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作者:priest

    第16节

    三胖侧过头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车库中,他觉得魏谦的脸上带着某种深沉的自嘲。

    魏谦停稳车,熄火,叹了口气:“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还得给他们挣钱去。”

    三胖忽然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劲,他考虑到了弟弟妹妹将来组建自己的家庭,却独独把自己抽了出来,放在了一个冷眼旁观、形单影只的位置上,似乎他从潜意识里就没想到自己会娶个老婆,自己也会有个孩子。

    “谦儿,”三胖忍不住开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该考虑成家,或者起码找个女朋友了?”

    魏谦一愣。

    “你总不能老单着啊,小宝小远眼看就都大了,你现在也没什么负担,不正该找一个吗?再说,你们家老太太那样,以后她也需要多个人帮你一起照看着。”

    魏谦飞快地皱了皱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随即,他又想,这也是啊。

    人总得有个家吧?

    家里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这天的会议很顺利,魏谦沉默的纵容给老熊扫清了最后一处障碍,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过了。

    老熊推进的力度极大,半个月之内,就先后和张总签了框架协议与合作协议,一个月后,项目公司和操盘管理团队正式成立,勘探、规划、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c市那头忙起来了,项目前期需要人坐镇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层面上的事,三胖不怎么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谦在跑,眼下俩人谁也不比谁强,各自家里一人一个病人,只好轮流两地乱窜。

    老熊那里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谦这边,好在还有魏之远。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谦开完会赶回来,正好看见出租车停在楼下,小远背起宋老太,小宝在后面拎着东西,替他们叫电梯开门。

    从远处看,一个个都像大人了。

    连小宝也说到做到,真的尝试着照顾起宋老太来,尽管她一开始笨手笨脚,但时间长了经验也慢慢成熟了起来。

    小远呢?

    小远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谦不知道他觉够不够睡,正常上学受不受影响,可是旁观看来,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魏之远的学业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两只手兼顾过来,至少在魏谦眼里,魏之远是游刃有余的。

    又经过了一次和当地政府漫长的谈判和拉锯,魏谦出差两个多月回家。

    俩孩子好像都去学校了,宋老太在屋里打盹。

    眼看着快要中午,魏谦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扔,就开始洗菜做饭,菜还没切完,魏之远回来了。

    他走进来说:“哥,我来。”

    魏谦:“没事,我来吧,今天正好我回来了,你也歇一天。”

    魏之远不和他争辩,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而后找了个机会,猝不及防地从他背后伸出手,夹住他的胳膊肘,捏住菜刀刀背,抢过来了。

    魏谦:“……”

    魏之远贴着他耳边,低声抱怨了一句:“都说了我来。”

    大概是离得太近的缘故,那声音一直钻进了魏谦的耳朵里,他情不自禁地激灵了一下,连忙有些不大自在的侧头躲开。

    魏谦在旁边转悠了几圈,妥协说:“你来就你来吧,还有鸡蛋吗?我弄点蛋汤当喝的……哎我操,魏之远你要造反吗?”

    魏之远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摇摇晃晃地让他双脚离地,用搬大件家具的姿势,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厨房里请了出去。

    “我还正打算逼宫篡位呢。”魏之远放下他,有点得意地说,“就先从御膳房下手。”

    这并不像是魏之远惯常说话的口气,魏谦一愣,靠在门边上打量着他。

    他出差这一趟回来,魏之远身上好像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魏谦发现,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这本该累得像狗的小子就好像焕发了某种生命力。

    他不像以前那样,总好像有些心事似的,虽然脸色上能看出魏之远的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却是很好的,甚至变得有点开朗了起来。

    “我看不行还是请个钟点工吧,不让奶奶看见,每天就替你们做个饭打扫一下就好了。”魏谦顿了顿,又问,“学校呢,忙不忙?”

    “还行。”魏之远心情不错地说,“我们的社团最近在做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上礼拜拉到赞助了。”

    “赞助?”魏谦一愣,“你怎么没跟我说?”

    魏之远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跟你要钱?”

    魏谦觉得他说得太赤裸裸,于是干咳一声,故作矜持地说:“那倒不是,还得看你们做的东西有没有投资价值。”

    魏之远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在一片油花“呲啦”声音中,他说:“你再有本事,我也不可能总靠你,男人总得自己走出去转转。”

    不然以后我拿什么照顾你?

    当然,后半句魏之远咽回去了。

    “得了吧,小崽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魏谦笑起来,“跟哥说说,你怎么找的赞助?”

    魏之远愉快地告诉他:“我们一开始尝试登广告,不过后来发现广告开销太大,效果也不怎么样,就停下了,然后又在网上追踪目标投资者的联系方式,直接把广告发到他们的邮箱里,还打过一阵子非预约电话,可惜邮件经常被屏蔽,非预约电话大多数时间也会直接被人家的前台截下来。这样也不行,最后我们就一家一家地上门。”

    魏谦笑不出了——几个大学生,贸然上门推销自己的团队请求赞助,得挨人家多少白眼啊?

