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 作者:黛色微微

    第7章

    梓熙百岁日之后,傅氏便开始称病,前来探视的太太夫人们,也只少少几人见了她的面儿。外面都说兰家太太被丈夫联同外室道欺辱,还挨了打,生生给折磨病了。

    老太太亲自来风月阁看了几次,也日日差遣身边的嬷嬷上心着,但是傅氏直在请大夫,身子从未有所好转。她们心里清楚傅氏这是在装病,但是原本事情就错在兰耀庭身上,傅氏要折腾,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兰耀庭被老太太罚了之后,也来风月阁赔过不是,但傅氏不原谅,他便生气着走了。他还觉得委屈,因为老太太维护妻子,让他在祠堂跪了天夜。活了二十几年,他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原以为傅氏无论如何也该顺心了,结果他来认错了,傅氏却丝毫不领情,这让他又生气又不服,接下来几日根本连家也不回了。

    听说因为爱妾被打,兰耀庭难得奋发回,竟写出了几首诗,青楼女子们有感于他对女性的怜惜,让这几首诗词在青楼茶坊间流行起来。

    梓熙听到这些时,深深感到无语。

    她依然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时不时听些八卦,若有精力,还会想想等自己能自理了之后要怎么生活。在这个时代,想要不受环境的束缚是很难的,其实她很期望看到母亲离婚成功,这样就可以说明,同样作为女人的自己,如果以后也遇到某些难以忍受的事情,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然而这条路的漫长且曲折的,比如她母亲傅氏,想要离婚就定要争取得娘家的支持,可惜她送去京城的信迟迟得不到回应。

    这天上午,兰梓熙被喂饱了,正被奶妈抱着听傅氏读诗给她。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傅氏是个很标准的才女,诗词书画无所不精,不仅如此,她还会自己设计乐器。如果放在现代,她肯定会是个名满天下的艺术家,可是在这个时代,她却只能被禁锢在后宅,为了跟丈夫离婚殚尽竭虑。

    过了会,听雪进来说老爷来了。

    傅氏立刻收拾了刚才的笑意,往贵妃榻上躺,下子变成了个不能起身的病人。

    兰耀庭进来之后,看到自己的妻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连看也不看自己眼,丫鬟婆子们虽在,却没有个人搭理他。

    在风月阁,兰耀庭不受待见,他自己也不待见风月阁的这群人,可惜风月阁掌握着经济大权,他必须得来。

    “我来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千年雪参。”兰耀庭没有坐下,跟从前许次样,他只在那里说话。

    傅氏没有回答,依旧淡淡地看着手里的书本,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这个人。

    兰梓熙看着两人,心中再次确定,她的妈妈是真的看不起他的这个爸爸,恩。

    “没有。”

    过了好会,傅氏终于简单地回答了兰耀庭的问题。

    兰耀庭听说家里没有千年雪参,便道:“那就请夫人立刻去买支回来。”

    傅氏眉毛挑,要笑不笑地看着兰耀庭,好像在看件趣事。

    边听雪奇怪地问:“老爷,那千年雪参么难得,整个金鳞也不知道能找出几支,人家还不见得愿意卖出来,老爷您要这雪参做什么呀?”

    “萍儿受了重伤,正是生死线之间,大夫说定要千年雪参才能救命,千年雪参的确难得,可是夫人你定有法子。”

    傅氏幽幽道:“法子倒是有,七万辆白银,老爷您能拿出来?”

    兰耀庭理所应当道:“这本就是夫人你做下的作孽,自然有你来弥补,再说,咱们府里难道还拿不出来几万两银子?”

    “老爷好大的口气!”

    傅氏终于生气了,人从贵妃榻上坐起来,冷笑道:“那千年雪参何其珍贵,从前镇远将军率军南下,打败了突厥骑兵,得胜归来后皇上念及镇远将军军功,赏下直千年雪参。将军胸前受了重伤都没有舍得用那雪参。你那小心肝儿不过个下九流出身的青楼女妓,有贵重,竟想要个雪参来作践,她消受的起么?”

