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令 作者:只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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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第一章 两桩公案

    第一部「第一章」两桩公案

    「江湖」这两个字,不知是谁替武林道起的名字,把武林比喻江湖,那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长江大湖,哪一天没有风浪,纵是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样波澜壮阔,後浪推前浪,滚滚不绝。江湖上也是如此,多少人争名夺利,弱强食。诡风添波,层出不穷,又何日无之

    今年春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江湖,又沸沸扬扬地传出两则惊人消息。一是以毒药暗器驰誉武林的四川唐门,老当家唐天纵忽然失踪。一是以迷药、迷香名满天下的南海温家老当家温一峰,也在前一阵子无缘无故不知去向。

    据说这还是年前的事,因两家子弟当时都守口如瓶,没有吐露只字,因此直到三个月後,才渐渐传扬开来。四川唐门和南海温家,一在天南,一在地北,本来这两个老当家的失踪,怎麽也连不到一起,但因两家老当家失踪的时间,同在历年前,已使人感到巧合,如若再听听江湖上盛传的谣言,那就真是更神秘更奇妙了。

    据说两家老当家离奇失踪之後,家人都曾在老当家的枕头边捡到一颗黄豆大的珍珠。捡到珍珠,也并不稀奇,只是这颗珍珠上,还刻着一个比蝇头还细的朱红「令」字,就因为珍珠上有这个「令」字,事情就显得不简单了。

    「珍珠令」,江湖上几乎从末听人说过。「珍珠令」,它是代表某一个人还是代表某一个组织江湖上传说纷纷,但没有一个人能说究竟。「珍珠令」劫持两家老当家,目的何在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依然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线索。除了两家的人还在到处寻访,「珍珠令」三个字,在江湖上轰传了一阵子之後,已是事过境迁,渐渐也被大家淡忘了。

    四月清和雨乍晴,这是一个好天气。

    开封城东大街的泰源当,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当铺,座北朝南,光是墙头上那个大「当」字,就足有两丈来高。进门是口道木夜屏风,同样写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当」字,正好挡住了路人的视线。穷得上当铺,总是怕人看见的。

    这是下午未牌时光,泰源当门口,来了一个年轻人。这人是个青衫少年,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人生得挺俊,修眉朗目,文质彬彬,像读书相公,但头偏偏背了个三尺长的青布囊,那不像雨伞,倒像是随身兵器,这和他这个人有些不大相称。

    青衫少年跨进泰源当大门,穿过小天井,走近柜台前,轻咳一声,叫道:「掌柜的。」

    老朝奉戴着花镜,正在帐台上打着算盘,慌忙站起身来,望了青衫少年一眼,立时堆笑道:「相公要当东西」

    青衫少年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出一颗穿着金线的珠子,递了过去。那颗珠子,足有鸽蛋那麽大小,色呈淡黄,宝光四,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珍珠。

    老朝奉接到手上,用手掂了掂,抬目问道:「相公要当多少」

    青衫少年道:「五千两银子。」

    凭这颗珍珠的价值,何止上万,但五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老朝奉可不得不慎重行事,眯起老花眼,总得仔细再瞧瞧。这一细瞧,老朝奉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为什麽这颗珍珠上,赫然刻着一个朱红的「令」字。

    老朝奉脸上一白,但随即变成喜色,这情形当然瞒不过青衫少年,但他却只作末见。老朝奉故意端详了好一阵子,然後满脸堆笑,说道:「相公这颗珍珠,价值连城,要当五千两银子,并不算多」

    青衫少年道:「那是说掌柜的要了」

    老朝奉陪笑道:「只是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青衫少年道:「怎麽,你不收」

    老朝奉忙道:「不,不,小店开的是当铺,哪会不收,只是五千两银子,老汉作不了主,必须要请东家过目。」

    青衫少年点头道:「好吧,那你就去请东家出来。」

    老朝奉道:「相公是小店的大主顾,请到里面奉茶,老汉立即着人去通报敝东。」一边说话,一边已打开柜台右首一道大门,连连躬身道:「相公请到里面坐。」

    青衫少年也不客气,举步跨进店堂。老朝奉陪笑让坐,一名小厮立即端着一盅茶送上来。老朝奉把那颗珍珠双手递还,说道:「相公先把珠子收好,等见了敝东,再取出来不迟。」青衫少年见他这般说法,也就接过珍珠,揣回怀里。

    老朝奉跟那小厮咬着耳朵低低说了一阵,那小厮连连点头,飞快的出门而去。老朝奉陪笑道:「敝东住在南门,老汉已经派人赶去禀报了。」

    青衫少年道:「多谢掌柜。」

    老朝奉乘机问道:「老汉还没请教相公贵姓」

    青衫少年道:「凌。」

    老朝奉又道:「听相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青衫少年道:「颖州。」他好像不愿多说,是以回答得极为简短。

    老朝奉陪笑道:「好地方。」这是客套话,青衫少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这麽一来,老朝奉也无话可说了,取过水烟袋,燃起纸煤,呼噜呼噜的吸起烟来。过了约有顿饭工夫,只见从外面走进一个身穿蓝布大褂、紧紮着裤管的中年汉子,这汉子生得紫脸浓眉,甚是魁梧。中年汉子身後,紧跟着那个赶去通报的小厮。

    老朝奉赶忙放下烟袋,站起身,含笑道:「来了,来了。」

    青衫少年跟着站起,那中年汉子已经跨进店堂,目光打量着青衫少年,朝老朝奉抱拳一礼,说道:「胡老说的,就是这位兄台吗」

    老朝奉连连点头道:「是,是,这位就是颖州凌相公。」一面又朝青衫少年笑道:「这是敝东门下大弟子郑时杰郑大爷,敝东近年很少问事,大小事儿都是这位郑爷作主的。」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原来是郑爷。」