    别说是那些大老板,就是他本人,碰见这种,估计也是头都懒得抬,就直接让人给挡出去的。

    “求人是挺难的。”魏之远报喜不报忧地说,“不过好歹结果是好的,总算求到了。”

    中间种种经历,魏之远举重若轻,并没有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一直是那种非常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也许智商很高,但是他的逆商一直不怎么样,他比同龄人聪明沉稳得多,然而承受挫折的能力却与这一切并不匹配——在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从小被大哥骂到大的小宝。

    魏之远极度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漫长的、挨家挨户带着同一套东西,磨破嘴皮一样上门推销寻求投资的日子,几乎让他回忆起自己尘封在记忆深处中那流浪的童年时代。

    他孤立无援,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没头苍蝇一样地沉潜了将近一年,当中,他们的社团活动由于种种困难不得不停滞,很多人相继离开了,魏之远独自承担着压力,与此同时,他家里还有个病人宋老太需要照顾。

    他还要小心翼翼地不在大哥面前露出端倪——只要他开口,这个赞助,魏谦一定会给,魏之远心知肚明。

    但那有什么意义呢?

    当全部的负面感情全都被激发起来,一起沉甸甸地积压在他心里时,魏之远曾经几次想要放弃,他第一次发现,承受这种看似懦弱的姿态,不比任何事简单。

    可是大哥那些年不是一直在承受吗?

    那些日子,魏之远几乎是靠着钱包里那张,魏谦少年时代的泛黄的旧照片才熬过来的。

    魏谦无法言喻地心疼起来,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小宝给宋老太洗尿盆一样心疼。

    可他表达不出来,沉默了好一会,才只能像毫无创意地像夸奖小宝那样,格外晦涩难解地夸了魏之远一句:“你啊……你要是愿意找个女朋友回来,哥现在就都能瞑目了。”

    魏之远平静地说:“那不可能的。”

    “一点戏也没有么?”魏谦几乎是带着期冀地看着他。

    魏之远避开了他的目光,放盐放调料,语气却是坚定的:“嗯,一点也不可能。”

    “为了你那个男狐……”魏谦顿了顿,临时别别扭扭地改口说,“男……心上人?你别看现在拉个赞助千难万难,如果你真要走这条路,比你拉赞助可困难多了。”

    魏之远似乎觉得这个“男心上人”的说法很有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提了起来:“知道,这就是个开始。”

    魏谦顿了顿,换了个角度:“那人家愿意接受你吗?”

    魏之远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地说:“还不知道,可能……可能有些不能接受吧?”

    魏谦好像立刻找到了突破口,放缓了语气,摆出耐心劝解的架势来:“男的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想娶个女的做老婆,就算你不想,别人也会想,你现在还小,不考虑那么远,如果将来你喜欢的人结婚了,你要怎么办?”

    魏之远停下了一切的动作,僵持了一会,他落寞地低声说:“哥,你别挖我的心行吗?”

    魏谦无可奈何地看着油盐不进的魏之远,心里想起老熊说自己的一句话——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熊嫂子,两个月前,魏谦找了个机会,带着小宝去探望过她一次。

    熊嫂子不肯做化疗,她不知怎么说服了老熊,而老熊竟然就默然放任了。

    熊嫂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小宝叫了她一声“干妈”,她看着小宝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畅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个孩子,如果自己能再多活几年,是不是也能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到小宝这么大了呢?

    她看着这缺心少肺的小丫头,就忍不住畅想起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临走的时候,熊嫂子对魏谦说:“有的孩子天生就爱美,有的孩子天生就不在乎,这都是天性,像猫吃鱼狗吃肉,你仅凭着自己的喜好,强按着爱美的孩子让她去剪头发,跟逼着不爱美的每天早起一个小时化妆都是一个道理——扼杀别人的天性,你觉得你对,可你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吗?”

    魏谦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陈露女士,她也天性热爱美,天性热爱艺术,热爱她的工作,热爱家庭和孩子,也热爱生命,然而才走到半途,一切就都被强行打断,画上了休止符。

    她跟魏谦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分明是红的。

    那小远这样,这么头撞南墙不回头地喜欢一个男人,也算是天性吗?

    魏谦不知道,然而他心绪几次起伏,终于在自己的底线之上,又丧权辱国地给魏之远退了一格。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底线就像是裤子,总有一天会给这些小崽子扒得裤头都不剩。

    魏谦说:“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不管你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以后别后悔。你那个……那个谁——嗯,就那个谁吧,你明白我的意思,是香的是臭的也不知道,有机会你让我见一见。”

    魏之远立刻就领会了他让步的意思,然而听见后半句,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怎样,心里纠结良久,终于应了一声:“哎。”

    魏谦还要再说,不过就在这时,他的话题被打断了,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魏谦应了一声,打开门,却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她烫着一头焦黄的小卷发,就像顶着一个行动的鸡窝,眼珠浑浊,眼角细纹丛生,可见是有些年纪了,身上穿着一件不大符合她年龄、显得有些艳俗的碎花杉,拎着一个随处可见的假名牌包。

    魏谦问:“你找谁?”

