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徐子桢等人终于回到了京兆府外,没有夕阳如血,没有肃杀的气氛,有的只是紧闭的城门,扶风周至两路的人马和随后来援的兴元府三万人已将这里围得如铁桶一般,城里还有三万余金兵。

    城里城外都很安静,没人攻城,城上也没人放冷箭,所有人似乎都无比默契地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夕阳下徐子桢一众人的身影出现。

    徐子桢在来的路上心情一直很复杂,不知道算是轻松还是沉重,兀术死了,就死在了他的刀下,从此以后大宋朝最后一股不安定因素算是彻底灭绝了,而他徐子桢也再不用东奔西跑瞎忙瞎添乱了。

    这话是高璞君说的,在她看来徐子桢总是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遇事也不先计划一番,毛毛躁躁直眉愣眼,要不是命好怕是早就坟头绿草盈了,现在好了,他可以老老实实回耀德城安享晚年了。

    他的马鞍边挂着个匣子,里边装的是兀术的首级,后边队伍里有辆板车,车上摆着的是兀术的身体,兀术是大宋的侵略者,但徐子桢还是决定给他留个全尸,这也算是对这位多年的对手最后的告慰了。

    山谷内数千金兵已尽数卸甲缴械,由卜汾和神机营押送去太原了,以五百押数千,虽然人数不对等,但那些金兵此时早就没了战意,连逃的心思都也绝了,就如徐子桢所说,他们这些人是兀术最亲近的精锐,就算放他们回会宁府,完颜蓟也肯定不会放心任他们去,怕是要找由头收拢他们,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不知道会有几人。

    而徐子桢给了他们一条出路,去太原府建什么贸易城,说白了就是做苦力,但他们全都心甘情愿,他们是精锐,可精锐未必就不怕死,能不打仗那是比什么都好的事。

    徐子桢正唏嘘间,远远看见京兆府外高大的城门,城头警戒森严,城外重兵层层,不闻厮杀声,却有一种剑拔n-ǔ张的紧张气氛。

    “徐先生?”路边忽然传来一声惊讶中带着喜意的声音,是一个放哨的宋军将士,惊呼了一声后叫道,“快去禀报帝姬,徐先生回来了!”

    另外有人急忙拉过马就去报信,徐子桢一把拉住,问道:“等等,那边怎么回事?没打么?”

    他指的是城门,放哨的军士急忙答道:“回徐先生,城中金兵闭了城门,不与我们搭话,咱们倒是挺想打来着,可总军师说了,他们要关城门就不用浪费力气,等徐先生你回来,他们自会开城。”

    徐子桢一阵无语,刚才路上时他和陆薄言说起京兆府的情况,还在猜是不是已经在打了,陆薄言却说怕是打不起来,总军师都安排好了的,定然在等你回去,果然,这个军士证明了这事的可能。

    “这个妖女,她怎么就知道我会带劝降书回来?”他嘀咕了一句,叫过宝儿,让他去城下将劝降书射进去,只不过他叫宝儿射进去的还有另一封书信,那是前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与现任皇帝完颜合剌共同书写的一封告女真族人书,书中话语不长,只说恩赦他们追随兀术叛国之事,若开城罢战,则还以他们自由身,所有人可回金国,也可留于宋境为民。

    宝儿领命飞驰而去,徐子桢则与其他人慢慢行着,等到了城门外的时候,城门已经开始隆隆大开,京兆府内所有百户长以上的金兵全都摘盔卸刀来到城下,单膝跪地列队候着了。

    谁都不傻,跟着兀术打天下虽然很刺激,但终究顶了个叛国和侵略的帽子,现在他们都知道兀术已败,既然没了出路,那么能卸甲为民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城门外跪了一地金人,城门内黑压压一片大宋百姓皆在探头探脑观望着,脸上满是喜色,仗打完了,他们又能过回到以前的太平日子了。

    徐子桢却兴趣缺缺,在城外见到了他的三位夫人,赵楦、水琉璃、颜玉淙,还有老友金可破,他也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宝儿还有忽列儿往城里而去。

    水琉璃愕然问道:“他怎么了?”

    颜玉淙没说话,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金可破挠了挠头,更不懂为什么小徐不开心,试探着道:“莫非是以后没仗打了,他觉得失落了?”

