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作者:阿漂

    第7节

    白宸又站回姬允身侧,姬允捧着茶碗饮了一口,温热入腑,他强自按捺住了摇曳心旌,勉强对王桢沉声道:“你继续说。”

    涿鹿郡守王桢的长篇赞誉只出口了一半,这下被锯了嘴一般,不上不下,难以为继。

    一张口却是诉起苦来:“只是各处都要人,终究人手不够,进程颇缓慢,雨若不止,恐怕也抵不了一些时候……”

    涿州二十万户人家,十之四在涿鹿,盛朝行府兵制,十人出一兵,涿鹿府兵便有五万者数。只是数目虽有五万,平日战事不兴,兵士都在田中抗锄,且多为豪族私豢,真正可用者不足十之一二。

    王桢自知身家性命已然不保,然而身后家族兴亡,仍系他一人之肩。是以明知这块骨头他既啃不下,啃下也救不了他一命,却连卷包袱跑路也不敢,只能强自苦着脸咽下去。

    只是将功折罪也要看是否有那金刚钻,终究是力有不逮,这几日虽是频传好消息,王桢自己却知道其中水分几何,说不准何时便要一溃千里,简直愁得发也白了,嘴唇冒出一圈水泡。

    姬允倒也不是不晓得他的小鬼祟,只是世情如此,眼下又无人可用,说到底,王桢本是一早便该斩杀的,然则除他之外,无人最了解涿鹿,无人知晓该怎么同本地豪强打交道,哄劝他们交些人手,捐些粮米出来。

    “人手不足,涿鹿数十万人口,你便不知去找么?连这点人也凑不出来,你这涿鹿郡守还有什么用?”

    虽是如此厉声呵斥,姬允却也晓得,这便是困境所在。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抱紧利益不松手,便是他姬允也无可奈何,一个小小的待罪郡守,又能起什么作用。

    但情知是情知,仍须施压,否则真是无一事可成了。

    王桢脸色苦得能滴水,然而头上悬刃,他已是百死无尤,然涿鹿王氏,还尽在他手。

    也只能喏喏应承下来,心中已是在盘算着,还有哪家带了姻亲的豪族,可以帮救一二。[

    正是主从皆难,心存怨怼,沉静而立的年轻郎君却在此时,声如清竹,雅然开口。

    “凤郎若是拨不出更多的人手,”青年笑容清淡道,“宸此行而来,倒是带了一些仆从,敢为凤郎分忧。”

    姬允未说什么,王桢却是先忍不住道:“这位小郎君,兹事体大,少年人过些家家,却是不好拿出来见笑的。一些仆从,至多十数人,又能抵什么用。”

    从方才白宸随意出入,在姬允面前随性自然,又是生的这样面如冠玉,年纪也轻,免不了王桢将他当作了什么恃宠而骄,不知轻重的宠侍。

    虽说姬允其实也有点这么想的意思,但却不愿别人这样说,当下不悦道:“王太守心胸狭隘,实不堪用。”

    后来有人收集贵族世家之语,作《盛人语》。中赏鉴篇载语:“时白公年轻,王桢轻之。帝不悦,言之心胸狭隘,实不堪用。果如言。”

    白宸似全不在意王桢之语,面上是云淡风轻的神色。

    “宸之仆从,想来一人可抵十人,也或不止。”

    “以百人之数,一人再招百人。”

    说这话时,嘴唇微微抿起,显出些矜持而倨傲的神态。

    “凤郎以为,如此可够了么?”

    只是看着姬允的双目漆黑明亮,分明又是有些想邀宠的小狗模样了。

    第23章

    姬允一时不能承受这样的目光,心中微微颤动,感觉皮肤发痒,有种很难克制的渴望。

    这种渴望,直到王桢惭忿退下去,白宸着人去分头行事,他一人在屋内独坐许久,亦不能消退一两分。

    这真是要不得。

    他覆手按住自己的心脏,这里似乎是比他以为的,更为迷恋那个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不过是因为他从未在那人处享过半分温存。

