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封谨听了海公子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

    “将自家全家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上,这是人世间最不靠谱的事情!”

    海公子叹息摇头道:

    “然而这对你来说,便是最好的一条路了啊,你现在退一步,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若继续走下去,只有灰飞烟灭,就拿现在来说,难道就过得了我们这一关吗?”

    林封谨慢慢的抬起了头,眸子里面也是有一种野性的炽和赤!一字一句的道:

    “要我像狗一样的跪下来乞命,那就只有三个字,不,可,能!至于能不能过你们这一关,那总要打打看才知道,说得难听一些,就算是要做狗,也不会在你们的面前做,也得将那个人逼出来以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才行!”

    那借尸还魂的魏公公尖声尖气的笑了起来,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似的,最后居然上气不接下气的抹着眼泪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啧啧,这口气,真的是长江前浪推后浪,不服老也不行是谁?”

    本来这魏公公笑得那个是阴阳怪气,但最后断喝出来了“是谁”两个字以后,居然声音当中带着一丝惊惧的感觉!

    此人居然出现这样的惶恐失措,海公子是最吃惊的了。因为这魏公公当年活着的时候,既是司礼监当中的大太监,又是当时令人闻风色变的东厂的副都管,这样的以一人之身,掌控文武两边的重权,在整个大卫朝的历史上都是极罕见的,并且当时东厂厂公朱太监年纪衰老,精力不济,整天就是吃斋念佛,所以东厂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魏公公一言而决!

    此人的权势达到了顶峰的时候,无论是谁,哪怕是贩夫走卒拿着他的拜帖去大臣家中拜会,三品以下的,要大开中门迎接,三品以上的,也是要在中堂置酒以示尊重,否则的话,顷刻之间就有大祸,这么一个人足足在司礼监和东厂这种天底下最为复杂和黑暗的地方,霸占厮混了四十年,其见识想必早就被千锤百炼,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的呢?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啊

    非但如此,这魏公公居然又急退了两三步,怪叫了一声道:

    “你是谁?你是谁?”

    骤然之间,魏公公猛的张嘴,那嘴巴完全是张开到了人嘴的极限,几乎给人以一种错觉,就是下一秒他的嘴巴就会生生的被撕裂。

    然而这名副其实的“死太监”便是开始发了连绵不断的尖叫,这尖叫声最初的时候十分高昂,然后慢慢的低沉,轰鸣,令听到的人心胸上下都是格外的难受,最后那尖叫声慢慢的压了下来,终于消失不见,可是这只是意味着人耳的频率接受不到,并不代表这魏公公没有发出声音。

    这炼魂魔音十分特别,看起来威力不大,其实却可以对人产生极强的持续性伤害,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叠加,就类似于听这炼魂魔音一分钟,估计伤害也就是毛毛雨,但是听两分钟的话,伤害就有些可观了,听个十分钟,那就是想不死都不行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却是传来了幽幽的陶笙的声音,这陶笙的声音却是微弱而清晰,仿佛是一缕丝线围绕在了人的耳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多听一会儿,又仿佛令人眼前有幻觉出现,深邃的黑暗当中,有一座孤坟,一个白衣女子在坟前幽幽哭泣,哭声如泣如诉

    这陶笙大概只是响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魏公公就直接撑不下去了,黑褐色的血液从他的嘴巴里面直流淌了出来,整个人都不停的踉跄倒退,嘶声不甘道:

    “你,你,你是谁!!我知道了,你也不是人!可是你在鬼道方面的造诣,怎能比我还高?”

    说完了以后,这魏公公就仿佛是木桩子一样,咯噔的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他乃是鬼修,这只是表示认输放弃了操控的尸体,不过本体也是元气大伤,只能狼狈疯狂逃走,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林封谨骤然之间来了帮手,眉宇里面却没有什么喜色,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来了?”

    随着林封谨的话声,一个披着羊皮袄子,满脸都是深刻若沟壑的皱纹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羊皮袄子,肌肤呈现出来了古铜色,一看就是那种在草原上漂泊了多年的老牧民,然而这老人的眼神,却是有一种悠然若鬼火也似的感觉。

    这老人的手上,赫然便是握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粗陋的陶笙,很显然,正是他,将那不可一世的附体鬼仙魏公公直接逐走!

