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作者:晒豆酱

    第7节

    陈白霜眉头紧蹙, 见徒儿不吭声了, 面色逐渐僵冷。安兰姑娘笑吟吟地又问:“奴婢在宫中资历尚浅,不知道若是身份低贱的奴才爬了自家主子的床帏, 这……可该怎么罚才是呢?”语毕蔻丹卷过帕子绞了一圈儿, 言下之意竟逼着陈白霜亲自将小福子处置了。

    “师父!师父切勿当真!”陈鸳跪跌在陈白霜的跟前, 指头抓住大公的官靴一沿苦苦求道:“老九那话不可当真啊,老九什么性子师父最是清楚。”

    “你莫要替老九说话, 他什么性子, 你什么性子咱家自是清楚。拂儿,那浑话当真是你说的?”陈白霜自是想一力保住这两个徒儿, 可贵人在前, 规矩在后, 宫中最无可奈莫过于一个地位尊卑,步步紧逼之下,哪怕做他也要做出个秉公处置的样子来,不可无言无信。

    廖晓拂静了片刻, 方才浑说一气乱了心神, 寒星般的亮眸逐渐褪了慌张, 算是掂量明白了。这话他既然说了,那就得认,宫中的路一步步皆是沟壑,踩着血脚印由不得回头。此刻他若不认,既坐实了帮凶又多了一重欺主瞒上的罪。想过这些小福子遂而陡然跪直,低声一道:“贵人教训得是, 是小福子这张嘴不好,污了太子的清白。还请师父罚过!”

    这一认听得陈白霜犹如五雷轰顶,自上而下紧紧盯着徒儿的脸,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心疼在胸□□织成网,勒得他昂起手就是一掌。廖晓拂的小身板儿跪得挺直,静静闭了眼皮,候着挨打,只觉一阵掌风袭面而来。饶是早知道要挨这一下子,末了小福子的脸仍旧抖了一颤,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还怕疼呢。

    然而本是该落在脸上的巴掌却是没有等来。廖晓拂颤着眼皮睁开瞧一瞧,师父的掌心就离自己不过一指头远,颤得合不拢五指。再一昂首,自己师父的眼角微红,悲戚地凝视不动,唇线紧紧绷直如同一根丝线,可见已经是怒到了极处。这一巴掌终归是没舍得赏下来。

    这是自己心尖r_ou_的老九啊。陈白霜心里头一阵怆然,想起自己那几个徒儿。那时候他还执印,崽儿们的日子也过得好,皆是从小小的人儿带大的。再后来一个一个就散了,他抓都无处去抓,浮萍似的就折在不知所谓的地方里,如今忆起每张小脸都如同十指连心之痛。他还记得去挑老九那日正赶上个连绵的雨天,净了身子好容易能下地的小子们家雀儿似的堆了一院子。他撑了一把石青色的绸伞,从石阶上闲闲地望下去,就见这孩子挤在人堆儿里抱着膀子,裤脚挽起,踩着地中独一的那块凸起的石板,竟是怕shi了自己的脚。他当下一愣,脱口问了常随,忽又转惊。这般不肯认命的小公竟是个全净的,果真是造化弄人了。

    就是当年那个连脚都不肯沾shi了的孩子今日竟认下了这等事,叫陈白霜如何能不怪,又如何能怪?

    “陈公公?”陈贵人见他愁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得意,忍不住问道:“公公该不会是偏袒徒儿了?这小奴才在太子殿里当职,公公又是替太子做事,本宫想……若不是陈公公早就有所耳闻却特意放任而之的吧?”

    陈白霜听了这话,心里头已经有了轻重,踩着地上的胭脂盒踢了一踢,便道:“贵人说笑了,只是此乃太子殿里的份内事,还需细细禀过殿下再罚。毕竟老奴的俸禄只拿着太子那一份儿,贵人您说呢?”

    陈贵人笑颜如嫣的芙蓉脸一下全冷了,一下下转着手上的八宝青琅石银戒指,宝石被日光一淬更衬得肤色白如凝脂。好嘛,合着一老一小都会用手段拿太子压人呢,真拿她的出身寒碜人呢,一笑又道:“公公这话可是嫌本宫管得多了?”

    “这话奴才可不敢说,只是万事尽本分罢了。小福子出自太子殿里,伺候得是当今太子,要打要杀要罚也该着由老奴带回去打发,不劳烦贵人。”说罢陈白霜带了些许不耐烦似的,踢了还傻跪着的徒儿两脚,“都看着干嘛?还傻愣着!”

    陈贵人当然自知自己位分不高,又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说是皇上在武贵妃处看上了的丫头,谁人不知此乃主子固宠的下下之策,忍不住森冷道:“罢了,不就是太子吗?一个个儿当金佛供着呢!今日就是个奴才的腌臜破落事,说大可大,若是……”

    “若是什么?孤倒是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腌臜破落事!”那身杏黄色的太子衣袍穿林而来,绿荫成林中竟刺眼夺目。廖晓拂循着声儿望过去,再是一向自持稳重也架不住露出些酸楚的神色。

    殿下来了呢,殿下来了呢,殿下朝自己来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求的菩萨真显灵了?小福子一时心悦,扯疼了嘴角,这才挪开眼不敢叫太子看出端倪来。可正是这一错开,便没能瞧见祁谟眼中的心急如焚。

    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

    陈贵人的喉头一窒,刚要起的身子豁然定住了。她现已抬了位分,不是没身份的奴婢了,怎么能料到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还叫她行跪礼?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嫌她出身低贱,仍是奴身吗?如今自己论身份已是皇子的庶母,太子虽居于高位却如此拿她轻贱,当真是隔空赏了重重的巴掌!

    “这……嫔妾不懂规矩,惹了太子不快,还请太子赎罪。”陈贵人忙笑着奉承道,只是容颜讪讪的。这躬身的礼可比跪着难受多了,膝头微曲,收腹含胸,颈子也要低下去,低眉谄媚的。光是说完这句就叫陈贵人耐不住。而安兰等奴才皆以额点地畏惧着,心道不知太子怎么换了心性,竟敢挑人毛病了?

    “孤从皇祖母处出来,瞧不见身边的公公。想不到竟在此处叫人绊住了腿脚。”祁谟别过脸道,见廖晓拂和另一个小公还跪着不肯起,转身去问陈白霜,“陈公公,你来说。”

    “回太子,今日殿下一早去了太合宫,殿中无事,老奴想着廖公公辛劳多日未曾有过沐修则准了一日。谁料到了太后宫中忽而听闻廖公公于槐林廊桥处惹了位贵人,故而慌忙来看看,别是真有什么将贵人冲撞了。此事发得忽然,还恕奴才擅自离了职。”陈白霜一掸拂尘说罢,看不出面容是喜是忧。若小福子所说那事是真,眼前的人岂不就是欺负了徒儿的歹人?可这偏偏是太子啊。

    陈贵人还在原处做俯礼状,抖衣而颤,双腿已如灌铅。听陈白霜话里避重就轻,慌忙开口道:“此事并非如此!还请殿下……”

    “孤准你开口了吗?再犯掌嘴。”

    “这……是,嫔妾逾越。”陈贵人语塞,双腿抖得发疼,眼见汗珠子就要蒙花了脂粉,却苦苦赔笑道。

    一个贵人就敢跟自己顶撞?看来从前活得当真是窝囊到了极处,怪不得皇祖母那般心性的人看不惯。祁谟负手背向而问,廖晓拂伏在地上,始终不肯抬头。只听殿下肯来就双目朦胧了,他哪儿敢再叫太子看见自己打花的脸,更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胡说的浑话。可他六哥陈鸳却不是个能忍的,听出太子有意作势,禁不住地上泥腥刺鼻,时机恰好地轻咳一声。

    祁谟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公公,说是廖公公独自站了许久特特等着的,虽不知是哪位却也猜出些一二,与陈白霜互视一望,冷笑问道:“这位又是哪里的小公?莫非是他惹了祸事,将事撂在廖公公身上了?”