    郑时杰抱拳还礼道:「不敢,在下奉家师之命,特来请兄台往驾一叙。」

    青衫少年道:「在下是来典当东西的。」说得是,当铺是认货不认人的,能当则当,不能当则罢。

    郑时杰含笑道:「家师听说兄台当的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要当五千两银子,按照同行规矩,上千两银子,就算大生意,须得双方面议,因此务请兄台往驾一行才好。」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走一趟了。」

    老朝奉陪笑道:「是,是,凌相公和敝东当面谈妥,那是再好没有了。」

    郑时杰一抱拳道:「兄弟替凌相公带路。」当先举步往外行去。

    青衫少年跟着走出店堂,老朝奉一直送到门口,连声说着:「好走。」

    青衫少年随着郑时杰,穿过两条长街,走了半里来路,折入一条整齐宽阔的石板路,两边古木参天,一片绿荫。郑时杰不知是有意试试青衫少年,还是无意的,踏上这条石板路後,脚下忽然加快,一路疾走。他外表虽没有施展飞行术,但健行如飞,平常人就是放腿奔跑,只怕也赶不上他的快速。青衫少年跟在他身後,并没和他比赛脚程,走得不徐不疾,若无其事,但却始终和郑时杰保持了数尺距离,毫不落後。

    这条石板路,足有二里来长,郑时杰一路疾行,走得极快,不消多大工夫,便已走到一座大宅院前面。在他想来,青衫少年可能己落後甚远,脚下一停,回头望去,却见青衫少年青衫飘忽,神色自若,跟在自己後面,也已停下步来,心头不禁大吃一惊,暗暗忖道:「在少林俗家弟子中,自己素有神行太保之名,这一路疾行,除非施展陆地提踪轻功,决难有人赶得上自己,这小子脚力惊人,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心念转动之际,不觉长长吁了口气,含笑道:「到了。」

    青衫少年抬目望去,但见这座大宅院,屋宇重重,甚是气派。这时两扇黑漆大门,早已敞开,门口垂手站着两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汉子,眉目间显得英武逼人。这里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金鼎庄」了,老庄主金开泰,还是少林俗家的掌门人,江湖上,大家都叫他「金鼎」金老爷子。

    「金鼎」就是金老爷子的外号,据说当年原叫他「一拳碎金鼎」,後来大家嫌五个字念起来不方便,索就叫他金鼎。同时这「金鼎」两字,也含有一言九鼎之意。

    青衫少年由郑时杰陪同,进入大门,越过天井,只见二门口,同样站着两个青布长衫的青年汉子。看到郑时杰领着青衫少年走入,立即躬身说道:「师傅在西花厅等候,要大师兄把客人请到西花厅奉茶。」

    郑时杰点点头,领着青衫少年一路往里行去。穿过长廊,就是西花厅了。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敞轩,庭前花木葱葱,假山流水,布置清幽,庭前阶上,同样伺立着两名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汉子,敢情他们全是金老爷子的门人。

    青衫少年随着郑时杰跨进敞轩,只见东首靠壁一把高背椅上,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红光满面的秃顶老者。他那炯炯目光,一眼瞧到大弟子领着青衫少年进入,立即含笑站了起来。

    郑时杰脚下微停,回身道:「这位就是家师。」

    青衫少年趋上一步,双拳一抱,朗声道:「久仰金老爷子大名,承蒙见召,幸何如之」

    郑时杰忙向师傅低低说道:「师傅,这位是凌相公。」

    金开泰细长双目,只是打量着眼前这位青衫相公。当然最惹眼的,还是他背在背上的那个长形青布囊,明眼人一望就知囊内是一柄长剑。金老爷子打量归打量,右手一指,口中也呵呵笑道:「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青衫少年也不客气,在他对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就有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端上来一盅香茗。

    金开泰轻咳一声,含笑道:「凌相公台甫是」

    青衫少年道:「在下草字君毅。」

    金开泰又道:「府上」

    凌君毅答道:「颖州。」

    金开泰点点头道:「老夫听说凌相公有一颗珍珠,要当五千两银子」

    凌君毅道:「不错。」

    金开泰道:「凌相公能否取出来,给老夫瞧瞧」

    凌君毅探怀取出金线串的一颗珍珠,递了过去。金开泰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阵,缓缓抬目,说道:「老夫想请教凌相公一件事,不知凌相公肯不肯见告」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金老爷子要问什麽」

    金开泰目光凝注,说道:「凌相公是否知知道这颗珍珠的来历」

    凌君毅道:「这是寒家家传之物。」

    「家传之物」金开泰沉吟道:「凌相公令尊如何称呼」

    凌君毅道:「先父已经见背多年,金老爷子询及先父,不知是否和这颗珠子有关」

    金开泰道:「老夫只是随便问问,唔,凌相公剑囊随身,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

    凌君毅道:「在下略谙拳剑,初入江湖。」

    金开泰细长双目中,闪过一丝芒,点头笑道:「凌相公浊世翩翩,想必是武林世家子弟了」

    凌君毅道:「先父、家母俱不谙武功,在下浅功夫,是随家师学的。」

    金开泰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凌相公尊师,名号如何称呼」

    凌君毅冷然道:「家师没有名号,也不愿人知。」

    金天泰一手着花白胡子,颔首道:「凌相公尊师,也许是一位不愿人知的风尘异人。」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从在下家传的一颗珠子上,问及在下身世来历,若非对这颗珠子发生兴趣,当是对这颗珠子发生了疑窦」

    金开泰微微一征,接着呵呵笑道:「凌相公误会了。」

    凌君毅语声一顿,续道:「金老爷子问的,在下都已据实奉告,在下也想请教金老爷子一事,不知金老爷子能否赐告」

    金开泰依然含笑道:「凌相公请说。」

    凌君毅道:「我想金老爷子,也许看到过和在下这颗珠子相似的珠子」

    金开泰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凌相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也已听说过江湖上盛传的「珍珠令」了。」

