,恶毒女配之流,准备与他一一斗法。他没想到,禺疆大人亲口对他说,三太子“八百年孤单一人,头一回对谁如此看重”……

    左使目光深邃:“咱们那位小爷,自幼脾气孤傲乖僻,喜怒无常,尤其不喜结交生人,有时说话还不好听,又傲气要强。要能跟他相处得来,对他脾气胃口,再要求对方的出身家世学识才貌,样样都要匹配得上,我看世上也没剩几个活的了!他还能娶到哪个?哼!”

    左使大人就像数落自家不成器的崽子,戳小千岁黑点一针见血,楚晗现在听别人黑他心上人都听不下去的,忙纠正:“他是心地很好的人,我明白的。”

    左使叹道:“老夫也知晓,你几位同伴即日就要离开这里,两界隔绝交往不便,恐怕不会再来。老夫是替少主担忧,怕公子你也……”

    楚晗:“我?”

    随琰眉间流露哀伤和恳求,轻声道:“殿下与我等商议,既然事成,就送公子你与你朋友离开这里。不知你……?”

    楚晗愕然:“他说要送我走?!”

    随琰诧异:“他昨夜没与公子提过这事?”

    楚晗心想,昨夜这人就没露面搭理我,我们俩正闹分居呢你们看不出来?

    随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措辞:“我家少主一贯外冷内热,就那么个人,昨晚酒席上还对沈朋友发一顿脾气……小人说句心里话,很怕公子你受不了他或者熬不住千山万水阻隔,最终还是要离开他。倘若请求你就此留在灵界陪他,又太不近人情……我们实在不敢强留,又不愿殿下伤心难过,却都不讲出来,因此冒昧相问。”

    楚晗终于明白俩人用意。

    第六十六章 千年等待

    楚晗终于明白这俩人的用意。

    其余人都试图挽留他。左使大人恨不得五体投地给他趴下了,还要把自家宝贝儿子送他“做小”。求他收了小白龙,还搭一俏书童。

    唯独那位正主,想送他走。

    楚晗心里一片阴霾,心酸,正色道:“你家千岁如果想留我,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想听他一句真心话。”

    小房只要给他一句贴心话,只要诚心诚意开口求他留下。

    楚晗能忍心回绝?

    他真舍得走?

    随琰公子分明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说,轻声道:“他那人脸皮极薄,骄傲得很,何况又是强求你做出如此重大……重大抉择……这种事他断然不会开口求你。”

    “所以你们就敢替我开口强留吗?!”

    随琰说到纠结处,树顶突然传来一声话音,带两分怒,三分委屈,还有五分与生俱来的傲骨。

    楚晗一听就知道是谁。

    左使与随琰抬头也一惊。树顶枝条间白色裙袂一晃,从上往下直直地飞落一个人。这人从容到完全不给他们反应、还手、甚至招呼行礼的机会,掳了楚晗转身再次跃上树梢!

    银发白衣,身形如风似电。

    房千岁头发和肩膀沾满露水,靴子上混着泥泞的落叶,像是彻夜露天席地,流落徘徊于林间。这人轻手轻脚站立在几丈之上的树梢,轻功毫无声息,也不知默默站了多久。左使他们的谈话早被听见了。

    楚晗被房千岁挟在身前。两人掠过浅滩,穿林越岭,就在郁葱的山林上空风驰电掣……

    眉眼前无数的浓枝密叶,几乎要压上楚晗脑顶时突然被拨开手脚,再温柔地拂过。他被身后宽阔的胸膛护卫着,视线一次又一次豁然开朗。眼前是雄伏的青色山峦与辽阔的大漠平原,景致大开大阖绵延不断,山巅披挂层层叠叠的五彩朝霞……

    小千岁就是一条矫健俊美的游龙,身形迤逦,在灵界山水间肆意奔放地游荡。

    美景如幻,无边无际,几分钟前还沉甸甸卡在胸中的抑郁和愤懑,瞬间随着浩浩荡荡的风云际会就消散而去。

    楚晗迎着鲜润的晨风,发丝恣意飘扬,回头大声问:“我们去哪?”

    房千岁喊道:“看海!”

    楚晗:“太远吧?”