    对方见了他,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说:“哦……我可能是敲错门了,那什么,王秀红是住这楼吗?”

    “王秀红”是麻子妈的名字,魏谦皱了皱眉:“你找她有什么事?”

    第四十七章

    从外表上看,魏谦当然属于“人模狗样”的那种人。

    他个高腿长,从小练就的端架子功夫,如今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平时在公司里,他显得太年轻,又不像三胖,到哪都会跟人家打成一片。他常年四处出差,来去匆匆是他的常态,扣子每每系到最上面一颗,越发显得不苟言笑。即便偶尔没事在办公室待着,他也关着门自己待着,宁可像个自闭症儿童一样在屋里画乌龟玩,也不出来和公司里年轻的姑娘们说笑。

    这样变态的时间长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提炼出某种生人勿进般严肃的气场来。

    门口的陌生女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顿觉局促,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包,挤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说:“哦……我是她老家亲戚,他们家大小子的大姑。”

    魏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大姑?我怎么没听说过她老家还有个大姑姐?”

    陌生女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但她又摸不清魏谦是什么人,不敢随便发作,只好一个劲地赔笑,像是习惯了低三下四,自带一副唯唯诺诺的面孔。

    魏谦扫了她一眼,走到隔壁敲敲麻子妈的门:“姨,是我,有个自称你们家亲戚的人来了,您出来看看,认识不认识。”

    说完,魏谦回头瞟了一眼干巴巴地戳在楼道里的女人,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刻薄地在她身上刮了一圈。

    就算她不是冒充的,麻子爸去世那么多年,麻子妈每天摆摊卖油条,孤儿寡母的时候,她这个“大姑”死到哪去了?

    当年麻子妈出事,麻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坏人引诱去贩毒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魏谦打有记忆以来,就和麻子他们住邻居,从来没见过他们家任何一个活的亲戚。

    女人惊惧地迎着他冰冷的审视目光,不自觉地贴着墙边站直了。

    麻子妈行动不便,好一会,才把门打开,微弱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谦儿,什么时候回来的?吃了吗?”

    魏谦的表情这才柔和下来,弯下腰跟她说了几句话,又回身把她从屋里推了出来:“这就是找您那人。”

    陌生的中年女人先是震惊地看着麻子妈,眼珠快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了,好一会,她猛地捂住嘴,大惊失色地说:“妈呀!你……你是秀红吗?你真是秀红?你……你怎么成这样了?我的妈呀!”

    麻子妈呆愣了良久,声音微弱得如同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是大姐姐?”

    女人看了麻子妈几眼,忍不住了,眼泪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魏谦把麻子妈重新推进屋里,把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姑”给放了进去,两人就在屋里抱头痛哭了起来。

    魏谦悄悄地退了出去,不过他出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把麻子妈的门带上,虚虚地露出一条缝,以防发生什么事,他在隔壁能听得见。

    连三胖也听见了动静,出来看了看情况,一见了魏谦,立刻恬不知耻地跑到他家来蹭饭。

    “亲戚?别说你了,我都不记得他们家还有亲戚。什么亲戚啊,三十年没来往?”三胖捏了一块油炸虾球塞进嘴里,吧嗒着嘴品了品滋味,“哎哟,这个可好吃!你们家小远这手艺,简直绝代了,比别人家小媳妇还要知冷知热啊,也不知道将来便宜谁。”

    三胖的嘴就是个火车站,什么玩意都跑,本来没人会跟他认真。

    可魏之远的性向问题一直是魏谦一块心病,他妥协是真妥协,糟心也是真糟心,后者是控制不了的。

    “小媳妇”仨字毫无预兆地踩了魏谦的雷,他顿时火了:“滚,你才小媳妇!”

    刚骂完,话音都没来得及砸脚面上,魏之远就端着菜、穿着围裙走出来了,模样格外贤惠,用实际行动扇了他哥一个耳刮子。

    魏谦和三胖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魏谦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对无辜中枪的魏之远说:“明天我就请个钟点工去,我看咱们楼下那俱乐部里不是有个业余散打队吗?你有空多锻炼锻炼身体,或者出去多打几场球也行,别老围着锅台转。”

    魏之远把他的话当圣旨,二话不说点头答应,而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问他:“哥,原来你喜欢练散打、身体好的男人啊?”

    三胖不知想起了什么猥琐的事,捂着脸开始笑。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反正魏谦怎么听这句话怎么觉得不对劲,感觉就跟被调戏了似的:“我喜欢……喜欢你大爷!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

    三胖只顾着找乐子,丝毫没看出这其中的暗潮涌动,还没心没肺地在一边开玩笑添乱:“别闹了弟弟,就你哥这臭脾气,必须得找个三哥这样软绵绵的,才能以柔克刚,禁得住他一天三回的幺蛾子,我们这体型啊……”

    他拍了拍自己熟透西瓜一样的肚子:“顶多是个相扑出身。”

    魏谦一脚踩了下去,三胖立刻训练有素地躲开了,嘴里还捏着嗓子贱兮兮地恶心他:“哎哟,这是要干什么呀相公,一言不合就要家庭暴力啊?打死了娘子,谁给你生孩子?”

