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平阳 作者:南风歌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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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凤落平阳

    作者:南风歌

    文案:

    布衣青年才俊,世子绣花枕头。昔日耀武扬威,落魄却遭狼戏

    昔日忠犬化野狼,凤落平阳遭狼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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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戟,方越笙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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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鲜花

    大华王朝建立百余年来,经过三代皇帝勤勤勉勉励精图治,当今天下已是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建国之初,太宗皇帝体恤功臣,除将皇族宗室中有从龙之功者加封七位亲王与九位郡王,又将跟随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十二名武将加官进爵,分封国公,一时之间这十二个勋贵家族声势鼎盛,如日中天。

    平国公府方家更是十二家族之中头一号富贵风光的,甚至比之几位郡王更得圣宠。只因老平国公对太宗皇帝曾有过救命的恩情,天下承平之后还没在富贵乡中多享上几天福,便因当日旧伤仙逝了。太宗皇帝痛失忠臣良友,自此更对平国公府多加照顾,又让平国公的儿子方之修直接承袭公爵而未降等。

    至今平国公府已是赫赫扬扬数十载,其他几个家族多少已显出几分颓势,只有平国公府仍旧势如烹油,圣眷正隆。

    昔日方老国公已是古稀之年,他的长子方明晟降一等袭了侯爵之位,如今在户部任职左侍郎,膝下又有一个嫡子和两个庶子,其他皆是女儿。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一等一的富贵之家,上有圣宠,下有实权,不知羡红了多少人的眼,如今却也为儿孙之事愁煞了方老国公和方侯爷这两个大家长。

    方越笙,方府的嫡长子,富贵乡里出生的娇贵小少爷,众星拱月般养大的名门贵公子,如今的公府世子,方府下一任的当家人,却偏偏是个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方老国公还健在,因此他们方府还能扛得住那个公府的匾额,但是传到方越笙之后也不过区区一个伯爵之位。方侯爷和方老国公并不求他有多少本事,但能守成,能守住父辈们积赞下来的这诺大家业,也就知足了。

    但看他现今这副模样,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扛抢,连底下庄铺送来的账本他也是看不懂的,这要如何守住家业?奴大欺主不是什么新鲜事,明主尚且需要几分手段才能震得住那些油滑奴仆,对有些中饱私囊之事只要不过了限也得睁之眼闭一只眼,何况他这么一个诸事不通偏又爱听奉承话的纨绔儿子?到时候被那些刁奴打包卖了他可能还帮人数钱呢。

    不,他大概连钱也数不清楚。

    方侯爷现在已经是一想到这个儿子他就头疼,胸闷。

    这一日晌午,方侯爷正在书房中接待几位来访的旧友,一名小厮从外面跑到门槛边上,垂首恭敬道:“老爷,凌少爷下学回来了,来给老爷请安。我说老爷正在会友。凌少爷现等在院门外,老爷要宣他来见么?”

    方侯爷还未开口,一位友人先笑道:“凌少爷?可是那个叫凌戟的年轻人?方侯,你家这个家仆可了不得。老夫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却也听说过这个后生,这位的名声在京城内外可都是响当当的,不简单哪。世人都只羡公府繁华富贵,却不知贵府并不是富贵二字就能说尽的。就这样一个公府家仆出身的年轻人,已将多少只知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给比下去了。”

    “哪里,哪里。”方侯爷谦道,“世兄有所不知,他并非我府中家仆。他的祖爷爷乃是先国公爷的心腹长随,当年随着先国公爷南征北战,十分忠勇。他的爷爷与父亲如今虽仍在府中当差,但是这个孩子,我从小看着就与常人不同,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一个仆役的身份却让他寸步难行,也太埋没了他的本事,因此早已将他的卖身契发还于他,脱了奴籍,让他也好谋一个好前程。”

    又一友人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说他为何能进启明书院念书进学。虽说如此,可是这位小朋友在外从不避讳自己是公府家仆出身,听说偶尔还担着府里的差事?这也难怪外人不知情的仍当他是贵府奴仆。都说不以出身论英雄,说得容易,又有几人能做到?本来读了书的孩子总有几分清高,目下无尘,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宠辱不惊的气度,又如此忠心耿耿,倒也难得。”

    “这样的人才,方世兄还不赶紧请进来与我们见上一见。”

    方侯爷一一笑应着,向小厮道:“去让他进来吧。”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院外行来,走到堂前,弯身抱拳向在坐诸人一一见礼,脸上不见一丝殷勤,也无半分倨傲,竟是淡定如常,却自有一分从容气度。单是这一份气度,就轻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忘记这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让人难以轻视。

    “凌小友不必多礼。”一人笑道,“老夫听说你早年考取过武状元?”

    大华王朝以武建国,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对于武人自是极为看重的。虽然至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边境也安静了许多年,武将多年无用武之地,文人的地位已隐隐高了一头,却也没像前朝那样,将武将压得喘不过气来。

    武道科举也不像普通的科举那么麻烦,每三年一回的武试,分为兵法,体术,兵器几项,除了考兵法需要坐下来写写字答答题,其他的便是擂台上见真章,赢者为王。能考下一个武状元来,即便比不上经历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几级小考大考,既拼智力又拼体力最后由帝王钦点出来的文状元那么万里挑一,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不过是小孩子家争强好斗的意气,不值什么。”方侯捻须笑道,脸上却满是自豪,看上去倒果真将凌戟当成了自家子弟。

    “哦?那为何凌小友没有去做武官,却又转头考起了秀才举人,进了书院?凌小友难道也觉得武将上不了台面?”

