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都是暖的 作者:何暖暖

    第 61 章

    “是。”苏弗的声音未始不有些磕绊的。

    “你们快看一下剑谱,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我翻剑谱,苏弗在一边看。那女子似乎急性子,不待我翻两页就道:“你们挑一招比划一下,就足可以吓跑姚枫了。来,给我演示一下。”

    我只会一招除魔剑法,也不知是不是这剑谱里的,当即执剑刺出。

    “好!”女子眼中是惊喜之色,“这是第七十二招,阿弗,你翻到七十二招,看心奴剑法是天山剑法的哪一招,在主人出招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出招,抢在主人之前刺向敌人。来,你们一起试演一下。”

    啊,苏弗根本不是天山弟子好不好,可苏弗注目看了剑谱一下,就与我试演起来。女子沉吟道:“形似,但不是这样的,看来你天山心法领悟得还不够。也罢,让乔期以后慢慢指点你。掌门既让你们从这里下来找我,就是寄希望于除魔剑法,你们快去。记着别与姚枫拼命,能吓唬走最好,若不能,也要沉住气逃生,除魔剑法的传承就在你们身上,别让这剑法失传了。”

    我和苏弗按那女子的指示从山洞里沿台阶走上去,台阶好似无穷尽,走得我气喘腿软,我心急,以为苏弗会拉我或背我上去,可他只是搀着我,脚下一点也不急。我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见他师娘。

    他师娘掌握着他什么秘密呢?

    等终于出了地道我发现,我们已到了松间居!

    穿过天山弟子的曲折居所和宽敞的庭院就来在崖边,姚金,也就是姚枫,正将五六个捆绑的天山掌门弟子拖拉到崖边,然后,踩在一块山石上,问显然被点了穴瘫软在地上的师父:“你真的狠心看他们死,也不将掌门之位让给我吗?”

    师父道:“姚枫,你敢擅杀天山弟子,就是天山叛徒,每个天山弟子都得而诛之,你还妄想做什么天山掌门!”

    姚枫笑了,风中妩媚动人:“怎么是我杀他们,是你啊。其一你不该占着你本不能胜任的位子,不肯让贤;其二,你太笨,教的他们没有本领,结果被擒;他们可都是我动手捉住的,没有借助一个外人;其三,你心狠,为了自己的掌门名号,至弟子们死活于不顾。唉,我真同情他们,拜了你为师。二师姐,你不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姚枫说着抓起十三师兄,放在崖边:“我数十下,你若不让出掌门,我可就撒手了。杀死他的可就是你!”

    “住手!”我手持倾心剑冲出来,指姚枫道:“放开我师兄!”

    姚枫美目看我,哧地一笑:“就凭你——还是你身后的阿弗?阿弗可不是天山人,他就算赢了我也不是你师父的本事。还是乖乖做你的天魔教教主夫人吧。”她说着放开十三师兄,袍袖一挥,袖中锦带银铃刷地向我击来,我尚没明白,已被苏弗携走避开这一击。姚枫笑:“阿弗你看好她。免得我不小心伤了她你心疼。”

    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耻辱,挣开苏弗的手臂,苏弗不敢勉强我,他的目光有莫名的深彻的悲哀,那样的愤怒间,我领会不了他的目光,只道:“我不可能看师兄死的,你若不帮我,就别拦我!”我一剑向姚枫刺去,当然是我会的唯一一招除魔剑法,忽然身侧一道迅捷亮光抢在我面前,眼前血光飞溅,迷了我的眼。

    就好像练习时刺杀的靶子忽然消失,我懵了一瞬,然后看清,姚枫已被苏弗的心奴剑当胸刺穿,苏弗放了手,那剑就钉在姚枫的前心,微微发颤。

    姚枫不肯置信地看苏弗:“你杀我,……你对不起我——我们同床共枕,肌肤相亲——我怎样待你的……”

    她抚住胸口,唇边弯出笑容,“你告诉我,你爱苏娘……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个苏娘……”

    周遭的人也许没有人明白姚枫说的都是什么,姚枫的目光已转向我:“你长得像苏娘,像极了……”她倒下了,连同她唇边的笑,她的美丽,怨恨,和不甘。

    苏弗一直木然站那里,动也未动,他不阻止姚枫说这些可怕的话,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被中伤后的恼怒、羞愤或着急解释什么的,他就那样站着,目光停滞,看也不看我,麻木坚忍。他那样子几乎是在默认,默认姚枫说的都是真的。

