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4节

    姬允那一嗓子叫出来,白宸脸色愈发地不好,声音几乎有些尖锐:“不然陛下以为方才的人是谁?”

    这就很尴尬了。

    姬允也自觉过于失态,但谁能想到这府上的主子,会口手并用地,亲自来服侍他呢?

    事已至此,也只好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从床上坐起来,待要正一正脸色,却发现下面有些凉,低头一看,亵裤褪到了臀部以下,那物软软地颓在腿间,晾在两人的视线里。

    ……

    …………

    姬允心中很有点想直接把人踹出去的冲动,到底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动作从容地将袍子掀起来,盖住自己腿间。

    他半倚靠在床头,也不抬眼皮去看青年,一只手撑住了太阳x,ue,声音微沉,道:“你可知罪?”

    趁他酒醉,对他犯出此等不敬之事,便是即刻杖毙也不冤枉了。

    但姬允多少也晓得自己醉后姿态难看,恐怕是将人缠住了。否则白宸必然不敢如此。

    只是他原本是要同白宸保持距离,这下倒好,连负距离交流都进行了。心中就觉得不太妙。

    他倒也不欲如何责罚白宸,只想着敲打敲打,赶紧把这股长歪的苗头别正了才好。

    只是左等右等,竟仍未听到白宸有何动静。

    姬允到底有些耐不住,掀一掀眼皮。

    便见白宸沉默地立在那里,微微低了头,脊背却挺直,嘴唇更是抿得很紧,竟像是有些死不认错的固执。

    姬允不由也有些动气,见他直挺挺站着,自己训他都还要仰头,更是心气不顺,呵斥道:“给跪下!”

    白宸动了动,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睛里,竟是微微发了红,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被那一眼瞧得,姬允就像被谁用小针轻轻戳了心尖上那么一下,泛起像是酥麻,又像是尖锐的疼意。

    白宸红着眼睛,到底是不发一言地走上来,双膝一弯,跪在了他眼前。

    不悦早被兔子似的青年冲得消散了,姬允暗叹口气,看着青年的头顶,缓下语气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即便朕醉得不清醒了,认错了人,将你误作——你也不该忍气吞声至此。堂堂白府小郎君,侍君却在床榻之侧,你要天下人如何看你,你又要如何自处——你还想不想效先贤了?”

    他这番话说的,已经是完全将白宸的不敬抹去了,甚至还一切不计地,已经是直白地点出了看重他,想让他成肱骨的心思。

    这样掏出心窝子的话,但凡有点眼色的,也就该顺杆子下去了。

    “宸不介意。”

    可眼前的人,也不知是被下了降头,还是吃错了药,竟还在说,“宸不介意天下人如何看,亦无意再效先贤——”

    “宸只在意陛下罢了。”

    姬允许久不能说话。

    他出神地看着白宸,半晌,自语似的,道:“白宸,你怎么可能——”

    后面的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在上辈子,就已经失去追问白宸心意的胆气了。

    “宸的心意,难道陛下果真看不出来么?”

    白宸眼眶微红,咬住嘴唇,道。

    “是了,陛下如今已有姝在侧,自然是看不见宸的。”

