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玉阶 作者:花见美晴

    宫里才有变故,洛王身在府中便已一清二楚。

    温酌见裴云如此说,便晓得这话自己听不得,站起身要出去。

    这时殷鹤晟却是一摆手:“不妨事,你既然在这,便也听听罢。”

    裴云这才道:“那个叫凝画的死了。”

    温酌不由愣了愣,凝画便是前些日子皇帝万寿节上献演《霜君挽弓》的戏子,因生得同霜君有几分相似,竟得了皇帝的垂青,纳入宫中为侍宠,这乃是朝中皆知的事。

    这戏子得宠不过一月,已颇得喜爱,便是皇帝来行宫避暑也是带着他的,怎么这会说死就死了?

    洛王听罢,淡淡道:“怎么死的?”

    裴云道:“今儿个才被皇上杖毙了。还有德妃,已被打入冷宫,午后宣的旨。太子也挨了罚,杖责三十。”

    温酌一时说不出话,只当自己在做梦。

    殷鹤晟皱了皱眉头,又问:“是什么由头可打听清楚了?”

    裴云也不是很肯定,犹豫着道:“宫里头只说是这戏子冒犯霜君。”

    温酌骇了一跳,心道那霜君死了不知几十年,这却是怎么冒犯的?

    殷鹤晟倒是已作出了反应,对裴云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温酌见他了然于胸的神色,心里好奇的要死,等裴云出去后,正犹豫着要不要问。

    殷鹤晟道:“霜君乃是父皇毕生挚爱,区区戏子岂能与之争辉。这原也是太子自食恶果。”

    温酌方想起当日寿宴的情景,背后有些发冷,想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是骗人的。想必皇帝当日已是不乐,这时才发作出来,倒是一下惩治了三个,这太子必要大伤元气。

    他此时想到太子才惊觉一件紧要事被自己忽略了,原说这皇子一般封了太子的依例也总要晋封生母,只是这德妃倒是个例外,依旧只是个妃子罢了,这位分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今上从未立过皇后,想来这太子的位子坐得也未必那么稳当。

    如今德妃被打入冷宫,太子吃了刑杖岂不是更加尴尬了。

    莫非,莫非这是要废立太子的节奏?

    温酌想到此节不由一愣,再看殷鹤晟时,却见他神色淡定,正慢慢拿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第56章 第 56 章

    冷宫,并不是一处宫室。

    冷宫之所谓冷宫,乃其清冷、凄惨,君不见“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想来被禁闭于宫室之内的滋味亦不过如此。

    德妃从未尝过所谓的冷宫滋味,她生于锦绣,养在深闺,金汤玉食地活到如今,竟忽而落到如此境地。谁能想到呢?简直就如做噩梦魇住了似的,久久回不了神。

    曾几何时,这闲云斋也曾美轮美奂,宫人往来,乃是哪一位皇帝宠妃的居所。谁能料世事无常,荣华即逝,残瓦破窗空惹尘埃,倒成了一处冷宫。

    赵芳如坐在闲云斋的一间屋子里,披散着头发只是发呆,任凭身后忠心的宫人给她梳头,愁眉不展。

    今上可谓后宫空虚,冷宫里更是寥寥,也就德妃一位又或者不该叫德妃了,自被厌弃她就被褫夺封号,成了赵美人。

    好一个美人!简直堪比最恶毒的嘲笑。她早已青春老去,风华不复了!

    她不禁回忆起往昔亲姨母太后娘娘对她的疼爱,那时她还不过情窦初开,在泰安殿里陪太后说话时正巧遇着皇帝来给母后请安。他是伟岸的男子,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则一见倾心,羞得面若红霞。

    只是皇帝的眼中从来没有她,他的目光从来只在聂凝枫身上。

    赵芳如自然知道霜露君,亦知晓皇帝待霜露君的情谊,然而那又怎样?霜露君即便再好,那也不是一个男子。哪怕他对皇上有救命之恩!哪怕他与皇上情谊甚笃!男子能替皇家绵延子嗣吗?男子能替皇家开枝散叶吗?