    但凡抿出一丝甜蜜,无论砒霜蜜糖,还是忍不住咽下去。

    真正是不可脱也。

    白宸行动很速,当日已带着自家仆从往各豪府去。

    姬允并不拦他。

    当时白宸望向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不字。

    只是王桢的话虽然使他不悦,他自己其实也承认,白宸终究是年轻,想得太天真了一些。

    自遭水患以来,迫于郡中府令,与百姓压力,各豪族陆续倒也出捐了一些物资人手,姬允亲至以后,更有家主亲自来拜访,又捐出了一些。

    只是捐的与他们所能给的,抗灾所需的,就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但他们礼数已到,面上已经敷衍得过去,再想多要,他们比你哭得更厉害:他们也是灾民,一年食邑收入全付大水,其受损更重,佃户的租子更收不起来,诸如此类。

    声泪俱下,姬允总不能强抢。

    法理之上是人情,偏偏自古最难抹开是人情。

    白宸带十来个白丁,便要教他们甘心吐出口中r_ou_糜。

    姬允微微摇头,不由思索着,待小郎受挫回来,要如何温言劝慰一番。

    日色昏沉,天雨暂歇,白宸从外面回来。

    他的脸上沾了雨水,shi了眉睫,见到姬允坐在堂中,正低头翻阅奏章。

    足下微微一顿,白宸抬袖擦了擦脸,没料想衣袖也已shi了,还沾了泥,这样一擦,形容恐怕又更狼狈一些。

    白宸脚尖顿时一转,想往外走。

    姬允已经抬起脸来,看见了他。

    “见了我,为何掉头要走?”他的声音微微发沉,隐隐含了怒。

    白宸只好又转回来,但也微微避开姬允的视线。

    他抿抿唇:“宸现在仪容不整,不想让凤郎看见。”

    听见这不期然的回答,姬允一时竟是有些愣住了。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神色里仿佛是有一种尴尬与羞恼的小郎君,心中微微一动。

    是他想错了。

    会看见他就掉头而去的,是已经再也不见的,上辈子的那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心悦于他,忧他所急。

    姬允脸上微微的y郁之色淡下去,他看着白宸,缓缓地,道:“小郎美风姿,便是落拓一些,也是世所独有的。”

    他顿一顿,含笑道:“我都很喜欢。”

    白宸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而后迅速地,白玉面上微微浮起粉色。

    他抿抿唇,又抿一抿,像是一时很害羞,几乎不知所措了似的。

    姬允倒不知道白宸原来面皮竟是这样薄的,上一世他也没少调戏于他,但是白宸从来不为所动,对他冷漠到十分。但白宸越是不假辞色,姬允就越是露骨不正经,仿佛那才能抵御住对方的冰冻三尺,将真正的,涌动在心口的话语,安全地保护在面具之后,不被白宸的冷漠所伤。

    姬允对这样的白宸,一时感到很纳罕,但白日里的,让他手指尖都微微发麻的,对这个人的渴望,又涌了上来。

    并且比白日里更不可收拾地,席卷地淹没了他。

    他看着白宸,声音微微有些发哑地,唤他:“宸郎。”

    盛朝《约礼*称谓》篇云:“本朝男子,皆称郎君,或以姓氏,或以排行。以名唤之,则属亲狎。”

    唇舌中含着对方名字,附以宛转回音——端的是情意绵长,似唤情郎。

    上一世,姬允就是这样唤他,舌尖微微含住,吞吐而出,似是含情又生波,又似多情至情薄。

    白宸眼睫微微颤动,仿佛这两字,使他感到了某种不能承受的情绪。

    他凝视着姬允,他眼珠漆黑,眼中流光隐隐流动,后者在他的目光下,仍是唤他:“宸郎,你过来。”

    白宸走过去,走到姬允身前,他的嘴唇抿得有些紧了,仿佛是要克制住某些情绪,又难以克制。

    直到姬允伸出手指,停在他的腰间,那系得漂亮的衣带上。

    “允心悦于君,”姬允缓缓地,“愿与君好。”

    手指轻轻一勾,那衣带轻轻松开。

    又断续地落起雨来,夜色清寒。

    室内却有一种暖shi的香气,氤氲浮升。是清爽的少年气,与馥郁的帝王香缠绵交融。

    床帐中,姬允与年少修长的郎君赤 裸相贴,白鱼般的r_ou_ 体覆着一层薄汗,白宸撑起一肘,侧支起身子,垂目看着困顿已极,半闭着眼皮的帝王,目中温柔,似要流淌了出来。