    姬允闹不明白怎么又突然扯上了姝,但瞧着白宸眼圈通红,提到姝更是咬住牙齿,倒像是发妒的模样。

    即便是当下,姬允也不觉有些好笑起来。

    他自然是不信的,即便是那日白宸对他说出了那样番话之后。

    心旌摇曳归摇曳,姬允还不至于天真至此——上一世的他倒恐怕真的会——相信白宸果然会心悦于他。

    那太无稽了。

    上一世他苦求而不得,没道理这一世就轻而易举得到了白宸的爱慕。

    他比都谁都清楚,白宸生的是一副剔透水晶做的心肝,怎么也捂不热的。更别提这一世,他连捂都没敢捂。

    白宸如此表现,固然看起来是颇为真心,但姬允也晓得只不过是看起来罢了。

    白宸究竟在盘算什么,姬允现还猜度不出,也无意去猜度——毕竟这一世的白宸还太年幼了,十七不到的年岁,再有野心,也不可能大到像上一世那样,欲取他而代之。

    何况那一颗野心,姬允也明白,却是自己给逼出来的。

    如今一切尚早,姬允不会再犯上一世的大错,也答允了白宸一个前程。

    白宸的野心再大,只要不大过他去——姬允都掌得住,容得下。

    当下姬允便哭笑不得,摇一摇头,对兀自僵着脸不悦的人道:“你瞎想些什么,你同姝能相比吗?”

    不待他说完下一句,小郎君的眼睛却是更红了,他几乎是瞪着姬允的了,愤恨道:“我同他自然不能相比——”

    他居然还抬手,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又陡然委屈地,撇开脸,道:“你待他,从来都比我好多了。”

    却是气得称呼都敢不顾了。

    还别说,白宸这么漂亮的小模样,吃醋发作起来,竟也不惹人烦。

    姬允又觉得他无理取闹,又觉得他实在有些可爱,只能勉强绷住脸,道:“放肆,朕许你cha嘴了吗?”

    白宸一噎,终于还是闭上嘴,却是下巴紧绷,又气又委屈,两腮鼓鼓的。

    姬允欣赏了这小仓鼠一会儿,才佯怒道:“简直不像话,白家小郎君,竟也学会同旁人那样,邀媚争宠了吗?姝是服侍朕的,同你能一样?朕亲近他,但更看重谁,你难道不知吗?”

    见他不为所动,隐隐还有不服的模样,姬允不免感叹,到底是年轻,拎不清,只是到底也生不起气来。

    还缓了颜色,近乎哄劝地对人道:“姝性柔顺,朕自然是喜欢的。”见白宸又转回脸瞪过来,姬允忙又道,“但是你不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

    即便是死过一回,仍然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只是他已经不再求了。

    他看着白宸,胸内其实有许多更加缠绵的话要涌出来。

    但终究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以君之才华,日后应上青云。你是最特别的,亦是朕最爱重的。”

    “白宸,朕待你的心意,你切莫辜负了才是。”

    姬允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说话,便已经是定了论,不欲白宸再于此纠缠下去的意思。

    白宸即便脸上仍是不甘愿,到底只能站起来,要退出去。

    姬允半口气未松下来,走到门口的白宸,突然又回过头来。

    “那凤郎你,还要召人来侍候吗?”

    姬允怒目:“召什么召,嫌你一个气得朕还不够?”

    白宸眨眨眼,被骂了,反倒露出一点高兴的神态来。

    臭小子。

    姬允对着已然合上的门笑骂。

    出去不久,白宸倒又返回来,身后跟了端盆奉衣的侍女。

    白宸抿着嘴唇,对他小小地笑了下:“宸方才惹凤郎不悦,自然要亲自来谢罪的。”

    随即便挥退侍女们,自己绞了手巾,要给他擦手。

    姬允瞧他神色间倒是没有不情愿,便也坦然地享受了白宸的贴身侍候,给他擦净手脸,拆簪冠,解腰带,除配饰,脱外袍。

    最后着上轻软的里衣,舒舒服服地躺进锦被里。

    姬允也是真的困极了,挥一挥手,叫他可以下去了。

    便闭上眼皮,不一刻便睡得沉了。

    只熟睡里,似觉得眼皮微微有些发痒,嘴唇亦有些难以言喻的shi润触觉似的。

    倒也好眠一场。

    隔日回了行宫。前夜种种,自是不再提起。

    提是不提,心中难免有计较。

    姬允思来想去,觉得恐怕是自己只说不做,反倒让小郎君心中没有底气。

    今岁正好又轮到三年一评的品评之年,便在寻欢作乐的空里,召来阆州的中正,询问一番今岁的品评进况。

    那中正口气不歇地直说了两盏茶,说两句便捋一把自己打理得极飘逸的长髯,将行过冠礼的阆州士子,从三品的顾氏大郎说到了低阶士族赵氏小郎的六品,寒门伍氏竟也得了个七品。

    就是没有白氏子弟的。

    姬允几欲要以为这长胡子老头故意与自己作对了,只仍未显到脸上,只蹙了蹙眉道:“朕闻得白氏家风素来清正,怎的竟没有评白氏?”

