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犯上 作者:天夏游龙

    嗯,比起少年的颜铮是差得远了。

    意识到自个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顾青忙拉回来,正听小官说道:“听旁的议论,这聘金有五百两之多。那位小公子原不是什么旧家子弟,乃商贾之后,能得这般聘礼,也算轰动,怪不得众人议论纷纷。”

    那小官又见左右无人注意,凑近顾青道:“下官还听说,这下聘之人极有可能是位排得上号的‘舶主’,只一应礼节托人相办,不露真身而已。”

    顾青与颜姚心下顿时了然,怪不得能出得起五百两去聘一位儿郎,原来是个海寇。

    趁此机会,顾青又探起海寇之事来,“听闻闽州沿岸,海寇扰民已久,朝廷剿之不尽,素闻这些‘舶主’财大气粗,然匪寇既长居海上,又何以为生呢?”

    小官正容道:“承蒙御史相询,知无不尽。”

    顾青会时时摸底民情世风,完全是上辈子职业养成,而那小官觉得他身为新任钦差御史,问来最是应当不过。

    “下官的外祖家世居于此,下官跟船兴化亦有多年。海寇的营生大抵有两条途径,一是劫掠扰民,二是走私海货。

    这二者又轮番消长,若遇上水师海禁得力或气候恶劣难以行船的时日,则劫掠扰民之事频发;若朝廷管得松些,则走私、海商频现。海寇们无论走哪条路子,都可谓暴利。”

    听到海寇营生的路子,顾青是生于重商时代的现代人,自然一听就懂,这是民有需求,堵不如疏,需疏堵结合才能解决的问题。

    闽地多山,不似江南适宜耕种,海岸线却极长,沿海居民本可靠海吃海。朝廷却不重视海上贸易,只一味禁海剿寇,既是上位者无视小民生计,也是长年惯性思维所致,很难让士大夫阶层改换思想。

    重农抑商是大启之根本,极难为一省之民动摇整个帝国的根基。

    顾青读了不少当世书籍,这道理都懂,心下叹气,亦觉无力。

    待到出了天妃宫,魏方来领顾青颜姚前往驿站歇息。一行人在兴化修整两日,又走了四五日官道,方到冶城。

    赶在年前休衙之前,顾青往总督衙门拜见石祥。

    正式礼见,不好徒步,顾青圆领革带,粉底皂靴,晃悠悠坐在轿中。

    临近衙门,先经过大片空旷的杀场,暮冬时节正是行刑之季,自有股肃杀之气萦绕不去。接着便见着长长的照墙,白得刺目,好似大雪掩过,要把这活生生的世界隔绝在总督府外。

    顾青未到辕门,已觉}得慌。

    轿夫转过照墙,便见了辕门两侧立着的虎头牌,随即落轿候在一旁。

    魏方上前递了顾青的名帖,便等着里头通传接见。

    督辕重地,并无闲杂人等,束甲的兵士卫立辕门两侧,好似两排兽齿,衬得那衙门口更像吃人的虎口了。

    左等右等,日渐中午,竟还不得里头通传。顾青瞧着冻得哆嗦的魏方,让他先寻个地方避避风,晚些再来接他。魏方虽还是个孩子,却被颜姚教得极知仆僮的本份,怎么也不肯离了顾青。

    顾青心知,这是里头的人冲着他来的下马威。

    石祥虽为封疆大吏,任的总督一职,却是个虚衔差遣,也就是并无品级,端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原来官职带的是几品。实际能任总督的,必是三品以上大员。

    石祥的实封正是三品。原本顾青是钦差御史,即便石祥的品秩比他高,两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巧不巧,石祥的实品是落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上,正可算顾青的顶头上司。这么一来,顾青这监察御史就当得有些寸步难行起来。

    顾青直等到日头偏西,手炉早熄,身上都凉透了,才有位幕僚出府通报。只说石大人这几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身,索性让顾青待来年开衙了,再行拜见。

    这是摆明了不把新来的钦差御史放在眼里,哪怕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躺在那儿,顾青这个钦差不可能是皇帝钦点的,然半分面子不留,让一省的官员看他笑话,这石祥真不是一般的厌恶顾青。

    做官做脸,言官尤甚,将人官场上的面子当众碾在脚下,这番不留余地的做派,又或者是得了吩咐专对着他来的?

    顾青不得不思索起来,在京城时被当街围堵羞辱,至冶城又成了闽州乃至整个大启的笑柄,若是真的古人,说不得要精神崩溃,羞愤欲死了。

    原主有自知之明,故而从不掺合官场之事,那些士大夫也就随他去了。如今顾青俨然是要在这其中占上一席之地,甚至办起公务来还有模有样,头一个不能容他的,就是太子,整个朝廷无论派别亦有大半不能容他。

    顾青如今只庆幸太子好名,他坐着储君的位子,是名正言顺,占着理字,既然天下的正理都在太子这边,他最大的依仗也是这正理。

    故而太子做什么事都想着师出有名,免不了缚手缚脚,拿不出雷霆手段。碰上顾青这样一个穿来的,原该治死他的常理,几次三番不起作用,顾青也替太子喟叹。

    待到傍晚回到自个儿府里,颜姚眼见顾青和魏方吹冻了一天,都不大好,忙着人去延医请药。

    顾青这头姜汤灌下,那头已急着对颜姚嘱咐:“你吩咐下去,不论是咱们带来的人,还是前头御史留下在府里续用的,往后必得谨言慎行,以免被人拿了把柄,招惹出祸端来。”

    颜姚忙应下,想着顾青他们今日的遭遇,不禁担忧道:“大人,若能避着些石大人……”

    顾青苦笑,“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未必肯就此收手。你家大人我如今是羊入虎口,一碟送上门的好菜。”

    总督府,亦是掌灯时分,石祥已换去官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直身,端坐内堂。

    书案前点的是略显昏暗的油灯,堂堂一州之长,封疆大臣,竟舍不得燃用蜡烛,倒是对得起堂柱两侧的八个大字――“将勤补拙,以俭养廉”。正是石祥亲手所书。

    他将密信折回,交于幕僚汪齐圣收好。汪齐圣恭谨接过信笺,小心放入密格中,方才道:“大人预备何时动手?”