    每说一字都叫陈贵人的惨淡面容加重了一层。太子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给自己奴才撑场面呢。好叫围着这一堆的奴才侍卫见她与下人一般行礼,谈吐又不紧不慢,岂不是比掌嘴还折磨人!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陈鸳强忍住满腔的火气,拉着小福子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一时两人皆与太子面面相对,慌忙躲避也来不及,想藏什么都藏不住了。陈鸳麻利地膝行两步,定定说道:“奴才陈鸳见过太子,给太子磕头,还请太子做主!今日奴才与师弟一聚,原想着说些体己话便散了得了。扰了贵人赏花的清幽是奴才不是,要死要罚都认了,可当真是没捡着什么玉钗!嘴也掌了,身子也搜了,奴才陈鸳手脚干净,就算一头撞死了也请太子给个清白!”

    原是不敢叫自己看着脸!挨打了不知找主子抱冤还敢瞒着,当自己眼瞎不成!祁谟目光愠怒,自然不懂那是奴才练出来的手法,看得是触目惊心。前脚离了太子殿人还好好得呢,白白净净的小尖脸昂起,笑得眉清目秀,还说要等着殿下回来用晚膳,给殿下试菜。再一听又被搜了身子,祁谟的心忽而沉到了湖底,能捏出一把凉津津的辛酸水来。

    “来人,先去太医院,叫牧白等在殿里候着!”祁谟冲那侍卫说,每一字犹如蘸盐铁鞭将陈贵人及一干奴才抽得皮开r_ou_绽。陈贵人心里叫苦连天,双膝的关节疼如锥心,可还屈着腰不得起身,心里只求今日这关平顺地过去,往后再不当太子是个耳聋眼盲的废人。

    “殿下,这不疼……这是奴才自己掌的,用不着牧白师傅。”廖晓拂听宣了太医才出了声儿,并非是他软弱好拿捏,只是想速速将此事化解,万万别叫太子知道自己给他头上泼了多大的泥点子。

    祁谟躬身观看了下,起身说道:“疼与不疼孤说了算。方才可有人冤你拿了玉钗?还掌嘴?还搜你身子了?你给你主子指指,孤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陈贵人这种在宫斗中算低级boss,只是敢上太子第一次发作,倒霉而已。

    随着太子第一次在宫里耍大牌,上卷也马上就要完结了。小福子也会慢慢升级,跟着殿下一起吃吃喝喝打豆豆。

    陈白霜:眼前这人就是占我徒儿便宜的歹人,到底是揍还不揍?

    廖晓拂:师父可有多余的被褥?今夜殿下说要一起睡呢!

    陈白霜:寒叶飘逸洒满我脸,徒儿早恋伤透我心!

    第 35 章、第三十五章

    太子这话语的声不大, 却丝丝传入了众人之耳, 挟持走了众人的气魂。祁谟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收于胸口, 傲视而立。十七年, 十七年的隐忍不甘终究将他酿成了一杯苦酒, 愤懑痛饮方成就了一个慎心谨行的太子。

    陈贵人还在一旁行礼,周身服饰皆恰一座摇摇欲坠的玉宇危楼, 耳坠子都晃荡起来了, 更别说美人髻中cha着的蝴蝶松风粉珠发钗,当真是一点儿主子的周全脸面都没有了。太子今日换了心肠, 陈贵人自然惴惴不安, 一心想着先将大错择出去, 急急道:“太子明鉴!嫔妾确确实实丢了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怕圣上大怒怪罪下来才一时情急!况且这小公公身上不干净,搜出了女儿家的物件!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

    “陈公公。”祁谟望向波纹涟漪的湖面,眼中似有燃之不尽的野火燎原, “孤方才说什么来着?掌嘴。”

    “老奴省得。”陈白霜低头喏了一声, 大步流星朝陈贵人过去, 伸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昂得干脆利落,落得掷地有声,清清脆脆打在贵人团粉脂面的脸蛋儿上,连胭脂钱都省了。

    “你敢!”这话还没说尽,陈氏脸上就挨了打。别看方才陈白霜怜惜徒儿的那番舐犊情深劲儿,毕竟是钟鼓司里大公的出身, 手底下的功夫不含糊着。落手必有掌痕,掌痕必分得出指头来,这才叫真真的掌掴。

    虽说陈氏是丫鬟出身可也是武贵妃ji,ng细养着的,平日训诫都不曾动过她的身子只怕留下疮疤,更别说动辄打罚。如今陈贵人的礼还行着呢就叫大公当众掌嘴了,这对她这般看重身份、急于攀高的心性而言才是实打实的教训,一时间竟然死了的心都有。

    “你!你个奴才!”陈贵人捂面而道,晶莹泪珠从眼眶扑朔淌下,却无半点美人落泪叫人怜惜的劲儿。皓齿微微沾血,想是方才这一掌将贵人的齿尖磕碰在唇壁上。

    “他是不敢,但孤敢。”祁谟说道,语气彷如带着棱角:“别说你丢了一支玉钗,就算今r,i你丢在这槐林里了,孤那父皇也绝不将眉头皱一皱。荣贵人因为一碟子糕点就成了瞎子,如今可还在冷宫里歇着呢,父皇当真怜惜过哪一位美人吗?糊涂东西!”

    陈贵人的华服跟着身子轰然而塌,犹如飞蛾扑火之势重重砸在地上,与方才得意之时判若两人。这一倒终于惊动了自己的奴才,安兰及几个丫鬟哭着扑过来扶住,一通哀嚎冤屈,脸上竟也挂着几条泪痕,果真物随其主。

    眼看自家主子吃了亏,当奴才的都有奋力一搏的心,兴许这一搏就力挽狂澜,事过之后再得赏更得了重用。安兰本就不是安分丫头,到了这份儿上更知逃不过去,不堪风雨地扑在陈贵人身上,哽咽嗫嚅道:“主子……主子吃苦了,是当奴婢的没用,叫太子曲解了小主的用意……当初从那小公身上搜出东西来就该蒙着心,一昧当看不着的,可小主又偏偏不是这般的人……若是早知落得这样一个苦果,奴婢就是拼了也该拦着小主,不该听那奴才说什么与太子的 y  邪之词……”

    y  邪之词?祁谟狐疑了一刻,将神定在脚下那盒胭脂膏上。他望向陈白霜,陈白霜不语。再望向陈鸳,这公公也不支吾一声,方才的伶牙俐齿竟像假的,是个属狐狸的。再一望廖晓拂,好嘛,敢情祸端的正主儿在这儿呢,双耳尖尖已红透,亮眸紧着闪躲,竟有趁太子不备将身子藏到陈鸳后头躲着去的架势。

    “廖公公是孤殿里的人,由不得旁人污蔑。”祁谟看出自家的小东西惹了事,不觉叹然,怪不得廖晓拂连声儿都不出呢,敢情真给自己招事儿了,故而不作多言,大事欲化小,便道:“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若叫孤再知道……”

    “小主一片苦心,听不得旁人用房中之术污蔑太子,当真是屈辱了!”安兰在那端朝陈贵人哀哀悲怨,俨然又是一位梨花带雨的哭主。这声说大不大的,好比夜雨槐树之下如泣如诉,却偏偏能叫这一圈儿的人听个七八成,生下的二三成则浮想翩翩,媚色无边。

    祁谟闻言不觉将眉峰微挑。皇太后有一言极对,太子再如何终归是善了些。祁谟自小听得是国君之书、仁治之言,耳边子的叮嘱都是如何宽待百姓、善待下人。这点真叫祁谟自居下风,当真是比不过四哥。若说他是善中恶,那他四哥才担得起一声真狠毒。

    既然阎王将地府的门儿都开了,有人想进,那他祁谟就还不拦着了。

    “这就是廖公公身上掉的?”祁谟不失分寸地温笑道,用靴将胭脂盒从泥里挑起来。青白描红的胭脂盒乃是个ji心形的,这一挑则开了闩,袒露出一块shi润殷红的膏体。

    安兰还不知大难临头,带着其他几个婢子点头应承着。一手摁着眼角,一手卷着帕子掩面,仿佛清白女儿家看不得那房中之物了。

    “孤怎么没看出这地上有东西呢?”祁谟的靴尖儿一转,将那惹火的胭脂盒勾起,再一发力,竟噗咚一声儿踢进了湖。静若铜面的湖水顿时水圈儿涟涟,荡出不显眼的波纹来,复而平至如初了。

    太子开口说没看着了,那这东西就是没有,哪怕它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也是没有。安兰顿时呆若木ji,呐呐动动唇,不知如何自处。