    姬允感到那种目光,仍有些不堪刺激地,肌肤微微颤栗。

    更不敢睁眼了。

    他可以承受住白宸的视若无睹,并且说服自己,在日复一日中渐渐麻木,却还不能承受住对方的脉脉温情。

    他还没有习惯。

    他感到害羞了。

    姬允难得感到害羞,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略微僵着身体,任对方细细地,一寸一寸地,以目光抚摸他。

    而后,白宸低下头来,嘴唇轻轻地,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凤郎,”声音也极低柔,仿佛是含了丝绸般的滑腻温柔,嘴唇从眼皮往下落到鼻尖,又含住他的嘴唇。

    唇舌交缠,含住唇瓣,温柔吮 吸。

    仿佛比方才的情事,更难以克制其中情意。

    原来这才是鱼水之欢。

    两厢情愿,将身心全然交付,也换得温柔以待。

    亲吻断断续续,却无断绝,如窗外雨。

    身体都亲吻遍,白宸又执起他的一缕长发,柔而滑,带着微微的凉意。

    连发丝也忍不住落下亲吻,那被亲吻的感觉仿佛顺着发梢流入心脏。

    又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姬允实在承受不住了,他将自己的头发从白宸手中扯回来。

    “你,”他顿一顿,微微绷住了面容,以掩住自己的羞赧,“你也该舔够了,当自己是狗么。”

    白宸张着黑而shi的眼睛,看着他,果真是像狗儿一般的。

    他点点头,道:“不够。”

    声音分明是极温柔,却又含着微微的沙哑,

    “凤郎,还很不够。”

    仿佛是因长久的忍耐,使他言语也显出笨拙了。

    第24章

    隔日一早,李承年进来服侍姬允洗漱。

    看见地上散落的腰带,衣物,他神色惊疑不定,小心地避过物什,李承年走到床帐前,床帐中隐约显出人影。

    “圣……”李承年正开口唤人,一只修长白 皙的手,从帘内伸出,将床帘微微掀开一些。

    帘内丰俊清雅的小郎君,一下出现在李承年的眼中。

    简直像是受到了惊吓,李承年瞪大眼睛,张大嘴。

    白宸伸出食指,向他摇了一摇,李承年忙闭上嘴,好歹没有真的叫出来。

    白宸回头,拱起的一团里,姬允闭着眼皮,半张脸埋进被中,鼻尖微露出来,呼吸绵长而均匀,是还睡得很熟,两颊都被暖出了微微的粉色。

    白宸看着他,目中温柔,嘴唇不自觉已弯了起来。

    这样凝视一阵,方很不舍地,他将目光从睡着的人身上移开,自己轻手轻脚地下床来,又亲手掩上床帘。

    目光再扫过李承年,脸上的缱绻温柔之色已淡下去。

    他的眉目清俊,目黑而深,原本是极出众的相貌。但那在姬允面前所展现的,近乎于天真的少年情态,一经褪去,只神色微微偏淡,就予人一种不形于色的压力,使人惴惴。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质。

    姬允身上也有,只是多少被他自身的狭昵之气掩住一二。

    与之相比,白宸则更显出一种疏冷之意。那是长久的沉默与孤独,浸透骨r_ou_所致。

    白宸淡淡地扫过李承年一眼,李承年便不由感受到一种压力,让他不得不更弯下腰去。

    白宸略走到外处,才张口,压低声音道:“他昨晚累得很了,且让他多睡一些。”

    李承年垂着眼,入目便是一地狼藉,正联想到方才床上景色,便听得这颇具内涵的话,一时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

    白宸微笑:“如李公公所见。”

    李承年顿时怒不可遏:“你——!我替你说好话,却不是为了让你以身侍主,惑乱陛下!”