    凌君毅点头道:「不错,在下前来开封,就是想见识见识盛传江湖的那颗「珍珠令」。」

    金开泰脸上掠过一丝异色,问道:「凌相公看到了吗」

    凌君毅剑眉一轩,朗笑道:「那就要问金老爷子肯不肯赐借一阅了。」

    金开泰脸色不禁一变,怫然道:「凌相公这话,好没来由老夫这里,哪有什麽「珍珠令」」

    凌君毅道:「在下动身之时,就听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留下一颗「珍珠令」。少林方丈已把该珠交给金老爷子,难道会是空来风」

    金开泰双目寒芒凝注,沉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凌君毅神色如恒,悠然道:「出於家师之口。」

    金开泰冷声道:「老夫方才听凌相公口气,只道令师是一位从未涉足江湖的隐世高人」他底下的话虽未说出,却已极明显地表示出:「原来令师只是一个喜欢道听涂说的江湖人。」

    凌君毅大笑道:「家师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後依然如此。」

    金开泰蹙眉问道:「尊师究竟是谁」

    凌君毅道:「在下方才说过,家师没有名号,金老爷子一定要问,那只有从在下的武功招式中,去找答案了。」

    金开泰面有怒色,沉哼道:「如此说,你并非真的要当珠子来的了」

    凌君毅朗笑道:「彼此彼此,金老爷子见召,也未必是真的要和在下谈押当珠子的事吧」

    金开泰作色道:「好个狂妄少年人。」这多年来,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难怪他有气。

    凌君毅大笑一声道:「家师一生,从没把一个人放在他老人家眼里,在下是家师唯一传人,又会把谁放在在下眼里呢」

    这几句话,听得金开泰勃然变色,怒笑道:「很好,老夫正想看看你是何人门下」一面把手中那颗珍珠往桌上一放,道:「凌相公既然不是押当珍珠来的,就请把珠子收好了。」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说的是。」伸手取过珍珠,揣入怀中。

    金开泰目中寒光飞闪,沉声道:「时杰。」

    郑时杰躬身道:「弟子在。」

    金开泰吩咐道:「凌相公既是冲着为师而来,你不妨跟他讨教几招,为师也许可以从中,看出他的师承来头。」

    郑时杰道:「弟子遵命。」说完,转首朝凌君毅抱抱拳道:「凌相公有意赐教,请到厅外去,地方较为宽敞。」

    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印证武学,不是长枪大戟,马上厮杀,只要有两三步路,就已足够,咱们在厅上比划几招,金老爷子也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郑时杰冷冷一笑道:「凌相公既然认为厅上已足够施展手脚,兄弟自无不可。」话声一落,又拱拱手道:「那就请凌相公赐招吧。」

    凌君毅望着他含笑道:「在下从不先人出手,郑爷毋须客气。」他这是没把郑时杰瞧在眼里。

    郑时杰是金老爷子的首徒,在少林俗家弟子中,称得上第一把好手,如今被凌君毅这般轻视,心头不禁甚是恼怒,沉笑道:「兄弟那就有簪了。」暗暗吸了口气,当竖立的右手,正待劈出。

    金开泰喝道:「时杰,且慢。」

    郑时杰赶忙撤回招式,躬身道:「师傅有何吩咐」

    金开泰道:「凌相公远来是客,你出手不可太重了。」不可太重,就是说,不可取他命,但却不妨给他一个教训。

    郑时杰道:「弟子遵命。」转过身来,左掌有拳,当一摆,说道:「凌相公小心了。」左手一亮,右拳直取凌君毅左肩,使的是一记「穿花拳」。

    凌君毅不避不让,直等郑时杰拳势逼近,才身形微微一侧,左脚跨进半步,左手抬处,已经拍在郑时杰右手肩背之上。这一手奇快绝伦,他拍得虽轻,但郑时杰一拳击空,收不住势,不由「蹬、蹬、蹬」地往前直冲出去五步之多。

    金开泰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凌君毅使的这一手法,极似本门「十二擒龙手」中的「推龙入海」,只是他使的是反手。「十二擒龙手」,在少林七十二艺中,名列十二,乃是昔年达摩祖师门下弟子从「易筋经」中参悟出来的奇奥手法,除了寺中护法弟子,不传俗家弟子。郑时杰身为金老爷子门下大弟子,第一招上,就被人家一掌推出去数步,脸上自然挂不住,口中沉哼一声,身子一个急旋,振臂抢攻过来,双掌连环劈击而出。他在第一招上,吃了大亏,拳势一变,使出来的竟是少林「伏虎掌法」,这是套拳刚猛见称的武林绝学。施展开来,威势极强,每一掌出手,都带起划空啸风,力能碎石开碑,因此有「伏虎」之名。

    凌君毅依然若无其事,双脚站立不动,只是上身向左右微侧,便已避开两掌。哪知郑时杰含愤出手,动了真火,第三掌由腕底翻起,使的是一记「手取豹胆」,闪电朝凌君毅左肋切到。这一招快速无比,两人相距极近,而且凌君毅在闪避第二掌之时,身向左侧,身法也已用老,无法再行闪避了。郑时杰看得暗暗冷笑,劲贯右臂,加速劈去,就在他掌缘快要接触到凌君毅衣衫之际,突觉右腕一紧,已被对方扣住,心头不禁大惊,要待挣扎,已是不及。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凌君毅仍然一脸微笑,左手轻轻一抖,郑时杰一个高大身子,顿即离地飞起,摔出去丈许来远。

    郑时杰身为少林俗家高弟,身手自是不弱,立即施展千斤坠,双脚落地,总算站住了桩。一张紫脸涨得通红,双目盯住勉强笑道:「凌相公果然高明。」正待纵身再扑。

    金开泰目光如炬,已然认出凌君毅第二招使的,确是「十二擒龙手」中的「欲擒故纵」,而且又是左手使出,心头不禁猛然一凛,暗自忖道:「莫非他会是那老人家的传人」一念及此,不待郑时杰纵起,急急喝道:「时杰住手。」