    不止赵美人如此想,太后也是如此说的,她让赵芳如放宽了心,只管漂漂亮亮地等着给她当儿媳。

    后来霜露君果然早逝,皇帝给他守丧足足三年。然而他最终还是听了太后的劝,点赵家的女儿进宫,虽没有得封皇后,那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赵芳如等得起,亦不怕等。

    可是,皇帝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她,既有了赵美人,当然也可纳虞美人,再有是李才人、林婕妤,后宫渐渐有了欢声笑语。皇帝不愧是明君,可谓君恩浩荡,雨露均沾。嫔妃们既爱慕又畏惧,她纵容得太后喜爱,也不禁惶恐,生怕旁人夺了先机,直至她有了鸾晁,皇长子!

    那时的赵芳如何等春风得意!

    她还记得皇帝来看她们母子时,抱起鸾晁,那时他第一次对自己笑了,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时她自觉自己终于宠冠六宫了,皇帝不但给儿子取了响亮的名字,还时常来看望他们母子。太后还几次三番劝着皇帝立后。

    可是,后来呢?

    皇子渐渐多了起来,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一个个地出世了。

    太后总算劝服了皇帝把鸾晁立为太子,只是她却始终坐不上皇后的宝座,虽被封德妃,风光无限却仿佛离皇后的宝座越发远了。

    直至那一次,太后卧病,皇帝侍奉榻前亲口说他永不立后,霜露君就是他的皇后,他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不要旁人碍眼。

    他终究不肯原谅太后,他的母亲。

    哪怕她死了。

    又何况她,一个卑微的,仰仗帝王鼻息而活的嫔妾?

    她的鸾晁也渐渐长大了,她却一日日老了,被这深宫寂寞消磨地仿佛是一个经年的幽魂。

    也许在皇帝的心中无人会超越霜露君的存在,她这样确信了。

    渐渐的,连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变了,不再是他终年冷漠的丈夫,而是在她看来玉树凌风、堪担重任的儿子。

    儿子!这已是她生命的根本!赵美人忽然抬起了头,问宫人道:“太子如何?”

    那宫人惶恐地摇摇头,一味道:“奴婢不知。奴婢也出不去啊!”

    赵美人顿时心头一痛,惶恐更甚。

    生母既已失了势,那太子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不由暗恨,只恨自己太焦急,只恨自己没有阻拦太子。如果再耐心点就好了。

    然而,这世上又哪儿来的如果?

    一只燕子飞过宫墙,渐渐地远去,而冷宫里的人只怕只得陪着宫墙一齐朽坏吧!

    第57章 第 57 章

    行宫之中风景独好。

    泠山行宫是今上每年必来消夏的所在,虽比不得皇宫巍峨大气,却别有一番意趣生机。

    皇帝正坐在流风亭边饮酒,身边只内监曹至一个侍候着。

    亭边赫然是一泓清泉,汩汩地涌出许多清流,淌在石上蜿蜒而下发出泠泠淙淙的声响,让人听了身心舒畅,便连空气都觉着格外的沁人心脾。

    这一处风景不同别处,花草木植都带着几分野趣,乃是今上最喜欢的所在。

    旁人不知,曹至却是宫中老人,先前霜君还在时,他便在了。要说这地界好,乃是霜君最喜欢的所在了。如今陛下每年必来,虽嘴上不说,想来除了消暑不过就是怀着思念故人的心思了。

    他身为内监总管,行事素来比旁人多了分玲珑心窍。因晓得这份前因,是以虽在一侧侍奉,却悄无声息,断不会上前凑趣,扰了皇帝的相思。

    今上可说是个沉默的人,他的话很少,但只要开口,大多掷地有声。皇帝年轻的时候嘴角总是噙着笑,眼波有神。霜君仙逝后,那笑意也消失无踪了,连着眼神也变得冷然。

    哀莫大于心死,便不过如此罢。

    转眼那人已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何其漫长?能叫黄口孺子立于朝堂,能叫弱冠青年垂老江湖。

    三十年又何其短暂?