    魏谦想打死他的心是发自肺腑的。

    魏之远还唯恐天下不乱,借着三胖的玩笑,他抓紧时间占了点便宜,半真半假地拉起魏谦的手,含情脉脉地在他哥手背上啄了一下:“那就打死他吧,不怕,我给你生。”

    三胖乐得肥肉乱颤。

    魏谦一把抽回手,只觉得好生胃疼。

    魏之远给屋里的宋老太盛好饭菜,送过去以后,就自己回来硬生生地挤开了三胖,隔开了他们俩。

    魏谦:“你又干嘛?”

    魏之远:“争宠。”

    “嘿,这熊孩子,欺负你哥还上瘾了,”三胖让出了点地方,在魏之远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而后伸长了脖子对魏谦说,“对了,谦儿……哦不,魏总,这段时间您老人家出差不在家,有个情况我得跟您汇报一下。”

    魏谦眼皮不抬地拖长了声音说:“有话说有屁放。”

    三胖的表情异常猥琐,“渣——咱们人事部,不是有个管薪酬绩效的漂亮姑娘吗,就那个小林清,嘿嘿……人很不错,也比较跟我合得来……”

    魏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个禽兽,拱人家好白菜能别挑眼皮底下的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就喜欢她,而且人家那姑娘不是光看外表的肤浅女人。我那天问她了,说妹妹你看我跟你们魏总谁比较帅,你猜人家说什么?”

    魏谦:“我不猜,你以后别老来我们家蹭饭啊,看着你就倒胃口”

    三胖拍着肚子,得意洋洋,转头对魏之远说:“嫉妒啊,弟弟,你看见没有,这就是一个可耻的单身汉对身处甜蜜与幸福中的男人的羡慕嫉妒恨啊。”

    魏之远颇感兴趣地问:“她怎么说?”

    “我们家林清说了,”三胖捏细了声音学,“‘就魏总那张棺材板脸,每天早晨打招呼我都不敢跟他对视,帅管什么用啊,还不够每天伴君如伴虎地提心吊胆呢,不像谈哥,让人觉得特别温暖,还特别有安全感。’你听听,说得多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就是智慧啊!”

    魏之远含笑看了魏谦一眼,眼疾手快地把最后一颗炸虾球抢来了,放进了魏谦碗里:“哥,你是该多笑笑。”

    魏谦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但神色却是柔和的,眼角眉梢充斥着某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三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反正他骤然心里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兄弟俩眉来眼去仿佛不大对劲,特别是魏之远。

    三胖忍不住叫了一声:“小远?”

    魏之远:“嗯?”

    魏之远那个眼神,真的特别古怪,面对家人时神色比对着外人的时候放松,那是正常的,可他并不是放松,三胖看得真真的,他觉得魏之远的眼神就像是艺术家看着一副绝世名画,收藏家看着一块极品和田,像……像一个男人看着他的情人,满含着某种润物无声的、炽热的温柔。

    刚才闹得过分了吧?

    三胖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哦,没事了。”

    而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说:“你给姨留饭了吗?今天她那屋有客人。”

    魏之远面色如常地说:“我打电话叫了外卖,既然是来客人了,请人家吃家常便饭不合适。”

    正说着,他们听见了门铃声和送外卖的人问:“这有人点了餐吗?”

    “我去吧。”魏谦站起来,从零钱包里拿了点零钱,出去接了外卖。他正要直接推门进去给麻子妈,却在门口听见了里面谈话的声音。

    麻子的大姑一直在邻省的某县城里,距离本市不到五个小时车程,这点距离说不上很近,可也绝不是千山万水。

    麻子的爸和他大姑并不是亲生姐弟,他们是麻子的爷爷奶奶各自鳏居守寡之后再婚,才被硬凑在一起的异姓姐弟,血缘没有,情份也有限。

    大姑得知自己有个便宜弟弟的时候,已经成年嫁人了,两姐弟之间本来就是面子上的事,后来老家儿们都没了,麻子他爸娶妻生子,背井离乡地讨生活,两家人就更加没有来往了。

    大姑的男人去世得早,她独自带着俩儿子,大儿子在县城,已经工作了,小儿子才十六,念书不行,早早辍学了,可心又野,总想着往远处跑,说是去打工。

    小娇儿从小娇生惯养,大姑当然不舍得,只好陪读一样地千里迢迢跟过来“陪工”,到了这,她才想起小儿子在本地还有个不亲不疏的舅舅。

    于是起了投奔的心思。

    她拿着早好多年的通讯地址,辗转打听了好久,才得知自己便宜弟弟早就死了,麻子妈也搬到了市中心。

    先开始见了麻子妈这幅模样,大姑险些没认出来,而后抱头痛哭,也是真心实意的,然而等她们一起坐下来,叙完旧,麻子妈开始诉说这些年的经过的时候,大姑心里那股属于女性的同情心,终于逐渐的被属于中年人的冷漠的精明给压了过去,特别是她确认麻子已经死了的时候。

    魏谦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正听见屋里的大姑压低了声音,对麻子妈说:“大妹妹,你傻啊?他们都是跟你非亲非故的外人,这么多年这么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也不想想,人家图什么呀?”