    这地儿离最近的渤海湾、塘沽口,也有相当一段脚程,全程飞过去也够累的。

    房千岁嘴角露出表情:“……带你去看云海。”

    ……

    房千岁侧面俊逸,神情坚毅。翱翔在广阔天地之间,沃土河山之上,那股豪情万丈的风姿唯我独尊的霸气,全部涌在眉梢眼角。眉心迎着朝霞升出一片金红色,让人看一眼,都心醉神往。

    ……

    房千岁最终携楚公子降在西山一块山峦的顶峰。

    山顶金光一片,万丈红霞,美得惊心动魄。

    房千岁胆大过人,揽过楚晗的腰潇洒地就往峭壁下一跳。耳畔清风呼啸,他们只落下大约一丈来远,恰好落在石壁一侧滋长出的一棵歪脖老松树上。老树枝干憨粗,正合两人一前一后,挨肩而坐。

    楚晗抬眼一眺,坐看远处神都盛景,灵鸟在眼前嘶鸣翱翔。神都上空水汽蒸腾,亭台楼阁画角飞檐,都漂浮在厚厚的云层中。云海推波滚浪,浩浩汤汤,京畿上空笼罩彩虹般的弧形圣光。

    也是心有灵犀,小千岁一句话都还没说,楚晗只一眼望出去,就明白了。对方不是真心赶他“走”,是要求他“留”。

    两人荡在树枝上,那时感觉就像大院墙头并肩而坐的一双少年,肩头披着朝阳,都青春帅气,纯净美好。

    而且,小房同学这两天一直随身携带那柄神木“龙刀”,两人之间的信物。穿着太子华服,腰上系的不是玉佩宝刀,却挂了那么一把破木头疖子桌板刀,着实不伦不类。这人完全不介意,幼稚地拿这当个炫耀。别人想要能有吗。

    房千岁从肩后轻轻拥着楚晗,也是想了一夜,反而平静:“有件事一直瞒了你,是我自己自私优柔寡断,越拖越久越不知道怎么说,现在坦白给你实情。”

    楚晗心里猜到:“你家事。”

    房千岁:“嗯。”

    “昨晚承鹤喝大了,说胡话,你别记仇。”楚晗赶紧就坡下驴,先哄好傲娇的小孩:“我了解他,这人就是嘴贱,将来不给人当婆婆都可惜了,但是心不坏。回去我揍他。”

    房千岁嘴角一动:“成,替我狠狠地揍,插了他菊花,别心软。”

    楚晗:“你准我操他?那我不客气了。”

    房千岁毫不迟疑道:“准了,办了他。”

    楚晗攥住对方手哈哈一笑,知道这事过去了。小房子是个痛快大方的人。

    房千岁反掌握住楚晗,抱着人看了一会儿神都的云海,数上空飞了几只神鸟。

    楚晗揶揄道:“你小子原来也会飞。”

    房千岁冷哼:“比鬼车如何?”

    楚晗真心赞道:“你比鬼车还是帅多了。”

    房千岁状似无意,淡淡的口吻暗藏骄傲自豪气:“我母亲生有双翼,一次脚程翱翔九重天两万里,所以我也有。我也能飞,虽然远不如她。”

    楚晗:“哦……你家母上大人现在哪里?”

    房千岁微笑:“她与我父居住海外蓬莱仙山附近的无名小岛。”

    楚晗:“嗯。”

    房千岁大方地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想问什么,又顾忌我心情。小王八是我同父同母的手足,我与他感情很好。”

    楚晗当真是意外。历代野史传说人尽皆知,他自己都一直那样以为,只是很有分寸地不乱八卦罢了。难道都瞎传的,给人家一家子传错了?

    而且这兄弟俩整天“吃”来“吃”去,出手就是抡巴掌扇耳光,果然一家子“感情很好”。

    房千岁搭着楚公子肩膀,搂过好哥们倾诉家史。原来,小白龙的父亲生在京畿西北面玉泉山青龙潭下,是这片辽阔神界疆土上,唯一的真龙灵兽。其它那些都是贴标冒牌或者混血杂种。龙老爷子年轻时也很了得,长得英俊潇洒威风霸气很有雄物男子气概那些都不用表了;在神界山川江海上呼风唤雨,游历广泛,估摸年轻时也风流过。龙爷有一次偶然玩儿过了界,就去过那么一回,到了凡间界那一边,结识了小千岁那位美若天仙的母亲。