    “不仅孤没看见,方才走这么一趟,还真是掉了个珍奇的玉坠子。那玉坠子还是母后赏的,不说价值几何也是贵重异常,若怪罪下来可是不好。”祁谟见那丫鬟张口还欲再说,顺手一甩,一根接一根顺着白玉扇骨将折扇的扇面儿依次捻开了,“陈公公,方才孤的玉坠子掉了,见那奴婢鬼鬼祟祟的,搜身。”

    陈白霜躬身应了句省得,清风好似黏稠树胶,将人都定在了原处。片刻后只听一声撕裂肺腑的太子饶命,祁谟厌烦地扭过头来,也不看廖晓拂,只将折扇放于他的肩头轻轻敲打了一下,倒显得这宫中众人的卿卿性命都无关了。

    “乏了,回去给孤好好捏捏头。”

    廖晓拂眼中泪光一闪,心里头的不安与暖意交织更浓。“奴才小福子谢恩。”

    陈鸳回了钟鼓司的时候正赶上斜阳如金,赤色的琉璃瓦片被余晖晃得烈烈夺目,缤纷锦绣。这就是宫中,哪怕白日里折了多少人命在里头,到了晚半晌依旧灯火通明。

    方才他随师父先回了太子殿,头一次踏进了太子殿那扇朱红大漆描金龙的正门。太子殿里的下人颇多,从正门口至玉阶就站满了两列,见着他师父也都毕恭毕敬。师父和几位宫人交代了几番,抽出空来带他回了自己歇息的居室。正当陈鸳寻思先跪下哭一场戏还是给师父捧几句好话的功夫,进了屋就叫陈白霜踹了小腿一脚。

    这是气他今日带着老九置险呢。若不是太子匆匆来了,谅他师父是大罗神仙也护不住这两个小子。

    陈鸳自是晓得师父疼惜,无外乎就是打一打、罚一罚,痛骂一炷香就过去了。毕竟这是宫里,不是寻常人家。寻常人家若疼爱孩儿只需宠着好处、供着吃穿就是,宫中若是这样岂不是叫人送死了吗?若真疼哪个了,就把他拴在身边儿严厉管教着,在旁人打罚之前先罚过,教他长了记性。如此谨言慎行,保他性命无忧。

    陈白霜气也撒了,手板也罚了,自然更不用问就知道那盒子胭脂是怎么回事儿,必定是老九孝敬的。老六自小身性都随了娘亲,那点子俸禄也都省下,时而买买脂粉买买头面,存在一处用不着便是了。骂过临了终归是自己心头r_ou_,陈白霜又给了膏药又给了碎银,细细问过现下钟鼓司里是哪位大公说话好使,也好去打点几分,给两个徒儿通通路子。

    快晚膳时陈大公才舍得将老六送出来,特特从牧白师傅手中讨了一包子散热的草药。道别时叮嘱与陈鸳听,说今日他受惊发汗,心中虚火大旺,若是夜晚起了高热就将这包药煎下吃了。师父不在身边更要知道慎言,不可再与小公厮混,也不可再耍弄戏子的玩意儿。

    那刻陈鸳皆喏喏答应了。当夜果真叫陈大公说着了,陈鸳睡下后辗转难眠,噩梦惊醒了二回。过了二更再醒了一次,只觉得心肺里生火、额顶上滚烫,喘出气来都要冒火星子。

    现下他倚靠着软枕发昏,腰肩处被那几个小公拿住的地方隐隐酸涩生疼,怕是要淤青了。迷蒙中自己以手背贴面,嗬,当真是滚烫如碳。

    陈鸳重重叹然。

    没多会儿被褥子里赫然探进来一双手,指尖发凉。这双手将陈鸳烧软了的身子扶了起来,再规规矩矩地将人用被面揽住,怕碰着他,怕碰着不该碰、不该想的地方。

    陈鸳听着被褥被肢体捻擦出的擦音,焦干的嘴角勾起生笑。能这般规矩摸他的人还有谁?恐怕是蝎子拉屎——天底下独(毒)一份儿了。

    “师哥,鸳儿耐不住,难受。”陈鸳闭目轻叹道,真想一扭头就赖在江文成的颈子边上装昏,吓一吓他也好。

    “来,张口喝药了,喝了就好。”江文成束衣吊着发,一看便是还未躺下过。师父算准了老六不肯喝药的小性儿,睡下前又特特唤人跑一趟,吩咐了老大。江文成一向办事妥帖,早早就将药煎熟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火热着。刚听老六在睡房里重叹难受了就过来看看。

    “不喝。咱家今儿就是死人了,死你怀里。”陈鸳脑袋里发着蒙,光着膀子在江文成身上闹腾,无奈还是裹着一层被褥,怎么都脱不出身去,就跟蛇ji,ng被法器收住了那样。

    往常他都是用一根打磨光亮的榆木簪子将发髻绾好了再睡,这样闹一闹,发根的松紧顷刻没了。陈鸳闭眼横躺,真想干脆一头烧死了。

    “师哥给你把头上松开了,簪着躺下不舒坦。”江文成给他松了松发顶,架着老六的脖子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手还箍着药碗呢。

    “先把药喝了。喝过去了热,好睡。”

    “不喝,我娘亲就是喝了一碗药去的。”

    “鸳儿!”

    “娘亲一去便没人疼我了。”

    一摆出自己过世的娘亲,陈鸳就料到江文成不敢逼他作甚。逮着师哥身子松了劲儿,陈鸳一下用手扶着江文成的腕子就将人摁倒,药汤也洒了满地。

    “老六!胡闹!”江文成斥道,终于急了。身子也仿佛跟着发了热,皮r_ou_皆烫,却执意将人推了开,想要弯腰把摔碎的瓷碗片拾起来。

    借着烧劲儿冲头和白日里的委屈嘤咛了几声,陈鸳也恼了,手腕一圈圈地绞着师哥的衣带将人往回拽,渴盼着不肯放人,好容易拽回来了又扑在榻上。

    “我死了都成,你疼疼我吧,师哥……你说话不作数。”陈鸳挖宝似的用双手将江文成的衣摆撩开,烫着手伸进那衫下,急急地肌肤相贴,就贴那么一下就成,就能解了他的病,救了他的命。

    江文成若是出力便能将人从身上掀下,鬼使神差般地既不舍得又不想,只能扯紧自己的衣衫唤他ru名,好似这样就能将病入膏肓的人唤醒。

    “鸳儿你放手,快回塌上!”

    “你疼疼我,怎么就不行了,我怎么就不行了……”陈鸳衣衫尽褪,扯了绾发就痴痴摸黑去寻那人的嘴,一磕竟找错了地方,鼻尖儿磕上了江文成的下巴。这一磕是疼着了,又是酸着了,鼻梁子隐隐发胀。

    “鸳儿快起身,你病着,不晓得做什么呢。”江文成闭眼不看,一抬首就能将老六身上每厘寸的皮r_ou_看尽。他几番起身几番又被缠上来,直到陈鸳细细的舌尖勾到了自己的下巴,顿时浑身犹如雷打闪劈,两人皆漠然被惊住了。

    “舒服吗?他们说疼人的时候都舌勾着舌,要与我来,我没依过。”陈鸳红着眼圈在颈侧说,那么一舔就叫自己酥了半边身子,口鼻唇齿仿若都与师哥相贴过了,沾上了江文成的汗咸。

    江文成定定地凝望眼前,神色中满是扯心扯肺的痛楚。鸳儿在他身上呢,双臂扣着他的后颈,叫师哥疼他。然后就这点子盼望都是无望,皆是没有。

    “鸳儿起来,起来吧。师哥给你煎药去。”此刻竟分不清是陈鸳央求他,还是他央求着陈鸳,“起来,师哥……师哥疼不了你。”

    陈鸳听了双目顷刻婆娑,眼耳赤红地不依,无望之下竟去扯江文成的裤带,也不知自己要去找什么盼头。开口顿时变了调子,像替自己委屈又替老大委屈。躲闪之中陈鸳伸手胡摸,不知怎么才能将这人求过来,恨不得自己就当个戏子,不当个太监。

    “师哥就疼我一遭……”他四下探着,急急出声儿,摸着什么算是什么,有点子盼望就肯满满当当知足,“够了,这够了,师哥这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一对儿出场的副cp 江文成陈鸳

    咳咳,其实豆子不算清水写手,开车速度猛得可怕,本文是一定会有车。但请放心,一定会等可爱的小福子成年。遵纪守法,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还有……这一对儿的车暂时开不起来,只能算踩一脚油门。要想江文成想开,还要往后再说。

    再两章上卷就完结了,请期待我们小福子的华丽变身(手动滑稽),鞠躬

    陈鸳:师哥你说我都求你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疼我?