    中正捋一捋胡须,竟是叹了口气,才道:“陛下岂会不知,中正评人品,乃是为了评测士子资质才德,以评入仕等级。人品定官品,若人品不高,则入仕无望。只是白氏历来家风是不入仕,便是评了人品,也是空的。三年前上一位中正,便是硬给白氏三郎评了个三品上品资质,官拜阆州别驾,谁知任帖还未及下,那白三郎已经卷起包裹躲进栖绿山里去了。后来那位中正大人出行时,还被女郎们拦街而骂……是以,”老头子顿一顿,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却作出清正之色,道,“总之臣是不欲强人所难的。”

    姬允嘴角微微一抽。

    费了一番口舌,总算把这胆小怕事的老头儿诓得下一场乡谈清议,一定请了白宸去参加,同其他几名品评官员,给白宸评个资质等级出来。

    第15章

    明帝南巡,耗费半年抵望郡,又于望郡盘桓月余,船队始返。

    临行前一日,望郡落了雨。远山苍翠,山与山携袂比肩,连成起伏之状。又被天水晕出一片模糊轮廓。

    从山间绵延而下的阮水,流进城郭,岸边的春花杨柳,默默温柔地垂头不语。桥洞下乌篷船随着水流晃动。

    酒旗shi而不展,城墙亦显出隐约之态。

    每一家的檐下,穿堂燕在泥草筑的窝里伸出半个小脑袋啾鸣,触水又赶紧缩回。

    细密的雨水化作重重的水晶帘。

    天地间都是笼了幻境似的朦胧。

    到了夜里,空气中开始隐约浮动暗香。

    轻盈若羽的花瓣,浮散在天地之间。

    夜色愈浓,花颜愈胜。

    似一匹墨色的绸缎,点缀了繁华闪烁的光点。

    花雨如此下了一夜。

    翌日一早,阶下落花已积了鞋底那么厚的一层。

    未闭拢的窗轩,飞花飘洒进来,桌案烛台,一方石墨里,也都落了残花。

    姬允拥被坐在床上,窗外飘花仍在飞舞。

    他抬一抬衣袖,几枚花瓣从衣褶里抖落出来,柔弱无骨,娇嫩得几欲透明,真是如玉一般。

    所以谓之琼罗花。

    姬允坐着发了会儿呆。

    才让李承年进来,服侍他洗漱。

    到底是第一回目睹如此盛景,连李承年亦不住多话起来。

    姬允伸开双臂,李承年弯着身子为他系腰带时,又忍不住道:“圣君,奴才一早起来,看到漫天漫地都是花,真是要惊得魂也飞掉了。”

    李承年并不识字,想必也是费尽了所有想象力,才将这场花雨夸得天花乱坠。

    姬允道:“哦,那现在朕跟前的,却是一具丢了魂儿的行尸走r_ou_?”

    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很平常,内容听起来虽有话外之意,但于一贯没分寸的姬允来说,却是不存在的。

    但是李承年却是抖了一抖,连忙跪下请罪。

    姬允放下双臂,牵住衣袖抻了抻,才掀一掀眼皮,笑骂道:“没胆子的东西,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李承年磕头告饶:“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奴才的心自然都是系在圣人身上的。”