    “你,傅氏,你太狂妄,青楼女子又如何?萍儿不是般的青楼女子,她是百年难遇的奇女子……”兰耀庭脸通红,开始大声为心上人辩驳。

    奶妈见状,立刻抱着梓熙往偏厅去了,虽然姐儿还小,但青楼不青楼,终究不是正经人家小姐该听的。

    她哪里知道,被她抱在怀里的兰梓熙懂得比她了,什么青楼女子,她连青楼男子都见过有木有!不过这个时代叫小官儿?

    傅氏与兰耀庭大声争吵起来,梓熙在偏听听的不是很清楚。不会,又传来东西砸坏的声音。见雪听雪几个丫鬟都在外面守着,古嬷嬷进去不知道说说了什么,两人终于没有再争吵,不会兰耀庭就气呼呼地走了。

    人都说夫妻吵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但这点无法用到傅氏和兰耀庭身上,因为这两人根本不住在起,他们的交集很少。

    风月阁是傅氏的地方,兰耀庭每次过来,无非是要钱要物。若没有什么想要的,他是绝对不会过来。就连兰府,他大时候也是不住的,人家的心爱人在外面,兰耀庭常常住在外室那里,连老太太的安,也是时不时的请下。

    这样的男人无用又无赖,兰梓熙真心为亲娘不值。

    不过她妈妈也不是好惹的,那天兰耀庭过来吵了架之后,风月阁传话,自家太太病的厉害了。

    自然而然,傅氏就吧管家权利叫了出去。

    这个管家权可不是般,因为兰耀庭没有作为,支持家中用度的,有大部分出自傅氏的嫁妆里。而交管家权时,傅氏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嫁妆交出去的。

    老太太知道轻重,亲自过来说好话,兰耀庭却不然,得知傅氏要交管家权,他立刻双手赞成,然后在老太太不愿意接手之下亲自接了过去。

    短时间之内,家中并没有出现少不同,兰耀庭深深得意的同时觉得傅氏不知好歹。

    手中有了权力就有了银子,于是,兰耀庭在青楼里的好名声,加上心爱的人‘正在生死之间’以及狐朋狗友的烘托之下,很快卖出去许田地(兰家分家时,兰耀庭得到的财产是田地和少量商铺)以及两个铺子,加上库里存着的不少珍宝,终于凑够了七万两银子,然后在朋友的撮合之下买到了那支用来‘救命’的千年雪参。

    有了雪参之后,外室的重伤自然好了,但是,兰家却陷入了巨大危机。

    兰家自老老爷过世之后兄弟几人便分了家,兰耀庭乃是庶出第四子,分的家产只是少部分,但是因为老太太还在,又有个有能的兰耀家,所以兰耀庭依旧享受着豪华富贵的生活,尤其娶了傅氏之后,他的生活度超越了那几个嫡出兄长。

    兰家丫鬟仆人婆子月钱不说,每月吃的,穿的,看的,玩的,哪里不花钱?

    而在兰耀庭支出去七万两银子之后,兰家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剩下来了。从前大部分收入来源的铺子没有了,收入自然也会严重下降。

    老太太妾侍出身,从来没有管过家,对如何让商铺赚钱,如何收受田租窍不通,兰耀庭加不知道。出身农家的宝姨娘倒是稍微听说过些,但她根本不认识字,连画个押写个名字都不会。

    得到了管家权,下子败了大部分家产的兰耀庭因为卖田救爱人的事迹得了回名声,但是家里却快揭不开锅了了。下人们开始抱怨,活也不干了,外面做的衣服送上门来却拿不到银子,准备将兰家告上官府。老太太眼看不对,兰耀庭也终于发觉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后悔。母子两商量,准备求了傅氏让她重新管家,可是傅氏依旧‘病’着么,对于管家这回事,根本碰也不碰。