    凌戟看了方侯爷一眼,方候爷也只是无奈地对他笑了笑。他这个友人是文人出身,一直有些看不上武将,总认为武人粗鄙,只会动枪动棒,有辱斯文。方府虽是武将出身的勋贵世家,如今方侯爷在户部任职,也算是个文官,平日里打交道的文人酸儒多是如此,他也早已见怪不怪。

    凌戟见了方侯爷如此神情也能猜出大半,不与这倔强老头过多纠缠于此,只低首道:“晚辈蒙方侯爷大恩,得侯爷倾力栽培,自然不能只奔自己的前程。晚辈的毕生心愿惟有辅佐世子,光大方府,才不辜负了侯爷一片苦心,才对得起侯爷的栽培。”

    “好,果然是难得的忠义之人。方侯得此忠仆,好福气啊。”几人笑着恭维道,却也仅是客套,并不见初时的兴致盎然。

    凌戟在京城里的确赫赫有名,十七岁时便考中了武状元,却未出仕,转头又去念书考秀才去了,如今乡试已过,还是解元出身,又进了全国最大的启明书院,看着正是前途无量。当今圣上爱才不论出身,如此文武双全的人才,未来正是不可限量。

    但若他只是侯府门下的一条狗,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管他是真的忠贞不二,还是只想搭着国公府的大船为自己的前程铺就一片平坦大道,但事实是只要他被烙上世家的印记,就不可能得到当今重用。

    若是为了前者,那不过是个愚忠之人。若是后者,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不以出身为耻是君子之风,但总是将自己摆在奴仆的位置,便是自轻自贱了。

    在坐诸人都是朝堂上混油了的人精,面对这样的年轻人,也只能暗暗惋惜一声,再多的却没有了。

    方侯又关切了凌戟几句,便让他退下了。凌戟自始至终神色淡然,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在坐诸人的轻视。这人向来机敏,想来不是那么愚钝的吧,必然也是有所察觉的。

    凌戟还没走出书房,一抹急匆匆的身影便从外面一闪而过,毛毛躁躁的,身后追着几个小厮,呼拉拉地跑了过去。方侯爷尽管没有看清,但是凭着他开始眼皮跳脑壳疼胸口闷将起来,他就知道这必定是那个小讨债鬼无疑了。

    再看那凌戟,原本步伐从容的身影微微一顿,脚下一转,便追着那身影过去了。

    方侯暗叹一声,心底里有七分的满意,还有三分的复杂难言。

    凌戟是个忠心耿耿之人,至少他一贯的表现向来如此。

    就是这一份忠心耿耿,才让方侯爷对凌戟另眼相看,不但脱了奴籍更是鼎力栽培。虽然的确抱着惜才的心思,但更多的却是私心。只因他的儿子是扶不上墙了,这个凌戟便是他给儿子雕磨的一杆枪。

    如果换作别人,方侯爷是断不敢如此武断行事的。培养出这样一个在未来极有可能高过主子的一个奴仆,升米恩斗米仇,养大了养壮了的仆人是定然不会将忠心放在旧主人身上的。

    但是凌戟却不同。凌家是方府的家生奴仆,凌戟可以说是方侯爷看着长大的。

    虽然这个小子从小就心思深沉,喜怒都很少显在脸上,连一双眼睛都比常人生得更黑一点,饶是混迹朝堂多年见惯了各色人等的方侯爷,都觉得难以看透他的想法。但是有一点却让方侯爷极为看重——这个凌戟对于自己的儿子分外忠心,甚至到了愚忠的地步。凌戟也从未隐瞒过这一点,甚至于有不少迹象都显示出他对于方府的忠诚也不过是看在方越笙的份上。

    方侯爷对此事其实极想不通。不是他要贬低自己的儿子,他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这家伙横看是个草包竖看还是个草包,惟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如果他这是个闺女,自古少年爱红颜,凌戟过不了这个美人关,身为男人的方侯爷倒也不难理解。但他这是个儿子,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哪来的人格魅力能让凌戟这样的人才死心踏地地追随效忠?

    ☆、第2章 着锦

    又或者方越笙要是对人家好,懂得施恩,收服了这样一个良将为自己所用,那倒也罢了,但是方越笙对凌戟简直是恶劣得不能再恶劣,从他懂事起似乎就没给过人家一个好脸色。就这样,这么出色的凌戟还对他这个草包儿子不离不弃,耐心十足,照顾起来比贴身丫鬟都细致,方侯爷也是看不懂了。

    再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凌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即便家仆出身不好听,但是他搭着国公府的名号,将来在仕途之上必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寒门清贵倒是好听,又哪比得上有国公府做靠山来得一路通畅。

    若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才扒着方越笙这个未来的方府当家人不放,倒也是他的聪明。这样的聪明人,就算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会保住公府繁华不败。再说凌家只有他一个脱了奴籍,其他人的契书还在府里,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

    不管是哪一种愿因,在方老国公和方侯爷的心里,都已经默许了凌戟的位置,更会不遗余力地培养他成才。

    唉,若不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儿子实在不争气,两位老人又何至于如此用心良苦地把心思放在一个外姓人的身上。

    凌戟追着前面那个身影赶了一段路,直到离开方侯爷的书房足够远了,这才出声唤道:“少爷。”

    前面那个人影停了下来,回头瞅着他,眉头也皱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方越笙将手上的扇坠甩了几下,脸色不太好看,“你有什么事啊?”

    “凌少爷。”几名小厮慌忙对凌戟见礼。

    凌戟摆了摆手,面色却沉了下来:“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这么急火火地像什么样子。”

    “我的小厮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方越笙不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啊?快点说完,我出去还有事呢。”

    “又是去见许如信那些人?”凌戟微微皱眉,“那俱是些不学无术之辈,少爷不是答应过老爷不再约见他们么?”

    “你少拿老爷来压我!”方越笙像被踩着了尾巴似的跳脚道:“还不是你在那里告密!天天在老爷跟前说我的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学无术怎么了?!不学无术也比你包藏祸心的好!”方越笙说着,冷哼一声打量凌戟一番,“你这是刚从老爷书房里出来?又跑老爷那里献殷勤去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哼。再怎么攀权附贵装模作样,你也不过是我们府里的一个奴才!别以为我会怕你。”

    他这话说得难听,几个小厮偷偷打量着凌戟,生怕他生气。这位爷可不是他们这些只能跑跑腿的小仆役,他早已脱了奴籍不说,人家又有本事,现在在外面可是风光得很。这样的话连他们听着都刺耳,当事之人又岂能不气?

    凌戟自然是不生气的,实际上他似乎极少因为什么事情而动肝火,对方越笙更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听着这位小少爷一口一个别以为这样别以为那样,凌戟无奈道:“我并没那些以为。是我不好,少爷不要动气,这不是养生之道。只是老爷今日休沐在家,稍有空闲,呆会儿客人走了,他多半要唤你过去考校功课。到时候老爷唤你却找不到人,你岂不是要遭殃?再或者到了老爷跟前,考你的功课你却答不上来,岂不是又要挨说?!”