    还是赵楦最了解徐子桢,说道:“你们见到那辆车了么?那是兀术的尸身,想来子桢是在为他可惜吧。”

    众人还是不懂,问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赵楦这回只笑了笑,没再说话,身为妻子,她是最了解徐子桢的,在与徐子桢成亲之前也是徐子桢的知己,而兀术虽是敌人,却始终将徐子桢引为知己,徐子桢虽从没把兀术当成朋友,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若不是这个年代,若不是宋金之战,他们两人怕是真的难说会不会成此生至交。

    忽列儿引着徐子桢来到守备府,进门后径直来到书房,这里是平日里兀术办公之所,甚至许多时候他连睡觉都睡在这里。

    徐子桢站在门外看了一圈,这里并不见华丽,只一个普通的花园,园内没有如有钱人般的弄诸多假山花草之类,这个园中只有一个亭子,亭内一桌三凳,亭外几丛兰花,却也是早就死了,枯成了黄叶,另外就只有一株桂花树,就在书房的窗外。

    “小四啊小四,其实以你的才智和勤俭,要是去治国的话肯定是个好官,可惜……”

    徐子桢暗叹了一声,跨上一步推开书房门,傍晚的最后一缕斜阳洒入门内,照在屋里一人身上。

    这人坐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着,嘴却没被堵上,但他却一直没有叫喊,哪怕听到徐子桢来到时也没有,这时见到徐子桢开门,也只无比平静地看着他而已。

    “苗傅?”徐子桢愣了一下。

    这人正是苗傅,兀术在临走时当然不可能带上他,在走之前迟疑了一下后也没杀他,只将他绑了起来丢在了这里。

    苗傅笑了笑,说道:“我该做的已做完,徐先生,劳驾,给我个痛快的吧。”

    徐子桢沉默了,苗傅此次是冒着性命危险来的,随时有被杀的可能,可他还是在高璞君提出这个计划时二话不说的来了,虽然他以前总是看徐子桢不顺眼,徐子桢也看他不顺眼,但不得不说,就这件事上徐子桢是无比佩服他的。

    这是条汉子!

    徐子桢心里给了他一个赞叹,可是没办法,苗傅犯的罪太大了,不说别的,逼得赵构逃离京城,逼得太子身死,这两条就已足够他全族被灭的了,直到现在他苗家所有人都还在应天府扣着,那所谓的苗傅全家被杀只是应天府内放出的假消息罢了。

    在这安静中,苗傅忽然又开口了:“徐子桢,苗某罪无可恕,死就死了,只是我并不后悔。”

    徐子桢微感诧异地看向他,苗傅却接着说道:“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在我看来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官家若是管不好这个天下,致使百姓遭难受苦,那么他就该自省,他若不知自省,便总该有人来助他一把,我曾经想做此事,可惜做错了,也做得过了,以后……”苗傅坐着的身子转了过来,竟就此拜了下去,说道,“请先生为天下百姓计,多劝官家向仁,向善!”

    “你……”徐子桢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迟疑了片刻后忽然抽刀将绑着他的绳索割断,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说道,“苗兄,这次你辛苦了,走吧。”

    这回轮到苗傅愣了:“走?去哪?”

    徐子桢笑笑:“你爱去哪就去哪,别让人知道你还活着就成,至于你的家人,我早就和李纲说好了,他们不会有事,等风头过了我会派人给你送去。”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塞给他,“我就不送你了,保重。”

    苗傅大惊:“万万不可,我若走了,你怎去回复官家?岂非连累你?”

    徐子桢拍了拍他:“放心吧,我有安排。”然后转头对宝儿道,“去找个死人,把苗大人的衣服拿一套给换上,脸弄烂了交给小金去交差,就说兀术看破苗傅身份,将他处死了。”

    “是!”宝儿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苗傅,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徐子桢笑着指了指他身上:“苗大人,你的衣服。”

    苗傅走了,临走时认真地看了一眼徐子桢,象是要把徐子桢的样子深深记在心里,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一切,忽列儿都看在了眼里,等苗傅不见了人影,他叹了一声道:“徐子桢,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哦?我是什么样人?”徐子桢反问。

    忽列儿道:“我听闻这苗傅与你向来不合,没想到你对朋友重情,竟然对这样的人也如此。”

    徐子桢哈哈一笑道:“你错了,我最重的不是情,而是钱,好了,现在我要去拿钱了。”

    忽列儿一怔:“拿钱?”

    “对,小四留给我的钱。”徐子桢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说道,“你留下吧,好好把他葬了,以后我会来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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