    郑时杰听到自己师傅的喝声,慌忙垂手肃立,抬目道:「师傅,这」他想说:「这不能算是弟子落败了。」

    金开泰没让他说下去,拦着道:「不用比了,你不是凌老弟的对手。」郑时杰不敢多说,心里却实在败得不服。

    金开泰末予理会,忽然站起身来,满脸堆笑,朝凌君毅拱拱手道:「凌老弟请坐。」

    他由「凌相公」忽然改称为「凌老弟」,口气就显得亲切了许多。郑时杰听得暗暗纳罕不止,但他可以猜想得到,师傅见多识广,定然看出这位凌相公的来历来了。凌君毅潇洒一笑,果然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

    金开泰双目望着凌君毅,诚恳地道:「老朽想请教老弟一件事,不知老弟能否赐告」他连「老夫」也改了「老朽」,显见对这位年轻人已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要问什麽」

    金开泰道:「老朽想问的是,老弟令师,不知是否是一位出家人」

    凌君毅笑了笑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家师没有名号,也不愿人知,金老爷子问的,在下深感抱歉,不能答覆。」

    金开泰忙道:「没关系,凌老弟既然不便说,老朽岂敢多问。」话声微微一顿,凝目又道:「那麽凌老弟真是为「珍珠令」来的」

    凌君毅道:「不错。」

    金开泰又道:「凌老弟能否说得详细一点」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一定要问,在下不得不说。家母去年年底,突告失踪」

    金开泰惊「哦」一声道:「令堂也是武林中人吗」

    凌君毅道:「不,家母不会武功。」

    「令堂不会武功」金开泰惊异地问道:「这就奇了,莫非凌老弟认为令堂的失踪,也和「珍珠令」有关吗」

    凌君毅道:「在下原也不知道,这是家师说的,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失踪,留下一颗珍珠,要在下到开封来找金老爷子,看看那颗「珍珠令」是否和寒家家传的珍珠,有相似之处」

    金开泰道:「乐山师兄失踪之事,少林寺秘而末宣,江湖上可说无人知道。凌老弟既是受令师指点而来,老朽也不好隐瞒,乐山师兄失踪之时,确实在他禅房中发现了一颗「珍珠令」。因为少林僧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因此,侦查乐山师兄下落之事,掌门方丈交给老朽负责,这颗珠子,也确在老朽这里。」说到这里,起身道:「凌老弟且请宽坐,待老朽去把珍珠令取来。」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请便。」

    金开泰转身匆匆往侧门里行去,不多一会,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个黄布包从屏後走出,回到原处椅子上。打开黄布包,里面是一只小木盒,他小心翼翼地开启木盒,取出一颗拇指大的珍珠,说道:「凌老弟,这就是「珍珠令」了。」

    凌君毅接到手中,仔细一瞧,只见这颗「珍珠令」也用黄线串着,正面有一个朱红「令」字,可说和自己家传的珠子,除了大小不同,几乎完全一样,连穿着珠子的金线上打的结,都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那是「令」字,自己珠子上,是用双钩刻成,即是沿字体笔划两边,用细线钩出,谓之双钩,即俗称空心字。而眼前这颗「珍珠令」上,却只刻着极细的笔划。

    凌君毅目光一抬,问道:「金老爷子是否查出眉目来了」

    金开泰微微摇头,苦笑道:「凌老弟纵然不肯说出师门来历,但令师既然要老弟到开封来找老朽,足见咱们渊源极深。老朽不瞒老弟说,少林俗家弟子,在全国各地开设的镖局,分支不算,就有四十五家之多。这三个月来,老朽通令各地本门弟严密注意,同时在各地展开搜索,不但乐山师兄杳无消息,就是这「珍珠令」也查不出一点眉目,老朽想是想到了一件事」他一手拈着花白胡子,语声忽然停了下来。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想到了什麽事」

    金开泰没有回答,沉吟半晌,才注目问道:「令堂会使毒吗」

    凌君毅一怔,继而淡淡笑道:「在下说过,家母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会使毒了。」

    金开泰又道:「那麽令堂是不是於歧黄」

    凌君毅不假思索,答道:「家母也不懂医道。」

    金开泰轻咳一声道:「这就奇怪了,他们似乎没有理由劫持令堂。」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这话,在下听不明白。」

    金开泰微微颔首笑道:「这是老朽据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三件事情,所作的判断。如今令堂既非武林中人,不会使毒,不擅歧黄,竟也突告失踪。而令师又嘱老弟来找老朽,以令师之能,既然认为和「珍珠令」有关,那自然是有关的了。只是这样一来,老朽的推断,就不成立了。」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推断如何,在下可否听听」

    金开泰道:「在乐山师兄失踪之後,江湖上同时传出「岭南温家」和「四川唐门」两位老当家,也在去岁年底,突告离奇失踪,而且也同样遗留下一颗「珍珠令」。这就证明三起失踪,尽管间关万里,实出同一帮人之手。」

    凌君毅道:「家母失踪,贼人怎会没留「珍珠令」呢」

    金开泰续道:「失踪的三人,「四川唐门」是以毒药暗器闻名四海;「岭南温家」,则以迷药着称;乐山师兄主持药王院,一生研药石。因此老朽推想,这劫待三人的目的,不外两点」

    凌君毅神情一动,急着问道:「是哪两点呢」

    金开泰道:「第一,是这帮人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中了某种剧毒,昏迷不省人事,也许已经服过各种解药,均未见效,因此只有劫持「四川唐门」和「岭南温家」的老当家以及乐山师兄三人前去诊治。这是好的一面,因为他们虽然劫持了三人,目的是去救人。」