    能有这样的实力,在一对一当中做到这件事情的,天底下之间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因为鬼仙这种东西有形无实,非常难缠,因此只能是鬼仙对鬼仙,以无形破无形,才能胜得如此干净爽利!

    而这魏公公是什么人?曾经在大卫朝一手遮天,既入司礼监,又把握东厂,这样的人修成的鬼仙,可以说更是萦绕了家国气运在当中,比起普通的鬼仙来说尤其难缠,因此,就连海公子看这老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如此的高手偏偏又名不见经传,又怎么会突然出现,还站在了林封谨这边呢?

    面对林封谨的询问,这老牧民有些遗憾的道:

    “我前些日子夜观天象,发觉紫薇星似乎出现了微妙的改变,便是用山卜之术占卜了一下,发觉你这一次你竟是有大凶大劫,自然是迅速赶来了,只是没想到还是晚到了一步啊。”

    林封谨微微叹息道:

    “大巫凶啊,你不该来的,这一潭水可以说是极深了,一旦沾染上了恐怕连甩也甩不掉呢。”

    听到了林封谨的称谓,海公子心中顿时一凛,大巫凶的称呼可以说是西戎那边除了大牧首之外的最高荣誉了,几百年来敢公开这个称号的人,也就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并且一个个都已经是隐匿多年的老怪物。

    这么一个非常强悍变态的家伙一出现之后,便是摆明车马站在了林封谨这边,还直接不动声色的击败了魏公公,搞得至少在账面上双方变成了不折不扣的2v2了,并且海公子发现,迄今为止的话,林封谨显得相当的淡定,并不像是那种完全是穷途末路的样子,因此老谋深算的他心中也是犯起了嘀咕,有一种进退失据的感觉。

    大巫凶那幽幽若鬼火的眼神在林封谨的脸上转了一转,传音道:

    “你看我像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天地之间的事情,无论如何到了绝境却总会留下一丝转机,你这件事同样也是如此,我用山卜之术占算之后,发觉你的契机居然是要在今夜的亥时之前见到那个幕后黑手,卦象体现出来的特征居然是王不能见王,一旦见了之后,便是坎离相冲,水火对灭的局面,这样的话,才会出现变数,一旦错过了亥时,便是死局!”

    “竟然有这等事情?”林封谨陡的震惊了,心中立即就涌出来了一丝希望。

    大巫凶之前一直在草原上找寻适合的炉鼎方便夺舍,所以说一直都在闭关,不知道这边的一些具体情况。他口中所说用山卜之术占算之后的答案看似匪夷所思,什么王不能见王,林封谨却是知道其中的关窍——武亲王钱震的残魂还在自己的世界的尽头当中,这不是王是什么?

    这山卜之术如此灵验,林封谨心中顿时就生出来了一丝希望,也是一下子有了目标!亥时乃是下午的九时到十一时,此时已经天黑,估计已经是至少晚上八时,要在这六趾组织的已经成功操控朝政的局面下,见到其幕后黑手,这难度可想而知,倘若这人真的这么容易找到,又怎么可能隐匿如此多年?

    不过林封谨最怕的,还是之前若没头苍蝇乱撞的局面,此时大巫凶一来,至少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可走,人最怕就是没有目标,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儿,一旦有了目标的话,那么无论前途有多遥远,一路上有多艰难险阻,都能咬着牙鼓足了劲儿往目标冲!

    此时林封谨精神陡然一振,便是对着海公子道:

    “你刚刚说我束手就缚,就能向那人求情的这话算不算??”

    海公子没料到林封谨忽的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道:

    “当然算。”

    林封谨道:

    “要我束手就缚也可以,我有个条件,那就是要马上面见那人,将个中的曲折缘由对他分说明白。”

    海公子缓缓的摇头道:

    “这个条件我办不到,除非是换一换。”

    林封谨道:

    “换一换?怎么换?”