    白宸神色淡淡,并不为他所言而动怒:“多谢公公为白某进言,白某今日得偿所愿,李公公美言之功不可少。为表谢意,白某已为李公公远在首阳的父母兄弟,置办了丰厚田产,亦为正谋婚事的大侄,择选了贤良美妇。”

    一通话,便将气势汹汹的李承年堵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了。

    白宸看他一眼,微掀唇角:“李公公何必羞愧,李大人至情至义,入宫数十载,早从族谱中除名,仍时时不忘宗族,挂念亲眷。有李公公这样的亲人,是他们的福分。”

    李承年面色红白交错,似惭似怒,如此变换一阵,他脸色颓然,长声叹道:“圣人性痴顽,我为其奴,未能为之分忧,反因一己私欲,引狼而入。悔之甚矣!”

    白宸定定看他一阵,忽而一笑,道:“李公公想必不知,从前也有人,对白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李承年正气悔不已,哪里肯理他。

    白宸继续道:“不过亦非完全相同,他对我说的是,悔之晚矣。”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他抿抿唇,似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神色里显出一种麻木的苦痛。

    李承年不知他的苦痛由何而来,只微微冷笑一声,咬住牙道:“堂堂白氏子弟,却处心积虑要见宠于陛下,不惜以色侍人……无论你意图何为,若对圣人不利,也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虽有私欲,对主子的忠诚却也不假。只是私欲与忠心,总有不能相全的时候。

    白宸看着他脸上愤色,片刻,道:“只有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姬允自深沉梦中醒来,仍觉得手脚轻浮,如在云端。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空气里浮着清淡的,琼罗花的香气。这种香气,姬允只在一个地方,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姬允动了动,感到那令人蹙眉的酸痛感,那隔在云端的,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的昨日欢愉,就像是梦境落到现实了一般。

    竟是真的。

    重活一世,他也终于没能抗拒那个人。

    如上一世,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为那人所迷,放纵自己一头脑地沦陷下去。

    死过一次,也没能让他长记性。他都不禁想要嘲笑自己实在是色心不死了。

    但他自己明白,不是这样。

    他终究还是不甘心,上一世是他做错,亲手在那人的心里种下恨意,最终反噬自己。

    是他咎由自取。

    那这一世,一切回到起点,重新来过呢?

    他不再逼迫他,他强迫自己松开他,他给他想要的一切。

    他再没有哪里对不住他的,白宸已没有恨他的理由了。

    这是新的开始。

    这一世,是那个人亲口说,心悦于他。

    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

    他并不是在重蹈覆辙。

    姬允一下多了很多底气,便张口唤李承年进来。

    李承年即刻来了,同他一起的,还有白宸。

    他们一同进来,李承年很自然地站到一边,为白宸留出了位置。

    这没什么,想来白宸是起得早,李承年来唤他起床,两人便碰上了。

    姬允同时看两人一眼,便略过去,只看向白宸。

    白宸看着已是梳洗妥当,宽衣广袖,仪态修雅。且不知如何,平日他虽也已经是很清俊,今日却仿佛格外丰神俊貌,面容光泽,仿佛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一种光彩。

    看见姬允,眼睛和唇角更是不觉已经弯下来,仿佛是难以克制地想要对他微笑。

    仅仅是这样,就足以打消姬允那在某一刻,迅速掠过,而后便隐匿不见的一些念头了。

    他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我睡过头了,怎么无人叫我。”

    李承年道:“难得圣人这几日能睡安稳,白小郎不许奴才扰了圣人。”

    姬允也猜到是这样,只是见李承年脸上毫无惊怪之色,显是已经看破他们的事,心中就略微地不快。

    姬允当然知道,一旦他同白宸发生这种关系,李承年肯定是瞒不住,也未想过瞒的。但还未在他允许之下,李承年已经全知道了,难免让他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嗯了一声,神色有些淡:“行了,朕也该起了。”顿一顿,他眉头微皱地,“现在也不是该睡觉的时候。”

    李承年讷讷称是,打来热水,要伺候姬允更衣,被白宸止住了。

    “不劳公公了,我亲自服侍陛下。”他微微地一笑。

    李承年没应,只看向姬允。

    姬允为他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而感到满意,他点点头:“你下去吧。”