    江文成:师弟,豆子把咱俩都写成了太监,无能为力。如果我现在疼你了,那就是玄幻文了。

    豆子:是的,我这么有节c,ao,开车什么的,完全不会写。骗人是狗。

    豆子:汪汪汪……

    第 36 章、第三十六章

    “听师哥的, 起来吧, 莫要……莫要再受了凉。”

    江文成声嗓凄楚,下腹那团邪火恰如雨打冰雹, 快退了去, 浑身也怔松开。有些见不得光的苦衷, 不必过多言语也能解开。正如老六慌慌地扯开了他的衣衫,愕然看到那物, 便知他这副身子纵容有武耍双剑的气魄, 这一世也永不能沾着男女腌臜。

    屋内一时渲染了瓢泼的旖旎。陈鸳自然不依,骑在他身上, 脚上还虚挂着一只袜。他笨拙地去嘬江文成的颈窝, 想尝出什么来, 汗滴汇在前额成了shi温的雾气,像讨糖吃的饿童。

    老大收回早已不齐的神思,躲了老六吮他的舌。临了绷紧的左臂从陈鸳身下抽出,拽过一旁的被褥, 如同盖上了三代传家的宝贝般给陈鸳的下身盖上了。

    “师哥……”陈鸳苦涩地咧开嘴角, 细细的眉梢苦蹙着, 双眼被高热烧出了水,眼白烧成了难以淡散的红色,浓着鼻音,一字三抖,“你说鸳儿、鸳儿好不好看啊?”

    江文成哽咽在喉,背上挂汗如泼, 睁了眼将人裹了又裹,顿一顿道:“好看。”

    这一听陈鸳的轴犟就没了,也不闹腾了,安分下来歇在了江文成身上,乌溜溜的眸子无ji,ng打采地对着他又问道:“那你说得话,还作数?”

    “作数。”江文成如同在嗓子里揉进了一把铁砂,丝丝缕缕的气息擦过,生疼。

    “当真吗?”陈鸳发了汗的身子沉甸甸往下坠,思绪却飘飘然,仿佛这一烧将他的元神都灭了。

    江文成听出老六倦困了,低头便见陈鸳已然羽睫细颤,恐怕魂魄大半都跌进了睡梦。这一闹老六明日必定还要休躺。唯恐他染上风寒,江文成不动地暖着他,用自身烤着他的梦。

    片刻后早已酸钝的臂膀才挪动,抚了抚陈鸳的发,轻道:“当真。”

    而太子殿里也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随祁谟回了殿中,廖晓拂和他六哥自知惹了祸,悄不声儿跟在最后头。从槐林九曲廊桥走回太子的地方算不得近,小福子不敢想那名叫安兰的丫鬟得了何种下场,恍惚一日天变。

    从前的日子虽难过坎坷,他没有陷害人的心思,也没叫旁人捏住命门般地害过。钟鼓司里虽不再是师父说话管事儿,可上头还有大哥与六哥照应,自然没有像其他几位师哥那样苦命凋零。

    自然,大皇子用了一把碎银叫人将他押去的这事,廖晓拂更是不知。而今日短短的几个时辰就叫这条只下过浅溪的小泥鳅见了海川。

    海川之深怎是过溪小虾能参透的?水上波风起浪,拍岸惊涛,水下暗涌激流,毒草飘蔓,一招一式皆能取人性命。直至此刻廖晓拂才明白太子过了十七载何样的日子,怕是日日如履薄冰。

    绿荫两侧皆是绿油油的草,蹿得老高,殊不知是什么样的肥土才养得这样好。今日他像是渡了一劫,被太子捞出了溺死的水潭。

    归到殿中祁谟早已饥肠辘辘,想着一干奴才都只随自己用过早膳,就想着先将人散了才好。谁知这时候巧不巧的,苏青松来求见。

    一听是苏青松,太子面上顿时有了欢颜,必定是要找的人找着了。遂而将诸事交于玉儿打点,叮嘱她亲自盯住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看过身子才好,再去问问那惹祸的小玩意儿想吃点子什么了,问出来只管吩咐厨娘起灶去做。末了还添了句免去小福子今日的杂役,方才受了委屈,只管叫他好好歇着便罢。

    侍从将太子和苏大人引至书房就识相退下。祁谟暗暗欣喜,将皇太后亲自指点的三招棋式说与青松,又将陈贵人刁难的事挑轻捡重说了,自然是先把廖晓拂择了出去。

    苏青松听了苦笑,端着墨竹观音的茶盏直呼热气。太子如今心思活络,犹如从冰片见隙醒过来的蛟龙,龙麟皆是要化出来了。往日只知道隐忍着,今日却反常,当真以为旁人是个傻的,听不出来他这是头一次摆太子阵仗救了自己可心的奴才遂而痛快了。

    至于救了的哪一个奴才,苏青松也不过多问。在太子殿里能哄着太子的奴才就是好奴才,最多是恃宠而骄、见识短浅罢了,只要别误了大计便可放手不管。但若是有朝一日这奴才成了明君的绊脚石,苏青松也不是什么真翰林,必先拔掉碍着殿下的人,满天神佛也挡不住重阳候府之血脉从龙。

    祁谟心中惦记小福子的伤,心有所念。今日确实是被他面上的掌印所激,若不是根基不稳,恐怕湖畔又要再多几缕孤魂。青松前来则是将画师一事告之,说是武丞相给翰林画院举荐了一位,九成就是下一位画院待招了。他已着人打听过了,说此位画师承袭文人画派,师从首任画院大学士门下,颇为懂得如何迎合圣上喜好。

    祁谟忙问道画师姓氏,苏青松答曰此人姓邺。

    姓邺?祁谟倒是要好好忆一忆,这位邺待招上一世到底何许人也。

    太子与苏大人于书房密谈已不是首次,下人不得干扰伺候乃是规矩,用得着人的时候自然会传。故而奴才们只敢在门外候着,茶水点心供应不缺就是。等两位主子聊尽了兴,祁谟送别了青松已是月色如勾,夜风微凉。太子殿的池子里倒映点点星斑,几株兰花好似一日间绽开,花蕊还嫩着,瓣片儿的尖儿却打了蔫儿,叫人唏嘘光y短暂。

    祁谟自小径徐步回去,独享这宫中难得的清宁。待此后一年新人入宫、番主入朝,恐怕这样清闲的好静算是要没有了。

    原想着回了就去问过小煞星今日到底是怎得了,谁料太子一入寝殿,玉儿端着个檀木的托碟朝他一福,紧接着娥眉一蹙,竟是胆子大了,要堂堂太子静声。

    “啧!以下犯上,明儿就打发你回母后那里伺候去。”祁谟低声道,寝室的烛光将身影拉成一道。

    玉儿赶忙又是一福,虽说借着娘娘的缘由与殿下沾了些亲缘,可毕竟身份有别,鸿沟不可逾越,跪下低声道:“奴婢知罪,是奴婢心急了,还望殿下赎罪。”

    “起来吧,若是只有孤一人偶犯便罢,若是还有旁人,规矩不能少了,免得传出风语,将你拖累了。”祁谟免了她的礼,心里被那小奴才惹得抓心挠肺的,憋着却不敢直言问与玉儿。他这般拎得清也是无奈,如今谁人皆知玉儿是母后赏的,怕是都当这是太子房里宠着的ji,ng细丫鬟了。可祁谟却只想给她寻一位好儿郎,故此将主奴的位分摆正,也好叫旁人说不出什么别的。若真有品行端正的儿郎有意,可别叫绯言绯语污蔑了好女儿的名声,如此才好。

    “谢殿下。”玉儿起身将托碟放于茶几之上,沏了新茶捧了过来,道:“殿下劳累,与苏大人在书房三、四个时辰了,可要用些粥食?”

    “免了吧,再叫一屋子忙活,孤看着便乏了。”

    此话不假,今日事发突然,再加上多出些心思应对了太后,祁谟接连撑下一天只想洗洗头脸睡下。寝殿中不像有人走动,除却安置各处把守的侍卫,屋檐下皆是一片祥和,他便开口问道:“方才牧白可有说什么?药抓了没有?”

