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 作者:箫云封F

    马打滑,方向盘不受控制,车头猛甩,轮子碾上查谦的腿。

    千钧一发,查谦想向旁边滚,手边掠过邱池的车。

    查谦半抬起头,电石火光间,他眼神上飘,看到邱池的脸。

    邱池半面染血,如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他居高临下,仿佛在俯视蝼蚁,不带一丝怜悯。

    查谦手上,还残留楚青衣的温度。他现在明白了,这个瘦弱的人,对邱池很重要。

    谭大于他而言……同样重要。

    腿根传来剧烈的痛,痛楚只有一瞬,他手心发黏,摸到温热的液体。

    层叠的血蔓延过来,大片罂粟在土中盛开。他半坐在血泊中,想伸手摸腿,找不到腿在哪里。

    谭大控不住车,轧到了某个活物。

    平时开车时,也可能碾到小猫小狗,这是它们的命,它们该去下个轮回。

    他罪孽深重,只能不断放生,试图抵消一二。

    背后无人呼痛,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寂静,簌簌的血蔓延而来,包裹轮胎。

    ……

    “我随母姓谭,叫我谭大。”

    “我跟你干,你能,给我,什么?”

    “让你吃饱饭。”

    “真的?”

    “真的。”

    “那我,跟你干。”

    ……

    查谦像一条忠实的狗,跟随他出生入死,只要他摇摇手上的肉,这狗就会乖乖奔来。

    身为主人,何曾真的在意过狗?

    这狗只要乖乖听话,就足够了。

    警车向后倒退蓄力,在谭大恍惚之时,邱池猛踩油门,朝着谭大的驾驶室,狠狠撞了过去。

    几把枪原本散在操作台上,被这重力逼得四散飘飞,顺着大开的车门,飞落斜崖。

    邱池二话不说,举枪对准谭大,刚要扣动扳机,谭大从驾驶室扑来,扑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

    骨骼发出破裂寒鸣,邱池手指一松,猛然回缩,因他为了瞄准,把车窗摇大,谭大半个身体扑进,狠狠给了他一拳。

    酸甜苦辣扑进鼻腔,邱池疼的睁不开眼,只觉鼻骨都要碎裂,成股的血浸透衬衫。

    他捂住鼻子,聚起力气,抬脚踹开谭大,把他踹翻出门。

    谭大后仰倒地,抢来的枪落到远处,他伸手去摸,邱池紧跟上前,一脚踩上他指骨,又抬脚碾压他喉管。

    谭大发出嗬嗬气音,脸色涨的通红,他掰住邱池脚腕,向下一拧,邱池站立不住,落地时仍奋力抓住他脖子,同样给了他一拳。

    两人在泥里滚扑撕咬,往死里招呼对方。

    谭大养尊处优太久,杀人的本事丢了不少,一时间竟无法制服邱池。

    邱池全凭一腔激愤,肾上腺激素飙升,力气比平时大了不少,不知道疼似的,挥拳往对方脸上招呼。

    邱池半面染血,谭大的牙被打飞,两人身上满是土灰,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

    邱池杀人的心无法抑制,他强力压住谭大喉管,劈手夺了块石头,往谭大头上砸去。

    “不要!”

    一声惊呼传来,沙哑无力,却透着虚弱到极致的哀求。

    查谦努力往这边爬了两步,身后拖出染血长痕。

    刺目的红逼痛邱池的眼,他手腕一僵,这一下没能砸落,被谭大踢开。

    谭大同样双目赤红,他踢翻邱池,猛跑两步,随意抓了把枪,瞄准邱池的脑袋。

    “砰――”

    “谭大,别拿……”

    查谦再无力气,他趴倒在血泊中,嘴唇煞白,双眼圆睁。

    这些散落的枪里,有一把打空了子弹,他们跑的太急,查谦没能给它换弹夹。

    茂密的罂粟花海中,谭大从他背后过来,坐到他身边,接过左轮手枪,对准太阳穴,扣下扳机。

    那声枪响,同样没有出现。

    这轮回,如同梦魇。

    从警这么多年,陈锋站在警车边,手臂第一次发颤。

    硝烟散尽,他手臂垂落,枪管滑落在地。

    时间有限,没能瞄准,只击中谭大腹部,却也足够。

    施秒带着医疗队,飞奔在渤海路上,路过一片土坡,她尖叫出声:“停车!这有血!”