    姬允垂下眼皮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这老东西倒是从来会做人得很。

    上辈子悄没声儿地投靠了白宸,却是半点不露马脚,还是到最后联合白宸反咬他一口,彻底暴露之后,他才晓得内鬼是谁。

    一个是夜夜相对的枕边爱人,一个是寸步不离的忠心仆人。

    想他姬允一生何其可悲,最想要他死的,莫不是最亲近之人。

    姬允不怨白宸,因他于白宸良心有愧;不怒背离他的臣子,因他于江山社稷有亏;亦无怪于野心勃勃的贵族,因利所往,他与贵族从来也就没有连过心。

    唯独李承年,是在姬允做皇子之时,就跟着他的。

    几十年,但凡姬允荣,李承年就不会衰。

    姬允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李承年便做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阉人。

    扪心自问,姬允待李承年,何止是不薄。

    但有些人确实是不会念恩的。

    这一世重生回来,姬允对李承年何止是耿耿于怀,简直是如鲠在喉。

    只是到他这样地步,万事不动声色罢了。

    老东西还有点用处,姬允也不想即刻将人废了,便懒洋洋地,道:“起来罢。”

    李承年又是畏惧地告了声罪,才抖抖索索地爬起来,继续为他抻已经很平整的袍角。

    他倒是很乖觉,最近一些看起来无甚作用的小特权被剥了去,姬允也不再时时刻刻都叫他跟着,便越发小心服侍,唯恐惹他不快。

    用早膳的时候,花雨竟然还未停。

    堂前飘飘洒洒,雨后初晴的日光穿梭在越发透明的花瓣中。

    流光溢彩一般的眩目。

    行宫里都是王京来的人,反应自是不比李承年淡定到哪里去。

    唯独姬允面色也不改一下,一口一口地,用着熬得软烂的ji茸粥,配上一口做得ji,ng细的小菜。

    很多东西便是这样。

    第一回惊为天人,第二次习以为常,第三遍,就乏善可陈了。

    所以姬允并不觉得稀奇。

    结果不出一刻钟,姬允觉得自己的脸又肿了一回。

    白宸自中庭错落的花树间走出来,雨后日光澄澈,穿透飘羽似的飞花,拂了他一身的光采。

    ——望郡有琼罗之花,惊蛰既发,小雨之后,飞舞若旋,天地充盈,若神女有降。

    姬允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而已。

    原来并不是的。

    只不过下降的并非神女,而是神子。

    姬允看向白宸,心里无可奈何,究竟还是只能承认:任你阅尽千帆,终归有那么一样,也只有那么一样,使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尽日不能忘。

    白宸走到堂前檐下时,已兜了满头满身的落花。

    他立在廊下,身后是簌簌的飞花。嘴唇的形状漂亮地弯起,望向姬允的漆黑眼里,也仿佛是盈满了温柔地。

    “凤郎,”

    情人般的温柔呢喃,借了风声和花语传递过来。

    “琼罗花开了。”

    姬允坐在堂内的主位,漫天的透明花影随着少年的走近,笼向了他。

    琼罗花期在仲春,与上巳相逢。

    琼罗花开之时,邀对方赏花。

    是望郡独有的,并不诉诸于口的爱意。

    算上这一次,两辈子姬允总共看过三次琼罗花开。

    第一回也是在今日。

    姬允立在船头,白宸站在士子中间,不亲不疏,为他送行。

    姬允隔花看他,想着下一年春,要再来望郡,邀白宸赏花。

    只是未及下个春日来到,白宸倒先入了宫。

    第二回看琼罗花开,却是在十三年以后了——后梁北上,连拔十一城,老将樊城八十一岁挂帅出征,不敌,战死。朝中无人能与之战。那是姬允庸碌昏昧的皇帝生涯里,头一回直面山河飘摇的危机。也是头一回,如此不加顾忌地,对四大世家破口大骂:食君粟米,无以解忧。如之硕鼠,国之虫蚁!

    殿下寂然,无人敢言一语。

    后有隐世三十五载的白衡,一身宽袍布衣,不簪发不系带,趿木屐,出栖绿山,一路折花,骑牛入京。

    他以白衣之身,负手立于金銮大殿,眉目疏朗,声虽不高,而字字千钧。

    “草民可与之战。”

    姬允垂眸望他,这个已被传说为世外的人,这个曾经拒绝任自己帝师的人。

    良久,姬允问道:“君有何智计?”