    我来到师父面前,我的手在哆嗦,扶不起师父来,师父被点了穴,我无能为力。师父看我的目光是悲悯的。我不能再指望苏弗什么了,我去解师兄们的绑绳,绑绳系得都很紧,我用倾心剑一个一个削断。然后,还有那么些普通弟子倒在一边,我一个一个去削绑绳。我的眼泪滴落在他们的衣服上,当然不是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伤痕。

    忽然,师父那边数声惊恐叫,我头一晕,仓皇跑回来,见师父已昏过去了,面色青紫,唇边溢出黑色的血。“怎么回事?”混乱中我听见自己在哭喊。十一师兄说:“恶魔给师父服了毒!”我怔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姚枫。师兄们飞般过去搜姚枫衣襟,苏弗已过来,掌心抵在师父背心。他的目光回避看我,但他这么一运功,师父幽幽醒转。苏弗道:“云掌门,可还有七珍还元丹?以七珍还元丹做药引子,我用挽天功为您排毒。” 他的声音清平如昔,如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就是他的心理素质,我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呢?

    七师兄闻言跑回来,将一枚药丸塞在师父口中,瞧形状应是七珍还元丹。七师兄匆匆对我解释说:“天山上七珍还元丹就剩了这么一颗,被女魔头抢去了。”

    众人方要抬起师父回屋疗伤,哪知师父猛然抚住小腹,痛倒在地上,众人惊呼声中师父道:“这不是七珍还元丹。”大口大口的血吐出来,苏弗不住输入内力也止不住。

    血都是黑色的。

    师父终于缓过一口气的时候看着我们,她的眼睛因痛苦而有泪痕,但出乎意外的镇静坚韧。她问我:“是十师叔梁楠传给他的心奴剑?”

    我满面泪水点头。师父道:“好,苏弗,你已成为天山弟子,可以学天山心法了,记住你对倾心剑主人的誓言和承诺,违背了可就自动成为逍遥派弟子,再也没脸上天山。”师父再次吐出血来,苏弗应了一声“是”。

    “乔期,你是倾心剑主人,师父现将天山掌门传给你,跟着我念:尊华我天山,一统全武林。”

    我愣在那里,“快念。”一旁九师兄催促说。

    我迷迷撞撞念了,师父道:“用倾心剑削开神坛的铜锁,将你的名字依样写好放进去,再铸一把锁封上。”师父的声音几乎是慈爱的。

    泪封住我的视线,我只记得师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欲擦去我脸上的泪,手却忽然无力垂下,师父离去了。

    我哭得晕了过去,醒来时身边是十一师兄哭得红肿的眼。然后置办丧事,守灵,下葬,繁乱哀伤凄惨苦痛,好在一切皆有三师兄操持,我毕竟年幼又没有经历过,三师兄自动承担了一切事宜。苏弗去告知梁楠来拜祭师父的时候,发现梁楠也伤重去世了。将梁楠一块停灵的时候,又传来七师兄跳崖自尽的消息。七师兄认为是他拿错了药害死了师父。那一年的年底是在悲伤惨淡中艰难过去的。天山接连下了很大的雪,刮着暴风,我每天一身重孝蜷缩在屋子里,拥着被子在火盆边看倾心剑谱。师兄们更惨,他们要住在外面的棚庐里,这样冷酷的天气,不能食酒肉,忧伤沉郁挨过三个月的居丧期。在前三天不能动饮食每日哀哭守灵期间,苏弗就为我争取来睡床、保暖、吃饭和服药酒的权利。他说我体内有寒毒未去,不这样会有生命危险,师兄们也就不说什么,皆由他了。他每日单独给我做饭,在师父的院子里开了一个小灶。我饿了会有可口饭菜,渴了会有热水,炭火弱了他会来加火,服丧期间三月不得沐浴,他就不住将换洗衣服洗好叠好放在床边,真的像一个仆人那样照顾我,不过,是一个只沉默做事、不与我说话,视线都不与我接触的仆人。晚间他在我住所外间打地铺相陪,漫长而难挨的夜里,我有时会哭醒惊醒,然后,外间的烛光就会亮,我看着那昏黄摇曳的烛光,知道他在那里,心会暖然后又有些涩,我知道,如果我召唤,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但我不会唤他,也不去寻求他的安慰。