    玉儿应道:“回殿下,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细细看过了,说是内里没伤着,脸上的印子也不打紧,不留疤的,明日便可消去。只是说廖公公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怕睡得不安宁就抓了几包安眠助觉的汤药。方才奴婢刚敦促他喝完,小福子一下午没伺候殿下了,总是问着,躺下前还巴巴儿地问殿下呢。奴婢想今日之祸怕是真将他吓住,信口胡诌说殿下即刻就回,好容易给哄睡了,这才一时情急忘了身份才……”

    “也好,睡下也好。你也去吧,留下职夜的便好。”

    都睡了?太子心中隐隐不快,惦记了一个白天的人竟撇下自己都睡下了,一时无语噎住了。但猜测今日确实叫这孩子吓住了,遂又问过廖晓拂可曾吃过些什么也就作罢,命玉儿唤来下人伺候着沐浴。

    只是身为太子殿的主子却蹑手蹑脚地上榻,真真是头一遭。那头本该伺候着的小奴才却裹着上好的被褥,蚕茧般地睡得眼褶都松散了,当真叫祁谟咂舌。

    原想这夜可波澜不惊地过去,一更天刚过,祁谟口渴起身也没舍得唤醒廖晓拂。谁知将床帏的垂绸赤金帘子都掀开,塌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小影儿,藕粉色的缎面儿将人衬得像一朵圆圆鼓鼓的花骨朵。

    只就这样朦胧地望了一眼,祁谟便觉得今日的肝火都降下来了,一颗心安安生生落在肚子里。

    “咳!”他冷不防咳出一下,不敢直唤其名。有时若是人想事想得深了,万万不可忽然叫住,可要吓坏了。

    廖晓拂今日算歇早了,半夜耐不住便起来坐坐,见蟒纹八仙台上的食盒未动便猜殿下是空着肠胃睡下的,正忧心着呢就被一声咳嗽叫住,回过头一见自己念着的人醒了,还当自己是梦里头。

    等眨了眨眼皮子,见太子的身子动了动,竟是想要下榻,廖晓拂一下怔悟,殿下是真在唤他呢。

    “殿下可要伺候着?”他掀了被褥滑下塌去,踩着软鞋,心眼儿里皆是欢喜堵满了。今晚真是想殿下想得慌了,可一问起太子是和苏大人密谈呢,心里就……

    “且倒盏茶水来。”太子道。小福子听了倒动作麻利,好像倒盏茶是得了赏赐,茶白色的亵衣是新用上的,领口大了些,从后面露着一小截儿白白的颈子,叫祁谟想起冬日里曾经堆过的那个雪团子。

    小福子自然不知道太子想法,小手捧住茶盏慢慢走回来,怕满溢的水洒出来叫殿下喝得不够,眸子闪眨着道:“殿下快用,就是茶水不够热。若是入了秋就好了,可再屏风后生个小炉,方便殿下醒来用。”

    祁谟接过来抿了一下,唇角微shi,想叫小福子身上的规矩少一些,便道:“此处太暗,你去取火折子来,将床帏的琉璃罩子点上。”

    往常若要点灯皆是去燃烛台上的捻子,今日太子指明要点琉璃罩子里的,一时令廖晓拂猜不出,可是要夜读?但还是从斗柜里取来了火折子,连道好几声殿下赎罪,又将亵衣掸了又掸,堪堪爬上太子的床榻去够四角的琉璃。这可是进上的贡物,由渡口的大船拉回来的呢。都说那大船能装下一百号的杂役,还能在上面吃住行走,像宅子一般。

    这玩意儿钟鼓司也见过,师父说是将石子儿烧化了做的,故而不怕烛火来烧。将烛火笼在里头既不惧怕烫了手,也燃不起丝绸缎料。

    用完的火折子需紧紧套上帽儿,廖晓拂生怕将太子的床帏烧了似的,燃着那灯就将火折子往怀里一塞,急急要下去。

    “别去,叫孤好好看看你的脸。”祁谟把茶水递给他,张口将人留下了。

    廖晓拂赤脚站在太子的褥子上,如同砧板在底。帘子都关着呢,这样不是和太子共处一室了吗?此乃大不敬!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叫小福子下去吧。”廖晓拂喃喃讨饶几句,勃颈上几乎看不出喉结的一起一落。

    “脸上的印子倒是没了,今日真惊着我了。”白莹莹的小脸果真不见了掌痕,剔透好看。祁谟看得欢喜,便踢了踢廖晓拂的小脚丫子,说道:“脚这样凉,塞进这褥子里暖暖才好。来,坐下陪主子说说话。平日里见着人都紧着眼色,装得累得慌。与你说话,可解乏。”

    一听太子要用自己解乏,廖晓拂登时又乐意了,轻轻坐下,扳着小腿儿,小心谨慎地掀起一角褥边将脚盖了,当真暖和呢。手里捧着茶盏,跟菩萨莲花座上的小童子似的。

    “殿下想听什么?若是心里头觉得沉闷了,奴才给您讲个趣闻或是打个谜,虽说小福子的书没读多少,这些还是会的。”

    方才已拿茶水润了口,此刻见廖晓拂不惧着与自己亲近,从不将儿女情长当回事儿的太子竟然尝出心口撒蜜,故而特意想逗弄他,便说道:“那……就先讲讲你今日说了些什么关乎太子的 y  邪之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殿下:豆酱你能不能写快点儿,本王如此邪魅狂狷,需要台词,需要掌声,需要成为这部戏的中心。

    作者:好的,尼古拉斯傲娇中二祁老四。

    四殿下:女人你这是在玩儿火……

    谢谢每一位的留言鼓励!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正直太子开始诱拐小公公了……

    太子: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作者:我先跑一步,果然兄弟一家亲……

    第 37 章、第三十七章

    廖晓拂与太子对坐时候膝头是紧紧挨着的, 甚少掰开。男子大多如祁谟那样一腿弯收, 另一小腿支起,端坐儒雅, 搭上一只手臂歇息也不失倜傥。可小福子不敢, 他是阉人出身, 一行一动皆拿捏着小公做派。

    太子问得刁钻,来得忽然, 廖晓拂未经人事又如何招架得住?手一抖差点儿把茶水洒了, 登时面如菜色,继而青红交替。

    “殿下, 那、那是小福子不知好歹, 张口胡诌的……不知好歹, 张口胡诌的……”廖晓拂不自察地往后躲了躲,脚丫儿也再不敢搁在太子被褥里了,以下犯上这是要砍头的大罪啊!更不要说拎拎自己的分量,一个身子都缺点子部件儿的小太监也敢仰望明月般高抬自己, 还将自己与太子说到一块儿去, 当真往脸上贴金呢!

    “啧, 说的胆量就有,认却不敢了?”祁谟从玉枕下抽出折扇来,径自摇起,却把暖烘床帏圈起的荣檀香搅愈浓了,“孤不治你罪,放胆说。”

    “说不得、说不得的, 殿下,我……奴才、奴才给您磕个头成吗?多磕几个……这事就算过了成吗?”语毕就要膝行过去,小脸压得极低。

    “你说成了便成了?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孤说了算?”祁谟故意逗弄道,语气当真。倒是把廖晓拂给唬住了,连看看主子脸色如何的胆量都没影儿了,心道殿下果真动了怒,怕是自己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昏头了,只记得殿下和颜悦色,忘却这毕竟是在宫中潜游十七载的一条金龙,发威是要啃人骨头的。

    “奴才知罪!”