    不经意间竟岁月匆匆流逝,一如眼前这清泉流水,只是这水也许还能千年百年地继续下去,而你却会不会在奈何桥上驻足等候呢?

    皇帝默默想着,不由自嘲地笑起来。

    他有负凝枫,凝枫又为何要等他?正如一直以来,连梦里都不曾梦见他一回,不正是凝枫不乐见他的缘故么?

    可是他却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眼前一株枫树正是绿荫如盖,等到了秋日枫叶落下来,红叶坠在泉水中,落叶流水别有情趣,那会天亮了凝枫总要亲手煮青梅酒喝,那酒香混着青梅的滋味喝在嘴里却是比蜜还要甜。可是如今呢?皇帝喝着手中的酒只觉越发苦涩。

    再不久你的忌日又该到了。

    凝画的死,并没人放在心上。

    人们关注的目光永远在皇帝身上,抑或只是来源于对皇权的仰望。

    于他来说,这戏子纵使真长得同聂凝枫有几分相似亦不会使他沉迷其中,毕竟他所爱的并不只是聂凝枫的脸而已。

    殷沛隆毕生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旁人借着聂凝枫来打自己的主意,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殷鸾晁虽得了太子的位子,却没有继任大位的胸襟,更没那份智慧。

    他被养坏了。

    长于妇人之手,还是光有野心没有脑子的妇人。

    赵氏的兴起源于母后。可是不管是赵芳如还是母后,她们不过只是囚于宫殿之中的金丝雀,竟忘了一切的荣华不过都倚仗着殷氏皇族。

    把玩权术的游戏并不适合她们。

    他那时太年轻,总以为宫闱之中也能有亲情,譬如他的亲姐佳安公主。他以为与他同甘共苦的母后会懂他,会容下凝枫。然而他的轻信,却让凝枫丢了性命。

    隔了这么多年后,当他知道凝枫之死乃是母后授意所为。

    对于赵氏的最后一丝情谊亦随之消散。

    他的霜露君原不会早逝!

    年迈苍老的殷沛隆如是想着。

    当看到凝画私入凌霜阁,动了他的旧物,甚至于将凝枫的旧衣披在身上时,他瞬间情绪就失控了。

    那是他的凝枫!人生中的至宝!如若当初他不曾劝他陪自己回京,也许他尚且还能在屏岭隐居度日,过那闲云野鹤一般潇洒的日子。

    他生生被自己拖入了宫禁的泥潭。

    却还要在死后受人调侃、污蔑、利用!

    连这死后的清静都吝于给他,为了一己私欲,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他在世间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亦不放过,让这卑贱的戏子来模仿他,这难道不是痛打在殷沛隆脸上的耳光?!

    皇帝的雷霆之举犹若地震般惊得前朝后廷一片惶恐,人们只知帝王之怒,去哪里有人知道殷沛隆之痛!

    悼亡的哀曲于有些人来说是文辞的点缀,但相思至深,心有所悔,却是再也不敢念那个名字,连想一想都觉得悔不当初。

    第58章 第 58 章

    温酌在泠山别院消暑,日子过得相当自在,然而却苦了上官九。

    上官九这阵子没心情游乐,一天到晚只想着法子要与温酌多亲近亲近,培养培养感情。奈何温酌已不复从前,秦楼楚馆里早见不着他了,偏他自得了差事便常伴在洛王身边,上官九只得休沐日去寻他。

    上官九寻温酌而不得,才知道他去了洛王的别院做客去了,只得悻悻而归,不过几日功夫倒似害了相思病一般。

    曹三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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