    他这样一说,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方小世子马上露出怯色来,心里有些后悔刚才干嘛为了抄近路出府就从书房前面跑过去。

    本来老爷还想不起他来,这下子不是自己撞到他老子手里?方越笙心里忐忑,却仍旧色厉内荏地挺胸瞪他:“关你什么事?!你想怎么讨好老爷我管不着,我的事你少管!”

    “少爷不要担心,老爷若传你,我自会帮你。”凌戟微微一笑,并不将他底气不足的挑衅放在心里。

    “谁担心了。”方越笙小声嘀咕着,却没了刚才的张扬。这下子不用凌戟说,他也不敢出府了。万一他老子传他又找不着他,可没他好果子吃。

    方越笙垂头丧气地扭头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凌戟自然而然地跟在他的后面,几个小厮也跟了上来。

    凌戟回头道:“你们散了吧,二门外面伺候去,有事少爷会传你们。”

    几个小厮慌忙应了,也不等方越笙再吩咐,脚不沾地地跑远了。

    方越笙此时心里正有些慌,对于凌戟的自作主张也暂时没精力追究了。

    凌戟跟在方越笙的身后缓步走着,视线从小世子精致的宝石发冠缓缓地移到那顺滑的黑发,洁白细嫩的脖颈,纤细柔韧的腰肢……墨色的眼眸几乎又黯了几分,似乎蕴含着能吞噬一切的风暴,如此隐忍,又如此贪婪。

    方越笙还没溜回到自己院子,却迎面碰上刚送了客人出去正往回走的方侯爷。

    方越笙一看见他老子就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放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抚了抚,而后便停在了那里,掌心的暖意透过他价值不扉却并不厚的衣衫传到他的肌肤上。

    他这才想起收回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努力挺直腰杆,向方侯爷一躬身道:“给老爷请安。”

    “孽障!”方侯爷一瞪眼,甩袖子往书房走去,“你跟我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天是真的好好念书了还是又出去胡混了。”

    方越笙不无怨念地看了凌戟一眼。这个乌鸦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凌戟冲他安抚地一笑,突然凑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不用怕,有我呢。”

    低沉的声音带着暖润的气息喷到脸侧和耳中,耳朵上好像还被他的嘴唇不小心似地若有似无地擦了一下。方越笙抬手抓了抓耳朵,不悦道:“别靠我那么近。”

    “对不起少爷,是我唐突了。”凌戟依言稍稍后退,“我帮你作弊,也是怕老爷听到了又要生气。”

    “气吧气吧,反正我就是没你厉害了,哼。他早八百年就知道了,还怕他听到什么。”方越笙嘀嘀咕咕地往前走。

    凌戟包容地笑了笑,跟在方越笙的身边往书房走去。

    刚要进门,他的小厮突然从外面跑了过来,作了个揖道:“凌少爷,有几个书生公子送上拜贴,说是您的同学来找您。”说着将手中的名贴递了过去。

    凌戟接过来翻了翻,略一沉吟。方越笙不安地睁大一双杏眼,也顾不上闹别扭了,低声急道:“凌戟,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还不等凌戟回答,方侯爷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

    “凌戟,既然是同学找你,你就去见吧。我并无事找你,也不用你来伺候,你自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方越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脸忐忑又委屈地看着凌戟。凌戟见他这副神情,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圈收了回去,眼睛看着方越笙,嘴上却笑了笑冲着方侯道:“既然这样,那晚辈暂且拜别。我去去就回。”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方越笙又是急又是气又是委屈,俊秀的脸孔上马上泫然欲泣。

    凌戟却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气得方越笙恨不得叫人打他一顿。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果然是个虚伪的小人!果然就是要害他在老爷面前丢脸,失宠,他才好上位,夺权!奷诈,卑鄙,无耻!

    方越笙气得小声怒骂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却又听书房里传来他老子的一声怒喝:“你还不进来!还要我亲自请你才能迈步吗?!”吓得他又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挪进书房里去了。

    ☆、第3章 软玉

    凌戟到了外面,只见三个打扮得十分利落干练的年轻人都等在门外,几匹马拴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面。

    “阿凌,你可算出来了,怎么这么久?”一人抱怨道。此人名徐方,今年十九岁,比凌戟早几个月进了启明书院。另两个人一个叫林玄英,一个叫慕晨,都是凌戟在书院中十分要好的同窗。几个人的家门自然没有国公府显贵,不能袭爵只能科考,反而比方越笙那个家伙要有出息得多。

    “你们怎么现在来了?跟我进来吧。”凌戟说着,要引几人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林玄英道:“不用进去了。凌戟,这两天放假,我们几个约好要去城外五里山上打猎顺便踏青去,你去不去?”

    “现在?”凌戟皱了皱眉。

    看他这副神情,林玄英用马鞭指着他向同伴说道:“你们看吧,我就说不用来找他。这家伙哪一次放假不是乖乖回府里当差,你们非要来自讨没趣。”

    慕晨扯着凌戟道:“阿凌,你又不是公府的什么人,又不指望着国公府给你什么好处,何必这么上赶着?你这么积极地为着国公府也没人说你一个好字,反而拖累了自己的名声你知不知道。赶紧的,收拾好东西跟我们一起出城去,别婆婆妈妈的了。”

    “这,我现在还真是走不开啊。你们先去吧,我明天过去找你们。”凌戟无奈道。

    慕晨疑道:“怎么?侯爷给你派了差事?”

    “没有。”凌戟叹道,“只是世子他正在被侯爷考校功课,我若不在,他定是不好过关的。我也怕侯爷气急了罚他罚得狠了。”

    “就为这个?”林玄英瞪大眼睛道,“我说你瞎操的什么心啊?!人家是亲生父子,罚得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哪里要你在这儿献殷勤。”

    凌戟还是那副神情,也不分辨什么,气得慕晨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栓在树下的马。

    “走了走了,人家急着要去巴结主子攀富贵去呢,我们别挡了人家的青云路。不要在这里讨人嫌了!”