    李承年欲言又止似的,最后还是退了出去。只退出去之前,飞快地看了白宸一眼。

    姬允没错过那一眼,但他并不打算深究。

    白宸为他穿上了衣衫,又绕到他背后,将披了一背的长发,从衣领里握出来,柔滑地躺了满手。

    白宸托住他的头发,从后面贴住他。

    少年身体的热度贴住了自己,姬允脊背微微一麻,而后有带着凉意的触感,轻轻地碰了下自己的后颈。

    他不由轻轻地一颤。

    白宸的声音,在身后贴着耳垂响起,有种温柔而沙哑的质感:“昨日叫凤郎受累了。”

    唇间呼出的shi热气息,让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了,几乎让人站立不住,姬允勉强稳住了,道:“……还好。”

    却是外强中干的,声音都带了细细的颤音。

    身后的人似是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只是还好吗?凤郎,这是在责怪宸郎,还不够用力吗?”

    “……”

    万万没想到,现在的小郎君,年纪轻轻竟已经很会撩。

    被撩动了的姬允,抿了抿唇,感到脸上有些发热。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不必了。”

    他微微板起了声音,一副正经的口吻:“像昨夜那样,就已经很够了。”

    他是真的在担心,白宸真的以为他觉得不够,然后更用力——他老了,他完全不需要这么用力。

    身后的人微微顿住了,仿佛愣住似的,片刻,贴住自己背部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白宸抱住他,脸上有克制不住的笑意:“唔,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到这里,他又顿下来,用鼻尖蹭了蹭姬允的脖颈,轻声地:“还会有以后的,是不是?”

    仿佛是有着某种迟疑和不自信,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姬允就感到心软了,他转过身,看着目中仿佛是有些忐忑的少年,微微地笑了下。

    “我昨日说的,不是哄你。”

    他凑上去,轻轻在他的唇瓣咬了一口。

    “我心悦你,愿与君好。”

    上辈子,这辈子,都是真的。

    只是这辈子,他才终于得到了。

    所以一些没要紧的事情,他不必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25章

    早上又下起雨。雨势颇急,不多时,堂前积水又深半寸。

    姬允吃了半碗粥,便不吃了,叫李承年拿来蓑衣斗笠。

    白宸望着他:“凤郎要出门?”

    姬允神色不展,点点头:“今日情况不大好,我亲自去盯着。”

    他眉尖微蹙,面上显出一种不知觉的忧虑之色,他本是过于贵气,而又带了点轻浮的相貌,一旦那点轻浮之色褪下去,便使他整个人都显得尊贵而端庄了。

    白宸看着他,神色微动,而后他微微地弯唇,微笑:“也好。”

    他也穿上蓑衣,又多拿了一把伞,为姬允撑了,两人一同出门去。

    先去最近的安置点。破陋棚屋绵延数里,每户头顶一木板,几根蓬草,就算是避雨遮檐了。

    这些人一贯是很能承受生活的搓磨的。只要留着命,有一瓦遮檐,便也不能让他们感到太痛苦。他们是已经麻木了。即便脸上总是一种凄苦之色,但这种凄苦也是麻木的。他们惯于做这种角色了。

    见到姬允,也是一种麻木的惶恐与恭敬。

    姬允召来几个人聊一聊,莫不是神色畏缩,话也说不清楚。

    便觉得不耐与厌烦,摆摆手,又叫人把他们带出去。

    一转头,却看到白宸被众人围在中间,他面含微笑,神色间有种佛陀似的悲悯,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些人脸上神色都显出一种生机来。

    姬允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觉得有些讪讪,白宸一直是很会收服人心的,比他是要强多了。

    但这也没什么好比的,他也不需要去委屈自己。

    到底他是这天下之主。

    白宸过来时,姬允正在喝茶。茶里一股土味,喝得他皱眉。

    白宸将他手中土胎做的杯子取走了,道:“凤郎不惯喝这个,便别喝了。”

    姬允被夺了杯子,掀一掀眼皮,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白宸挨着他坐下,仔细地看看他,道:“怎么了?”

    他的眼中是很直白的关切:“我方才在那边瞧你,一直恹恹的样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姬允眉梢微微一挑,道:“你同他们聊得那样开心,还能分心看见我么?”