    “两人那时候,也是一见钟情吧。”房千岁说到这里得意笑了,眼底流露柔软情谊。

    每个少年人说起自己亲妈,约莫都是这样被温暖幸福包围着的笑容,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楚晗觉着,小房同学的脸在朝霞点映下都闪着留恋母亲暖意怀抱的光芒,令人心动。

    “母亲大人是那时居住陇西的唐王贵族之女,出身世家,大家闺秀,温柔美貌才华横溢。她认定了我父,放弃人间富贵繁华、贵戚宗亲,就那样孤身一个人,跟随我父来到灵界,愿意做他的王妃,与他一生一世。”房千岁顿了一下,突然转头看向楚晗:“楚晗,上一次指挥使对你说的灵界十条铁律,你误会了,你根本不必信他!所谓天规戒律,是用来约束那群鬼卫和普通灵兽的,怕那些人败坏我灵界血统门规,才给他们树牌坊、立规矩。凤飞鸾是自己犯了错心虚,他怕得要死!但铁律与我家族毫无干息,我父王与我等兄弟也不受天条约束。我与普天之下任何人交好,都是随心所欲自由抉择,我不会遭到任何约束惩戒,你明白吗。”

    房千岁说这些时傲然平静,眉宇间一片金红,带着血脉里与生俱来的贵裔气度。

    但楚晗觉着,一定有哪里不对,不是这么简单。

    果然,房千岁继续说道:“唯一的是,我族身为龙躯,背负神州图腾血脉,拥有其他兽类不具备的龙息和神力,龙息强大到足以覆盖任何其他活物、以及常人的气息。我母亲既然嫁给父王,就须一生永远陪伴我父身边。只要有了亲密之情,魂魄自然接受我家族的血脉龙息,成为神界灵兽。”

    “他们新婚恩爱第二天……”房千岁嘴唇一抿,说到敏感处耳尖犄角微红:“我母亲在青龙潭水府下化为一条非常飘逸灵秀的龙。我父王是青鳞,她是金鳞,两人出入成双成对,伴游形影不离,后来就生下我大哥,是一条青金色龙。那些年他们一直住在玉泉山下。过了几百年,又一次夫妇恩爱之后,她化作一头白额血瞳灰发的狼。我没有机会见到,但以我父王的话讲,气度极优雅高贵,俊美非凡,世间绝无第二人见过那么漂亮的狼……然后生了我二哥。我父就一起迁居到北面贝加尔湖外的草原,在雪地冰湖畔建了城堡。这一住,又是数百年。”

    “……”楚晗目不转睛盯着房千岁,那时身体随松树枝荡在悬崖一侧,已是心悬一线不知身在何处,清风在耳畔呢喃诉说。

    房千岁说:“再之后,我母亲有一次化作神鸟凤凰,生了我。也因此我是龙躯,天生肩带凤翼。我二哥就飞不动,只会在大漠草原上傻跑,还不如我!呵,因为他是一头狼,有须有角。”

    楚晗的声音飘渺在云中:“……我明白了。”

    小白龙的家世,原来是这样的。

    说直白了,灵界社会秩序与人间也差不多,社会阶层也分成三六九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那些“异族野花不准乱采”的清规戒律,只能拿来约束普通小老百姓,比如神都里那些黑驴蹄子白驴蹄子之流,只准勾搭其他蹄子不准觊觎人类。小龙嘲风在这地儿,属于典型一位红二代,受家族庇荫,就不用服那个管。他可以为所欲为,寰宇之下三界之内,随意娶妻纳妾,想跟谁操就跟谁操,操完之后还能逍遥法外,根本不用担心哪天做不成龙太子了。

    被操的人才要倒霉,难道要受肉身形灭的惩罚?

    而且龙族婚姻法明显胳膊肘往里拐,嫁进去就甭想离,没的后悔,必然终身为伴。

    房千岁神情庄重,略带害羞颜色:“你解释得对一半。我不受戒律辖制,对谁动情与谁相好,全凭我一人性子心意。但是,三界之内,神都秩序下,并不认为入我龙族血脉是一种惩罚。龙息封印不是惩戒,反而认作是世世代代神明赐予的图腾荣耀。我族伴侣,永生永世陪伴身边,长生不死,千年不老,在灵界内享受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后来,母亲大人有次化身东海水下一头灵龟,我父亲又不辞辛苦找到了她。我父就在东海修筑一座富丽的水府行宫,以水晶和珍珠堆砌,专门陪伴守护母亲……无论化成什么模样,流落世间哪个角落,他们总能找到对方。我父从不曾离弃母亲,也绝无二心,终生只与我母为伴。”