    “过来。”祁谟收了折扇,温润的玉骨敲于手心,颇为自在,良久才唤了一声儿。小福子膝行着过去,跪在主子跟前等罚。惊惧中的批头打骂并没有等着,反而是一柄冰凉凉的扇骨探了过来,轻拍了几下小福子的脸蛋儿,转而抬起了廖晓拂的下巴磕儿。

    廖晓拂彻底怔住了,抬眼只见太子笑得风流,轻飘飘地说道:“小奴才磕头作甚?孤又没拿你如何了。只是这话既然叫旁人听得了,当了真,孤身为苦主总该过问一句。若是不说也罢,在你主子脸上小啄一口就饶过你一回。”

    廖晓拂耻得有些忍不得了,求着道:“要不,殿下用小福子暖暖脚褥子也好,奴才瞧着这褥子里都凉了,给殿下先暖一暖……”说着就欲将身子藏进帷角备着的脚褥子里,那一口没饮尽的茶水算是白瞎了,淅沥沥洇shi了绸面儿上秀着的五安符。

    祁谟本就瞧个乐子呢,自小甚少有弟兄与他玩闹,只有个打不过的苏青松作伴。这下被激出了些玩心,起身去拿落跑的小奴才,一使劲儿竟抓住廖晓拂的脚腕子,如剥虾子壳一般将人从脚褥子里拽了出来,自己也惊着了,没想过小东西的身子这样轻。看来自己给喂的吃食还是少了些。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奴才说就是!”小福子泥鳅钻泥似的从缎子里滑出来,束发挣松,乌拉拉散了小半张褥子。他一急就慌,慌了便忙乱无措,一颗心七上八下颠腾着,不敢躺也不敢起,像被翻了面儿的小龟,仰面望着天子,生怕说错了话就被钉死在这处。

    “殿下……饶命,小福子不想死。”廖晓拂被吓住,抱起褥子将自己卷了个妥帖,呜嘤求饶道。

    祁谟着实没往坏处想,只想逗一逗,与之亲近亲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他自然不愿与自己较劲,再徒增了磨难,愿意亲近何人就亲近。却没想八千岁也有这般青涩的年岁,迷着他了,也叫他心里不忍了。

    “莫怕,孤与你闹着玩儿,并非真动气了。”祁谟说道,没敢再上手去抓,哄着又说:“还有你这老往褥子里藏的本事当真厉害,想必明年端午可是要包粽子了?”

    廖晓拂却觉得自个儿是个元宵,说不准肚子里藏得什么馅儿,苦的辣的酸的甜的皆有,保不齐哪天就被喜怒无常的殿下下锅煮熟。方才藏着不动,听话倒快,小可怜儿似的钻出来,香香地跪在太子跟前等着。

    “胆子不必这样小,孤确实总说治你,也不想想哪回真动手了?今日之事当真是你祸从口出?”闻着廖晓拂颈子上那一层甜汗,祁谟心中呐呐道,难不成这小奴才还搽香粉了不成?

    戒备一松下来,小福子就不缚手缚脚的,香香甜甜说道:“今日确实是奴才莽撞了,殿下赎罪,胭脂盒也确实是奴才的。那陈鸳是奴才宫里头的哥哥,相熟交好,自小喜爱学唱戏文,尤其花旦。殿下有所不知,六哥他娘亲曾是一方名角儿,他说娘亲的扮相比嫦娥娘娘都美。我们这些奴才本就去了势,女儿家的玩意儿于公公而言堪比秽物,若不当心便能引出秽乱后宫的火上身。菩萨眷顾奴才,如今日子好过了,总想孝敬点儿好处给哥哥们……就和几位姐姐们讨来了一些,可没想……没想竟叫人逮住,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如此听来祁谟便明白了,小福子必定是将计就计,为解陈鸳之困,将自个儿扔了进去,故而道:“心是好心,却办了恶事。好在陈贵人并无母家撑腰,说话也没得分量,就算将此事抖出来也成不了气候。但若是换个能拿大的,今r,i你必定将陈鸳害死了。”

    “是,小福子恐怕是在殿里呆傻了,直到出了大事才悟透,可……可哪儿能叫人搜六哥的身子啊,若是男子,也就罢了,该有的部件儿都在,看见了也不算个事儿。但六哥不行啊,太监哪儿能叫人剥了裤裆……见那位贵人娘娘不敢拿我如何,一时心急,就只想先把眼前的火灭了,故而就……就说了大不敬的浑话。”

    嗬,算是个机灵的,明白拿自己主子的身份出来救人了。祁谟憋笑,忍俊不禁,却想接着听下去,故而正色道:“都说什么了?”

    “就说,就说了好些浑话……殿下息怒,听了可千万别砍小福子脑袋。奴才虽愚钝可是不傻,也听说过几句不能入耳的风言,说太子在寝殿里养着个阉人,可不说得就是奴才吗?就……一急就把这事给认了……想着贵人娘娘必定不敢惹恼殿下,便认那胭脂是……”

    “接着说啊。”太子将肘支在膝上,撑起下巴催道。

    廖晓拂嘴里不知啜磨着什么,挣扎再三,狠了心咬牙说道:“便认那胭脂是奴才自己用着的,是房中悦殿下耳目的讨爱的物件儿……”这一说竟是将话说完了。

    祁谟听闻不怒反笑,最初忍着不吭气,后来放开了竟笑躺下了,一手置于额头,笑笑停停的。不怪他笑,是万万没想到小福子能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怪不得白日里哑巴似的,头都不敢抬一抬,敢情是嫌太子不够窝囊,还给添了一道艳情的罪状。

    “殿下……殿下别笑,别笑了。奴才知罪,给您身上泼了泥点子,罪该万死。好殿下了,别笑。”廖晓拂磕巴着求道,暗暗祈求殿外守卫的侍卫大哥们可千万别听见什么异动就冲进来。这会儿子自己正与太子同床共榻呢,再叫人瞧见,就是万劫不复当真坐实了。

    “你啊,你啊……果真是个刁奴!”床榻宽不足三丈,滚一圈儿却足足有余,祁谟笑着翻了个身,一手挽起廖晓拂的一只腕子,说道:“现下孤这一身清白可叫你折腾没了,你这小奴才可想好拿什么来补过?”

    啊?补过?太子的眼神此刻深不可见底,小福子盯着看像被猎户拿住了,仿佛自个儿变成了一头小鹿,被人逮住还蹦跶着要撒欢儿。

    “我……我往后都不要月俸了,给殿下消气。”小福子咬着下唇说道。

    “不要俸禄?孤要你那点儿银两作甚?既然上了孤这条船,想拿俸禄贿赂就要下去,偏偏没有那么容易的便宜事儿了呢。”方才祁谟笑得衣衫松散了,露出一小片胸口的皮r_ou_来,也盯住廖晓拂看。看他的睫毛一闪一眨,竟真觉得他将胭脂揉到眼皮子上头了。

    “孤不仅不要你的月俸,还要加倍赏下去,只是看你……敢不敢接了?”

    “这、这……这怎么好接……”小福子支支吾吾道不出南北西东,局促地往回抽腕子。虽说他还没历练成师父那般大公,却早早化出了个人ji,ng的雏形,话里话外的事儿一点就透了。殿下这是要将污名坐实了啊!

    “奴才不敢。”廖晓拂答,虽说对太子是有那种心思,可若真应了,怕是太子的恶名是洗不掉了。可是不应……终归又是有点儿想,哪怕被旁人贱骂,廖晓拂也是真的动心。

    此刻小福子鼻尖冒汗,神情先耻又羞,这点子犹豫叫太子看了个明白。祁谟心中又喜又惊,喜得是小福子脑瓜子聪明,不必废话,惊得是他竟真动了心思想应,痴得够深也够傻。

    “莫怕,孤不是叫你真委屈着,只是被你今日的话提点了。若太子一改往日之无能,太过ji,ng进,则令多心之人提前防范了,更是不好。不如将计就计,坐实了此事,叫旁人错以为孤不思进取,疏于防备,只待最终万箭齐发,一举拿下。”祁谟细细讲道,掰开揉碎说与他听,“这事也与青松提过了,实乃障眼之术。只是其中唯独叫你委屈了,这……容孤再想想罢。”

    “殿、殿下,这……”廖晓拂嘀咕了一声,初次陈情如同献宝一般,急急抢了话,“若是对殿下大计有益,也是……嗯,也是好的。”

    果真是想答应啊,这小东西现下还稚嫩,经不起诈呢。祁谟浑身喜得舒坦极了,放下他抓了许久的腕子,给廖晓拂留下个箍红的淡淡的印儿,像月老上一世系上的红线,这一世种下的情根。

    “放心,孤不叫你白白委屈了。”太子的眸子总叫人看不出喜怒,倒是能看出廖晓拂那眼珠子含了水,心中欢喜得紧。

    廖晓拂自是相信太子不会用此事作弄他,心中却也有自己的主意。

    今日一场天变叫他尝了苦头却也长了记性,真真知道了在宫中若是没势没利,哪怕是个贵人也折腾不过奴才去。可若是这人有了自己的能耐,哪怕是虚张声势也能救人救已。倘若自己有一日也能成了大公,兴许就能和苏大人一样,与殿下同行,于书房密谈,于朝堂共进退。

    若是能做殿下的体己人,哪怕是先借着宠宦的名声也不是不行。

    想着廖晓拂呼咻喘了口大气,忽地跪过来,后颈那一条嫩笋般的脊梁骨在单薄亵衣下微微凸起,一时也叫太子心动心慌。

    “回殿下,奴才还想求一事,不知殿下能否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500!撒花!我们的太子终于向涉世未深的小福子伸出了邪恶的手手!嗷嗷嗷!豆酱一边写一边发出姨母般慈爱的笑声。

    陈白霜:拂儿,昨夜守卫听到寝室中有些异动,可是太子将你如何了?师父给你做主。

    廖晓拂:啊?没有啊,殿下未曾欺负过我。

    陈白霜:嗯,那便好,放心了。

    廖晓拂:不过殿下说让我在他脸上啄一小口,师父,什么叫啄一小口啊?