    一溜长血向下延伸,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小林子……你活着……”

    她眼泪唰唰滚落,从车上跳下,连滚带爬向下扑。

    邱池站在血泊中,腥甜的血红到发紫,由远及近,将皮鞋浸满。

    谭大腹部破开大洞,里面血肉模糊,他挣扎抬手,试图堵住闸口。

    他目光涣散,手脚无力,气管里只有最后的粗喘,风箱似的,一落一起。

    “你……就是我……”

    他嘴唇染血,牙齿被浓墨的红浸透,这残喘的诅咒,却如同魔音,爬进邱池耳膜。

    手机在风衣里嗡嗡作响,邱池后退两步,手指发抖。

    这手机如有实体,它成为一柄利剑,劈开他胸膛,插进他的心脏。

    他胡乱在风衣上抹血,手指滑动数次,才颤巍巍把它捧出,按开接听。

    施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她像落入陷阱的动物,发出最后的嘶吼。那嗓音如被劈裂,碾出绝望哀鸣:“啊――啊――祁林――没心跳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邱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血泊里。

    (2)

    邱池跪倒在血泊里,脑中嗡嗡作响,口鼻像被按进土里,无法呼吸。

    他曾引以为豪的理智,早已四分五裂,拼凑不起。

    陈锋看不下去,从远处跑来,一把拽起邱池的胳膊,将他提起:“邱池,你起来!”

    邱池毫无反应。

    他如同丧魂的木偶,呆滞僵直,眼神涣散。风衣浸饱了血,沉甸甸贴着身体。

    陈锋咬紧牙关,半蹲下来,揪起他的脖领:“去看他!”

    邱池手指发沉。

    陈锋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你去看他!”

    似乎被这重力摇醒,邱池手臂一撑,蓄力爬起,跌撞往回走。

    他两腿发软,膝盖像被人挖出,空荡荡漏风漏雨。

    无边雨点从空中飞落,砸在身上,破开胸膛。邱池走几步就要停下,深喘几口,再挪脚向前。

    土坡上一溜长血,分外刺眼,他扶住一块石头,刚想下探,恍惚间一脚踩空,咕噜噜滚落下去。

    好在他还有力气,滚了几步就手扒树枝,稳住身体。他抓紧枝干,奋力偏头,底下传来嘈杂碎鸣。

    无数医务人员围在一起,各个忙得打转,仪器设备四散摊开。施秒捂嘴瘫坐在地,一只鞋飞了,另一只踩在脚底。

    邱池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甩了风衣,连滚带爬落下,弓身分开人墙,挤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只青筋突起的手,手腕细弱,一捏即碎。

    他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

    邱池挪腿向前,半跪在地。

    气罩覆盖祁林的脸,他面色煞白,双眼微闭,瞳仁中有涣散的光,悠悠浮起。

    “先生,先生,别影响我们抢救……”

    有人在背后拉邱池,试图将他拉开,他一把甩开那手,猛扑上前,却不敢用力,只捏住祁林手指。

    手掌冰凉刺骨,指背青白,指骨僵硬扭曲。

    头发长了点,软绵绵贴上脖颈。人这么硬,发丝却这么软。

    祁林被人按压胸膛,单薄肋骨下落弹起,氧气罩簌簌发抖,几欲滑落在地。

    “林林,坚持住,你回来……爸爸,爸爸还在等你……”

    邱池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他断断续续恳求,握住祁林的头发,绵软丝绸从指间溜走,总是无法抓回。

    他为什么这么痛苦?