    海公子道:

    “今天的日子有些特殊,主上每当这时候,都会闭关静养,直到子时才能出关,你要面见主上的话,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要现在面见他,却根本就没有半点可能,不要说你这个外人,就是跟随了主上几十年的老人,也是做不到。”

    林封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动手吧。”

    海公子凝视着林封谨,目中带着一丝悲哀:

    “你以为你来了帮手,击退了魏象魏公公就可以放肆了?我再一次告诉你,组织的潜力,不是你能想象的,哪怕是吕羽这样的君王,也只是我们掌握的一个区区的傀儡而已,想要他的时候那么召之即来,他失去利用价值了,便可以挥之即去。”

    “你有见过捅马蜂窝的状况吗?走了一个魏象,现在增援过来的人手的实力,便是魏象实力的几倍,并且你就算是将我们都击败了,增援而来的人手的实力也会继续增加,你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比整个北齐都还要强大的恐怖组织,攻势会若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你抵挡得住一波,难道能抵挡住十波,百波?最后直到将你彻底压垮为止!”

    林封谨听了海公子的话,默然了一会儿,四下里一片安静,甚至可以听得见远处的鸟鸣虫声。

    隔了好一会儿,林封谨就悠悠的道:

    “九百三十年前,有一个丐头在大雪当中蹒跚走着,他刚刚亲手掩埋了自己被冻饿而死的弟弟,远处的亭台楼阁当中,灯火辉煌,暖意融融,还有丝竹歌舞的声音,有人正在黑暗处扶着围栏呕吐,呕吐出来的都是烈酒珍馐,一盘菜就能让十个人熬过这个冬天”

    “这个丐头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否则的话,就会像弟弟一样成为冰冷的尸体,埋葬在了雪地的下面,悲愤到已经根本就无路可退的他,只能站出来面对大康朝这样一个庞大的敌人,而这样一个敌人,下辖了亿万和他一样的子民,国土从东边走到西面都足足要耗费一年半的时间,军队更是武装到了牙齿,随便一个士兵站出来,杀掉三个这样的丐头都没有问题”

    “然而他还是做了这个庞大无比的帝国的敌人,站在了大康朝的帝王的对立面上,十三年之后,这个姓卫的丐头就取而代之,成为了这个帝国的主人。他当时如果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而退了一步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一具路边的冻尸了——倘若简单的比一比,说一说就能决定这世上的胜和败,对和错,那么我们还修文习武做什么呢?更何况,这世上本来就有一些事情,是哪怕再怎么困难,也绝对没有办法退,没有办法让的!”

    海公子听了林封谨的话,居然微微的点了点头道:

    “受教了,林举人,请出手。”

    海公子对林封谨改了称呼,这意图已经是表现得非常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是再也没有什么师生弟子的区别,双方从这一刻开始,那就是陌生人。让林封谨先出手,是他念在旧情上的最后让步,林封谨一旦出手,那么他还击下手也不会留情了。

    林封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天上的赤月光芒都吞入到了五脏六腑里面去似的,看起来林封谨也就只是站在了原地没有做什么动作,可是,他的呼吸却已经是变得急促,他的心跳已经开始加快,他身上的关键部位的肌肉已经开始有规律的伸缩

    因为,海公子虽然肯定比不上他遇到过的王猛,元昊这样的牛人,可是他此时是以逸待劳,可是他擅长的就是迅捷若电的身法,林封谨虽然自己的妖命之力非常克制速度流的对手,然而物极必反——就像是水在通常情况下能浇灭火,但是熊熊大火的时候,泼一盆水上去只会被蒸干,金能克木,然而木头一多,再锋利的斧头也是要被砍钝砍坏。

    林封谨克制速度流的敌人,却是有一个临界点在的,一旦敌人的速度超越了这个临界点,那么就算是你知道别人明明白白要打你什么地方,你的反应跟随不上他的速度,一样是白搭。

    之前林封谨在西戎遇到了火王的肉身的时候,就已经几乎被逼到了临界点的边缘,险些全面崩溃掉,而他几乎是可以确信,海公子就是一定能超越临界点的那个人,因此接下来的这一战,很可能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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