    老太太求情,说完了好话,傅氏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兰耀庭也开始低声下气认错,傅氏根本不让他进风月阁的门。

    几次之后,老太太终于消停了,兰耀庭也终于不再乱跑了。因为他发现,就算想去心爱的萍儿那里红袖添香,也得拿花用的银子去才行。而他手里,根本连给下人发月前的银子都不够。

    无奈之后,兰耀庭居然下令,将有卖身契的下人的月钱全部停了,雇来的下人们的月钱减半,这才堪堪发了月的月银,于是接二连三的,有不少人要辞工。兰耀庭又气又着急,腔怒火,便全都转向了傅氏,因为他晓得傅氏手上有的是银子,光她那些嫁妆,几个兰家也花用下来了。可惜再怎么生气,他也不能怎么样,他没有那个胆子去强抢傅氏的嫁妆。

    宅里发生的事情风月阁清二楚,傅氏铁了心不在管家,老太太只好咬着牙为儿子收拾烂摊子。

    兰梓熙觉得他们活该,但是这并不代表风月阁就赢了。

    这天她正在睡梦中,就被傅氏的哭声吵醒,朦胧中,她听到傅氏跟古嬷嬷说话的声音。

    “母亲当真那么繁忙?还是真正舍弃我这个女儿了。”

    傅氏手里拿着封展开的信纸,原来送回京城的信已经收到,如今回信了。郡主托说繁忙,不来看她,傅氏正在为此伤心流泪。

    古嬷嬷知道主子心里难过,只好柔声劝慰:“想来郡主真有要事,咱们都是在京城生活过的,那些事儿咱们又不是不知道。郡主也在信上说了,待过些日子闲下来,便亲自来看您,郡主可说了,还要看看姐儿呢,这不,连给姐儿的金锁都送来了。”

    “嬷嬷不必再劝我了,京中最忙不过是年初和年底,此时才什么时候?再忙能忙到哪里去?不过是些不要紧的人情来往而已。却因离得远,连我这女儿也不中意了。也罢,谁让我命苦,从前母亲和父亲对我万般宠爱,我便以为这世依靠着他们,便是天塌也不怕的。如今看来什么都是假的。离了家,宠爱也不宠爱了,天还没有塌下来,便谁也靠不住了,原是靠谁也不比靠自己,我不奢望他们就是了。”

    “太太,您千万可别这样想,无论怎么说,您可都是郡主唯的嫡女啊!”

    傅氏不再说话。

    古嬷嬷也没有再劝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梓熙嗯哼两声,古嬷嬷过来把她抱起来,嘴里道:“姐儿可是饿了?这个奶妈,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定然是被老太太叫走了。”傅氏冷笑声:“不过是家里来了客人,要招待,居然整个宅子的佣人全被调过去都不够用,连奶妈也被叫去干活。”

    兰家来了远客要招待,对没有管过家的老太太来说难度无疑十分巨大。想要办两桌酒席,居然乱哄哄团,几乎所有人动用上了才办出来。最后还是采买的不是忘买了东西,就是买重了。请来唱戏的戏班子因为下雨要重新搭台子,竟然连其他房里的人都被叫过去帮忙。

    风月阁这会就剩下傅氏跟古嬷嬷两人。

    梓熙感叹,这个家要是没有傅氏,肯定不出半年就被败光了。真不知道她离婚成功之后,自己被留在这里要怎么才能正常地活到生活能够自理。

    古嬷嬷摸了摸梓熙的肚子,着急道:“这个奶妈,人家让她去帮忙她也真去帮?姐儿饿着了怎么办?太太,我去叫她,很快就回来。”