    林玄英看了凌戟一眼,重重地叹了一声:“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和徐方两个人也一起下了台阶,走向各自的马匹。

    慕晨一马当先地飞驰出去,林玄英策马走过凌戟跟前:“慕晨今天听了些闲言碎语,都是那些嫉妒你的人在嚼舌根,他也是替你气不过。他向来口无遮拦的,你别怪他。”

    “自然不会,我知道的。”凌戟道,“你们出城之后万事小心。”

    林玄英点了点头,蹬了蹬马肚子轻喝一声,追着另外两人去了。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还不知道方越笙那里的情形怎么样了。凌戟回身往书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啪地一声重响,听得凌戟眼皮一跳心口一抽,忙加快了脚步走进书房。

    却见方越笙低头站在书案旁边,伸着左手,白嫩的手心上已经肿起了一道红印子,方侯爷举着戒尺正要接着抽下去。

    “老爷。”凌戟忙出声唤住方侯爷,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快步走过去将方越笙的手拉了回来。

    “老爷不要生气。少爷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再慢慢教导就是了,老爷别气坏自己,千万保重身体。”

    “慢慢教导?!还要怎么慢慢教导?!”方侯爷将戒尺啪地一扔,指着方越笙怒道,“你自己说吧!我早就知道你不上进,也不问你那难的,刚才那些东西连三岁小儿都能倒背如流。你呢?!你还天天去上学,你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正经的没学着,浪荡子的那一套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凌戟?!你但凡有凌戟的一半好处,我也能少操点闲心!”

    方越笙被打得手心里火辣辣地疼,又是怕又是委屈,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是当着凌戟的面被骂,又听他老子话里话外拿着凌戟贬低他,再看凌戟还在握着他的手查看上面的伤,只恨得他一把将这个虚伪的男人推开。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方越笙怒道,“反正老爷心里喜欢你喜欢得紧,恨不得你就是他亲生儿子呢。你还装什么装,真叫我恶心!”

    “你怎么说话呢!”方侯爷一拍桌子斥道。

    “我就是这样了,你觉得凌戟千好万好,你认他当儿子,把爵位传给他啊!我还不稀罕呢!”方越笙虽然对方侯爷又敬又怕,但到底方侯爷对他也是从小娇宠上来的,不然也不会养成这么一副性子。此时气性上来,也不管什么礼数了,发了一通脾气就跑了出去,任方侯爷在后面气得直拍桌子。

    “混帐东西,你给我回来!我让你走了吗?!简直是反了,反了!”

    凌戟安抚道:“老爷不要生气,我去劝劝少爷。”

    方侯爷看向凌戟,面上现出几分歉意:“凌戟啊,他口无遮拦,你别把他的那些混帐话放在心上。”

    又来了一个口无遮拦的,凌戟有些暗暗好笑。他道:“少爷也是年轻气盛,他都是小孩子脾气,我怎么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老爷,您消消气吧,喝杯茶,我去看看他。”说着给方侯爷放在桌上的茶碗里续上茶水。

    方侯爷点了点头,目送着凌戟往方越笙的院子方向走去。

    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过顽劣,又总是这么个态度,任别人有多少忠心也会被他磨灭吧?他怎么就看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呢。只盼望在凌戟灰心失望之前,他的儿子能够真正长大,知道上进,要能独当一面,还要知道收买人心才好。方侯爷长叹一声,摇着走走回书案。

    凌戟走到方越笙的院门外,几个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看见他,忙上前来见礼。

    “见过凌少爷。”

    凌戟让过她们,问道:“你们少爷呢?”

    “少爷一回来就跑回卧房去了,谁也不让跟。霜荷姐姐跟过去伺候还被他赶出门了。现在正一个人闷在房里呢。”

    凌戟听了,便往方越笙的卧房走去。这也是他现下这个身份的奇特与方便之处。

    若他只是普通的外姓男子,又无爵禄在身,像方越笙这样的公府世子的卧房也几乎相当于千金小姐的闺房了,他那种身份想要进去是门儿都没有的。

    若他还是方府家仆,没有主人的传唤自然也不能随便进来。

    现在他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反而使得他在方越笙的所有地盘都畅通无阻。

    凌戟走到方越笙的卧房外,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坐在外面的石阶上,一脸愁容。

    少女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面上露出欣喜笑容,一双大眼睛也亮了起来,起身走向凌戟:“凌大哥,你来了。”

    霜荷是方越笙身边的大丫鬟,与他一样都是方府的家生奴仆,两家住得也近,她的父亲跟在凌戟父亲手下做事,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因此别的人都在方侯爷的命令之下改称他为凌少爷,只有霜荷一直没有改口,还是自小的称呼。

    凌戟道:“霜荷姑娘,我来看看少爷。”

    “他连我也不见呢,也不知道谁又惹了他生气。”霜荷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门。

    凌戟走过去推了推门板,居然从里面拴上了。听霜荷的意思,里面也没个人伺候着,他赌气自己在那里伤心,哭得久了只怕要沙着眼睛,气闷在心里对身体也不好,凌戟自然不能放任他这么一个人呆着。

    他将手在门板外轻轻一抹,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儿,只听里面哐的一声,是门栓落了下来。凌戟推开门,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霜荷道:“霜荷姑娘,你且在外面等一等,我去劝劝少爷。”说着便走了进去,又将门板掩了起来。

    几个早就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从四处涌了过来,围着霜荷往远处走了走,叽叽喳喳地道:“霜荷姐姐,凌少爷好厉害呀。都说他跟江湖上的高手学的功夫,比护院的师傅厉害多了。他刚才是变了什么法术,怎么少爷栓好的门一下子就开了呢?”

    又有小丫头道:“你懂什么,凌少爷可是考上过武状元的人,在全国都是第一的厉害,护院师傅怎么比呢。跟那些只会读书的公子们比起来,本事更是大多着呢。凌少爷人有本事,长得又好,对人又这么温柔可亲。哎呀呀,霜荷姐姐真是有大福气了。”

    霜荷满脸通红地挥帕子赶人:“你们胡说些什么,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还不都干活去。”

    小丫头们四处躲避,还笑闹道:“霜荷姐姐害什么羞啊,谁不知道你们两家早就有结亲的打算了。等以后凌少爷考上了状元,直接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到时候戴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嫁,姐姐的造化可就大了。”

    霜荷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拧着帕子跺脚道:“我看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一个一个都敢拿我嚼舌根了。看我怎么治你们!”