    房千岁话音是压抑下的平静,眼底有滔天巨浪,最终化作一片黑色漩涡缓缓流走,也在掩饰内心的万水千山。

    楚晗胸膛微微颤抖,眼眶骤然湿润。

    他有个瞬间被汹涌的云海波涛淹没,陷入强烈的情绪无法描述。

    无论化成什么模样。

    无论流落世间哪个角落。

    如果小千岁说的实情,世人代代相传龙性淫荡,原来是个天大的误解。一对神仙眷侣,我自风流,相偎相伴千百年不离不弃,哪管凡间一群无知庸人的刻薄嘲弄与冷言蜚语?

    也怪不得,那天早晨他们从水潭里出来,小千岁那样惊痛的眼光抚摸亲吻他全身,吸吮他手指脚趾,把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查验,是怕一觉醒来,捱到天明时,眼前的楚晗已经不是昨夜枕边之人。也难为了左使大人随琰公子,对他心存亏欠欲言又止,下跪求他留下,还试图买一送一,给他搭配男妻美妾,也是怕他得知真相终归是要坚决离去吧……家世才貌都能匹配三殿下的楚公子,将来走哪也都是人中龙凤,娶谁嫁谁不行?谁会甘愿承受如此重大的抉择牺牲,这世道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

    红日升上神都上空,普照万顷疆域。

    光芒披洒在楚晗肩头,穿透他的灵魂,在他血液里沸腾激荡,让他一低头仿佛就能看穿胸口勃动的心。

    他身旁的房千岁,轮廓平静,薄唇紧阖,眺望远方东海,他父母仙居的世外桃源。这人举止仪态自始至终维持着骄傲和尊严,并不说一句示弱、撒娇或者恳求的话。房千岁唯独牢牢攥着楚晗的手指,掌心湿漉的水汽暴露了不平静。

    楚晗明白,小千岁有意把个爱情故事讲得婉转美好,绮丽多情,苦难的部分通通略过不表。然而,两位当事人这些年上天入地看尽沧桑风华,一定经历过许多磨难,都不对外人提了。悠悠千余载,共守赴白头。

    心里惊涛拍岸,一腔情绪涌到嘴边,楚晗轻声道:“你父母亲连生了九个儿子?……他俩一定非常相爱,恩爱夫妻相伴千年竟然都没分开,仍然彼此忠贞,让人敬佩。以后如果有缘认识,是我福分。”

    房千岁:“……”

    房千岁一手猛地一攥,牢牢地,几乎捏疼楚晗的手,眼眶也骤然红了。

    他没想到楚晗头一句是这样的话,看对方都看得痴了。

    半生唯独钟情一个楚公子,认作是知己,果然没有交错了人。

    第六十七章 洗礼

    房千岁一手扶住楚晗,另一手轻轻捋过他头顶、胸口、下腹几处大穴,那时是这样给他解释。一个人肉身积聚成形,是精气、血气、灵气三息合一,缺一不可。精、血、灵的气息由身躯百穴生发出来,融汇贯通聚合成形,这才让世间所见的飞禽走兽个个都有了不同的神态模样。

    而灵界龙族,身为华夏疆土之上的图腾神物,龙息强大无往不胜,盖过普天下任何活物气息。一旦发生那种灵肉合一的亲密,龙精无可阻挡一泻千里融入对方四体血脉,贯入百穴;龙息必然冲破神庭、颅息、檀中、神阙、任脉这几处致命大穴。人的三息难以避免就被龙精的气息强势覆盖,如同覆上龙族封印,必然失去一个人原本的模样,最终化作灵界某一只禽兽。能化成什么样,还都说不准,要看那人自身精、血、灵的气场,脉象,要碰运气了。

    那回在水潭下日了一宿,楚晗竟然没有丝毫受损,伤处愈合也就好了,也是奇怪。或许就是当时没有射进里面,龙息没能将他覆盖?

    老龙家族的男人世代忠贞,父子都是情种,却架不住他们竟然受累于自身的强大。做他们的伴侣,是要接受龙息反噬的“洗礼”,从此失去本来面目。这种关系必然不平等,而且损失不可逆。

    这么个实情,迫使三殿下面对楚公子时踌躇却步。没到那个位份,谁懂高处不胜寒?