    他躲我,我何尝又不在躲他呢?我没有任何力气问他问题,他既然不主动来解释,我也不想知道了。在浑噩中将日子过去,不知,其实是最好的一个状态。

    终于,三个月过去,春来了。丧服即去,掌门弟子在我这里的议事厅开会议。第一件事是负责服装的三师兄提出的规范着装。其实规范的也就是苏弗一人,因为天山弟子都习惯了,掌门弟子只穿蓝白两色的统一服装,普通弟子只穿褐灰两色的固定款式,苏弗就不同了,他这人虽没有奢华嗜好,但从桃源带来的衣服皆精美如贵族公子,在天山众人间实在惹眼。三师兄说的是:“讣告已发,开春转暖,各处天山弟子以及帮派会来人拜祭吊唁,要整肃天山形象。”我应了,十一师兄便提出第二件事,取消我的小灶,恢复去汇香苑大家一起进食。我同意。会上还有一些别的杂事,但这两件事对苏弗影响比较大,其一是他只能穿普通弟子的衣着,每天上午掌门弟子在我这里开议事会,他褐灰的衣服守在门口,我的掌门师兄们一色蓝白衣昂首进入,对他冷睨加白眼,使他真如仆人一般。其实本也没什么,他向来仆人衣服也能穿出公子风范,但那时是心情使然,现在的他每日木黯静漠,天山普通弟子的衣服式样又不美观,使他形神都如变了一个人。其二是他不能在这里陪我吃小灶了,要去饭堂与普通弟子们一起吃饭。汇香苑是小灶,饭堂则是大锅饭,众弟子们抢着吃的,他向来安静矜持,等到众人散去,锅里几乎就没有饭了。他几乎每天挨饿。其实也是天山弟子们排挤他,他本就是魔教中人,姚枫那日又那样败坏他名誉,天山弟子正统端庄,看他就鄙夷不屑,只因为他武功实在是高,众人才没动手招惹他,但讪笑冷眼是少不了的。

    这些苏弗自然不会与我说,他很快消瘦下去,我以为他是有心事的原因。

    他不向我解释,令我很伤心。有时我想,苏弗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骄傲尊严惯了的,被姚枫这样揭露往事,羞耻心会使他宁愿放弃情感离去的,所以他的表现是不解释,也不再近我的面前。他不走,自然有两个原因,一是心奴剑,他承诺了,不得不陪在我身边;二是天山心法,他终于成为天山弟子,困扰他的挽天功将再不会折磨他了。而且阿微学的也是挽天功,他就算不为自己为阿微也得留在天山。天山心法只能由师父或掌门亲授,他无颜面对我,就把自己定位成奴仆,他可以无尽的等待,等到我谅解他、主动示好的那一天。

    他向来有耐心,我怎会是那样黑暗环境中长大的他的对手呢?

    有时我想我是不是该感谢倾心剑,因为这把剑我结识了他这人,又因为这把剑,将他绑成我此生不离须臾的仆人。

    可我要的,是爱人。

    这天,九师兄邀我出去看花,四月的天山,野杏花开了满山坡,马蹄过处,香远清芬,苏弗远远地步行跟随我们。

    他不骑马,结果自己就把自己弄得更像个仆人。

    眼前是树树的花开,如霞若锦,蓬蓬然绽放在青碧的天空,恣意说着春的欢颜。花间树下,苏弗清瘦的身形立在那里,风拂起他寥落的衣襟,那一刻我不知为什么心一痛,想拥他在怀里,埋首在他的胸前,忘却一切,就此沉醉,一醉千年。

    有花朵盛开的春天是崭新的、有希望的、美的,我在那清凉广远的春意中,想起一句话: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看花回来,我的心结打开了,我不再在意苏弗的过往,也不再在意我是不是像苏娘。我们还活着,还生存在世间,为什么不给与彼此最大的善意呢?我曾那么爱他,他也曾牺牲性命为我,人生只向好的一面看,不是更敞亮更宽广吗?

    九师兄一定没想到邀我看花是这样的后果。那天看花回来,我进院门的时候回头对苏弗笑:“跟我来练武厅。”

    羞涩莽撞时光

    我话说完后,自己都是震动,因为苏弗那样震颤般看我,他的眼中是感动莫名,是卑微、歉疚、愧悔,他也想回我一个笑容,结果泪花倒先上了他的眼,他扭转了头。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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