    小丫头们笑着一哄而散了,倒是有几个守在院门外的丫头没有跟进来凑热闹,看着刚才这一幕,有人酸酸地撇了撇嘴向同伴道:“凌少爷人才是好,但我看他眼光也高着呢,你们看他这么大年纪也没说亲,八成是冲着什么公府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去的。哪里能看得上霜荷?大丫鬟怎么了,还不就是个伺候人的丫头。”

    “就是就是。”倒也有一片附和之声。

    外面的丫头们是如何议论的自然传不到门扉紧闭的房里去。方越笙的卧房布置得十分精致,凌戟一步步走过了宽敞外间,转过一道屏风,又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才看到蒙头躺在窗下小榻上的方越笙。一股软玉温香亦随之扑面而来,这种香自然不同于女子的香,却更不是男人的那种粗莽气息,那是独属于方越笙的味道。

    凌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放缓了脚步走向方越笙。

    走得近了,便看到他用来蒙着脸的是一块浅紫色的丝帕。那丝帕服帖地盖在脸上,将那微微凹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唇的弧度都勾勒了出来,带着即柔软又优美的线条。

    凌戟的手指伸了过去,在那张脸的上方停了片刻,凌空微微摩梭着,复又收了回来,从容地在榻边矮凳上坐了下来:“少爷。”

    方越笙忽地坐了起来,一把扯掉脸上的丝帕,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进来的。”凌戟笑道。

    方越笙卡了片刻,想起这个人很是学了些杂门歪道的功夫,有些偷鸡摸狗的本事也不足为怪,便干净利落地将刚才的问题抛到一边,随手拿手边的东西扔凌戟:“你滚!我不想看到你,谁准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滚滚滚!”

    凌戟将落在肩上的丝帕捡了起来,面不改色地随手塞到怀里,正色道:“少爷,还是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吧。老爷打得不轻,今天不上药,睡上一晚,明天怕会更疼的。你气我也好,气老爷也好,但是别跟自己过不去。”

    方越笙犹豫了。他是极怕疼的体质,以前在族学里被先生象征性地敲了手心,还没这么重呢,过了一晚上之后的第二天他都疼得坐立不安。看看手上那道火辣辣的红印子,方越笙已经可以想象明天疼起来会是怎样一番难受的光景了。

    趁着他犹豫着不再赶人,凌戟靠过去牵起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江湖神医秘制的伤药,比宫里的药还要好用几分。今天涂上,明天一准好了。”

    说着就用指尖挑起里面晶莹透明的绿色膏体,轻轻地在方越笙的掌心按摩起来,以让药物充分地吸收。

    那药物甫一沾手,皮肤上火辣辣的感觉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极为舒适清爽的清凉。这下子方越笙是彻底屈服了,凑过去看着自己平摊开的手掌心,指挥凌戟道:“往这边一点儿。咝你轻些揉,好疼的。”又鼓着嘴往手心里吹气。

    ☆、第4章 温香

    凌戟一边给他揉着手,一边轻声道:“少爷,我才走开了一会儿,你怎么就惹了老爷生那么大的气?”

    方越笙心里自然埋怨凌戟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要帮自己,结果却因为他那些什么朋友找他来了就扔下他不管。

    凌戟在启明书院里的那些同窗恰好是方越笙最讨厌的那类人,跟凌戟分明是一丘之貉,都是些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家伙。仗着能写几句酸文歪诗,自以为科举出仕就身份清贵了,反而看不起方越笙和他那些同样靠袭爵的世家子弟出身的朋友。

    哼,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出身低微,家里没有爵位给他们承袭,才不得不去读书科考,装什么假清高。不过是一群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家伙,他们就是奋斗一辈子,也摸不着他锦绣华裳的一片衣角。就像这个凌戟——

    方越笙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在外面的名声再响,风评再好,文武双全本事再大,然后怎么样呢?

    在他面前还不是得乖乖地巴结讨好。听说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御史出身的启明书院的山长都对凌戟青眼有加,赞不绝口,还敢明目张胆地说是国公府拖累了他,简直不知所谓。

    没有国公府的背景,凌戟不过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凌戟半天没有听到方越笙的回话,怒斥他也好发牢骚也好,都没有,竟是一声不吭。他抬眼看了方越笙一眼,见他神情微妙地打量着自己,笑了笑道:“怎么了?少爷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方越笙恹恹地道。其他的且不论,今天这件事上他是绝对不会开口斥责凌戟的不忠心的,不然倒显得自己多依赖他似的,难道自己连应付老爷的检查也要靠他?!所以尽管他心里是很生气,却不能发火,方世子感觉很憋屈。

    凌戟只是听着他这副口气,就听出了他满肚子埋怨却逞强不愿意冲他发泄的郁闷。既然知道了,哪能不给他铺好台阶让他下。

    凌戟叹道:“对不起少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时候走开的。我本来只是去与几个朋友说句话,以为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哪想到老爷生起来气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还下手这么重。让你受委屈了。”

    方越笙哼哼了两声,感觉心里舒坦了一些。

    “你知道错就好,下一次可不许再犯了。”

    “是,少爷。”凌戟仍旧捏着那只纤长白嫩的手。上面的药膏其实早就化开了,方越笙看着差不多了,便把手收回来甩了甩,“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凌戟的指尖停留在空中,只是一瞬,便从容地收了回来。他将瓷瓶放在方越笙的榻边,站起身来。

    “药留给少爷,如果感到疼的话就再抹一些。”

    “嗯,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方越笙不甚在意地把那只小瓷瓶捡起来扔到榻里侧放置的一只精致小木箱里。如果让稍微懂点门道的江湖人听到这几句话绝对要破口大骂,那可是神医秘制的在江湖上千金也难求的疗伤圣药,就这么扔给一个纨绔少爷擦手,简直暴殄天物!

    方越笙已经转身朝里躺着了,显然不希望凌戟再呆在这里。对凌戟他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尽管凌戟从小就对他忠心耿耿,甚至比所有奴仆都更加忠心,在他面前又向来作小伏低,但是他从十岁开始就被各位长辈和同辈拿着凌戟来跟他比较,然后说他哪儿都不如凌戟,他会心无芥蒂才怪。

    凌戟也不再停留,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出方越笙住着的清鸿院,就看到几个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凌戟认出那人,也放缓了脚步,与那人迎面遇上。

    “是你?”来人看着他挑了挑眉头,“你来找世子有什么事?”