    ……

    把实情想直白些,也非常简单。好比嫁个基督徒就要跟着入教受洗,嫁个伊斯兰从此黑纱蒙面,没准儿还要接受对方养三妻四妾,入乡随俗么。灵界里的规矩,看来是嫁鸡随鸡样,嫁狗随狗样,跟了这位三殿下,再世为人就很难了……

    楚晗遇事不喜欢怨天尤人,挫折当前远不至于就灰心丧气,也不会想不开找根绳什么的,他想要与对方一起寻找出路。他抱住人用力拍拍背,哄着说:“以前我误会你了。你早该告诉我实情,我……我也没想到这样。”

    房千岁这辈子也就这一回如此坦白坦荡:“楚晗,我一开始是觉着,你我总之不会在一起,迟早要分开,没必要对你讲出只有我族人才知道的家务事。后来……后来是存了私心,怕你听了以后头也不回就走开了,不会愿意留我身边。”

    楚晗:“你觉着我会离开你?”

    没料到房千岁说:“你现在不会。”

    楚晗:“……”

    房千岁看他的眼神微妙:“楚晗,我了解你为人。你这人就是这样。你可能会因为没那么稀罕我,或者将来不再互相喜欢,而跟我分开;但你绝不会因为要背负承受怎样的代价牺牲而在这时选择离开我。你心里所固守的道德,义气、忠诚,都决定了你十有八九还是选择送掉自己,宁愿逼迫自己到山穷水尽无路回头,也不愿让我难过。我守了这么久今天说出来,也是一种自私,终究可能要拖累你没办法回头。”

    房千岁难得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言语间都是抱歉疼惜。楚晗眼眶一酸,都说不清是欣慰还是难过,以前还是看浅了对方,以为就是个愤世嫉俗的逍遥浪子。

    小千岁太了解他,一针见血戳了他软肋,果然是个知己。

    楚晗连忙问:“还有别的解吗?”

    他心里一晃而过的是另一个解:命中注定的,你小子就跟我回家吧!倒插门儿没什么丢脸害臊的这也算是一条路。彩礼嫁妆两份楚家全出,我又当媳妇又当爷,恳请你屈尊下嫁。三太子我娶你。

    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又默默将这一条划掉。逃到人间可也仍然逃不过滚了床单就“受洗”的命运吧?逃也没用。

    他也见识过流浪凡间的三殿下与回归灵界的三殿下,心知肚明不同的境遇简直是云泥之别。小千岁不舍得难为他,他舍得强迫为难对方?

    要说楚晗心里没有陷入深刻的震动犹豫,不可能的。他是脸上淡定,兜得住事,不做怨夫。然而,谁没有父母家人大好前程,谁就天生自带圣母光环乐意为爱抛家弃业呢。所以小千岁不会开口求他留下,不愿委屈了他。他俩如果在一起,小千岁在灵界四海之内永远仍是指挥使御下万人之上的龙族,然而楚晗将不再是他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将来还能破界回到人间……如何面对身边亲人?

    悬崖之巅,万顷云海。远处是青灰色山脉,巍峨的一线在云浪中涤荡起伏,山谷中回荡万年不变的动听的沉吟。

    房千岁摸楚晗的嘴,很淡定:“你想好再说,也不必急着回复我,不要将来后悔。”

    后悔留下来,或者后悔没有留下来。

    楚晗也实话实说:“我至少先回去跟我爸打个招呼,也不能就不告而别。再不露面,我爸那脾气,他老人家抑郁症要犯了。”

    “成。”房千岁痛快应道:“明早送你们几人回去。”

    答应得飞快,仿佛生怕自己也有犹豫或者节外生枝。房千岁亲他脑门红痣一下,回复往常洒脱,单脚一撑从老树枝干上站起来,垂眼对他潇洒地一笑:“楚晗,你不用为难,我一定送你们平安回去。你如果遇到牵绊不能回来,我也绝不怨你。我还有两千五百年寿命,自然一生一世惦念你的好处,不辜负相识一场。”

    楚晗:“……”

    楚晗侧过脸去掩饰眼眶的酸热,遥望远处的云海,不知还能说什么。

    ……

    说话间耳畔朔风呼啸而过,楚晗已经由山崖之侧的松树枝上兀自跃下,整个人失重,风中徜徉。

    他被小千岁裹在怀中,先荡到斜侧一棵树上,再跃向不远处另一株树,顺着山崖峭壁走“之”字形路线,荡到山底。

    房千岁下到山脚,正待要走,鼻翼一动,猛地回头。

    两侧山崖峭壁,阴翳成片,并无异动。

    “怎么了?”楚晗问。

    房千岁用力闻了闻:“鬼卫的酸臭气。”

    楚晗:“……指挥使?!”