    “草民智计在一人尔。”白衡道,“此人出,则草民智计可行,能胜之。”

    “何人?”

    “草民族人,白氏子弟,名宸也。”

    白宸囿于禁内十二年,一朝身披甲胄,冰冷甲胄衬出他脸上的凌厉战意,凛凛不可侵犯。

    姬允重生之后,偶尔会想,或许一切早在白宸露出那样神色时,便已经注定了。

    然而那时的姬允并不知晓,抑或不愿知晓——

    大军开拔前一夜,白宸拥抱他身体的力度,亲吻他皮肤的热度,还有那贴住耳朵的,低低的一声“等我回来”,难免让姬允生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令人手心发麻的,美好渴盼。

    相伴十三年,白宸到底不是石头,想来也该对他生出哪怕一丝的情谊了吧?

    半年之后,白衡之师于桐城行水之战大捷,小将白宸更是亲手斩杀后梁主将。

    姬允看过最后一封战报,白衡不日班师,途中会经过阆州,白宸受了箭伤,暂留望郡休养,不随大军还朝。

    姬允扔了奏报,隔日便下旨,要亲赴阆州劳军。

    两月之后,在望郡的饮宴上,姬允重新见到被那世家子牵着的姝,怒而抄了那世家子满门。

    不久,白衡之师抵达阆州。

    彼时春盛,前日刚下过雨,琼罗花漫天漫地。

    姬允亲自到城门口去接迎大军,白宸坐在高马之上,脸色苍白,想是因受伤的缘故。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那双漆黑眼里是全然的冷漠和全然的无视,姬允那因为临别前那一句“等我回来”,而火热了大半年的心口,仿佛是即刻被冻住了,迅速地凉下来,连四肢都凉透了。

    那一日,姬允都未能同白宸单独说过一句话,遑论一同赏花。

    待劳军酒已饮过三轮,明月悬于中天,姬允摇晃着,往白宸休息的帐子里走。

    他的脸皮从来是厚惯了的,白宸冷漠待他也不只一回,没道理这时才感到伤心。

    今夜月色很好,琼罗花还在放,心上之人也已归来——何苦为一丁点不相干的情绪,惊扰了它?

    姬允走到帐前,未来得及掀帐,听见那人冰冷地说:

    “我只恨没有死在战场上,便不必再看见他。”

    第16章

    宁愿死在战场上,都不愿回来见他。可见白宸是多么怨恨作他的帐中人了。

    脸皮厚如姬允,也都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他到底是乏了,这许多年的宠爱,无休止的追逐,使人身心俱疲。

    他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白宸好比山间孤月,他再是踮高脚尖,伸长手臂,总是够不到的。

    他或许是该换个人宠爱了——要贴心一些,感恩一些的,不至于到头来,落得互相怨怼下场。

    姬允回到王帐中,姝正跪着为他叠衣裳,见着他,立马起身来请安。

    容色十分惊人,却因受过太多磋磨,昔日清高难觅,反见神色中卑微柔顺,隐隐显出些惶恐。

    之前姬允还在琢磨,要如何安置这美人儿。美得太过,便成罪恶,若无依傍,恐难保存自己。

    心念电转间,姬允想起当时宴会上,也不知是谁说过:这样美人儿,不收入帐中,委实人生憾事。陛下果然不心动么?

    当时姬允并不如何心动,此时也无甚情绪。

    但他面无表情地传了人进来,拟旨,册封姝为濯兰君。

    白宸既然不想看见他,他便不去招惹了。

    偏偏这位如今桩桩件件,做出对他深情厚意的姿态。

    连琼罗花开了,也来同他说,倒像是为他了了这桩心愿。

    姬允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面似有温柔的含意,漆黑的眼珠也很令人心动。

    他端起杯盏,抿口茶,淡道:“小郎盛情,怎好辞之不受。”

    有些事他知道不是真的,好笑之余,但终究难免心悸。

    他很清醒,但这不妨碍他放纵。

    若非生而矛盾,言不由衷,心不由己。

    何以称之为人?