    “少爷在老爷那里挨了打,我来给他送点伤药。”凌戟的态度向来是谦和有礼的,一让身道,“方公子也是来看少爷的吧,您先请吧。”

    这个方公子名叫方越棋,是方越笙的亲堂哥,他的父亲和方侯爷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自小颇受方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的疼爱,虽不能袭爵,在府里也无人会看轻了他们这一房。

    同是出身公府,方越新却比方越笙知道上进,自己还算有些本事,如今也在启明书院念着书。

    启明书院这座全国最大最有声望的书院,虽然有一个古板清正御史出身的山长,在接收学生方面却也并不能将那些世家纨绔完全拒之门外。因此每一年都会有一些名额分到各个世家手中,家中子弟争气的自然不需要靠这些名额,自己就可以考进去,不争气的也就只能拿着这些特权通行令进去混上几年。即便他们不用参加科举,一来能混个好听点的名声,二来在学院里也更方便拓展人脉,要知道能进启明书院的学生要么是家中极有权势的,要么是自己极有本事的,保不齐将来就能出将入相,都是不可轻视的人才。

    当然,各位世家的家长们想法是极好的,却是忽略了这些正值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关在一处,又有几个人有那个城府为着未来的仕途和权势去韬光养晦拉拢人才?世家子弟与清贵或者寒门出身的学生之间毫无疑问地形成了对立之势,谁也看不起谁,至今已是越演越烈,不可调和了。

    方越棋就是那数量极少的自己考进启明书院的世家子弟之一。

    方越棋与凌戟在书院里就是两路人,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书童进了方越笙的院子。

    方越笙躺在榻上举着手在细细察看,感叹着凌戟的药果然比皇宫里的药还好使。刚才还红红的手心本来都要肿起来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平复下去,只剩一道淡淡的红痕,摸上去更是一点也不疼了。

    方越棋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堂弟躺在那里正美着呢,没心没肺的更没一丝危机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道:“越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挨了打,你怎么又惹着老爷生气了。”

    方越笙一看是自己的堂哥来了,自是十分开心,从榻上坐了起来。他身量修长,也是长手长腿,坐在矮榻上有些不舒服,便索性走到床边坐了下去。

    “怎么我挨个打,消息是飞着传出去的不成?这么一会儿你们就全知道了。”方越笙不太在乎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啊,不就是老爷又考我的功课,嫌我这不会那不会,我不过顶了两句嘴,他就气得拿戒尺了。真是,对着凌戟就怎么看都满意,对着我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是不是他亲生儿子啊。”

    “原来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方越棋没好气地道。

    “我知道什么?”方越笙好奇地问道。

    “我的好弟弟啊,你怎么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呢?!”方越棋走到方越笙的身边,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的额头,“你都说了老爷对凌戟多满意多好了。现在也不只是老爷说他好,他在外面的名声风评你是不知道有多夸张吧。此人自己倒也是个本事了得的,但是武功好学问好的人好多着呢,谁又有他的风光?说他没有刻意经营名声沽名钓誉,我是不信的。偏偏他还一直装得云淡风轻,本本分分,对我们府上也作出一副忠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方越笙不太在意地道:“管他想做什么呢,他又不姓方,光这一条就够了。老爷再满意他,还能把我们方府的爵位传给他不成?就算老爷愿意皇上还不会同意呢。他翻不出什么浪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方越棋也深知这一点。凌戟此人若想出人头地,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和方府走得太近。凭着他的那些名声和本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可他一边沽名钓誉一边还巴结着方府,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想起来刚才凌戟是从小堂弟的院子里出去的,方越棋随口问道:“他刚才在你这里?给你送药?”

    “是啊。”方越笙抱着手小心地吹了吹,感受着那还药膏留在上面的丝丝清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方越棋想了想,不得其道,只能拍了拍小堂弟的肩膀:“我始终觉得他对你好得过头了,只怕居心不良。虽然方府的爵位他是无法肖想的,但谁知道他有没有别的企图呢,你还是注意他一些吧,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唉呀,我知道了。堂哥你就是想得太多。”

    看着方越笙一副不在意不耐烦的样子,方越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岂止是他想得多呢?凌戟对方越笙忠心耿耿无微不至的态度整个京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知道的人又有谁不说是凌戟脑袋搭错了筋?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虽然这么说对自己的堂弟有点不敬,但是他也觉得,凌戟如果是真心效忠于自己这个小堂弟,那他要么是个傻的,要么是上辈子欠了方越笙的这辈子被逼来还债的吧?!

    ☆、第5章 打猎

    方越笙惹了方侯爷大发雷霆,自然不敢再跑出去胡混,本来跟几个朋友约好的,也只能让小厮跑了一趟给他带个话过去。谁想小厮回来的时候却不是自己一个人,他那几个朋友也跟过来了。

    来的人一个就是凌戟曾提过的许如信,乃是京城十二世家之一的许侯府的世子。不同于方侯爷点了文职,许如信的父亲仍是武将出身,常年戍守北疆,本是降一等袭了伯爵之位,却靠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战功又被圣上钦赐侯爵。因此许如信和方越笙一样,将来都是十二世家之中爵位最高的两个,两个人在世家子弟之中又自成一个小团体,地位亦比其他人超然一些。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个人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朋友,一个带着一个的不求上进,整日里招鸡斗狗,惹是生非。许如信的父亲不在京城,鞭长莫及也管不着他,更是闹得不像话。因此凌戟不喜方越笙跟他混在一起,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徐远清,一个叫钟天耀,都是平日里一起玩的世家子弟。

    方越笙正闲着无聊,见他们来了也是高兴,将人都请到自己的小书房里,一一落座,方越笙才道:“今晚明月楼花魁献艺,你们不是要去捧如月姑娘的场?怎么都跑我这儿来了。”

    许如信啜了一口茶道:“你不去,我们几个也没什么意思。听说你挨了你老子的打,干脆过来看看你。怎么?又是因为那个凌戟?”