    麻子妈久不见外人,反应多少有些迟钝:“图、图什么?我能有什么好图的?”

    大姑形似爱怜地抓着她枯槁而布满烧伤的手,啧啧有声地说:“还能图什么?图你这套房子呗,大妹妹,你整天在家里,外面的事都不知道了,你知道你这套房子值多少钱吗?”

    麻子妈回答不出,震惊地看着她的大姑姐。

    大姑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位置、这面积——你也不琢磨琢磨,你一个人,就算能活到一百岁,才能吃多少用多少?跟这房子的价值有法比吗?你可真是不长心啊……唉,也难怪,你身边没人了,我看着你心里难受。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姐姐明天把你小外甥带来给你看看,那小子,虎头虎脑的,好着呢。他正好过来找工作,你要是愿意,姐姐让他来陪着你,都是一家人……”

    “算盘打得好响的一家人。”她的话音突然被打断,门开了,拎着几袋外卖的魏谦站在门口。

    说人被人听见,大姑的脸当时就挂不住了,她本能地强词夺理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乱闯别人家?”

    魏谦走进来,冷笑一声,把吃的放在桌上,不留情面地说:“吃吧,吃完滚。”

    麻子妈小心翼翼地拽了他一把:“谦儿……”

    魏谦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大姑。

    他的鼻梁很高,薄嘴唇,垂下的眼皮更加凸显了微微上挑的眼角,组合在一起,就是满满的傲慢逼人:“我那兄弟埋在哪,你知道吗?叔叔埋在哪,你知道吗?麻子——孙树志他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吗?‘孙树志’仨字怎么写你知道吗?”

    他一拍桌子,大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魏谦:“你算哪门子亲戚?”

    大姑段位不够,还要脸,实在扛不住这样的路数,赶紧匆匆忙忙地逃走了,宋老太闻讯,还挣扎着扶着墙走了出来,她一嗓子惊动十里八村的骂战功力不再,但她依然有能力字正腔圆地啐上一口,聊表心意。

    三胖赶紧说:“奶奶,我知道您厉害,不过敌方火力不行,这不用您老人家亲自出面战斗了,您快点回去休息吧——警卫员,还不把首长搀走?”

    魏之远扶起宋老太,把她送回屋里。

    魏谦细心地给麻子妈拿出餐具,把魏之远点的菜盛出来给她吃。

    麻子妈却没有动筷子,她拉住魏谦,第一次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谦儿,树志是怎么没的?”

    魏谦轻声说:“被坏人害的。”

    麻子妈双眼含泪:“那坏人呢?”

    魏谦的手掌轻轻地抚过她花白的头顶:“下去给我麻子哥当牛做马去了,我们给他报仇了,您放心。”

    麻子妈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冲他露出一个丑陋可怖的笑容。

    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姑当时看来,也许只是个很小的插曲,却像是冥冥之中激活了某一段残酷的乐章。

    麻子妈并不觉得伤心难过,心里反而涌出某种说不出的快乐——她找到了自己一直苟且偷生的理由,自己值一套房钱哪。

    处理完麻子妈那边的糟心事,三胖跟到了魏谦屋里,说起公事。

    三胖问:“预售许可怎么样,近期能拿下来吗?”

    魏谦点了根烟,坐在床沿上:“那个不是问题,当地相关规定特别不正规,先斩后奏——先开始卖后办证的有的是……”

    三胖:“等等,什么叫‘有的是’?”

    魏谦吐出一大口烟,烦躁地说:“我看当地政府是穷疯了,屁大的一个山头,连着划了好几片别墅用地,卖给了好几家。我说满山的经济林,怎么附近没几户农民呢,敢情都给清走了。”

    三胖:“那怎么着?咱们现在撤退来得及吗?”

    “别说屁话。”魏谦摆摆手,“前期大头的钱都砸进去了,好几个亿吊在那,怎么撤?咱们操之过急了,当初用地协议里就应该有约定……唉,现在说这个都晚了,我预感这事要麻烦。”

    三胖:“那熊哥怎么说?张总呢?”