    “去吧。”傅氏因为刚刚收到经历的回信,心情低落,正想静静。

    古嬷嬷将梓熙放在小床上盖好,又将床帏放了下来,这才出门去。

    外面风呼呼地吹着,雨声淅淅沥沥越来越大,透过雨水滴落之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戏子的吟唱以及锣鼓的喧哗声。

    据说是老太太的兄弟带着家人来探亲,老太太与家人几年不见,自然是高兴。于是尽了全力招待。兰家大宅这几日可谓是日日设宴,夜夜有戏看。

    傅氏因为称病,直没有出风月阁,对于外面的事,也没有搭理。

    只老太太身边的桂嬷嬷来舔着脸借了两回银子,她借了,不过让人打了欠条。

    此时,听着远处的锣鼓声,风月阁显得格外冷清。

    傅氏靠在床上,还在为母亲不关心她而伤心,梓熙打着哈欠,盼望着奶妈早些出现,她的肚子是真有些饿了。

    可是古嬷嬷去叫人,却许久没有回来。

    梓熙正想着是不是古嬷嬷也被耽搁着了,就听到门被吱呀声推开。

    有人进来了。

    刚开始,梓熙以为是哪个丫鬟回来了,可是那人进来之后却没有说话。过了会,听见傅氏惊诧的声音:“你……做什么!”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接下来是东西被推到的声音。

    梓熙听到那人将傅氏按住,两人搏斗的声音。

    梓熙被仰躺着放着,就算转过头,也只能透过床帏看见个影子。那人双手卡着傅氏的脖子却言不发,显然有备而来。

    梓熙见状,立刻嚎哭起来。

    女婴凄厉的哭声在夜空中响起,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呼啦啦的风声,显得格外渗人。

    凶手!有人要杀了傅氏,要杀了她妈妈!

    梓熙又急又慌。

    她边大声哭泣着,边用力想要翻过身来。

    可是她太小了,柔弱的四肢根本不能支撑她的身体,她只能躺在小床上,奋力地挣扎着手脚,艰难地侧着头,大声哭泣。

    她想用哭声引来下人。

    但是没有人来。

    “呜……救命,咳咳……救……”

    傅氏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被紧紧递卡主喉咙,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梓熙透过床帏,只能看到她挣扎着的双腿外空气中无力地摆动。

    “哇哇……妈……妈妈……”

    梓熙努力哭叫呼喊,可是传出来的,依旧是小儿无力的声音。

    终于,她听到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梓熙心里忍不住激动,得救了!得救了!

    她等待那人进来救救她妈妈,但是那脚步在门口处突然停了下来。

    梓熙愣,只透过床帏和门缝看到个水红的鞋影子,那影子停顿了下,然后又退了回去,然后走远了。

    是谁?

    为什么不来救她们?

    兰梓熙从未这么害怕过,这躲在背后的,巨大的阴影巨兽,她们是有预谋地,准备害死她妈妈,然后是谁?自己?

    对于死亡的恐惧汹涌而来,她哭的嘶声力竭,期望有人来出现,救她妈妈命,可惜没有人。

    最后,那个影子在她的小床不远处停了下,然后就消失了。

    她想要看清那人是谁,但是她的短手根本够不到床帏,在房间晦暗的灯光之下,她透过床帏,只能看到个黑色的影子,鬼魅样出现,鬼魅样离开。

    不知道过了过久,梓熙哭泣着,以为自己要哭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时,房门终于再次被打开,她听见奶妈的声音,女人心疼地抱起她来,摇晃着:“哦,哦,姐儿饿了,奶妈回来了,奶妈这就给姐儿喂奶。”

    奶妈撩起了衣衫,准备将乳/头塞进她嘴里,梓熙终于被抱起来,哪里好记得饿,她边恐惧,边着急地往母亲的床那里挣扎,奶妈终于懂了她的意思,抱着她去找傅氏。

    然后,声尖叫响起,梓熙终于看到了她的母亲,那绝色女子,此时整个人仰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地垂着,脸上片灰白,早已气绝生亡。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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