    凌君毅道:「坏的一面如何」

    金开泰道:「第二点,也是坏的一面,就是这帮人居心叵测,劫持三人,是想胁迫唐、温两位老当家交出祖传秘方」

    凌君毅道:「他们劫持乐山大师又为什麽呢」

    金开泰微微叹一声道:「少林寺秘制「旋檀丸」能解天下奇毒,配制之法,历代相传,只有药王院主持一人知道。他们劫持乐山师兄,自然也是为「旋檀丸」的药方。这还是小事,如若他们除了唐、温两位老当家和乐山师兄之外,还掳了其他擅医药之士,就更可怕了。」

    凌君毅道:「为什麽」

    金开泰道:「那就证明这帮人正在进行一件极大谋,他们掳擅毒药、迷药和通医道的人士,是为了制造某种可怕的药物,去害更多的人。」说到这里,接着又道:「这帮人行踪诡秘,无迹可求,他们如若不留下这颗「珍珠令」,岂非不落丝毫痕迹」突然目光一注,问道:「凌老弟,你知不知道尊府家传的这颗珍珠的来历呢」

    凌君毅道:「在下不知道,自从在下懂事时起,这颗珠子,就一直佩在在下身上。」

    金开泰过:「令师也没对老弟说过」

    凌君毅道:「没有。」说完,起身拱拱手道:「多承金老爷子指点,在下告辞了。」

    金开泰道:「凌老弟且请再坐片刻,老朽还有一件事奉告。」

    凌君毅道:「金老爷子还有什麽见教」

    金开泰道:「除了四川唐门,岭南温家,江湖上还有一家使毒名家」

    凌君毅道:「不知是哪一家」

    金开泰道:「龙眠山庄,只是他从不在江湖走动,鲜为人知。据老朽所知,「珍珠令」这帮人,似还尚未向「龙眠山庄」下手,老弟不妨多注意及之。」

    凌君毅道:「多谢指教。」说完,从椅上取起青布囊,往肩上一背,大步朝外走去。

    金开泰一直送到阶下,才由大弟子郑时杰代为送客。郑时杰追随师傅十几年,心知这姓凌的少年是个大有来历的人,送走凌君毅,回到花厅,忍不住问道:「师傅,您老人家看出他的来历来了麽」

    金开泰脸色凝重,徐徐说道:「他露了两招,都是本门「十二擒龙手」中的手法,而且是以反手使出,如果为师猜的不错,他可能是」

    郑时杰吃惊地道:「师傅是说他是那位师叔祖的传人」金开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据说五十多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侠盗。侠盗,就是亦侠亦盗。他既行侠尚义,却也劫富济贫。因为他手脚俐落,武功高强,平日又行踪靡定,大家只闻其名,没见过人,自然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因此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一阵风」,说他来去就像一阵风一般。「一阵风」有个怪脾气,就是嫉恶如仇,贪官污吏,土豪强梁,只要遇上,固然不肯轻易放过,江湖上两手血腥、作恶多端的黑造中人遇上他,更是遇上了煞星,轻则废去武功,重则当场毙命,休想幸免。後来不知怎的,江湖上忽然失去了「一阵风」的踪影,原来他已在河南少林寺剃度出家,做了和尚,法名大通。一晃就是二十年,照说佛门广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怎奈有一天,他被一个废去武功的仇家认出就是从前的「一阵风」。少林寺清规素严,寺里的和尚一听他就是杀孽如山的「一阵风」,认为有玷佛门清誉,大家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把他废去武功,逐出寺去。

    大通和尚自然十分气愤,说道:「我佛如来,既然不许我放下屠刀,我也不想成佛了,不过我一身武功,并不是少林寺学的,你们不能将之废去,至於我在少林寺学到的东西,离开少林,不使也就是了。」

    大通和尚就这样离开了少林寺,当然,当时也有些僧侣想拦阻他,但他这二十年,在寺中潜修默练,一身武功,少林寺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从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个嫉恶如仇,自称大通和尚的怪杰。他使出来的武功,当然也有少林家数,只是他都用左手使出,和少林招数反其道而行,因此大家叫他「反手如来」,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论辈分,「反手如来」还是当今少林方丈的师叔,当然也是「金鼎」金开泰的师叔了。

    天色还没全黑,开封城中已是万家灯火,大街上行人熙攘,叮叮当当的车马声,不绝人耳。此时正有一个肩背青布囊的青衫少年,穿越横街,朝街尾行来。这里正好有一条狭窄小巷,巷口幽暗处,站着一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这时候站在黑暗巷口的人,不是地痞,也决不会是好路道。这人一眼见到青衫少年迎面行来,一缩双肩,两颗眼珠一眨不眨地朝青衫少年身上打量。

    青衫少年渐渐走近,打从巷口经过,这一刹那,那人从青衫少年身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青衫少年腰间,束着一条紫色丝绦,左首腰际,不是佩着一颗丝穿缀的明珠麽那颗明珠,正有龙眼大小,那人不再迟疑,慌忙闪身而出,追上两步,陪笑道:「相公,这是你老的信。」

    青衫少年一怔,蓦地住步,一双炯炯目光,宛如两道霜刃,直逼那人脸上。那人忙不迭地塞过一封密柬,回身就走。这青衫少年正是凌君毅,他手中拿着密柬,暗暗觉得奇怪,随手打开,低头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字迹:「交黑岗河神庙外眇目人。」

    凌君毅又是一愣,迅速忖道:「这封密柬不是给我的,分明是这人认错了人了。」想到这里,立即抬目看去,那送信的人,这一耽搁,早已走得没了影子。

    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看密柬上的语气,可能是江湖上人传递某一件东西,自己正为追查「珍珠令」而来,要不要到黑岗河神庙去看个究竟呢」继而一想:「密柬上明明写着,要把东西交给黑岗河神庙外眇目人,自己没有东西,去了又有何用而且密柬落到自己手上,那送东西来的,没有这份密柬,也无法把东西送交地头。」一念及此,登时想到方才那人之所以会把密柬误交自己,一定是那送东西的人身材长得和自己差不多,自己何不在这里等一下,看看有没有和自己相似的人来,让他把东西送交河神庙去,岂不是好