    魏谦摇摇头,苦笑:“那两位……唉,姓张的依然认为他的健康疗养题材天下无双,其他竞争对手都不是对手。这次我先撤回来,就是想紧急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会,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补救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半晌,三胖突然重重地往魏谦的书桌上一靠:“唉,这桩桩件件的,我有个建议,你看好不好……”

    魏谦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等他的真知灼见。

    三胖:“周日咱俩去庙里拜拜得了,去去晦气。”

    魏谦:“……”

    半分钟以后,三胖被从魏谦房间里赶了出来,魏之远端着一盘水果,才刚要敲门,见了这架势,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以防被殃及池鱼。

    三胖:“怎么这么不友好呢?我说得也是实话,这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吧,你要像三哥一样想得开……了不起申请破产,破完产咱还回去跟我老爸卖猪肉。”

    魏谦说:“赶紧滚。”

    “唉,小伙子火力壮啊,这脾气急的……”三胖说着,从自己屁股兜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女孩的照片来,他抬头冲魏谦一笑,“对,我刚才就想跟你说来着,被隔壁那地缝里钻出来的大姑打断了,这是我们家林清的同学,姑娘本地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就是口味有点异于常人,听说就喜欢那种爱答不理的男的,我一听,这不就是我兄弟你吗?赶紧把照片和联系方式要来了,你看看,三哥想着你吧?”

    他说着,就把那张照片往魏谦手里递,中途,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挡住了。

    魏之远手背苍白,手指尖好像泛着冰碴一样,他背对着魏谦,从三胖手里把照片拿了过去,声音里好像带着玩笑的意思,仿佛是轻松活波的:“三哥,我哥这座火山都快爆发了,你还不跑,是打算拿岩浆泡个澡吗?”

    三胖的目光正好和魏之远撞了一下,他心里不由一惊。

    只见魏之远嘴角在不自然的、机械地往两边提起,眼神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黑沉沉的瞳孔好像某种没有生命的石头,表面一层冷冷的流光,露出满溢的阴森来。

    照片的一角被他捏变了形。

    三胖先开始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眼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歪处想——魏之远这态度……这表情,是做兄弟的吗?

    三胖脑筋一绷,忍不住继续试探了一句:“背面写着那妹子的联系方式,谦儿,你看你要是有空,这周末干脆大家一起出来吃个饭得了。”

    魏谦倒是毫无知觉,挑挑眉问:“林清不是见了我就食不下咽吗?”

    三胖挺胸抬头地说:“有我这宝塔镇着你这河妖,她尽管安心吃喝。”

    魏谦嘘了他一声,从魏之远手里拿走相片,不怎么放在心上地摆摆手:“再说吧。”

    他说完就转身进屋去了,魏之远侧对着三胖,任由那张相片被大哥抽走,看着魏谦的背影,魏之远的眼神一瞬间晦涩难解。

    三胖近距离观测到了这一幕,觉得“咣当”一下,他整个人的“三观”都掉地上找不着了。

    打发走了三胖,魏谦才仔细看了看手里这张年轻姑娘的照片,女孩看起来很干净,文静不张扬,不太扎眼,也说不上多漂亮。

    却十分恰到好处——刚好让魏谦看着顺眼。

    魏谦看着照片,当时心里正在犹豫不定地想,三胖说的也有道理,最近烦心事太多,周末是应该出去缓缓心情,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不行……魏之远进来了。

    魏之远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哥。”

    魏谦回过头。

    魏谦坐在椅子上,魏之远就蹲下来,落到比他还低的位置上,打开包装盒给他看:“第一次自己赚钱,给你的礼物。”

    那是一条一看就知道很贵的领带,魏谦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啊?给我的?”

    魏之远抬起手,系上了魏谦领口的扣子,然后亲自动手给他戴上。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魏谦颈间裸露的皮肤,那股触感总是很不对劲,魏谦有种错觉,好像魏之远的触碰不是偶然的,而是……那小子一直在刻意地摩挲他的脖子。

    魏谦忍不住皱着眉躲了一下。

    魏之远无辜地抬起脸:“怎么了?”

    魏谦打量了他片刻,随即打消了方才心里疯狂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是整天发愁魏之远的事,发愁得太多,导致快产生幻觉了,尽是胡思乱想。

    魏之远退开些,细细地欣赏他哥这充满禁欲气息的衣冠禽兽装束,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他心里涌起无法忽视地、想要撕开这个人衣服的冲动和欲望,看着魏谦的眼神近乎饥饿。

    “哥,”魏之远说,“你今天不是问我,如果那个人不接受我,自己去结婚,我怎么办吗?”

    魏谦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悸,年轻人的目光让他有股汗毛倒竖的战栗感。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魏之远笑了笑,接着说,“不过我大概会疯了吧?”

    他说完,把方才放在一边的水果端来摆在魏谦面前,重新换上那贴心小棉袄一样的温和表情,对他说:“哥你吃这个呀,补充维生素。”

    第四十八章

    魏之远小的时候,注意力非常的集中,一切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即使看见了也会自行忽略。

    带他进一家商场,出来以后问他里面是卖什么的,通常魏之远都会表情茫然,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橱窗才回答,如果他回答得非常顺畅,就说明里面多半有他想要的东西。

    那时魏谦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判断他喜欢什么。

    小远不像小宝。

    小宝很小的时候,家里特别困难,魏谦也小,不知道怎么克制自己脾气,小宝本人可能不大记得了,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不大敢明目张胆地和大哥要东西提要求的,可是每次碰到她喜欢的东西,小宝都会保持着脖子要伸断、眼睛要脱窗的姿势,三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一番。