    午后船队要出发,姬允不去管那些殷殷切切要同他作别的官员士子,反倒同白小郎单独漫步在白堤,琼罗花漫天,落了两人满头满肩。

    走不了几步,白宸要停下来,为他拂花。

    指尖从鬓边擦过,有不易察觉的酥麻感。

    姬允含笑看他,看他墨如鸦色的睫毛,垂下的眼皮,微微翘起的嘴唇,唇边有很细的漩涡。嫩嫩的耳朵,像是有些害羞,微微发着红。

    这样美好的少年郎啊,怎么他就得不到呢?

    白宸忽而抬起眼来,姬允清醒过来,面上还是笑着,但已收敛住那点见不得人的沉迷。

    “小郎,怎么?”

    白宸看着他,嘴唇渐渐抿起来,他突然道:“凤郎此去,会不会忘了宸?”

    姬允不动声色地微笑:“小郎何出此言?”

    “都城遥远, 又美人如云。”白宸脸色有些难看,“宸久不在凤郎面前,凤郎恐怕是想不起来我的。”

    他微微顿住,脸上显出犹豫,看着姬允欲言又止。

    姬允心中了然,含笑道:“小郎不必多虑,以你才华,想必至少是能评上个三品上等资质的,届时拜个著作郎,秘书郎不在话下。”

    白宸闻言像是呆住了,眼睛微微睁大,惊是惊住了,却明显不是多么喜的模样。

    姬允心想,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唔,野心大些也好。才不至于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贵族给生吞活剥了。

    便更缓了颜色,温言道:“虽说位卑,却是身居中央,乃是进位之基,前途不可限量。小郎有壮志是好的,只万事皆有法度,循序渐进为佳,不可冒进鲁莽。”

    白宸下巴紧绷,听见姬允的好言劝慰,面色却已是有些发白了。

    他张张唇,声音滞涩:“凤郎的意思是,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亲近凤郎了,是不是?”

    姬允不答。

    白宸又问:“那姝呢?凤郎,你又将如何待他?”

    他的脸上有微微的冷意,牙齿也咬住,声音有些沙哑了。

    这种嫉妒,姬允也在别的宠臣脸上看见过,原本并不稀奇。但出现在白宸脸上,就是有一种让他心猿意马的吸引力。

    姬允瞧了一阵,几乎想要抱住他,哄哄他了。

    只不过,他想调教姝做心腹的用意,这是不便对白宸——至少是现在的白宸——多说的。

    姬允微微沉下脸色,略有些严厉,缓缓道:“小郎君,注意分寸。”

    白宸脸色越发有些发白,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宸逾矩了。”

    两人静默下来,又沿着白堤走一段,花雨纷落。

    白宸仍停下来,为他拂去发上的,肩上的落花。只是受了委屈般地,抿着嘴唇。

    回去时,走到行宫偏门的小巷里,白宸忽而顿住,姬允停下来,他回过头去,白宸的面容在花后明艳得几乎像是幻觉。

    “姝能做的,我也可以。”