    “唔,算是吧。”方越笙吱唔了一声。基本上他每一次挨方侯爷的打骂都是因为凌戟——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方侯爷老是嫌他不如凌戟优秀,基本上每一次凌戟做出点什么成绩来,方侯爷就要教训他。每一次都是“你看看人家凌戟”这样那样,多么多么厉害,他听得都能背下来了。

    这一次自然也是因为凌戟在一旁杵着,不然方侯爷哪能想起来考他的功课,自然还是怪他的。只是人家刚刚关怀备至地送来了伤药,还帮他揉手,这责怪的话方世子也没法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许如信道:“果然又是这样。依我说,你趁早把他远远地打发走了是正经。他不是早脱了籍的么,为什么还住在你府里?”

    方越笙翘起一条腿,长吁了一口气道,“他住在府里是老爷允了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也该让他离你远点。他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你,你就不嫌烦啊?”

    “当然烦啊,谁想让他跟啊。可是他每次都能找到我,打又打不走骂也骂不走,我有什么办法。”方越笙也甚是烦躁。

    旁边的两个人见他俩说到这里,相视一笑,徐远清开口道:“越笙,他爱跟就让他跟着好了,他要伺候你也心安理得地受着,本来就是你的奴才,你高兴了赏颗枣,不高兴了一脚踢开,他又能说什么?那小子在那帮穷酸书生里不是地位超然地很么,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外面都在说什么?”

    “说什么?”方越笙好奇道。

    “都在说,什么文武双全不世之才,他凌戟不过就是越笙你的一条狗啊。”徐远清说完,几人哈哈笑了起来。

    “本来启明学院的那帮学生还犟着头地跟咱们吵,可是前几天的那一次,咱们在酒楼里跟启明学院的学生打架那一次,越笙被人推倒扭伤了脚,凌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马上跪在地上捧着越笙的脚又是擦药又是捏又是揉的,那紧张讨好的劲儿别提了,巴儿狗也没他那么殷勤啊。那天如信不在,你真该看看那帮学生的臭脸。”

    许如信挑了挑眉头:“还有这事儿。”

    方越笙跟着干笑了几声。他自然记起来了,这就是前不久的事情。那帮学生有没有臭脸他根本没有注意,当时他扭到了脚,疼得一头冷汗,哪还能注意到别人。他的小厮和好友们只会围着他干着急,凌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所他抱到凳子上坐好,自己跪在他脚边把他的伤脚捧在怀里揉揉捏捏,好像还有一些热流从他的手心里传到自己的伤处,他马上就舒服多了。

    现在提起那件事情,他也只记得凌戟担忧的脸色和轻声安慰他的声音了。听着好友们拿这件事情取笑,方越笙倒有些提不起兴致应和。

    几人倒也没再多说凌戟的事,许如信道:“越笙,你今天真不出去了?今晚明月楼花魁献艺,这可是十年才得见一回的盛景。不只是明月楼的姑娘各拼才艺,还有来自江南与漠北的各色美人。上一次的花魁斗艺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那简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谪仙境温柔乡哪。”

    方越笙听着,自然极是动心的。他生性最爱热闹,最喜繁华美景,十年前的那一场盛事引得无数诗人才子或者浪荡画师诗兴大发、挥笔泼墨,至今尚有不少名篇佳作传于世间。诗里行间,工笔丹青,无不美轮美奂,令人心向往之。

    “更不必说拼完才艺之后……”徐远清道,未尽之意却甚是旖旎,许如信和钟天耀与他相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方越笙自然也听明白了,想了想,却是兴味索然。

    他喜欢美人不假,也喜欢热闹,对于那一些事情却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他生性好洁,对于他所认为的脏污之事,自然是绝对不沾的。

    “算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方越笙兴致缺缺地趴在桌子上。

    几个好友无奈地相视一眼,钟天耀道:“既然越笙对明月楼没有兴趣,我们干脆打猎去吧。我哥哥正好要跟几个军营里的朋友去城外五里山上露营几日,有他们在,我们大可以往深山里走一走。这可比看花魁弹琴跳舞有意思多了。”

    他这样一说,许如信几人都来了兴致,方越笙也动心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总被困在京城里,想要出个城都难,更别说进深山里打猎了。这些年少有的几次打猎也不过是跟着天子的秋狩到围场意思意思地转一圈。钟天耀的哥哥是四品武官,正经有官职在身的,他认识的军营里的人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小兵。有这些人打头,他们要跟过去玩一玩应该不难。方侯爷整天让他多结交些有用的朋友,已经出仕的年轻人总算得上上进有作为了吧。他能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出去呢?

    方越笙跟朋友约好时间,明早在北城门外集合,送走了几个朋友,便开始一迭声地唤霜荷夏桃两个丫鬟来给他收拾东西。

    凌戟从方越笙那里离开之后,便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凌家在侯府墙外的巷子里有自己的宅院,方侯爷给凌戟脱了籍之后,反而在侯府里给他收拾出一座院落来让他住,又让侯府的下人都尊称他一声凌少爷。

    凌戟的院落整洁又简单,只有正堂一间并两间厢房,平日里也只有两个小丫头在这里伺候。凌戟只让她们管些洒扫院落的事,自己的衣食住行却是一概不劳别人经手的。

    想到林玄英他们的邀约,凌戟可以为了方越笙的事将别的事全都往后放,却也不能太冷落了朋友。简单收拾了几件必备的行李,系成一个包袱,拿上墙上挂着的弓箭,凌戟辞别了方侯爷,便骑马往城外五里山赶去了。

    ☆、第6章 风波

    第二天一早,方越笙便跑到书房,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向方侯爷说明去向。果然如他所料,方侯爷听说是钟天耀的哥哥钟天羽带头,便没有十分阻拦。钟天羽是钟家的庶生子,虽为长子却没有袭爵的资格,是一个十分上进的年轻人,靠着自己的打拼升上了如今四品武官的官职。在这十二家族的世家子弟当中,也是数得上来的人才了。

    方侯爷虎着脸又训斥了几句,才放了方越笙出去。看着儿子像只出笼的雀鸟似地喜不自胜地跑走了,方侯爷忍不住地摇头叹息。

    方越笙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一人背着他的行李一人拿着他的弓箭,三个人骑着马一溜烟地往北城门奔去。

    到了城外,许如信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这么慢。”徐远清等人抱怨道。

    钟天耀驱马来到方越笙身边道:“我哥哥说,林玄清那帮人昨天就过去了。难得启明书院这几天也放假,天气又好,今天五里山上估计人不少的。咱们还是快点过去,不然好地盘都被别人抢光了。”

    “林玄清?”方越笙听着耳熟,好像是凌戟的好朋友,经常来自己府上找他?