    陈白霜:老子的清风明月刀呢!!!!!!!!

    第 38 章、第三十八章

    廖晓拂向来是个容易知足的小人儿, 得了夸知道磕头谢恩, 领了赏也知道分一分,样貌占尽了便宜, 侍卫大哥都拿他当个不吃独食的小弟。再是小嘴儿也甜, 会说好话哄人, 整天姐姐嬷嬷叫着,丫头婆子们也没觉他恃宠而骄过。这样会做人, 上头又有个陈大公压阵, 故而小福子在太子殿里过得是欢喜无忧,甚少向殿下求过什么。

    祁谟没想到的是他这一求, 就求了个大的。

    “奴才廖小福斗胆, 向太子求首领太监一职, 同八品使监。正如殿下所言,如若宠宦还是个做杂役的小公,没得品级,想必大有可疑。莫说旁人了, 怕是奴才都觉得这戏不真。小福子惭愧, 这官职要得高了, 师父那般的大公也只是个四品,伺候皇上的幕公公和伺候皇太后的刘公公才破格赏了正二品的品级。若要小福子自己爬上来,恐怕还需个十年八载才有个首领太监当当。正如殿下所想,公公之间确实层层节制,一级压制着一级,故而提小福子的品级实乃上策。”

    廖晓拂本是个服侍主子的小太监, 和众多没品级的小公同样,从事的劳作也就是些下层扫殿的杂役。若是他一直跟着师父在钟鼓司,就是干那些最末一等的活计,或跟着陈大公身后拿扇持麝尾,端茶递个水,伺候他师父而已。看着都差不多,实乃名目繁多,小公们自然明白什么品级的人能惹,什么品级的人得让道儿。

    “你这一开口就要品级,真叫孤刮目相看啊。”祁谟哀叹这小东西当真与他相克,是自己这一世的煞星。重活一次千防着万防着,不想他走八千岁的老路,谁知人家的命根本不愿让主子做主,拐着弯儿地就绕回来了,ji,ng得令人咂舌。

    只是这一世的命是廖晓拂自己个儿选的,给太子做了宠宦。不再是受大皇子逼迫的娈臣了。

    但总归也没差到哪里去,祁谟原也当自己与大皇兄不同,就算再想如何也绷得住。时至今日,怕是要自恼了。

    廖晓拂双目闪眨,心里头也是不安,怕自己这一口吃得太大,咽不进肚子里去。

    半晌太子开口道:“要品级也不是不可,毕竟你我以君臣相待。但当真是这个缘由?”祁谟打量着问道,用扇敲打了一下小福子的天灵盖儿,惹得人将脖子一缩,问:“不说实话,太子可不给你升官发财加俸禄。”

    “这……这……殿下怎知我没说实话呢?”廖晓拂面上强颜欢笑,只是多了几分困顿和犹豫,又说:“要不师父总说殿下英明呢,把奴才看得透透的了,果真是……英明神武,不怒自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祁谟伸手将廖晓拂的唇瓣一捏,将这通胡夸给停了,笑瞟了一眼,道:“得了,夸你主子的机会往后多得是,别打岔。再不招明日就在你这好看的小脸儿上画个大大的王八,让你顶着王八扫殿去。”

    “我说,我说,我说就是了!殿下别给奴才画王八,好殿下,奴才再不敢瞒着了!”小福子的嘴被殿下搓捻,心乱异常,赶忙谄媚讨饶起来,殊不知一切被太子的坏心眼儿算准了,牵着鼻子问一句答一句,“今日小福子糟了难,才知道宫中行走处处藏着危机,稍不留神就掉进坑里去。但奴才不傻,缺得是历练,往后必定长了记性。小福子不愿就此认命,心里头不甘,虽说早就是个阉人了,也想着当个有用的阉人。殿下心疼奴才,小福子记在心里永世不忘。可下人毕竟是个下人,不可能永世被殿下护在殿中,拴在跟前。这事逃过了今日,往后还有二回、三回,不敢劳烦殿下特特折回来救奴才小命。小福子有心,想有个拿得出排面儿的官职行走宫中,通通各宫的路子。若再遇上险事,想必旁人看在这品级的面儿上也不敢随意打杀奴才……若有了品级,我说话也有分量,能助自己脱困,也可谨慎着救些不相干的人……今日若奴才的品级在那几位小公之上,也不至于叫他们欺压了六哥。”

    “真的?”太子不放过这作妖的小奴才,步步紧逼。

    “真的,都说干净了,再不敢瞒着!殿下别给奴才画王八,求殿下开恩,太没脸了……”廖晓拂缩着脖子给祁谟闷头作揖,仿佛耳根子旁响着阵阵哄笑,一声高过一声。

    祁谟森然转过冷脸,憋得脸皮子都发酸了,为了跟廖晓拂扮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怒相实在辛苦,一不留神就笑一瞬,这煞星快把他身为天子的威严煞尽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廖公公这张嘴啊,恐怕宫中当属一二,孤看着往后必成大器。”祁谟唤他起身,不敢再欺负狠了。那颗泪痣好似钉在了心口处,就怕他跟上一世那样眼泪忽闪着往下掉,怪怜人的。

    “小福子谢殿下不画王八之恩!奴才必定尽好宠宦的本分,绝不叫旁人看出错处来。”

    好容易不想闹了,祁谟又被勾出火来,漾着笑问道:“别应得太快,你可知道何为宠宦的本分?”

    今夜殿下不知怎得了,总问些刁钻古怪的难处,廖晓拂自然不是对手,败下阵来,低着头道:“这些……奴才也是略知一二的……往常在宫里见着过,描眉点唇的,穿戴也比寻常小公讲究许多……还戴着金钏子……”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宫里偶有这种小公现身,走了这条道儿也就不拘着了,不干立牌坊的自白事儿。有时是郡王或侯爷进宫带进来的,更有甚者则是给大公做了小情儿的,被大公好吃好喝养着,也不与旁人多说话。

    但廖晓拂可是头一份儿出自太子殿里的,想想就将自己惊着了。

    “那你可拿得出宦官做派来?”太子又问道,倚着软枕,一副睡眼惺忪之态。

    小福子的思绪打了个转儿,应道:“若只在外头,我倒是可以去求求六哥……六哥他,学起来可像了,想来可以学的。”

    “那都是做戏给旁人看,若是在外头孤与你这样,你也得接着了。”

    廖晓拂听得没头没脑的,身子忽而一歪便与太子侧卧在一处,脸与殿下胸口相贴。顿时章法大乱,手脚缩成了一团。

    “殿下!”这一回真叫廖晓拂的气息不稳了,差点儿就要厥过去。这、这是大不敬啊!

    “莫怕,莫怕,孤逗你呢,叫你熟悉熟悉。”祁谟怎会舍得将他如何了?他还心疼孩子没长大呢,虽说自己与大皇兄的心思是有几分相同,可相同的作孽的事儿却办不出来,也就是想将他小小的身子拢个满怀来暖一暖。

    小福子口中两排小牙咬住唇壁,竭尽苦力地忍着不颤,也不知太子要做甚,等了一会儿,好似什么都没做,心口却一突一突地往外撞着,身子却难受。

    他这手脚怎么这样小啊?祁谟平日最见不得朝臣史官一派假正经的,现下自己装得跟柳下惠一般,高而笔直的鼻梁埋进廖晓拂的颈勾处,发力去吸,嘶哑低沉问道:“廖公公这脖子上扑了什么香?恐怕是真有心给孤当宠宦呢?”