    姬允一时愣住,不大反应得过来,白宸说的可以究竟是什么可以。

    他愣神中,白宸的脸突然清晰起来,他走到自己眼前,眼前一暗。

    被白宸在嘴唇上亲了一口。

    姬允睁大眼睛,而后更大逆不道的,白宸竟然把舌头也伸了进来。

    退缩的动作刚刚显露,就被按住了后脑勺,箍住了腰。

    被缠住舌头吮 吸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力度大得舌根都被吸得有些发痛了。

    这样清晰而直白地,来自对方的渴望和占有,让姬允几乎大脑空白了,然而微微颤栗的身体,发软的四肢,心跳如擂,简直是对此期待已久一般。

    从第一句呻吟克制不住地从鼻子里哼吟出来,姬允就自暴自弃地,伸出了双手,环住对方的背,同样纠缠回去。

    r_ou_与r_ou_的火热相贴,唇齿间的激烈啃咬,汲取对方的气息,吞咽对方的液体。

    姬允被白宸压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仰着脖子,呼吸困难地与对方亲吻。

    小巷外香风飘花,行人经过。

    巷子里头呼吸渐渐平缓。

    姬允靠在墙上,双腿仍然软得厉害,白宸伏在他肩头,双唇不时亲吻他的颈侧。

    “凤郎,”他低低地喊,舌尖轻触姬允的皮肤,激起细细密密的ji皮疙瘩。

    姬允仍然有些发懵,借着平复呼吸,不说话。

    “凤郎,”身上的人又喊他,“我又不规矩了。”

    认错态度倒是很诚恳。

    姬允勉强回了句:“你自己也晓得。”

    “可我对凤郎,还有很多不想守规矩。”

    姬允冷冷笑一声:“哦?”

    白宸仰起头来,在他下巴处又亲了下,说:“比如这样。”

    又挺挺腰,在他仍旧鼓起的下 身处,顶了顶:“再比如这样。”

    姬允有些发气,但对方这样的不规矩,他又实在不是很想拒绝,便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宸得寸进尺,又伸手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颈窝里:“还比如,我想你是我的。”

    姬允说不出话来了,连哼也哼不出来。

    良久,姬允伸出手,摸上他的颈后,像 猫一样,温柔地抚摸。

    他的声音也带了一种柔情:“那你更应该来王京,我在那里等你。”

    “不止是入朝为官?”

    姬允垂头看他,他的那双眼珠里,因太过漆黑,看起来像是极专注,又极深情。

    姬允点一点头,带了点沙哑,说:“不止。”

    第17章

    期月后,船队行至涿州。

    一路顺风顺水,天公继续作美。至多小半月,便可抵京了。

    姬允左手负立在甲板上,右手搭在额前,远眺清朗疏淡的天色。

    李承年和姝一左一右侍立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壮仆擎着巨伞,为他遮荫。

    凝神看了半盏茶,姬允突然开口道:“今日初几来着?”

    李承年一瞬思索的工夫,姝已经先恭敬地答了:“圣人,今日初二,三日后便是端阳日了。”

    姬允将手从额头处放下来,也负到身后。似是日光照眼,他微微蹙起了眉。

    李承年忙道:“主子,日头越来越毒,还是进去避着些吧,免得中了暑气。”

    姬允似未听见,又问:“多久可到下个城镇,又多久可到涿鹿?中间可还有别的城镇?”

    这回李承年绝不给姝抢先,快速答道:“明日可到黎阳。行程快些,三日内可达涿鹿。中间,便没有其它城镇了。”

    姬允微微眯起眼睛,又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眉蹙更紧。

    转过身来时,面上却已恢复如常,只是显出一点点被日晒之后的乏懒:“进去罢。”

    李承年便很积极地走到前头,为他开道。

    姝仍跟在他身侧,姿容艳绝,眼梢中又显出些难与亲近的冷清。

    因未受磨难,而气度犹存。

    姬允瞧着这样的姝,便对自己的重生,又会多生出些宽慰来——到底重活一世,能造一些善业,就造一些善业,也是好的。

    忍不住便日常调戏起来:“姝方才唤朕什么?”

    姝恭顺答:“圣人。”

    只是也比上一世难收服多了。

    心内叹气,面上却是微微含笑,调笑似的口吻:“说过多少回,唤我凤郎。”

    姝微垂下头:“奴不敢。”

    看着多水灵的一个小美人儿,怎么就恁地呆板木讷呢?

    姬允待要再调戏几句,走到前头的李承年停下来。

    是已经到了姬允的船舱了。

    李承年为他掀开门帘,道:“主子,到了。”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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