    当下沾了些口水,仍把密柬封好,退到巷口,从肩头取下青布囊,放到墙角暗处,然後俯身从地下抓了一把泥土,胡乱往面颊上一抹,就靠着巷口墙壁,静静等待。不多一会,果见西首街上,有一条人影,向这边走了过来,那是一个蓝衣人,背上果然也背着一个长形布囊,身材颀长,因相隔较远,看不清他的面相。那蓝衣人走得不快,但却昂首阔步,一副旁若无人的气概,不过转眼间的工夫,蓝衣人已经快到巷口。凌君毅举目望去,这人年约二十四五,生得甚是英俊,只是神色倔做,脸上一片冷漠。

    凌君毅也等他走过巷口,才赶了上去,口中说道:「相公,这是你老的信。」双手把密柬递了过去。

    蓝衣人脚下微一停顿,一手接过密柬,连头也没回,随手一掌,劈了过来。凌君毅没想到他会突下杀手,要待出手封架,心中忽然一动,暗想:「他这是杀人灭口,自己可不能还手。」心念疾转,暗暗吸了口气,护住前要害,硬挨一下。

    只听「叮」的一声,蓝衣人虽是连头也没回,但出手却拿捏得极准,这一掌正好拍在凌君毅前。凌君毅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往後便倒。蓝衣人挥出一掌之後,连看也没看,继续举步朝前走去。

    凌君毅硬挨了蓝衣人一掌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瞧不出他出手一掌,使的竟是内家重手法。」等那人走远,凌君毅立即一跃而起,取过青布囊,往肩头一背,远远尾随下去。

    蓝衣人自然不会想到身後有人尾随,他施施然行去,到得北城,眼前已是数丈高的城垣,蓝衣人双脚一顿,身如长箭穿云,凌云而起,一下跃登城垣,再一点,飘然往城墙下落去。凌君毅看得暗暗惊异:「纵起四五丈高下,在武林高手来说,并算不得什麽,但此人年纪极轻,一身功夫,竟也如此了得。」他心头愈觉可疑,更非看看这蓝衣人送去的究是何物

    心念转动,人已跟着跃起,轻轻落到城垣之上。举目看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流矢,朝北飞驰而去。凌君毅不敢怠慢,一吸真气,飞身落地,施展轻功,追踪在蓝衣人身後,远远跟了下去。奔行了约有十里光景,前面来到一座小山前,敢情就是黑岗了。蓝衣人到得小山脚下,飞行之势,忽然一缓,又复昂首徐行,大步朝山岗上走去。

    凌君毅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人装模作样,大概自负得很。」

    黑岗既到,河神庙自是就在岗上。凌君毅要看看他交给眇目人的究是何物,那就不能和他距离得太远,好在这座黄土岗上,一片杂木林,相当浓密,凌君毅闪身入林,藉着树林掩蔽,飞快登上山岗。旋见左方树林间,露出一道黄墙,原来此处竟是庙後,这河神庙庙门是朝北开的,朝北面对黄河。凌君毅不知眇目人的身份来历,可不敢丝毫大意,依然藉着林木掩蔽,悄悄从右首抄了过去。河神庙一共只有三间庙舍,凌君毅绕到庙门右侧,果见一个身穿灰衣的眇目老人,静静站在庙前。过了一会,才见蓝衣人缓步而来。

    眇目老人慌忙趋上前去,连连躬身,陪笑道:「小的奉河神爷之命,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蓝衣人冷冷道:「你老儿左眼已眇,右眼倒是不错。」

    眇目人陪笑道:「是,是,小的眇左不眇右。」

    蓝衣人道:「很好。」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纸包,递了过去,接着说道:「这东西干系重大,你可得小心。」

    眇目人双手接过,又连连躬身道:「小的知道。」

    蓝衣人道:「好,你到了淮阳,自会有人告诉你送去哪里。」

    眇目人又一躬身道:「小的知道。」蓝衣人冷冷一哼,双脚顿处,人己破空飞起,一道人影,去势如电,朝山下投去。

    凌君毅隐身附近,两人说的话,自然听得清楚,心头暗暗忖道:「这个小纸包里,不知究是何物却是这般慎重。眇目人是转送东西的人,只不知下一站送交何处送交何人」继而一想:「方才蓝衣人若是没收到自己交给他的那封密柬,同样也不知道该把东西送交何人。由此看来,那小纸包中,不是价值连城的贵重珍宝,便是一件十分机密的东西。」他心中愈觉可疑,愈不肯轻易放过,决心纵涉万险,也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在他思忖之际,眇目人已经匆匆离去。凌君毅从他脚步上看去,身手并不如何高明,比之蓝衣人,差得甚远,要追踪这样一个人,以凌君毅一身所学,自是轻而易举。但凌君毅为人细,已从今晚遇上的曲折过程,想到这帮人行动神秘,推想那小纸包内,若是十分贵重而又极度机密的东西,决不会随便交给一个武功如上此差劲的眇目人转递,说不定暗中还有高手护送。一念及此,也就敢太以大意,直等眇目人走远,看清四周确实没有人隐伏,这才一闪身出林,往山下赶去。

    眇目人一路急行,凌君毅远远尾随,可不敢跟得太近,为了不使人注目,连师傅要他佩在左腰的珍珠,也已收了起来。这一个晚上,眇目人足足奔行了七八十里路程,等到天色大亮,已经赶抵枯县,扬长往城中走去。凌君毅随後跟入城中,眇目人对城中街道,似是十分熟悉,先在街头摊上吃了一碗豆汁,几块米糕,才投入街尾一家叫兴隆的小客栈。