    小福子怕痒,欲躲一躲。怕是太子身上龙气过盛,自己这身子又架不住殿下的火气,堪堪答道:“这是……都是姐姐们赏的。奴才怕浪费了,扑着玩儿的。殿下别闻了,这香……不好。”

    “香不好你扑上做甚?莫非……真想叫孤对你上心?”

    登时惊得小福子快要啐血了,太子把头脸埋在自己脖子里也不知是不是要咬人了。眼珠子狂乱地转动,看哪儿都不好,皆热得羞人,干脆闭上了。他想将殿下扳开又舍不得这点子温存,正当进退两难时分,只听见两人体间迥然一声响,苦兮兮地划破了此刻的局。

    “廖公公怎得饿了?”祁谟笑问,闻了个餍足,“晚膳没吃?”

    廖晓拂气喘吁吁地睁了眼,只觉得自己没皮没脸了,不仅叫殿下闻了香,还听见肚子里打雷。

    “吃过,可奴才兴许是……吃少了。”

    煞星啊!祁谟心底叫着,亲自下了床榻,赤脚将食盒拎了过来,头一次伺候起旁人。

    “奴才下去用就好,不可在殿下的地方没规矩。”小福子只觉得这床被褥多看一眼都灼人,太子却把食盒都摆开了,粥食点心果真凉得透透的,色香全无。

    “莫要再折腾了,就当陪着孤也用些。”

    祁谟把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地摆开,从头层的酸梅子干、油浸雪菜丝,到夹层中的几碟子点心,其中就有小福子颇爱的白面银丝卷子和玉米面的金丝红枣勃勃。最末层才是小碗二米粥,两碗皆熬得烂烂的,面儿上躺着一层金黄色的粥皮,可见下米之多。虽说都是寻常粗粮小菜,却也是厨娘挑着做的,夜间冷着吃也好克化。

    但凡主子甚少有冷着吃的时候,小厨房大多不全熄灶,过夜也留着一枚灶眼。若是主子想吃,伺候的下人再捧回去给温热温热。

    廖晓拂摸了一把食盒,问:“要不叫奴才拿去给热热吧,殿下有胃症。”

    “无妨,不碍大事。”祁谟也不做样子,叼住银丝卷子就是一口。

    见殿下持起那正黄底描龙纹的粥碗喝得毫不含糊,可见是真饿了吧。见此廖晓拂便不多拦着了。双手捧住那只下人用的青白色粥碗,他伸出舌尖儿舔了两口,米香散尽,徒留软糯,粘稠平淡。廖晓拂寻思道,这大抵是自己有生以来,喝过的最好的一碗冷粥了。

    “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张广之赤膊躺于竹榻,睡得朦胧,正欲与周公相会。这处乃是端午门守卫所住的修歇小居,坐北朝南临近斜街。因着距市集较近,往往四更天一过就听屋外人声鼎沸。难得睡一个清闲觉。

    屋内有两条通铺,一屋六人,若是人手紧了,一屋四人也有过。被吵醒的几个守卫惊坐而起,翻身滚下通铺,甚至顾不得踩鞋就奔去开门。谁料张广之将那竹门推开,几串红皮挂炮仿佛从天而落,像谁家的公子高中了一般,钢豆儿似的炸开了。

    火星儿落在皮r_ou_上滚热,顷刻冷却,遭不出多大的事儿但闹得人眼晕昏花的。末了反应透了张广之抄起一旁的竹椅子扔了过去,脱缰野马般追了那几个顽劣恶童几步,喊道:“滚!下回张爷爷扒了你的皮!”

    “莫气了,张兄。幼童闹事,气坏了不值当。”廖子孟跟着追出来,身后几位兄弟已经跺着脚把炮竹火踩灭了。

    “你就是性子太好!这几个崽子有文武一半儿的乖巧都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张广之的睡相不太稳当,怒发冲冠似的,提着鞋一起回头走。自太子将看守端午门的差事交给他已过两月有余,从未召唤回宫,倒是与廖公公的大哥处出了半个兄弟。这真真是老实山民一个,远比廖家二小子的脾气好上十倍。

    只有廖家那小丫头,张广之想想就直摇头,反正人已经按吩咐送去赵太师府上了,如何也作害不着他的。

    与张广之共事惯了,廖子孟反而不与他较劲。兴许是家中也有个幼童,廖子孟不怒反笑,背着一身伤疤,看着瘆人,实则人品敦厚。而这身疤皆是在马耳山里跌的,碰到山石壁角或是勾住尖枝利杈,淌满了跑山采参人的血泪。

    “报!”黄土飞扬滚滚而起,一匹高头枣色大马穿风而来,还未等马步站稳,上边的侍卫腾空翻身跃下,跪道:“太子有令!殿前三品带刀侍卫张广之听令,速回不得有误!”

    速回?莫非出了大事?张广之瞬间扔下种种不快,攥紧拳头应道:“臣张广之,得令!”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本王邪魅狂狷,怎么还不出场!

    太子:快了快了,四哥你再等等,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这一时了。

    四皇子:我看你是光顾得谈恋爱,忘了宫斗吧!你这样子是没有出息的!

    太子:给你一个cp,有本事你不谈,你憋着啊!谁谈谁脸上画王八!

    四皇子:一言为定!

    第 39 章、第三十九章

    张广之站在太子殿正殿廊下, 不禁微叹。两月有余不曾入宫的他竟不知宫中风光已秋意乍现。宫人在身边来往穿梭, 花园子里那清丽的兰花都被换下了,绚丽灿烂的菊花正当时分, 各盆各株顶着花苞争宠待放。

    宛如深宫里的美人。

    风水眼中的金鱼足足有一个拳头大了, 单尾或双尾皆有, 鱼尾徐徐划着水,更像是秋日见不着的蝴蝶。张广之等得闲, 用手点着水面逗那名贵金鱼取乐, 就听身后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踏来,小声儿气道:“这鱼哪儿是能拿手戏弄的!张大人多日未回也就罢了, 一回就作害玩意儿!风水眼中的鱼儿若是养死了, 奴婢上哪儿给殿下补上?”

    张广之背向一愣, 回首笑道:“原来是玉儿妹妹,怪我眼拙不识泰山,吓着这金鱼了。我给鱼陪个不是,别气别气。”

    风水眼乃是太子月前布置下的四鼎水缸, 每鼎皆能藏进两个人去, 鼎高足有三尺。光是这鼎的四枚鼎脚就做足了功夫, 均雕着蝠纹金銮狮抱球,栩栩如生,玲珑活现,给太子殿的檐下添足威严。

    祁谟其实哪里懂什么风水,只是看这鼎缸顺眼,便找了个缘由跟皇后讨来了。想着小福子在殿里无聊, 特特派人寻来名贵的金鱼给他养着看看,还吩咐下人万万不可养死了。顷刻间遍宫都传过了消息,有的说太子梦魇缠身故而请大师写经贴在风水眼上驱邪,有的话太子殿中y气大盛需用风水眼震住,一时人云亦云。

    空x,ue来风的事儿多了,只有小福子当了真,日日和玉儿姐唠叨,一会儿哎呀这金鱼可是宝物能辟邪呢,一会儿哎呀可千万别养死了鱼儿,别叫脏东西进了正殿大门。太子只得咽下初衷,看本来是给小福子当玩意儿的金鱼被这个小东西当宝贝供起来。

    玉儿听了一甩绢子笑道:“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张大人这书怕是读少了。有这弄鱼的功夫还不如帮着下人搬几盆花,省得力气没地方使,叫您累着了。”

    “咳……这……玉儿妹妹若是吩咐,我搬就是了。”张广之脸上少了几分沉闷,低着头笑道:“我读得书少,往后不弄这宝贝鱼就是,妹妹别气。你要多少盆兰花,我给你搬来就是。”

    “兰花?这会儿哪儿还有兰花?”玉儿拿手绢捂了嘴笑道:“张大人恐怕是宫外的神仙日子过糊涂了,现下都什么日子了?一过八月兰花需挪去避阳的南面,没见着咱们园里的兰花都换地方了?这时候可没人种兰,正是赏菊呢。还是苏大人有见识,去年就叫花房种下了好菊花,连瑶台玉凤和绿水秋波都搬来了。太后和娘娘喜欢得不得了,咱这儿也得了几盆,那才叫……嗯,蓬荜生辉。”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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