    可见“不敢要”,和“不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魏之远天生比别的小孩会克制自己的欲望,所以相应的,脾气也显得比其他的小孩和缓一些。

    但魏谦知道,“克制”出来的性情毕竟不是真性情,就好比“不在意,不生气”和“微笑着憋着不发火,等时机条件成熟了再狠狠报复”这两种人,虽然在遇到事的第一反应上非常相像,但他们的差异就像隔着一条银河。

    魏之远这个孩子,偏激、狭隘、受挫感强、安全感差,这些都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太聪明。有一段时间,魏谦总觉得他就像一个危险的、时刻准备爆炸的炸弹,后来爆出了性向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魏谦的心理作用,他几乎觉得魏之远的阴郁和不好沟通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最近两年,随着魏之远日渐成熟,他身上那种让魏谦不安的尖锐逐渐平缓了,魏谦甚至有种他长大后性格就变了的错觉。而他这时才发现,魏之远并没有变,只是随着他思虑增多,感觉到了别人对他某些言论和态度的不赞同,而刻意隐藏起来了而已。

    魏之远说完那句话以后,魏谦足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的触感挥之不去,好像魏之远在他的脖子上按了几个灼热的手印,越来越烫。

    魏谦从来是缺钱缺揍不缺心眼,他当然感觉出了不正常,但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他却本能地不愿意去往深处想,他顺从了这股本能,并且跟着恼羞成怒起来,严厉地看向魏之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之远默不作声地站直,他已经觉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一直以来,大哥没有找伴的意思,可他年轻英俊,甚至是成功而且前途无量的,哪怕乍看不大好接触,也依然会有前仆后继的女人甚至男人喜欢他,魏之远心里一直有这样的隐忧,他的大哥就像一块被岁月和生活打磨得光芒璀璨的宝石,不单他一个人长了眼睛。

    然而隐忧毕竟只是隐忧,谁知这天就被三胖这么毫无预兆地当面点了出来。

    魏之远还没做好准备。

    当他捏着那个陌生女孩的照片时,心里清清楚楚地有一股近乎仇恨的热流,它几乎是无差异攻击地横扫了出去,对三胖、对那他见也没见过的陌生姑娘、甚至对他哥。

    他心甘情愿地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累,每每承受不了的时候,大哥都是他心里的支柱,他紧紧地握着这如同信仰一样的东西,咬着牙逼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更配得上对方的人。

    “可你为什么不肯等一等我呢?”他垂着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魏谦,心里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委屈和痛苦——魏之远有信心控制一切的来龙去脉,唯独控制不了魏谦的心。

    有时候做家长的人,如果面前的孩子一直态度强硬,他们可能还会理智地思考一下,但是一旦孩子避开他们的眼神,显示出一点点退缩的意思,家长反而容易心头火起。

    魏之远的沉默就这么点燃了魏谦的怒火。

    “你觉得自己很特立独行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情圣了,了不起是不是?”魏谦很少用这种口气训斥魏之远,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我看你是找抽!”

    魏谦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方才被魏之远整理过、格外整齐的衣服配着他格外不“整齐”的动作,显出某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独特的气质,魏之远触碰到他仰起的目光,他胸中的痛苦挣扎和欲望全都搅成了一团,变成一个一点就爆的火药桶子,而不长的引线已经爆出了火花。

    他的喉咙忽然顿时干涩起来。

    盛怒之下的魏谦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似乎乖乖听训的宝贝弟弟正在默默地意淫自己,对项目那头一团乱麻的焦虑和对魏之远晦暗不明的未来的焦虑不分彼此地搅合在了一起,二者相互叠加,立刻相辅相成地发展壮大起来。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魏之远劈头盖脸地发泄了出来:“什么叫你会疯?我看你已经疯了!要死要活要疯要傻的很光荣是吧?魏之远,我他妈才刚觉得你懂事了一点,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还没来得及表扬你的时候,先一巴掌把我这一肚子话抽回去,啊?”

    他发火的时候,眼睛格外的亮,五官比平时一片漠然的时候显得更加生动,魏之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甚至觉得,魏谦的眼睛里就像跳动着两团带着魔咒的火,让他宁可化成一团灰烬,也想扑到其中。

    引线快要烧到头了,他的呼吸无法抑制地粗重起来。

    “你说你喜欢男的,改不了,行,只要你自己想好了,这我也捏着鼻子忍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纵容就是让你无法无天地挥霍生命了?”魏谦一抬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已经有些年头的新华字典,重重地砸在了魏之远身上,“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自己查字典好好学学去!”

    字典正好砸中了魏之远的胸口,魏谦下手没轻没重,魏之远几乎觉得自己有那么几秒是窒息的。

    “轰隆”一声。

    蜿蜒的火星点燃了他心里压抑的黑箱,魏之远自己也本以为那只是一簇烧过就散的烟火,然而他只来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神智全非,他心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烧成了一片火海,绵亘十万里扭曲的烈焰融入了他每一根血脉。

    他胸中有心如深渊,第一次他以为要失去这个人的时候,通往深渊的门打开过一次,卷进了一条人命,而这是第二次。

    魏之远的耳畔终于只剩下那么一个声音:他是我的!是我的!