    凌君毅知道他奔行了一晚,急需休息,当下就在那小客栈对面一个馄饨摊边坐下,叫了一碗馄饨来吃。就在此时,一个头戴毡帽、身穿灰衣的汉子,从街头走来,迳往小客栈走去,只看他脚步轻捷,就知是个会家,这时候投店,自然也是赶了一晚的路。凌君毅心中暗暗一动,忖道:「此人莫非是眇目人的同党」

    吃好馄饨,出几个制钱,付了帐,就朝小客栈中走去。住这种小客栈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天一亮,早就走光了,这时是最清闲的时候。

    店伙一见有人进来,赶忙上来招呼:「客官,你是」

    凌君毅道:「住店。」

    店伙听说住店,连连哈腰道:「是,是,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领着凌君毅往里行去。

    凌君毅边走边问道:「你们店里生意好不好」

    店伙道:「小店价钱便宜,生意还算不错。」接着又陪笑说道:「要是像客官这样,早晨来投店的多几个,小店的生意就更好了。」

    这话没错,昨晚投宿的一清早走了,接着又有人来投宿,一间房,岂不就抵得两间房了。说话之间,店伙打开一间客房,说道:「客官,这间房如何」

    凌君毅点点头道:「可以。」

    店伙道:「小的替你老泡茶去。」说着,正待退出去。

    凌君毅问道:「你们这里,平日很少有人早晨来投有麽」

    店伙只好站住,答道:「早晨来投店的,都是隔晚赶了夜路的,最近地方上不大安宁,赶夜路的人不多」忽然嘻的一笑道:「今天一早,连相公却有三位了。」

    凌君毅口中「哦」了一声,不经意地道:「他们住在哪里」

    店伙道:「小店只有这边六个是房间,对面两大间是统铺,客官这间是三号房,另外俩位客官,比你老先来,自然是位一号、二号房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那是说眇目人住的一号房,灰衣汉子住的是二号房了。」

    店伙迅快退去,一会工夫,泡了壶茶送来,陪笑道:「客官,茶来了。」已经替凌君毅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

    凌君毅故意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要睡了,你替我关上房门,不用再侍候了。」店伙连声应是,退出房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凌君毅听出隔壁那个灰衣汉子尚未睡觉,心想:「此人如果不是眇目人的同党,那就是和自己一样,追踪眇目人来的了。」取过茶杯,喝了一口,就解衣上床,躺了下来。

    以他的武功,就算睡熟了,隔房两个人只要稍有动静,也决瞒不过他的耳朵。因为他们要出店去,就得经过他房门口,脚步声总会听得到,於是他安心睡了。哪知睡没多久,却忽听隔壁房中有人怒哼一声:「好家伙,你倒滑溜得很。」

    这句话,虽说得不高,但已足够使凌君毅惊醒,猛然坐起,侧耳听去,只听隔壁的灰衣汉子推开後窗,「嘶」的一声,穿窗而出。凌君毅心中暗道:「莫非那眇目人已经走了」

    这三间房,都有一个後窗,他在入房之时,早已看过,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此时不用说,那灰衣汉子已经追上去了。凌君毅迅快下床,轻轻打开窗户,跃出窗外,果见二号後窗大开,灰衣汉子已经不见人影。再看一号房,窗户虚掩,眇目人也早已走了。

    凌君毅暗暗叫了声「惭愧」,不是那灰衣汉子那声咒骂,自己还一无所觉,由此看来,自己江湖经验还是不够。回到房中,背起剑囊,开门出来。店伙一见凌君毅走出,赶忙迎了上来,愕然问道:「客官不多睡一回,就要走了麽」

    凌君毅道:「够了,我还有事,唔,夥计,那一号房的房钱也由我付了。」原来他看到二号房的灰衣汉子,在桌上留了银子,但一号房的眇目人,却连房钱也没付。

    店伙奇道:「你老认识那老客官」

    凌君毅笑笑道:「同村。」

    店伙替他结算了店帐,凌君毅曾听蓝衣人说过淮阳有人等候的话,从这里到淮阳,是一条官道,当下出得城来,就一路向南疾赶。

    中午时分,赶到龙曲,这是一个小镇甸,只在镇口有一家面馆,面临大路,专做行旅客商的生意。这时正当午刻,小面馆中已经坐着不少人。凌君毅跨进面馆,目光一转,这间面馆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差不多都有了三两个人。那眇目人就坐在左首一张桌上,他叫了一壶酒,一盘卤莱,正在低头吃喝。靠门口一张桌上,赫然坐着灰衣汉子,敢情怕人认出他是谁来,故意把毡帽压得很低,但凌君毅还是很快就认出他来了。

    凌君毅刚一进门,夥计便很快迎了上来,把他领到中间一桌的空位上坐下,然後倒了杯茶,问要吃些什麽。凌君毅也要了一壶酒和一盘下酒菜。夥计退走之後,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举目略一打量。座上食客,全是过路的行商,只有眇目人和灰衣汉子,是江湖中人。

    这时店门口,又走进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人来,这人身材瘦长,脸色黄中带青,跨进店门,目光一闪,就在门口一张桌上坐了下来,右手三个指头叩着桌面,大声地叫道:「喂,夥计。」他这三个指头叩到桌上,落指虽轻,但桌面上的酒莱,却全都跳了起来。

    灰衣汉子正在低头吃喝,酒菜跳将起来,立被溅得一脸一身。这一下灰衣汉子哪还忍耐得住,毡帽往上一推,伸手抹了把脸颊,目注青衣人,怒声哼道:「朋友没看到这张桌上,还有人坐着麽手脚也该放轻一些才是。」