    “那人从山谷里爬出来了?”

    ……

    房千岁携着楚晗迅速汇合军中,随即吩咐手下禺疆等人,围拢兵马队伍,在方圆十里水阵四周布置层层哨卡,提防有不明的敌方捣乱偷袭。

    今夜过后就要与楚公子一行人分道扬镳,再拔营回去北方。

    探子来报,凤指挥使已经被赶来接应的部下救上去了,估摸抬回神都疗伤去了。那批人马,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先前火线追击九殿下的青铜部队……如果不是,那么追着九殿下不放的铜人军,又是哪个派系来的?

    老七老八两位同志站在造饭大锅旁,一左一右搭着九殿下肩膀,逗小孩聊得正开心。平时动不动互相一脸嫌弃样,如今捱到离别时,果然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再看谁谁愣都觉着比以前顺眼了。

    九殿下不怕烧的,“腾”得一下跳到灶火上干烧着的一口大锅里,盘腿一坐,天真地说:“两个哥哥既然舍不得,就不要走嘞。握带你俩往西边去,青海湖里玩几天再走!”

    “咳,出任务,得回去向我们领导交差!你以为都像你似的,没上级没领导,整天傻吃傻玩啊太子爷!”八同志咬着烟屁股。

    八爷随手从旁边铲起一铲子花椒大料,炒羊肉用的,往九殿下身上一洒,挥着大铲子说:“你小子的肉,烧出来味儿也挺香,我铲你了啊!”

    楚晗听说,今早一群糙爷们酒醒后,老七先就上脚把八爷踹了一顿,上枪托凿人,说“你丫这回喝醒没有?!”

    老七后来悄悄跟楚晗通气,“别跟小八一般见识,他那人就那样。他心里有歉意,就是嘴巴毒,还不能服软。”

    楚晗也听老七说,小八是他表弟,所以两人模样身材很像,穿上制服再戴一大蛤蟆镜,跟双胞胎似的。小八从小跟着表哥屁股后面,爱玩儿枪,野小子的熊脾气。但是出门做活儿肯玩命,是个硬汉作风。

    中午时分,营地放饭。

    在用膳的时间一定能见到沈大少爷身影。沈承鹤捏着一块鹿肉叉烧,赖了吧唧地蹭过来:“晗,我昨晚胡咧咧来着,帮我跟你老公说两句好话。”

    楚晗眼一横:“你自己去说。”

    沈承鹤很无赖的:“我哪敢,怕他真撕了我。我就是嘴贱么,嘿嘿!”

    “鹤鹤这事你确实理亏。”楚晗怒其不争的:“你以后再嘴贱,我撕你菊花。”

    楚晗说完自己也乐了。沈承鹤感慨叹道:“咳,这人啊,你我二十年竹马情谊,抵不过你跟他两个月的肉体交情!”

    沈公子啃完鹿肉叉烧,抹抹嘴巴,就盘腿坐在水沼里一块大蒲团上,双眼发痴似的遥望神都方向。离得太远,城廓影子都看不见,瞪得眼都红了。

    沈公子眼底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突然说:“晗,我要是你,我就不回去。”

    楚晗:“为什么?”

    沈承鹤嘴一歪:“有人真心盼着你,干嘛回去?干嘛伤人心啊?”

    楚晗轻声道:“如果是你,你留?”

    他心里也乱,刚才随手捡一块木头,用小刀在手里削。心有所属,削着削着,就削出个房三爷的人形模样。

    沈承鹤自嘲道:“楚晗,我真羡慕你,走哪都他妈有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神都这么个富可敌国的二代,给你下了个沉甸甸的金玉良缘的大offer,卧槽你还拿架子,你还犹豫?”