    魏之远突然一把抓住魏谦椅子两边的扶手,双手爆出可怕的青筋——那是一个把魏谦困在了椅子里的动作。

    他的心跳如隆隆巨鼓,瞳孔剧烈地放大,额角和手心浸出细密的汗,死死地盯着他所渴望的那个人的脸、眼神、身体乃至一切。

    魏之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外面的大门突然重重地响了一声,宋小宝好几斤重的书包大概是从她身上滑了下来,撞在了门上,随后是她掏钥匙开门的动静,一串钥匙冰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稀里哗啦地打破了两人之间行将窒息的气氛。

    魏之远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满口的血腥味,撑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是麻木的。

    小宝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来:“大哥!我看见你鞋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之远缓缓松开了手,这才感觉到大脑有些缺氧,而胸口在隐隐作痛,他脸色白了白,伸手按住被字典砸中的地方。

    魏谦站起来走出去,魏之远靠在他的书桌上,听见客厅里的交谈声。

    魏谦:“刚到没多久,你吃饭了吗?”

    小宝连抱怨再撒娇地说:“我不吃,老师不让我吃,快考试了,她还让我减肥,饿死我啦。”

    魏谦:“再减都没人了,你们老师神经病啊?老不吃饭怎么行,平时还要上课,你受得了吗?”

    小宝“嘿嘿”一笑,学舞蹈大量的肢体运动把她的身条拉了出来,细胳膊细腿显得手长脚长,说不出的轻灵好看,唯有这嗓子笑法,依然把她回归成了形象全无的傻妞一个:“受得了,我要是能通过专业考试,文化课过得去就行啦。说真的哥,做数学作业比空着肚子跑步痛苦多了。”

    她说完,扔下书包,中气十足地冲向宋老太的房间,嗷嗷叫唤着:“奶奶!俺胡汉三又回来啦!”

    魏谦:“别蹦跶啦,小心楼下上来找你。”

    宋小宝用行动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弱智儿童欢乐多”,清脆地说:“来找啊来找啊,我给他们跳恰恰,哈哈哈哈哈!”

    她一个人回来,整个家里的噪音指数立刻指数幂上涨,到处都是她“哇啦哇啦”说笑的声音,从谁谁谁今天摔了个大马趴,到哪个老师把眉毛剃干净忘了画——也不知道她哪那么多感慨和乐子。

    魏谦只觉得有五百只大鸭子从他身边列队而过。

    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地吐出一口郁结的气。

    魏之远听见门响,偏头一看,魏谦走了进来。

    魏谦回手关上了门,神色复杂地看了魏之远一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刚才砸哪了?过来我看看。”

    魏之远胸口上给砸青了一大片,中间隐隐带着点淤血,看着怪吓人的。

    魏谦翻出跌打损伤的药膏,弯下腰给他上了药,已经平静了下来的魏之远惨遭了一份痛并快乐着的折磨。

    上完药,魏谦把药膏盒子扔在他怀里,低声说:“气死我了,滚回去自己反省。”

    魏之远就知道,这个事算揭过了。

    接下来的好一段日子,魏谦都无暇他顾,他既没有抽出时间去认识三胖介绍的女孩,也没有时间烦恼魏之远越长越歪的个性和已经正不过来了的性向。

    c市项目的预售回款期开始了。

    张总那不知哪里来的盲目自信终于被惨淡的内部销控表浇灭了,魏谦的预感成了真。

    项目公司一般有自己的销售团队,怎么卖,卖了多少,这些都是项目总管,打报告给双方股东就好了,这次却是老熊和张总两大股东方的法人代表亲自过去坐镇销售团队了。

    先是铺天盖地的广告,然而没用。c市的常住居民人口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完全消化不了这个体量,而度假疗养别墅本身也是针对来此旅游的外地游客,但同类产品实在太多,竞争对手有的是,什么“森林公园中的私人庄园”,“山居楼台隐居圣地”之类品类繁多,张总提的那个活像“临终关怀老人馆”一样的疗养概念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

    各家争奇斗艳一般,每家都有亮点,但是亮点多了就变成晃眼了——当地的别墅市场已经呈现了明显的买方市场。【注】

    说起来也是,出来旅个游,看着地方好就在当地买个房子的烧包,全中国能有多少?

    而这些烧包各自有家有业,当然不可能常住,弄个产权式酒店公寓每年临幸一两天,已经非常“傻多速”了,有多少人会花大价钱买一栋离群居索、进进出出都不方便的别墅的?

    钱的问题还是小,难道找人打理不麻烦?

    后来老熊他们也尝试过在各自的老客户群中搞“折价内部销售”,依然以失败告终。

    这时,他们以前粗放式的捡着项目就干,没有品牌特色,甚至没有固定产品的弊端凸显了出来——这种超高端项目的客户群体和以前做的城市住宅群甚至小规模的商业地产都产生了明显的断层。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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