    昨天他们就来找凌戟了,难道正是为了出来打猎的事?

    他那帮眼高于顶的穷酸朋友一直看不起自己,偏又都敬佩凌戟,不过凌戟却是向来处处以他为先。昨天为了自己被老爷考校功课的事,凌戟说他出去是拒绝那帮人的邀请的。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的态度,他那帮自命不凡的朋友在凌戟心里根本连自己一根小指尖也比不上,方越笙不禁飘飘然起来,十分愉悦地抖了抖马鞭。

    “少废话了。”许如信道,“他们昨天就去了,我们现在才出发,本来就晚了,再快又有什么用。一帮芝麻小官家的子弟,还敢跟咱们抢地盘不成。就算小爷看不爽了把他们打出五里山去,他们又能怎么样,还能翻了天不成。”

    “说得也是。”徐远清哈哈一笑,附和道,“越笙,不知道你那条巴儿狗去了没啊。他们可是向来一国的。”

    “并没有呢。”方越笙刚才正是在想这件事情,因此回答得十分干脆愉悦,抬起左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昨天凌戟忙着给他上药呢,哪里有功夫搭理林玄英那帮人。

    钟天耀又一迭声地催促他们快些赶路,怕他哥哥等不及了。几人也不再闲谈,快马加鞭地朝五里山赶去。

    两帮人马在五里山脚下会合了。只见那钟天羽一身利落劲装,身背一张大弓,几支羽箭插在背后箭壶里,腰间又别着一把刀。他的几名同伴也都是这副装束,对比起来方越笙许如信几个就显得形容懒散,十分业余了。

    钟天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对钟天耀道:“天耀,你跟在我身边。”又对自己的几名同伴道,“你们也帮忙看护一下,千万别让几位世子受伤。”

    又嘱咐随行的侍从将几个世子的行李接过去,自去送往露营之地,只留下弓箭武器等物,一行人整顿完毕,钟天羽便带着众人策马扬鞭,往五里山深处行去。

    若只是来游玩打猎,钟天羽自然不会带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世子太往深山里去。但是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这次随行的一位将士将要说亲,那将士家中资产微薄,亲手猎上几头像样的猎物和皮毛,也能给聘礼添点重量,亦向岳家证明自己的一片真心求娶,因此这猎物自然不能太寒酸了。本来几人相约搭伴,都想着往深山里猎些大家伙来才好。

    昨天答应钟天耀的软磨硬泡允诺带他出来已经是迫不行已,想着他要护一个钟天耀尚还不算为难,没想到这个拖油瓶又找来几个跟他一样的拖油瓶,还都是襄金带钻的拖油瓶,哪一个出了事都不好善了。

    几个襄金带钻的拖油瓶正意气风马地策马疾驰,哪里能领会得到钟天羽的满肚子腹诽。

    几人行了一段路程,渐渐过了人迹常至的地方,周围的林木也开始密集起来,巨大的树冠挡住了明媚的阳光,林子里显得有些阴凉。

    徐天羽让众人就地歇息片刻,自己下了马,带着两个同伴往周围自去查看。不多时便回转来,指引着众人循着猎物痕迹追踪而去。

    方越笙几人很是兴奋,跃跃欲试地将弓箭拿在手里,捏着一根羽箭,一副随时准备大展身手的架势。

    那个要娶亲的将士走到钟天羽的身边,望着那几位少爷的身影为难地悄声道:“钟大人,难道真让几位世子就这么跟着我们?往深山里去更危险不说,再者说——恕我不敬,几位世子的身手这样弱,只怕会打草惊蛇,我们也别想抓着什么好猎物了。”

    “你放心。”钟天羽笑了笑道,“我自有分寸。他们玩心大,根本奈不下性子打上几天猎的。今天且先带他们一带,就在这片地方转一转,等他们玩腻了自己就要回去的。明天之后我们再往深山里走一趟,一定不会耽误了你的大事。”

    那将士这才放下心来,过了片刻复又担心道:“万一他们打着活物尝着乐趣,乐不思归了怎么办?”

    钟天羽失笑道:“就凭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着一只活物都是上天垂悯的好运气。一直打不着猎物哪还有什么兴致?”

    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说定的,有些事也就是如此凑巧。这才刚说到运气好,一行人往前走了不多时,居然真有一只獐子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地冲着他们几人的面前来了,惊得这位年轻的四品武官眼皮一颤,那将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难道世上还真有天之骄子一说?说要打猎就有猎物送上门来,还生怕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太弱,甚至直接将猎物送到眼前头来?

    几只三脚猫可不懂其中门道,就算懂得,这时候也在发现猎物的惊喜里把什么都忘了。

    方越笙几人一片惊呼,连连搭弓射箭,都想抢着将那猎物收归囊中。

    但是人多杂乱,又个个箭法不准,谁也没射中那只送到眼前的猎物,只惊得猎物掉头就跑,转了个方向一头扎进密林里去了。

    “唉呀,别让它跑了,快追,快追!越笙,我们打个赌,我若是比你先猎着猎物,你可得任我施罚!”许如信大叫道,拉缰策马就欲追赶。

    “谁怕谁啊?!赌就赌!”方越笙也是亢奋,积极应道。

    却突闻密林中传来咻地一声破空之声,钟天羽神色一凛,大喝一声:“许世子小心!”自己亦早已踏上马鞍,凌空而起,冲着许如信的前方飞掠过去。

    这一切不过在一瞬之间,方越笙几人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钟天羽已经扯住了许如信的马缰,将马勒停,又一手带着许如信掠下地来。

    夺地一声,一枚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插进了许如信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箭尾犹自颤抖不停。

    “谁?什么人?竟然敢偷袭本世子?!”许如信身临其境,自然比方越笙几个看得清楚,反应过来之后驳然大怒,目眦欲裂斥吼道。

    几个身影从不远处策马行来,不疾不缓,十分从容,只因树木遮挡,一时看不清楚样貌。等那几人行至跟前,许如信等人方才看清,正是启明学院的那帮院生,为首一人玄衣黑发,面容冷俊,目光淡然,正是凌戟。

    “是你?!凌戟!”许如信恨恨得咬牙切齿,“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偷袭本世子!”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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