    他为什么不肯醒来?

    邱池抓着祁林的手,鼻子簌簌冒血,血珠滚落,砸上祁林手背。

    掌心里的手指,突然一动。

    医务人员惊跳起来,手下动作更快。不知按压多久,祁林上身一抖,猛然喘出口气,虚软挥出手臂。

    他得了一丝力气,立即乱抓乱挠,试图抠落气罩。

    邱池心跳过速,忙把他手臂拉回。祁林却半抬眼皮,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向后一推。

    医护人员慌忙要上前,祁林惊惶乱扫,拼命后蹭:“打火机呢?”

    他神志不清,身上无力,却小猫抓挠似的,奋力挥舞手臂:“我、我打火机呢?”

    祁林找不到打火机,无措如丢魂,颤抖蜷起双腿,试图拢住自己。

    医务人员怕他挣扎太过,伤了自己,一时都没敢上前。邱池从喜悦中惊醒,忙扯来件大褂,将它甩起,罩上祁林头顶。

    封闭的空间,似乎给了祁林勇气,他捏住衣角,不再挣扎,只微微拢住双臂。

    邱池张开怀抱,将他连人带衣,抱进怀里。

    他身上仍有血腥,祁林却不怕不躲,只小心抬手,轻轻环他背脊。

    邱池心疼的不能自已,几句话颠来倒去:“林林,老王八来了,你回来了,真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打火机”,祁林抓紧手中布料,绝望哽咽:“王八,我要,打火机……”

    邱池胸前覆满温热,他安抚抱住祁林,分出只手抚摸他背,另只手在半空挥舞,示意他人带祁林离开。

    祁林再没力气,被扯开双手,塞进救护车里。邱池不顾身上脏污,也飞快挤上,在祁林不安扭动前,把人搂入怀里。

    祁林仍在挣扎,他满是血泥的指甲,勾住邱池衬衫,狠狠攥紧。

    “打火机在哪?”,邱池冲前方吼叫。

    一般的救护车里,哪有这种东西,好在开车人出来的急,内兜里真顺了一个,他连忙掏它出来,丢给邱池。

    邱池把它塞给祁林,祁林慌乱抓住火机,手指一动,按开一丛火苗。

    他努力抬身,把眼睫往火苗上挤,邱池与他近在咫尺,竟阻止不及。

    睫毛泛出焦糊,邱池一把夺下火机,劈手一甩:“干什么?”

    祁林摸索抓他,哽咽出言:“不是这个,不要这个,我要都彭……”

    他找寻不到,胸中烦闷,竟猛然弯腰,咳出一口乌血。

    祁林撑到现在,全凭自欺欺人的毅力,此时那希望散了,他喉咙发痒,血像止不住似的,一口口向外涌。

    医护人员慌忙围上,邱池被甩到角落,呆呆愣着。

    祁林的血爬上他手背,麻痒难耐。

    他想起在毛求岛上,祁林背对他跪着,疯狂在背包里翻火机,毫不理会外界。

    帐篷里燃出光亮,祁林的眼瞳涣散又收紧,他长舒口气,背对自己,蜷成小团。

    同样无神的目光,渐渐融合在一起。

    祁林……是用怎样的心情,承受看不见的恐慌,抵抗外界的压力?

    而他邱池,对祁林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秉持虚伪的理智,将原本悬在崖边的人,一掌推了下去。

    风风火火扑进医院,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又关紧,邱池坐上外面的长椅,眼神放空,脊背僵直。

    风干的血黏上衣服,皱巴巴的衣领围住脖颈,味道令人作呕。

    不知何时,施秒坐在他旁边,以手挡脸,泄出啜泣。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这混蛋?”,她低声控诉,自言自语:“脾气差,又好面子,问什么也不说,说什么也不听。祁林,你说句难受,有这么难?逮住几个黑粉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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