    “不急,”石祥两颊旁的法令极深,满是棱角的脸上不见一丝圆融,“闽州多的是海寇流匪,总有法子叫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大人所言甚是。另,太子殿下所说的招安海寇一事?”

    论及此事,石祥皱了皱眉,“殿下有些操之过急了,皇上身子虽大不如前,但身为储君日日算着登基时日,实在有些……”

    下不言上,石祥便不再往下说。

    汪齐圣追随石祥多年,自是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板,也不在这上头与他辩驳。只是提醒道:“太子爷有苦衷,如今各地藩王皆亲带兵甲,府库仓廪充实,尤以辽王为首,对上多有窥觊。

    若能招安海寇,除却平定沿海之大功一件,悍匪可为太子私兵,来往私货经由太子出面保下,过了明路,往后另抽私税,亦是源源不断的财路。”

    不料石祥闻言非但没有消气,反恨声道:“海寇之辈,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当初上任闽州,我早已立誓剿寇。社稷之重,即便缺兵少银,又怎能与这等匪类共谋之!”

    汪齐圣心知石祥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恼得是当日他对一省官员夸口立下重誓,如今奉了太子密令,转头便做起劝降之臣,再不言剿匪。众人见了,又不知内里缘故,只会将他当作食言小人。

    如此一来,岂不叫石祥再无脸面为官。

    然,他这做幕僚的,自然不好揭穿上峰的心思,叫石祥没脸,反倒要越发称赞几句,“明公就是太过耿直,似明公这等治国之才,若不是脾气太倔,又怎会被排挤出内阁,到这苦寒之地来剿寇?”

    石祥听了,果然怒容顿消。

    汪齐圣心下暗道,谁不知是你酷吏做得太久,朝上无分派系倒有一多半被你得罪了。于是皇帝才病倒,就失了靠山。

    太子根基尚浅,哪里抵得过众怒去保石祥,这才被人遣出京来。

    上峰有所烦忧,下僚自当解忧,汪齐圣忙尽职献上计策,“不若就令那顾青出面去降?一来,不必大人出面起这个头,折节与那些海寇周旋,自然就不违大人誓言;二来,无论这顾青此行成与不成,我看,于大人都有好处。”

    “广渊,此话怎讲?”石祥边唤汪齐圣表字,边斜了身上去倾听,显然是颇为意动。

    第38章 赶路

    汪齐圣胸有成竹道:“大人,似顾青这等宠媚之人,哪有什么真本事。他又生得艳容,送上船去,还不引得那群饿虎扑食?若他被辱被杀,岂不正应了大人所言的‘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此,太子爷交代除去此人的事便有了着落。至于劝降之事,再派人去便是了。且有顾青身死在前,大人后头成了,才更能显出大人功绩来。”

    石祥捻须颔首。

    汪齐圣又接着道:“若万一此事叫那顾青成了,也无妨。原是大人遣他去的,这功劳自该是大人在前。

    劝降的事,只待舶主们点了头,后头就不叫他再插手。大人去信请太子派心腹之人来谈收兵抽税之事,便可万全。

    只这么一来,便宜了那顾青多活些时日,只得后头再寻法子对付此人。”

    石祥听至此处,已是脸带笑意,“何必再寻时机,若万一叫他成了,只授意那些海寇杀了他以作投诚,想必太子爷是极喜欢这份投诚大礼的。”

    汪齐圣暗叹,他纵再有好计谋,亦到底不如酷吏多年的石祥来得心狠手辣。

    转眼已近了年,闽州不似北边那般大雪纷飞,晴日不多,天气阴冷得很。百姓却不管老天爷沉着的脸,照样忙得热火朝天,家家预备着祭灶,送神。

    顾青如今在冶城的御史府自然不能与京里御赐的宅子相提并论,青砖旧瓦,占地不及京里一半,好在人口不多,屋子倒也住得下。

    衙门已经封了印,顾青这头成了闲人。

    颜姚那头忙着带领家下人等,扫除里外,先换上新的帷幔陈设,回头再摆各类干果鲜果,又遣人去采买酒肉时鲜,就怕晚了屠户封了刀,再赶不上好肉。

    林林总总,颜姚规矩又正,事又繁多,顾青见她忙得脚不沾地,心下莫名生出暖意。

    前世他飘零惯了,穿来的时候仍是一缕孤魂,现下却有了如同家人的颜姚,有了对脾胃的姜岐、令人头痛的刘阔,有了仰仗他的魏氏母子,有了来投靠的从人董涛。

    还有些别的,陌生而恼人的牵挂。

    顾青抬腿往书房去,魏方跟在后头,见他翻出信笺,忙取笔研磨,顾青却道:“去外头候着吧,待完了唤你。”

    魏方心下奇怪,颜姚是教了他规矩的,只要大人入了书房,他从来是候在角落,这样既能随时伺候着,又能不扰了大人,更不会知道大人写什么。

    这还从没叫他避出屋去过。

    顾青磨了半天墨,心里才渐渐平了烦躁,铺开的信纸上,只落下“明远”二字,后头白白的纸卷,又不知该怎么写了。

    他想起去年此时,两人在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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