    青衣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冷地道:「你嫌我手脚重,不会搬到旁的桌上去」

    灰衣汉子见他不但没有歉意,居然要自己搬到旁的桌上去,一时不由气往上冲,怒哼道:「你拍桌子,溅了我一脸酒莱,还是我不对麽」

    青衣人冷漠道:「我叫你搬到旁的桌上去,有什麽不对」面馆里的食客,听到两人吵了起来,都朝他们看去。

    灰衣汉子目中芒一闪,大笑道:「朋友这般发横,那是存心找碴来的了。」

    青衣人呸了一声,道:「找碴,凭你配麽」

    店伙慌忙赶了过来,满脸陪笑道:「两位客官,这是误会,大家都是出门人」

    灰衣人霍地站起,一探手褪下长衫布袋,刷的一声,掣出一柄雁翎刀,喝道:「来,咱们到外面去比划比划。」

    青衣人冷笑道:「你要和我动家伙除非你活腻了,不想再活了。」

    灰衣人怒哼道:「不知是谁活腻了。」

    青衣人冷冷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既然你自己寻死,那就不能怪我了。」

    说话之时,但见他左手微微一抬,青芒飞闪,直向灰衣人咽喉至,不但去势奇速,而且无声无息。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飞出一只酒杯,「叮」的一声,截住青芒,从灰衣人侧面掠过,又是「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之上。大家回过头去,但见一支通体青绿,二寸许长的小箭,穿杯底,一齐钉在壁上,杯底虽被贯穿,居然并末破碎。

    灰衣人神色一变,大怒道:「朋友竟敢暗箭伤人。」突然欺身上去,左手一张,朝青衣人肩头抓去。

    青衣人冷笑一声,左手一翻,旁人还没看清楚,灰衣人已经疾退两步,左手手背被划开一道血痕,伤处色泛青绿。他只张了张口,连话也没有说出,就缓缓朝地上坐了下去。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青衣人看也没看灰衣人一眼,一双凶睛,却朝里首望了过来,一下子就落到凌君毅的身上,冷冷问道:「刚才那酒杯,是你掷出来的麽」

    凌君毅道:「不错,我瞧不惯你暗箭伤人。」

    青衣人冷冷说道:「小伙子,你最好少管闲事。」

    凌君毅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一掠灰衣人,问道:「这位朋友怎麽了」

    青衣人冷声道:「还有一顿饭工夫,就差不多了。」

    凌君毅怒声道:「是你在他身上使了手脚」

    青衣人厉笑道:「你说对了,他中了剧毒,自然非死不可。」

    凌君毅脸色一寒,问道:「解药呢」

    青衣人道:「解药自然有。」

    凌君毅道:「那就快拿出来。」

    青衣人大笑道:「笑话,要是给他解药,在下就不用伤他了」

    凌君毅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伤了人自然就得交出解药,难道为了几句争执,你就非取他命不成」

    青衣人道:「这是他该死。」

    凌君毅沉声道:「我要你交出解药来。」

    青衣人看了凌君毅一眼,冷冷道:「我劝你少替自己找麻烦,年纪轻轻,送了命,岂不可惜」

    凌君毅双目神光陡,喝道:「人命关天,我要你立时交出解药来。」

    青衣人点头道:「小伙子,你一定要管,那我就告诉你,解药在我口袋里,你有本事,只管来拿吧。」

    凌君毅道:「如此很好。」缓步行了过去。

    青衣人冷笑一声,右手抬处,呼的一声,迎面劈来。凌君毅正要擒他,搜出解药,一见他挥掌劈来,左手一探,朝他手腕上抓去。他这一抓之势,暗含几个变化,但青衣人出手奇快,右掌还未劈到,突然收了回去,左手却又闪电抓出,袭向凌君毅右肋。凌君毅有手一沉,改抓为拂,朝下格去。双腕交击,两人各退一步。凌君毅只觉青衣人右腕坚硬冰冷,有如碰在一铁棍之上,心头不禁暗暗骇然。

    青衣人退後一步,并未立时扑攻,只是冷冷一笑,挥挥手道:「小伙子,是你逼我出手的,现在你快回去料理後事吧。」

    凌君毅道:「你说什麽」

    青衣人道:「你还有十二个时辰可活,到时必死,快去赶办後事,还来得及。」

    凌君毅剑眉一剔,目注青衣人,冷声道:「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青衣人狞笑道:「是你碰了我的手腕。」

    凌君毅道:「你手上有毒」

    青衣人道:「你说对了。」

    凌君毅目中异芒一闪,傲然一笑道:「阁下一再用毒伤人,在下今天实在放不过你了。」陡然欺身而上,左手五指如钩,朝青衣人右臂抓去。

    青衣人眼看凌君毅已中奇毒,仍能反击,心头大为惊愕。尤其凌君毅年纪极轻,出手不凡,大有名家气度,一时不敢让他扣住脉,蓦地沉肩旋身,避开凌君毅攻势。凌君毅右掌当,仍然以左手迅快擒拿,所取部位,尽是人身要害道,手法奇奥绝伦,一望而知,他一身艺业,得自名师。青衣人一连闪过三招,在他想来,凌君毅抢攻过几招之後,身中之毒,也将发作,不须与之纠缠。因此避过三招,第四招一看无法闪避,左臂一横,自动送了上来。

    凌君毅一把扣住青衣人左腕,但觉人手冰冷,好像抓住了一铁棍,凝目瞧去,只见他左手色呈青绿,五指有如钢钩,露出锋利尖锐的铁爪。原来这人的左手,竟是钢铁铸成的一个假手,手上分明淬过剧毒。凌君毅五指用劲,扣住他的铁手,冷笑一声道:「阁下居然以铁手作兵刃,而且还淬过剧毒,当真恶毒得很。」

    青衣人用力一挣,竟然丝毫没动,心中更是惊凛,一言不发,右手疾扬,猛向凌君毅当劈来。凌君毅抬手迎着青衣人右掌击去,但听「叮」的一声,双掌交击,青衣人被震得後退了一步,但他那铁手,还是被凌君毅紧扣末放。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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