    白宸却是毫不扭捏地点点头,说:“我总要看见凤郎,才安心的。”

    那双漆黑的眼珠看着他,里面是一片纯然的真诚。

    姬允定定地看他一会儿,胸口传来的细细的颤抖,几乎让他无法直视他了。

    这种时候,他反而丧失他那种善于调 情的本能,变得笨拙而痴呆起来。

    他也点点头,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地:“好,好吧。其实我也一直在看你。”

    待看到对方微微张大眼睛,而后克制不住似的,那眼中闪出光亮来,他弯下唇角和眼睛,整个人都变得光彩明亮了。

    “是吗?”他微微咬住唇,又像有些不自信地,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凤郎,你也会……忍不住一直想要看我吗?”

    “是啊,”姬允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这些人里,只你最好看嘛。”

    白宸看着他,一时像是有些傻气似的,张着嘴无声地笑,一点也不好看了。

    不。也还是好看的。

    毕竟是他看中的人,怎样都很好看。

    姬允克制不住自己,将手伸过去,覆住了对方放在膝上的手背。后者愣了一愣,便将手翻过来,扣住他的,然后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相交的目光里,都像是有实质纠缠着似的。

    真是……让人再感到害羞,也不舍得挪开。

    心平气和了,姬允也就问起白宸方才同他们都说了什么。

    白宸正执着他的手,按摩他的指腹,闻言,便微微地一笑,道:“也没什么。”

    姬允睨他一眼,也只好作出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陛下!”

    棚外忽然响起樊业激动的声音,他这几日一直负责去土豪府上打秋风,当然每日都被撵着回来,被撵得形容憔悴形销骨立奄奄一息,乍然生机勃勃 起来,姬允一时都有些怀疑棚外的人究竟是不是樊业了。

    不待他问,樊业已径自在棚外大声喊出来了:“东陶县公着人送了五百担粮食过来!”

    姬允闻言,也是一惊,张口道:“卿发梦了不成?”

    白宸唇角含笑,拍一拍他的手背:“凤郎不如出去看看。”

    两人一同出去,果然见棚外停了数十辆粮车,一袋袋粮食堆得高高,都铺了油布防雨。

    负责送粮过来的是东陶县公的管家,姬允见过两回,倒也眼熟,当下确认果真是东陶县公送来的粮米,一时更为纳罕。

    那管家也向前来同他请安:“我家主人不忍百姓遭此厄难,是以开仓赈粮,又着三百一十人去疏浚河路,望陛下受纳。”

    虽不知一向以抠门闻达于亲友的东陶县公,如何突然有了如此大的觉悟,姬允仍是忍不住喜出望外:“好好好,东陶县公解吾燃眉之急也!”

    那管家脸上硬邦邦的,丝毫没有被帝君称赞的荣耀感,跪首谢恩之后,便领着空车回去了。

    东陶县公的人甫一走,涿鹿郡公的人也后脚到了,粮食倒没有运到这里,而送到了府衙,壮丁也都直接送去了开挖河道。

    涿鹿郡公手下的人,脾气又更要大一些,连客套话也不讲了,竟是冲着白宸,黑着脸道:“白小郎君所要的,我家主人都已给出了。”又向姬允跪首,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那人也走了,姬允即刻看向白宸,白宸目中黑而亮,嘴唇微微地抿住,略有些矜持的微笑。

    姬允一时福至心灵,又不能确定,张大眼看他:“果真是你……”

    小郎君眼中亮亮的,又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抿抿唇:“宸力所及之,虽不算多,只望能解凤郎一时之急。”

    姬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中热切,激荡不已——那不全然是为了这多出来的几千担粮食几百名壮丁。

    他好像是有些从云端漂浮下来,踩到坚稳的地面了。

    他张张嘴,又感到喉咙发紧。

    满腹之语无以言表。

    最后只唤出两个字:“宸郎……”

    这两个字,是在昨夜情动意乱之下克制不住地喊出,等清醒过后,他也多少感到不好意思,不肯再唤出口了。

    白宸看着他,忽而弯起唇,很温柔地,嗯了一声。

    涿鹿郡公,东陶县公乃涿州第一门户,此两家有所表示,别的府第便也纷纷效仿。

    当日里已凑了三千担的粮食,一千名壮丁。

    姬允喜不自胜,待稍冷静下来,便不由十分好奇,问白宸:“涿鹿郡公,东陶县公,莫不是铁公ji在世,你是怎么从铁公ji身上拔下毛来的?”