    “你能有选择走还是留,老子都没选择。我忒么也惦记着谁给我下个聘,这辈子也让我有机会进宫封个妃啊大贵人什么,享受享受有人疼我的日子……操他妈的,有人疼爱过我吗?!”

    楚晗分明从沈公子故作吊儿郎当的口吻里,听出那么五分怅然若失,三分壮志未酬,或许还有两分贼心不死。

    楚晗揽过好哥们的头,狠狠揉了揉:“我没疼爱过你?”

    沈承鹤撅嘴:“算了吧你糊弄谁啊,现在有对比了,我才知道你真疼一个人是怎么疼的!疼爱你们家大妖龙去吧!”

    其实,楚晗与小千岁俩月的肉体交情,都没抵过沈公子与某位凤大人,两天萍水相逢的一桩生意。那两位把能做的都做了,都还没机会拉着手表白一句真心话。

    沈承鹤抹一把脸,抹掉眼底红潮:“不瞎琢磨了,琢磨了人家也不爱我!”

    ……

    当晚入夜,就是楚晗他们一行人准备回去的最后一晚,他的同居伙伴没回来侍寝。

    楚晗还特贤惠的刷了洗澡桶,打好热水,故作轻松地靠在床头等了俩小时,其实内心也辗转煎熬,翻烙饼似的颠来倒去。见不着人心焦,见着人他也会难受。他从背包里掏出那把木头“雀刀”,擦净了在灯下把玩……

    后来实在按捺不住,楚晗翻身而起,走出去。塞外漫天繁星,空气无比鲜润,一条璀璨的银河在夜空飞渡,划过湛蓝天宇,美得透彻,净化心神。

    楚晗假装无所事事地来回溜达,找人,碰见解手回来的七大侠。老七同志踩着一块大浮萍慢悠悠回来,边走边拉着裤链,后腰枪不离身。

    楚晗下意识就伸手指捻了一下:“七哥,嗯……有烟吗,来一根。”

    老七习惯性的掏兜递烟递火,手到一半顿住:“你不抽烟。”

    楚晗掩饰地一笑:“烟能解愁么。”

    老七递了烟,替人点上火,看着楚少爷很不熟练地吞云吐雾迅速就呛着了,皱着眉干呕。

    老七淡淡地道:“你们俩人也挺逗,说话都一样。”

    楚晗:“怎么一样?”

    老七:“你那位,就刚才,也找我要烟抽。我说,你点得着烟吗你不是点不着吗。他说,烟能解愁么,我就想试试看它怎么解愁。”

    楚晗:“…………”

    楚晗:“他人呢?”

    老七:“刚才还在那边儿树上蹲着,去看看吧。”

    楚晗在点缀着蛇油灯的营地里大步流星地走,在迷宫似的水阵里四处转悠,焦急张望着寻找他想见的人。他不仅把对方想太浅了,可能还设想得太潇洒太坚强了。他是在那一刹那,突然有话涌到喉咙口,想告诉小房,不用再考虑,已经想好了。

    我带你一起回去,见咱们两个爸爸,然后我跟你一起回来,我愿意陪你。

    我们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就不能一生一世。

    暗夜下的大湖水阵,从远处看,复杂幽深,水面浮现零星一两点冷光冷火。水纹涟漪,人影绰绰,荡漾着原本就迟疑不定的人心。

    第六十八章 以假乱真

    暗夜,天上星光与水阵灯火交相辉映,繁光点点。

    楚晗往蒲草为席气根丛生的水阵边缘走去。

    随琰很有眼色地主动跟着,头戴青色方巾,素雅白色布衣,打扮得就像个文静的书童。

    随琰说:“公子,回去歇吧,我给你打个洗脚水。”

    楚晗咬一下嘴唇,毫不给他家主人面子:“不用你,我让他给我打洗脚水。”

    随琰被这话逗笑了:“咳……”

    一株粗壮挺拔的气根扎向夜空,树梢枝条缠绕在大伞盖下。楚晗在树坷垃附近发现一根烟,迅速捡起来,发现湿漉漉的尚有齿痕,果然像是某人拼命想点烟但死活点不着丢弃这里的。

    他目力极好,往上一瞄,眼尖一眼瞄到丈余高的树冠顶端,一袭黢黑身影蹲坐树梢,静静地望风,与夜空融为一体一动不动。

    楚晗仰脸道:“你下来吧。”

    黑影不答。

    第2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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