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作者:青琦

    分卷阅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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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垮。秦王政听着那官员的话,批阅竹简的手甚至不曾停下,只是偶尔飞快地在墨水中沾一沾过了很久,久到那官员以为他没有听到,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他才极轻极轻地哦了一声。

    他握着笔,于竹简上顿了顿,不疾不徐地抬起眼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冷毅从没有人见过这样无情冷漠的面孔,仿佛岩石雕凿而就的。他平和地注视着下官,还有什么其他事么?然后君王这么问。

    官员自讨无趣,归去后以为秦王政已经不再关心北国质子的状况了,就稍稍放下了戒备。孰料在他走后,秦王政立即招来了管理咸阳城设施的官员。在大堆失去生命光泽的、枯草色的凋敝的竹简后面,在黑色的几案旁边,玄衣朱裳的王,埋着头对他下了命令。

    计算出离开咸阳城到蓟都去的必经之路,然后在这些地方,设下陷阱。

    浇铸零件,挖开泥土,埋下铜制的陷具,设好触发的机括。精妙轻巧,无声无息的机关,忠诚沉默,沉眠在秦地的黄土之下,仿若艳丽的沉睡的毒蛇。只耐心地等待那么一个时机,恰到好处,无比完美,破土而出,一鸣惊人,仿若不祥的流星倏忽划破天际。他需要这样的机关,阴险、隐秘,陷住那个人的车马,斩断那个人的归途,困住一个未来的王。

    官员看起来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一叠声地答应马上去办,随即毕恭毕敬地告辞,他给出承诺时脸上浮现的得意而卑微的光,令人觉得厌恶。

    等到安排完此事,秦王政徐徐舒一口气,站起身来,稍稍活动因久坐而略微麻痹的肢体。旁边伺候的寺人蜂拥而至,裙袂飘荡,她们捧上一个个乌漆案盘,以为他有什么需要。秦王熟视无睹,他拢起绣着赤色花纹的广袖,走至檐前,向重重宫室之外眺望。他看见柳色与杂花,看见一排排色泽深重的上翘的屋脊,看见为了优秀的射手而生的天边鸿雁。久违的阳光让人有点眩晕,眼前一刹那仿佛闪过冷锐的光,秦王忽地想到那些机关,危险的、精准的,将在泥土下闪亮,等候着一无所知的猎物,那通往蓟都的道路上的黄土,像是埋藏了他的一个大秘密,一笔叫他惊喜的宝藏。

    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不可言,他几乎为这种扭曲的快感而陶醉。尤其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挣扎,微弱无力,在手心扑闪,刮擦过皮肤造成撩人的痒。而他,随心所欲、不以为意,轻易而怜悯地,就将它摁灭了。

    秦王回转身去,在幽深广阔的宫室里,面对掺了香油制成的高大的蜡烛,忽地低垂头颅,压着声音笑起来。干涩的、酸腐的、嘲讽的得意的笑,愈演愈烈,越拔越高,在穹窿间回荡,最终演变成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君王像孩子一样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得意。

    如果你回得去,就不妨回去吧。

    他恶意地微笑着,喃喃地说。

    过于傲慢的秦王所没有想到的事情是,他那不甚精心构筑的牢笼开了一角,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将可怜的猎物困在交错的条框之中,暴烈的翠鸟藉由这个提防的空洞,振翅远飞,一去而再不复返。鲜青色的、衣袖的羽翼,在咸阳城外曲折的羊肠小道上扑朔向前,天宇惨白,阴霾浓重,郊外黄土成岭,乱石嶙峋,那一抹浓艳的鲜青色,自西向北,瑟瑟地逃往它朔风中的故乡。

    有人来报说,燕太子丹逃回了燕国。

    【五】

    五

    燕丹从不知道从咸阳到蓟都的道路原来这么漫长、这么坎坷颠簸、这么胆战心惊。

    逃亡的经历太过惊险,以至于日后的时间里他竟不愿多加回忆。他唯一在蓟都的宫室中,向年迈的太傅说起过的是:荒草枯败的郊外,鸟啼喑哑可怕,树木高大的尸体依旧如生前般林立,风声从枯树丛中呼啸刮过,呜咽凄厉,老让他以为是秦国追兵射来的箭矢的破空之声。他带着随臣,紧张地抓住漆有金色几何纹路的车轼,弓着身子,试图从风吹过荒草的声音中分辨出秦军的马蹄响,他们频频向后回望,从口中呼出的白雾越升越高,因焦急而颤抖的声嗓不住地催促赶马的车夫快些,再快些。

    可是再快,也快不过秦人踏碎六国的铁骑。

    在蓟都的宫中举行欢庆太子归国的盛宴,必不可少的有乐舞、锦缎和珠宝。每个受邀之臣都努力装作喜气洋洋的样子,口不对心地向太子说起祝贺之辞,但是,燕丹坐在席上,手持酒器一一仔细查看灯火下那些人的脸,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然而潜藏的忧愁、压抑的惶恐,却确是千篇一律的,似乎要从皮肤的褶皱里流溢出来太子是从强大的秦国逃回来的,太子得罪了秦国。

    燕丹埋头,在沉静的钟磬声里,握箸的手颤抖不已,他狠狠地撕咬炙烤的肉,鲜嫩的汁液从富有弹性的组织中涌出,充溢了口腔。在磨齿的咀嚼间,在软腭的吞咽间,他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与悲哀:为他们对秦国的恐惧而愤怒,为他们的恐惧是如此理所应当而悲哀。他仰起头来,将北地的烈酒一口气灌入喉咙中,险些把自己呛着,酿液清冽辛辣,仿佛有一团火落到咽管里,燃烧跃动,烧得他的脑子昏昏然起来。那沉重地握在手中,铸有美妙莲纹的青铜的樽,被他一把抛到筵席上,发出铿锵的撞击声,几滴残酒洒落出来,浅金色的烛火下,微弱地发亮。

    学生想让秦王死。这场带着面具的宴会结束后,他立即派人将头发花白的老太傅请到自己的住所,恭恭敬敬对他说。

    老太傅迟缓地抬眼,那投向久别重逢的学生的一瞥,轻飘飘地,仿佛隔着百年的烟云与风雨,显得那么波澜不兴,那么麻木不仁,同时,怜悯、沉着又无奈。对于太子的惊人之语,老太傅并不恐惧,也不惊异,一切都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他平静地瞧着身份尊贵的学生在灯火下咬牙切齿,寻即低低地发出悲怆的叹息。

    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在秦国受了委屈。他慢吞吞地说,声调嘶哑,漫不经心:但是,秦国的土地已经遍布了天下,秦王的威严,足以让三晋屈服,易水之北,现在还不知道该是谁的。话尾几个字放慢,再慢,审慎仿若有千钧之重:臣知道,您与秦王曾经有故,然而,跟他计较细枝末节,毕竟是不明智的,因为人,总会变。

    他变了,早已化为一头龙,金黄色的龙,龙角尖利若匕首,背鳍和鳞片折射宝光,周身围绕祥云与火焰。他不是漫长的午后你怀里的那个孩子。他走上丹樨金銮,走向九州之巅。他已经剥掉了他的苍白、孱弱与怯懦,不要去触拂他的逆鳞。

    可是,燕秦不两立

    燕丹对太傅的劝诫不以为然,他以恭顺的姿态,沉重且坚决地说,大约是高烛台上投下的灯火太过刺目,他略微垂下眼去。于是那深茶色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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