    白宸眉眼弯弯,唇边含着笑,道:“世人莫不私己,他们不肯助手,不过因为没有助手的理由罢了。”

    姬允疑道:“我也不是不曾同他们说过,他们府上的兴荣,与涿州的生死休戚相关,但他们却是一贯自扫门前雪的,多一寸也不想管。”

    “既然是只扫门前雪,”白宸微微一笑,“便将雪堆到他们门前便是了。”

    白宸道:“此次分水引流,涉及多条河道的重新规划,难免要影响到之前的居民点分布。”

    说到此,白宸那张本是清雅的面容,忽地显出一种狡慧来。

    “他们若是不想河渠挖到自家地底下,自然只有自己多出一些力,把河道挖远一些了。”

    姬允听得明白了,忍不住失笑,难怪两公如此不给他好脸色了,任谁被变相威胁“你若不出钱出力,便只好把你家挖成河道了”,都会气到爆炸的。

    只是此法虽是立竿见影,却难免有些y损。

    姬允看着清雅如竹,高洁俊秀的少年,只笑:“宸郎有智计,解吾之忧也。”

    东陶县公的粮食因是直接拉到了这边,百姓自然也见到这一车一车的粮食,立时拥挤着将粮车围拢了。

    樊业带人把他们挡住,他们神色间就躁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渴望与狂躁的情绪在中间涌动。

    灾情已持续有半个来月了,官府虽然持续在放粮,但波及范围太大,总有不足。这种时候看到这么多粮食,难免不让人眼热眼红。

    白宸眉头微微一皱,正要同姬允说什么。

    姬允已微向前一步,向众人抬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到底他是君主,人们还是心存敬畏,稍微安静下来,但最前排的人,还是抓着士兵的刀柄,眼里有种狠色,像是随时会冲过来。

    姬允看他们一圈,才缓慢地开口:“朕承天意,本应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然朕行有不当,上天于是降灾示警。殃及无辜,实乃朕的罪孽。朕日夜祝祷,恳求忏悔能够上达天听,收回惩罚。昨夜天帝托梦于朕,感朕情切,三日内必当收回天罚。”

    所有人呆呆的,连白宸也是懵懵的,看着姬允。

    不过他懵的和别人懵的不太一样。

    他想的是,昨夜凤郎竟还有ji,ng力作梦?

    大家都这么懵,姬允只好大着脸,又说了一遍:“天帝托梦于朕,言三日之内,雨必止。”

    还没人敢说天降灾祸能何时结束的,众人一时在迟疑和欢喜间摇摆,白宸神色也略奇怪。

    姬允没看见,只又道:“这些送来的粮食都是你们的,官府一粒不收,粮车就放在这里。从现在起,你们可按每户人头,排队领取三日粮食份额。”

    与其把粮食收进仓库,让他们心怀疑虑与不安,索性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次将粮食全发出去,百姓们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些才最实在。拥有了几日份额的粮食,自然就能安抚住他们。即便有少数暴民,有官兵看着,也搅不出事来。

    一时群情热烈欢动,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此处差不多,又去往下一处。

    姬允将上天降旨于他,雨在三日内必停之事照本宣科,走完整座涿鹿郡城。

    得了百姓爱戴无数,便同白宸一道回来。

    路上白宸略显得沉默,偶尔看着姬允,神色也有些捉摸不定。

    姬允志得意满,便不太注意到身旁人的神色,车驾行至府衙前,李承年已在车外撑了伞,姬允弯身站起,要下车了。

    白宸在身后,忽地唤住他:“凤郎。”

    姬允转过头来:“何事?”

    “凤郎所说,三日内雨必止,可是真的?”

    姬允闻言,不由微扬眉毛,略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白宸看着他,眼中漆黑地:“凤郎,是怎么知晓的呢?”

    那目光里有种灼人的热度,似是怀疑一般,姬允被他看着,忽地,他微笑了一下:“说来宸郎大概不信,近来我总是作梦,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白宸静静地,两人对视着,片刻,他问:“凤郎的梦里,梦到了这场大雨?”

    姬允点一点头,又道:“不止,我仿佛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我。”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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